在去年的影評中，我說，“在這個存量博弈的時代，每個人都是戴著面具的小丑，一切都已變得面目全非，一切又變得更加清晰和深刻”。后來有朋友說，真是一語成讖。雖然是巧合，但是巧合也的確是人類歷史的一部分。雖然2020年和庚子年并不是完全重合——比如現(xiàn)在，2020年已經(jīng)過去了，可庚子年還有一個月多——但是今年的確讓人感覺是一個歷史轉(zhuǎn)折年份。早在漢朝，儒家學(xué)者在《詩推度災(zāi)》中就總結(jié)了庚子年的變革意義：“庚者，更也。子者，茲也。圣人制法天下治。”又云：“王者布德于子，治成于丑。”雖然對漢儒來說，似乎前景樂觀，值得期待；但是對身在轉(zhuǎn)折之中的人們，大概是感慨良多，五味雜陳。今年的年度影評，也許我們可以靠近觀察一下歷史的生成。
《饑餓站臺》海報
加爾德·加斯特盧-烏魯?shù)賮喌摹娥囸I站臺》（豆瓣評分7.8）講述的是一個反烏托邦的社會寓言。電影設(shè)定了一個社會機制，里面的人把它叫做“坑”（Hole），上層（坑外）把它叫做“垂直自我管理機制”。從上到下的數(shù)百個樓層中，每層都有兩個人。樓層中間是打通的，每天會有方形餐臺帶著精心準備的美味佳肴從0層降下，逐層停留，讓大家進食。越是靠近頂層，吃得越好，而下一層，只能吃上一層的殘羹冷炙。到最后，食物耗盡，同層相食?？永锏娜嗣總€月更換一次樓層，但在游戲結(jié)束之前無法出坑。很顯然，“食物”象征著社會資源，樓層象征著社會階層。這是一部暗黑的寓言電影。
主人公葛蘭帶著一本書入“坑”。這本書的書名——《奇情異想的紳士堂吉訶德》——已經(jīng)預(yù)示了他的最終結(jié)局。他的模樣也的確是按照堂吉訶德設(shè)計的。第一個月，他分到了48層，遇到了第一個同屋。在坑里已經(jīng)待了很久的室友認為48層不錯，甚至從食物中翻出酒來——他由此推斷上層有穆斯林和禁酒主義者，才讓這樣的奢侈品流到下層。對他來說，上層就是47層，下層的人都比自己低。他嫉妒同層的葛蘭，因為葛蘭說自己待夠半年出去能得到一張文憑，而他沒有。他朝食物吐口水，因為他覺得上面的人肯定也這么做了。階層、品味和特定商品的壟斷，是布迪厄們關(guān)心的重要議題。奢侈品酒的隱喻，讓我們看到物品的社會生命。社會的特權(quán)階層總要凍結(jié)某些商品的流通（比如不得僭越的皇室用物、體現(xiàn)官員品級的顏色等等），進而和普通大眾相區(qū)隔。從這個角度上看，有些社會變革，就是大眾爭取共享某些資源品的運動。
葛蘭在經(jīng)歷了第171層的殘酷考驗后回到第33層，碰到了另外一位希望能改變游戲規(guī)則的女士。她堅信人類遇到難題時會產(chǎn)生“自發(fā)性團結(jié)”。她提出一個方案，上一層為下一層選好兩盤食物，逐層傳遞，就可以保證大家都可以有飯吃。但是面對她的道德說教，第34層的人都不搭理。葛蘭以破壞食物相威脅，才讓第34層的人略微節(jié)制。等下個月?lián)Q了更差的樓層，那位女士自殺了，葛蘭餓得把帶來的書《奇情異想的紳士堂吉訶德》都吃了。等再下個月回到第6層，葛蘭碰到一個想自下而上實現(xiàn)樓層（階層）躍升的黑人。黑人大漢隨身帶著繩子，他希望上層的人把他拉上去，逐層爬到0層。但是實際上階層躍升并不容易，哪怕他抬出虔誠的信仰，也沒打動上面的人把他拉上去。
葛蘭和黑人大漢決定自上而下改變現(xiàn)狀。他們拿上武器跳上餐臺，逐層分發(fā)食物——此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但是出于良好初心的舉動，很快變成了屠殺。比如第7層的人認為自己分在第7層，就該享用食物，這是自己的權(quán)利。經(jīng)過逐層廝殺，到最后扮演救世主的人們也傷痕累累，但是“坑”并沒有產(chǎn)生絲毫的反應(yīng)。最后他們決定發(fā)起一場和平抗議運動——傳遞一個信號到0層去。他們選擇了一盤奶凍，舍命把它送回上面。希望上面的人看到完好無缺的奶凍會驚訝、感動。但是實際上，上面的廚師長認為奶凍被退回是因為里面有一根頭發(fā)，于是對比廚師們的頭發(fā)并大發(fā)雷霆。導(dǎo)演呈現(xiàn)的這一幕并不荒誕，有的時候，下層如海嘯般的訴求，到了上面，甚至引不起一絲的漣漪。
《南山的部長門》海報
其實，即便回到地面，也一樣暗潮洶涌。禹民鎬《南山的部長門》（豆瓣評分8.1）以刺殺樸正熙為故事主線，講述了面對歷史抉擇時個人的角色和命運。政治，有時候沒有那么光明偉大，不一定充滿儀式感，也不過是人情試煉而已。我們看到的古代帝王將相的政治史版本，不一定是真相?！赌仙降牟块L門》把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李秉憲飾）這樣一個至今仍存在爭議的人物搬上熒幕。李秉憲的確演技炸裂，電影中表情特寫、光影運用都令人如身臨其境，正如韓國中央情報部原來的部訓(xùn)“行于黑暗，心向光明”（后來改為“情報即國力”）。
樸正熙并非一無是處，他是“漢江奇跡”的締造者，在任期間，帶領(lǐng)韓國實現(xiàn)了工業(yè)化和經(jīng)濟起飛，人均產(chǎn)值從83美元猛增到1553美元，使得韓國躋身發(fā)達國家行列。他的女兒樸槿惠后來能當(dāng)選總統(tǒng)，足見他在韓國人中間的聲望。金載圭自認為自己殺樸正熙是為國鋤奸，是韓國的功臣，但保守派講述的卻是另一個版本。他們認為，金載圭是爭寵失敗鋌而走險的“弒君逆賊”。2004年韓國恢復(fù)名譽委員會投票，3票贊成，7票反對，否定為金載圭恢復(fù)名譽。到底最后怎么講述這段歷史，不得而知，但是此片的導(dǎo)演，顯然是接受了金載圭的說法，把電影拍成了一個革命家的抉擇。
電影中樸正熙的口頭禪是：“你身邊不是有我嗎？按你想的做?！边@句話在電影中出現(xiàn)了三次。所有的壞事都是第二把手干的，自己高枕無憂。南山是韓國中央情報部所在地，中央情報部部長是樸正熙統(tǒng)治時期韓國的二號人物。樸正熙用這句話暗示金載圭除掉后者已經(jīng)叛逃的前任。等事情做完了，他又說：“這個人居然會殺自己的朋友，怎么能讓人相信呢？”電影中，李秉憲扮演的金載圭竊聽樸正熙，當(dāng)他聽到這句話時，面部劇烈抽縮。沒有證據(jù)，沒有字據(jù)，到底樸正熙有沒有指示金載圭殺人，也許永遠也不會有文本證據(jù)。畢竟，大部分的秘密都會被帶入墳?zāi)?。這正是研究政治史困難的地方，同時也是其魅力所在。研究歷史時，我們會在事后給出一些符合理性的描述，但當(dāng)事人是不是像我們一樣慢條斯理地推算、估量，就不得而知了。倒是電影中一句臺詞說得輕巧：“青瓦臺是韓國風(fēng)水最差的地方?！?/p>
《姜子牙》海報
程騰、李煒《姜子牙》（豆瓣評分6.8）精神上和《饑餓站臺》有相通的地方，但是情調(diào)要樂觀很多。不能說它也是反烏托邦主義，《姜子牙》諷刺的是神對人的干預(yù)。不過技術(shù)上存在諸多左右搖擺的地方，讓整部電影顯得有些投機主義，就像電影中的瑞獸四不像，影響了它的思想高度。其實這部電影最閃光的部分，就是人間遭遇的苦難，其實是天帝打著“一切為了眾生”的旗號造成的。天帝念茲在茲，把眾生、世間掛在嘴上，構(gòu)建和維護的宇宙秩序，“是我給世間最好的安排”。但是諷刺的是，天帝一邊嘴上掛著眾生，一邊降下屠殺眾生的殺器。
《姜子牙》是對封神榜故事的解構(gòu)，是一部寓意深刻甚至有點暗黑的成人動畫片。我深深懷疑導(dǎo)演或者編劇是《指環(huán)王》的超級粉絲——后者講述的也是人對神的勝利。姜子牙因為產(chǎn)生“不救一人如何救蒼生”的疑惑，被貶下界繼續(xù)反思。天帝希望他能通過反思，增加對“大局觀”的認識。這個大局，就是天意，或者說是天帝的意思，就像《封神演義》中不斷呼喊的：“天意如此，你又何必逆天而行？”人間和天界之間由“天梯”相連，最后姜子牙砍斷天梯，象征著斬斷神權(quán)對人間的干預(yù)，人類世界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心靈奇旅》海報
彼特·道格特、凱普·鮑爾斯的《心靈奇旅》（豆瓣評分8.9）在2020年底的時候及時出現(xiàn)，給大家備受煎熬的心靈帶來了一碗暖暖的雞湯。皮克斯這部動畫片，其實是給長大的成年人準備的——畢竟，看皮克斯的孩子，早已長大成人。以前那些年輕人氣吞萬里如虎，如今只是俯首求田問舍?！缎撵`奇旅》的主人喬伊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黑人鋼琴家，但是現(xiàn)實中他只是一個兼職的中學(xué)音樂老師，面對著一群良莠不齊的孩子。影片開頭，學(xué)校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他有編制了，以后不必再擔(dān)心自己的生活無著。但是他開心不起來，他有著音樂的夢想，認為演奏鋼琴是他在世間唯一的使命。他希望能跟知名音樂人同場演出，并且認為只要完成那樣一場演奏，自己的人生就會不一樣。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回到了生之來處（The Great Before）。在那里，靈魂們獲得培訓(xùn)，在前往地球之前找到自己將來活著的理由或者火花（spark）。只有找到火花，靈魂才能獲得前往人世間的通行證。
在生之來處，喬伊碰到了靈魂22號。靈魂22號活了幾千年，也沒找到自己去人世間生活的“火花”，沒有去人世間的欲望，只好停留在生之來處。她其實不是某個人，而是我們自己，是我們每個人的另一面——就是覺得沒有意義。一個偶然的機會，靈魂22號附在喬伊身上來到了人世間，她卻被人間打動：一塊好吃的披薩、秋日枯黃的落葉、吹來的熱風(fēng)、街頭藝人的表演、跟理發(fā)店大哥閑聊……原來人世間如此美好。其實這些感人的親情、街景和平凡生活，我們也很久沒有好好欣賞了。靈魂22號如孩子一樣，在她的眼中，這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她對喬伊說，也許我的火花就是看看天空、走走路。于是她獲得了前往人世間的通行證。生之來處的工作人員告訴喬伊，誰跟你說火花必須是一個靈魂的“人生目標(biāo)”？
如果我們注定無法耀眼地活著了，是不是生活就沒有意義了？皮克斯可能想對自己的觀眾說：我們大部分人最后不得不接受平庸的設(shè)定，壯志凌云最后變成求田問舍；拼盡全力，平庸的生活也不會有一絲絲的轉(zhuǎn)變。但是，我們不能為了“人生目標(biāo)”錯過了“人間”。童年時代，一片樹蔭，躡手躡腳跑過去的貓，都是最美好的回憶。陽光和落葉、一頓美食，就可以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你那么普通，也可以自信。人們漂浮在塵世間，隨波逐流，享受生活，或許就是浮世的意義?；鸹ú皇侨松繕?biāo)，就像電影中那句臺詞：魚不需要尋找大海，因為它就在大海里。每天的浮世漂浮，就是人生。
你努力奔前程，卻忽略了沿途的風(fēng)景。你專注于一個人生機會的到來，真的拿到時又發(fā)現(xiàn)人生沒什么不一樣。街上來來往往孤獨的靈魂刷著手機，熟悉又陌生的酒店服務(wù)員跟你打招呼，有時候你不由自主的覺得煩躁，想到還有一個目標(biāo)沒有達到?；蛟S，我們是不是把這條人生之路走得太心急了？這樣想來，似乎又回到了去年影評中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是自己王國的國王，與這個王國相比，沙皇帝國也不過是個卑微的小國，猶如冰天雪地中的一塊小雪團?！保ㄋ罅_《瓦爾登湖》）不過，《心靈奇旅》更加徹底，它要求大家不但跟權(quán)力秩序和解，也要跟自己的欲望和解，那最后呢？浮世沉浮，一切都是美好的。這碗雞湯，燉得比較徹底，湯汁純粹。它告訴你，即便一事無成也沒有關(guān)系，生活是一段旅途，而不是一場比賽。經(jīng)歷過庚子年的洗禮，不妨一碗下肚，暫時休息一下吧。
《八佰》海報
管虎的《八佰》（豆瓣評分7.8）和管虎、郭帆、路陽的《金剛川》（豆瓣評分6.5）都是對近代以來中國抗擊外國侵略戰(zhàn)爭的歷史回憶。前者背景是日軍入侵的三十年代，后者是抗美援朝的五十年代。
《八佰》好就好在展示看客。淞滬會戰(zhàn)是一場潰敗，一個失敗的故事。背后腐敗的政府、逃跑的將軍、失魂落魄的士兵無需贅述——幾乎每個文明都經(jīng)歷過慘痛的低谷時期。四行倉庫保衛(wèi)戰(zhàn)，一場表演的戰(zhàn)斗——國民黨政府希望表演給國際看，爭取西方列強介入調(diào)停；電影強調(diào)的是給黃浦江對岸的中國人看，強調(diào)的是中國不會亡。一河之隔，對岸燈火通明、紙醉金迷，這里千瘡百孔，如同鬼蜮。漂亮景色上的血腥廝殺，喚醒的民心士氣——這才是《八佰》的靈魂所在。那些朦朧的群像，事之或無，情之必有。每個普通人都有自己的悲喜，但是他們的悲喜，最后湮沒在這歷史大勢的波濤之下。我們不能根據(jù)后來形勢的變遷，做出冷酷、理性的敘事，只講述自己想講的故事。
《金剛川》海報
《八佰》展現(xiàn)的時代，是中國人還處在民心渙散、生死存亡之際，而《金剛川》描述的50年代，應(yīng)該顯著不同。經(jīng)歷過漫長的探索，現(xiàn)代中國對工業(yè)化和堅船利炮的崇拜可謂是創(chuàng)紀錄的，但是電影總是在展示小米加步槍的悲愴。這種訴諸于悲情的腔調(diào)，越來越不能喚起現(xiàn)在年輕一代的共鳴——電影院里最高潮的時刻是志愿軍的喀秋莎齊射，而且恐怕也不符合事實。比如志愿軍展現(xiàn)出的高超作戰(zhàn)技術(shù)，可謂是人類輕步兵和特種作戰(zhàn)的巔峰。就事實來說，金剛川上并不是一座橋。志愿軍建造了70多座橋，而且是可以過坦克的鋼鐵橋。朝鮮戰(zhàn)爭后期中國軍隊的火力越來越猛，上甘嶺之后，美軍再也沒有發(fā)起過一次營級沖鋒。金城戰(zhàn)役中，志愿軍以1000多門重炮平推對手，平均每公里45門大炮，火炮和炮火的密度達到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的最高水平。金城戰(zhàn)役之后，是美軍強迫李承晚集團簽下停戰(zhàn)協(xié)議。
我并不是反對用血肉之軀搭建一個并不存在的“橋”，也不是反對把人當(dāng)做零件，而是希望要稍稍地回歸理性，要承認除了血肉之軀，還有很多別的因素在戰(zhàn)爭中起到作用。要不然觀眾以為我們到了50年代，還是靠人海戰(zhàn)術(shù)和美國對抗。這種敘事情節(jié)，只有在韓國電影中常常出現(xiàn)，并不符合事實。人類很有意思，不斷重演一些橋段。比如英國的維多利亞時代，隨著對外戰(zhàn)爭的不斷勝利，大家對文化越來越自信，甚至品味也開始發(fā)生變化。也許在電影、教科書里，也要講講昂揚、溫暖、樂觀的東西。
《灰獵犬號》海報
西方也在2020年推出了幾部重量級戰(zhàn)爭電影。亞倫·施耐德的《灰獵犬號》（豆瓣評分8.0）展現(xiàn)美國拯救世界、盟軍抵御邪惡軸心的英雄故事。電影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宗教元素，各種政治正確，讓它符合幾乎所有西方主流價值觀。所以注定了這部影片不會是一部杰出的電影，但是畫面宏大，欣賞性很高，我們就不多討論。
《1917》海報
薩姆·門德斯的《1917》（豆瓣評分8.5）把我們的目光拉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正酣的時刻。兩個年僅16歲的英國士兵受命趕到最前線，向那里的指揮官傳達“停止進攻”的命令。前線指揮官是個典型的軍功貴族，急切要建功立業(yè)，哪怕一將功成萬骨枯。但實際上對面的德軍早已嚴陣以待，就等著英軍自投羅網(wǎng)。兩個少年要在八小時內(nèi)穿越無法預(yù)知的區(qū)域，去挽救1600多名士兵的性命。
《1917》在藝術(shù)上和技術(shù)上都達到比較完美境界，獲得奧斯卡“最佳攝影”獎。它采用了一鏡到底（其實是多個長鏡頭的巧妙拼合）的拍攝手法，展現(xiàn)了兩個年輕士兵穿越德軍戰(zhàn)壕、安靜農(nóng)莊、殘垣斷壁的城鎮(zhèn)、河流瀑布到達前線的過程。這樣的拍攝手法讓觀眾有親臨其境的感覺，甚至有點像角色扮演游戲。但是能否通關(guān)，只能靠兩條年輕的生命。兩個年輕人中，布雷克冒險送信，有個人原因——他的哥哥在那個前線部隊，而另一個士兵斯考菲爾德并不情愿。但是隨著布雷克陣亡，斯考菲爾德變成了故事的線索人物。電影難以避免主角光環(huán)、線性敘事。但其實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也是別人故事的配角。我們最后倒放電影式的敘事方式，已經(jīng)把不想要的枝節(jié)斬去，留下了一個線性的故事。兩人一路上遇見的人，不論是敵軍還是平民，其實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撤退的敵軍戰(zhàn)壕中一張女人的照片、地下室中饑餓的法國女人與初生的嬰兒、戰(zhàn)亂中恬靜的農(nóng)莊和折斷的櫻花樹，都預(yù)示著很多人的故事被湮沒在戰(zhàn)爭大勢之下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大家經(jīng)常會忽略的戰(zhàn)爭。有人說那是一場帝國主義列強的爭霸戰(zhàn)，有的人說它是西方文明的內(nèi)訌。歐洲累積數(shù)百年的科技、人文成果，最終卻化為殺人的裝置。梁啟超因此撰有《歐游心影錄》，開始質(zhì)疑西方文明的弊端。一戰(zhàn)中，英國近百萬青年人戰(zhàn)死異鄉(xiāng)，他們的死，意義到底是什么？難道只是為了帝國爭霸而變成孤魂野鬼了嗎？1975年在湖北云夢縣出土的木牘上，保留了秦國士兵黑夫和驚寫給家人的信。他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參與的秦朝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有多么偉大。他們最關(guān)心的是，“母親身體還好吧”，“請母親做幾件夏天的衣服送來”，“新媳婦和妴要好好照顧老人”，等等。那些陣亡的英國士兵，應(yīng)該有很多類似的故事吧。
我想把今年的最佳影片給《心靈奇旅》，盡管它有些幼稚，但是也許正是2020年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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