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哈里斯的二戰(zhàn)驚悚小說

V2, Robert Harris, Knopf, September 2020, 312pp

羅伯特·哈里斯的驚悚小說新作《V2》的結尾有一個場景，德國火箭科學家魯?shù)稀じ窭虬抵衅茐淖约簞?chuàng)造的殺傷性武器。當時是1944年11月下旬，納粹戰(zhàn)況告急。在絕望的孤注一擲中，他們把籌碼堆在了新的V2彈道導彈上，從荷蘭的據(jù)點向倫敦發(fā)射了數(shù)百枚導彈。

格拉夫解除了導彈的機械程序，然后改動了它的無線電接收器。V2導彈成功發(fā)射，但是，四秒鐘后，它并未向英國首都的方向以拋物線軌道轉彎，而是“她直飛向上……完美而光榮地——飛向天國”。

火箭計劃是一個巧妙而略為淺顯的隱喻，是對人類行為中所有最令人欽佩的東西的腐蝕：現(xiàn)實政治對科學成就的腐蝕；毀滅的沖動對學習的動力的腐蝕。它曾經(jīng)是為了更為崇高的東西。現(xiàn)在，它的理想已經(jīng)轟然倒塌，破碎一地。

這個隱喻貫穿了哈里斯先生的小說，在格拉夫這個人物身上，作為現(xiàn)實中的沃納·馮·布勞恩（德國物理學家，后來領導了美國的太空計劃）的一個虛構的追隨者，體現(xiàn)得尤其明顯。格拉夫對戰(zhàn)爭幡然醒悟，對希特勒的政權充滿厭惡。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主管這些火箭從森林中的移動基地發(fā)射的任務。

格拉夫不是納粹——雖然因為嚴重的道德取向偏差，他也并非無辜。他不僅管理那些意在殺人的發(fā)射行動，還和他的同事一樣熱衷于“把試驗設施和導彈工廠建起來”。在可怖的黨衛(wèi)隊上級集團領袖漢斯·卡姆勒的驅使下，這個建設項目導致了兩萬名奴隸的死亡。格拉夫作為馮·布勞恩的某種代理人，也是探討被玷污的理想的工具，不過他的道德骨氣比他的導師略為堅定一點兒。

哈里斯以1982年的那部探討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倫理及技術的非虛構著作《更高形式的殺戮》開始了他的作家生涯。他的第三帝國主題小說歷程從1992年的《祖國》（虛構希特勒贏得戰(zhàn)爭的一本架空歷史）和1995年的《恩尼格瑪》（描述英國在布萊切利園的密碼破解工作）開始。從那時起，他在文學上的努力讓我們游歷了古代的羅馬到布萊爾時代的英國，從一場現(xiàn)代的教皇閉門會議到德雷福斯事件。在2017年他以一部關于慕尼黑協(xié)議的小說回到了希特勒這個主題；現(xiàn)在，這道弧線繼續(xù)向其起源延伸?！禫2》以先進的武器、狡猾的納粹、道德的妥協(xié)和盟軍的機智為主題。

其主要情節(jié)圍繞著英國情報部門試圖通過繪制V2火箭拋物線的完整軌跡來確定其發(fā)射位置：他們有六分鐘來計算其軌跡的曲率；然后皇家空軍的噴火式戰(zhàn)機有大約三十分鐘的時間來沖往目標上空。

哈里斯筆下勇敢的女主角凱·卡頓-沃爾什原本在國內前線的情報處任職，被借調到比利時的梅赫倫鎮(zhèn)，阻擋V2導彈的雷達系統(tǒng)坐落在那里。這部小說的雙線敘事脈絡交錯于她在代數(shù)、姐妹情誼和性愛冒險之間，也在郁郁寡歡的格拉夫與自己的惡魔斗爭時的內心旅程中切換。整個故事（除了尾聲）在五天內展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發(fā)生的事情不多?；鸺囊淮未伟l(fā)射以可親的筆觸描寫；它們落地或誤射。凱拋棄了一個在布賴特的不忠的情人，并與她的比利時房主糾纏在一起。格拉夫和他的團隊被一個黨衛(wèi)軍人拜訪。故事里這位科學家的良心危機來得正是時候，導致了他進一步破壞自己的工作，接下來還有一場嚴厲的審訊與清算。他后來堅持了自決權。最后的一個轉折與凱有關，是我們能預見的一個曲線。

書里還有不少背景故事。事實上我們還會讀到，有七十頁的篇幅都是關于可惡的卡姆勒和他的火箭工廠。格拉夫的大部分敘述都涉及到他對之前黨衛(wèi)軍審訊的回想，以及他對與馮·布勞恩在一起的光陰的回憶。凱的故事戛然而止。那些熟悉“十字弓行動”的人都知道，這種拋物線戰(zhàn)略徒勞無功。

哈里斯對如此單薄的素材的把握令人印象深刻。凱和格拉夫的形象都很有吸引力，盡管有一點似曾相識的重復感。小說的節(jié)奏良好，行文輕快，雙重敘事結構在大部分情況下都起到了推進作用。戰(zhàn)場故事的場面調度十分到位，從梅赫倫總部令人反感的魚肉混合醬三明治，到凱的雙倍彈性“激情殺手”內褲；從乘坐達科他運輸機旅行的不適，到格拉夫和他的同事們能得到面包卻得不到土豆的觀察：他們國家的土豆作物都被用來生產火箭燃料。

在道德上這本書也很簡單。格拉夫這個良心不安的角色設計很容易激起我們的同情心，他的悔恨也許來得有點太輕易了（“他想，我的上帝啊，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啊？”）。更有意思的是外圍角色中的馮·布勞恩（“他總是能把別人的悲劇納入自己的步調里”）。納粹大多是卑鄙的，不過作者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們，英國人也在進行偷偷摸摸的宣傳，而英國皇家空軍的一次空襲所造成的平民死亡人數(shù)幾乎是V2導彈的十倍。

我們的文學文化是否需要再來一部這樣的二戰(zhàn)驚悚小說這個問題值得考慮，尤其是這種在對立面之間不露痕跡地雜耍的作品。然而，假設確實有此需要，那么讀羅伯特·哈里斯的作品肯定不是最壞的選擇。

（原文發(fā)表于2020年11月12日《華爾街日報》，經(jīng)作者授權翻譯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