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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能否徹底消滅新冠病毒?

我想在過去的一年里,每個人可能都在反復詢問這樣一個問題:人類能徹底消滅新冠病毒嗎?我們能回到疫情之前的世界嗎?特別是基于歷史經(jīng)驗和生物學上的相似性,很多人會下意識地拿新冠病毒和SARS病毒相比。

我想在過去的一年里,每個人可能都在反復詢問這樣一個問題:人類能徹底消滅新冠病毒嗎?我們能回到疫情之前的世界嗎?

特別是基于歷史經(jīng)驗和生物學上的相似性,很多人會下意識地拿新冠病毒和SARS病毒相比。我們前面的分析里已經(jīng)提到,論傳播能力,新冠病毒和SARS病毒類似,論致病能力,新冠病毒還遠不如SARS病毒。而既然更加強大的SARS病毒都能在人類的圍剿下徹底銷聲匿跡,新冠病毒為什么不可以?

我相信在疫情發(fā)展早期,很多人就是這樣期待的。2002年底,SARS在中國南方暴發(fā),隨后擴散到中國更多省區(qū)和全世界二十多個國家,造成超過8000人感染,700多人死亡。但是到了2003年中期,SARS疫情得到徹底控制。在那之后,除了偶然的實驗室感染事故之外,SARS在人間銷聲匿跡。很多人期待,遵循同樣的軌跡,新冠疫情在2020年中應該也會消失。

但結果我們都看到了:疫情暴發(fā)一年后,我們仍然沒有看到它任何減緩的痕跡,傳播規(guī)模和死亡人數(shù)早已是SARS疫情的百千倍,全球發(fā)病人數(shù)和死亡人數(shù)仍然在每日刷新。

這是為什么?我們該怎么辦?

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先來一起分析一下,一種傳染病能否被有效遏制甚至被消滅,需要什么樣的條件。

前面我們已經(jīng)引入了“基本傳染數(shù)”也就是R0的概念。R0衡量的是在理想傳播條件下,一個患者在整個病程期間,平均能夠傳染的人數(shù)。任何一種傳染病想要持續(xù)擴大患者規(guī)模,甚至是大流行,R0都必須至少大于1,也就是說,它能夠從一個患者傳染給超過一個健康人才行。打個比方,如果一個患者在自己被感染期間,平均只能傳染0.5個人,那么每過一段時間,等原來的患者痊愈或者死亡,新患者的總數(shù)就會減少一半。久而久之,這種傳染病自己就會慢慢消失。相反,一個患者能夠傳染的健康人越多,這個疾病的傳播能力就越強,就越有可能成為一個大規(guī)模流行病。

但是請注意,相比R0的高低,也就是一種傳染病在理想條件下的傳播能力,實際傳染數(shù)R這個指標就更有意義。它衡量的是我們人類能采取什么措施,將疾病的流行限制到什么程度。不管一個疾病的R0有多高,也就是它天然的傳播能力有多強,只要我們把實際傳染數(shù)R降低到1之下,就可以有效消除這種疾病。

那怎么降低實際感染數(shù)R的數(shù)值呢?我們首先來看看,它到底是由什么因素決定的。

簡單來說,它由三個相互獨立的因素決定:一種疾病的病程長短;患者和其他人的接觸頻率;以及每次接觸過程中傳播疾病的概率。一種疾病的病程越長,在這段時間內患者接觸的健康人越多,每次接觸的時候感染越容易發(fā)生,R當然就越大,這種疾病當然就會更容易流行起來。那如果我們想要限制疾病的流行,就需要考慮如何降低這三個要素。

當然,疾病的感染周期往往是疾病的自身特性,比如流感一般病程就是一周左右,艾滋病的病程就可能長達幾年甚至幾十年,這個往往不能輕易改變。但是剩下兩個要素,也就是接觸頻率和感染概率,我們就可以作文章了。

防控傳染病過程中經(jīng)常采取的隔離措施(不管是在特定的場所隔離還是居家隔離,是強制隔離還是建議隔離),本質上就是為了減少患者和健康人的接觸頻率,阻止疾病繼續(xù)向外擴散。比如說在新冠肺炎疫情里,對新冠肺炎患者,甚至是所有的呼吸道疾病的患者,采取盡收盡治的措施,甚至還需要通過大規(guī)模建設方艙醫(yī)院提高收治能力,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類似地,疾病流行期間往往還會限制人群的大規(guī)模流動和公眾集會。這些措施看起來針對的是健康人,但其實也是為了降低患者和健康人的接觸頻率。畢竟某種病原體的感染者,可能在出現(xiàn)癥狀、就醫(yī)確診之前,就已經(jīng)具備了傳播疾病的能力。因此即便看起來都是健康人,在緊急情況下也需要限制他們彼此間接觸的頻率。在新冠疫情中,我們經(jīng)歷的全國范圍的停工停學,甚至是以鄉(xiāng)村和社區(qū)為單元的封鎖措施,都是這個目的。

那如何降低接觸過程中的感染概率呢?其實說起來也沒那么復雜,比如說對于新冠肺炎來說,病毒主要通過飛沫和接觸傳播,因此佩戴口罩、科學洗手,打噴嚏和咳嗽的時候掩蓋口鼻,都能大大降低在人和人接觸中的感染概率。疫苗的作用其實也是降低感染概率,一個群體里被疫苗保護、擁有新冠病毒免疫力的人越多,病毒傳播過程中的感染概率當然就越低。我們可以做一個簡單的估算,新冠肺炎的R0是2.5,也就是說平均一個患者會感染2.5個健康人。那如果人群當中只要有超過60%的人通過接種疫苗獲得了免疫力,新冠肺炎的實際傳染數(shù)R就會被遏制到1以下(2.5×40%=1),疫情蔓延就會被控制住。這就是所謂“群體免疫”的真實含義。

根據(jù)這些分析你肯定能看到,從理論上說,只要隔離患者、限制人群流動和集會、采取有針對性的保護措施,還有積極開發(fā)和推廣疫苗,我們肯定可以有效降低R的數(shù)值,遏制傳染病的擴散速度,甚至是消滅疾病流行。這是傳染病的基本數(shù)學規(guī)律告訴我們的。

而反過來說,疾病本身的特性除了能夠決定R0,也能決定人類的各種防控措施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影響R,還有疾病的未來走向。

我們還是對比一下SARS和新冠肺炎這兩種傳染病。我們已經(jīng)知道,它們的R0其實比較接近,那為什么兩種疾病的發(fā)展趨勢截然不同?目前兩種疾病都還沒有廣泛使用行之有效的疫苗,因此疫苗這個因素我們暫且先放下不談,看看別的影響因素。

在我們對抗SARS的經(jīng)驗中,高效和全面地隔離患者及其密切接觸者,切斷疾病繼續(xù)傳播的路徑,靜待潛伏期過去,是一個非常高效的措施,在短時間內讓SARS銷聲匿跡。但是請注意,這種組合拳能夠發(fā)揮作用,是有幾個前提的:

比如說,患者總數(shù)始終不大,因此梳理每位患者的密切接觸史,將所有人員分別隔離,物質條件能夠滿足;又比如說,一旦發(fā)病,病情就較為危重和典型,患者會被快速識別出來并接受治療,不存在大量潛在的無癥狀或輕癥感染者被漏掉;再比如說,潛伏期內沒有傳播能力,因此需要尋根溯源找到并進行醫(yī)學觀察的人數(shù)一般不會很多,等等。

從這些分析里你也許就發(fā)現(xiàn)了,因為患者基數(shù)小,因為癥狀典型且容易識別,以及患者在潛伏期并沒有傳播能力,人類的管控措施可以非常有效地降低患者和健康人的接觸頻率——因為所有有傳染力的患者都能夠被快速識別和隔離。因此,SARS的實際傳染數(shù)R就被很快降低到1以下,SARS疫情也因此就在很短時間內銷聲匿跡。

新冠肺炎則完全不同。

一個不同是患者基數(shù)。在咱們國內,國家采取了相當及時的管控措施,沒有讓疫情蔓延開來,國內新冠肺炎患者最終也沒有超過10萬人大關,因此有條件對所有患者做到應收盡收,還能夠盡可能追蹤他們的傳播鏈條,隔離密切接觸者。還有,強有力的封城措施也盡量減少了患者在全國范圍內的大規(guī)模流動。實際上不少模型研究已經(jīng)說明,中國在2020年初采取的強有力的公共管理措施,很快將病毒傳播的實際傳染數(shù)R降低到了1以下[1,2]。

而站在2020年底這個時間點上看,全球新冠肺炎患者已經(jīng)多達5000萬人,尚未被發(fā)現(xiàn)和報道的患者可能數(shù)倍于此,如此龐大的患者基數(shù),從理論上已經(jīng)無法全部隔離,只能允許絕大多數(shù)患者居家自行休養(yǎng),實際上就連強制居家隔離都難以做到。那么,通過降低接觸頻率來降低實際感染數(shù)R就無從說起了。

實際上,患者基數(shù)如此龐大,除了導致疫情管控更加困難之外,還大大推動了新冠肺炎病死率的攀升。這里我想引入“死亡率峽谷”的概念來更好地說明這個問題。

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新冠肺炎整體上仍然是一種比較輕微的疾病,即便不考慮全程無癥狀的感染者,患者當中也有80%癥狀輕微,比較容易被治愈。整體病死率只有0.3%-0.6%。但是如果我們比較國內湖北地區(qū)和其他地區(qū)的數(shù)據(jù)也仍然會發(fā)現(xiàn),兩個患者群體的病死率有幾倍的差別。類似的現(xiàn)象在2020年春天的意大利、英國、西班牙、法國,還有美國東部地區(qū),也能看到。

究其原因,新冠肺炎的大部分患者,固然癥狀輕微,但是仍然需要接受及時的支持治療——比如補液、吸氧等措施——才能較好地痊愈。如果缺乏醫(yī)療支持,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會發(fā)展成重癥乃至危重癥,從而大大提高病死的概率。而雪上加霜的是,一旦一個地區(qū)出現(xiàn)了大量的重癥和危重癥患者,那么也會進一步耗竭本來用于救助危重患者的資源,比如ICU床位、有創(chuàng)呼吸機、醫(yī)護人員,進一步推高死亡率。這種現(xiàn)象我稱之為“死亡率峽谷”。

而相比能夠以指數(shù)擴增的患者數(shù)量,醫(yī)療資源,比如醫(yī)護人員數(shù)量、呼吸機數(shù)量、ICU床位、各種藥品的儲備,即便能夠擴增,也僅僅能以線性速度擴大,一旦無法承載患者的治療需求,結局就是跌入深深的死亡率峽谷。這也進一步證明了疫情早期防控措施的關鍵性。

而更大的不同,是新冠肺炎的“隱匿性”。這種疾病的癥狀普遍輕微,又不那么典型和容易識別,很容易被忽略和遺漏。更要命的是一個新冠病毒感染者就算沒有任何癥狀,也同樣能夠表現(xiàn)出感染力,在不知不覺間將疾病傳播開去。這樣一來,想要及時識別出新冠病毒感染者并及時采取措施降低接觸頻率和感染概率,就更困難了。

想要說清楚這個問題,我們要從一個非常流行的概念——新冠“無癥狀感染者”說起。

首先我們來看看到底什么人是“無癥狀感染者”。要是顧名思義的話,所謂無癥狀感染者就是被新冠病毒感染,但卻沒表現(xiàn)出疾病癥狀的人。但要是仔細深究一下你會發(fā)現(xiàn),所謂無癥狀感染其實包含了好幾種完全不同的情形。

具體來說,判斷是不是被新冠病毒感染,本身是有標準的。想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被新冠病毒感染了,世界通行的金標準都還是核酸檢測。醫(yī)生們從一個人的上呼吸道樣本——也就是痰液或者咽拭子樣本中——通過PCR檢測的方法,確認其中存在新冠病毒的基因片段,就可以確認其被病毒感染。這種檢測技術的“特異性”還是很好的,也就是說如果核酸檢測查出為陽性,那么這個人基本上可以肯定確實被病毒感染了。當然我要提醒一下,核酸檢測技術同時存在相當明顯的“敏感度”問題,也就是已經(jīng)被感染的人可能有相當一部分都測不出來,如果檢測技術做得不夠好,特別是采樣的動作不夠標準,這個比例甚至會高達50%。這一點非常關鍵,咱們等下還會說到。

但是判斷癥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在一個特定的時間斷面上,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沒有癥狀,但是核酸檢測陽性的人,在對他展開深入的追蹤之前,我們得承認他可能處于下面這三種不同的情形:

發(fā)病前無癥狀:一個人確實被病毒感染,但是處在疾病潛伏期內,還沒有表現(xiàn)出癥狀。這段時間內,他的表現(xiàn)就是無癥狀感染。這段時間一般會持續(xù)3-5天,在極少數(shù)情況下,我們也看到過長達數(shù)周的潛伏期。

全程無癥狀:一個人確實被病毒感染,但是從被感染到病毒從體內被清除,整個過程中他都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癥狀;又或者疾病的癥狀非常輕微,可能就有點小咳嗽、身體乏力等,休息幾天就自己好起來了,以至于連這個人自己都沒有察覺,或者沒有特別當回事。

發(fā)病后無癥狀:一個人確實被病毒感染,也出現(xiàn)了新冠肺炎的典型癥狀,但是在自己調養(yǎng)休息,或者醫(yī)院治療后,癥狀消失。但是在那之后,雖然疾病癥狀沒有了,但核酸檢測仍然是陽性,或者變成陰性之后又重新變成了陽性。

不知道這么一分解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點什么,這三種人,在被新冠病毒感染的過程中都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可以被定義為“無癥狀感染者”,對于第一種人是在疾病發(fā)病之前,對于第二種人是在疾病發(fā)病過程中,對于第三種人則是在疾病好轉之后。當然,在很多時候,感染者到底是完全無癥狀,還是狀態(tài)太輕微以至于被忽略,是很難嚴格區(qū)分的兩件事。我們的討論也同樣適用于這兩個人群。

那無癥狀感染者一共有多大比例呢?

這其實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這也容易理解,即便在此時此刻,癥狀輕微或者干脆沒有,這樣的患者是很難被發(fā)現(xiàn)的。

即使在核酸檢測非常密集的中國和韓國,一般也只會對出現(xiàn)癥狀的人,以及和新冠肺炎患者有過密切接觸的人做核酸檢測(疫情后期的幾次大規(guī)模城市人口普測是例外)。要是按照歐美各國目前對抗新冠肺炎的措施,如果一個人沒有出現(xiàn)新冠肺炎癥狀是不會被要求做核酸檢測的——也就是說,他們的診斷路徑根本就不能系統(tǒng)地發(fā)現(xiàn)無癥狀感染者。

這就帶來了一個比較大的問題。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有一個系統(tǒng)的辦法能夠全面地篩查人群當中那些完全無癥狀的感染者。他們就有可能成為潛在的傳染源,持續(xù)傳播新冠病毒。想要降低新冠肺炎的實際傳染數(shù)R就無從說起了。

你可能會說能不能干脆就給整個人群做一輪核酸檢測呢?答案是真不行,至少這不太可能是常態(tài)。一方面是經(jīng)濟成本會大到無法承受的地步,而且這個過程中會不會因為人群聚集導致疾病傳播也是個很大的隱患。另一方面,我們剛剛提到的核酸檢測的敏感度問題成為致命的限制因素。作為一種敏感度不算特別高,甚至在某些情況下可能低到50%的檢測方法,就算是做了全部人口的篩查,也會漏掉相當比例的“無癥狀攜帶者”,這樣的篩查意義就非常有限了。因此即便是在疫情后期,國內幾個城市采取的全市人口普測核酸,也只能看成是應對疫情反彈的戰(zhàn)時措施,而不是常態(tài)手段。

當然,一些小范圍的研究能幫助我們估算一下這些無癥狀攜帶者的大概比例。

比如說日本科學家系統(tǒng)篩查了從武漢撤僑的數(shù)百名日本公民,從中發(fā)現(xiàn)了4位無癥狀感染者和9位有癥狀的患者,無癥狀感染者的概率超過了30%[3]。針對“鉆石公主”號郵輪上的乘客,日本科學家對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超過3000人)做了核酸檢測,發(fā)現(xiàn)了634人核酸陽性。這部分人當中,328人,也就是超過50%,在接受檢測時沒有表現(xiàn)出癥狀[4]。

再比如說,3月25日的英國醫(yī)學雜志提到,對一個大約3000人的意大利村莊進行地毯式的核酸檢測后發(fā)現(xiàn),有50%-75%的感染者屬于無癥狀感染[5]。

類似的比例也被一些數(shù)學模型所支持。比如在3月6日,中國科學家在開放獲取平臺medRxiv發(fā)表的一篇論文里就提出,至少有59%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因為無癥狀或者癥狀輕微,不會被發(fā)現(xiàn)[6]。

盡管數(shù)據(jù)有些差別,但是我想我們可以做一個粗糙的推測,在某時某地,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位新冠患者,可能就意味著此時此刻這個地區(qū)應該還有一位甚至更多的無癥狀感染者。當然我們要注意,這些無癥狀感染者,可能分屬上面我們討論的三種不同的情形,也許正在潛伏期,也許正在恢復期,也許始終不會有癥狀。每種情形的占比在不同的場景下會有很大的不同。

不管是哪種情形,無癥狀感染者看起來也同樣具備傳播病毒的能力。這一點已經(jīng)得到了不少研究的證明,特別是中國科學家在不少家庭傳播的案例中證明了無癥狀攜帶者也能夠把病毒傳播給密切接觸的家庭成員[7,8,9]。

盡管無癥狀感染者的傳播能力似乎要比有癥狀的患者稍微低一些[10],美國疾控中心的數(shù)據(jù)也支持這個判斷[11]。

這樣比較下來,我想你應該能理解,為什么SARS和新冠肺炎兩種自然狀態(tài)下傳播能力類似的疾病,發(fā)展軌跡會有如此巨大的區(qū)別了。

但是新的問題又來了。即便有這樣那樣的麻煩和困難,即便世界范圍內新冠疫情的發(fā)展確實符合上面的分析,但我們中國的疫情管控仍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們到底做對了什么?這些經(jīng)驗能夠幫助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嗎?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還是要回到三種不同的“無癥狀感染”上來,從對“無癥狀感染者”的處理措施中,我相信你也會找到答案。

先說第三種情形,也就是疾病癥狀消失之后,核酸檢測仍呈陽性的情況。這種最常見的就是媒體上常有報道的“復陽”:患者發(fā)病,住院,治療,癥狀消失,核酸檢測陰性之后出院,但之后核酸檢測又重新出現(xiàn)陽性了。聽起來會讓你覺得這種疾病真的神出鬼沒難以捉摸,但其實這種情況反而比較容易被識別和控制——畢竟患者既然會發(fā)病,那么只要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患者,收緊出院標準,就能夠避免發(fā)病后無癥狀感染者的流動。特別是按照現(xiàn)在使用的診療方案,患者在治療結束、癥狀消失、核酸檢測兩次都呈現(xiàn)陰性之后,就可以出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出現(xiàn)核酸檢測重新“復陽”,最大的可能性其實是之前的核酸檢測出現(xiàn)了“假陰性”,病毒其實還沒完全消失。這也就是剛才咱們討論過的,核酸檢測雖然特異性很好,但是敏感度很低的問題。想要解決復陽的問題,其實只需要執(zhí)行更嚴格的出院標準就可以。

比如說,已經(jīng)有不少研究顯示新冠肺炎患者的糞便中也攜帶病毒。上海地區(qū)執(zhí)行的出院標準,來自《上海市2019冠狀病毒病綜合救治專家共識》,就專門強調除了檢測呼吸道樣本之外,還需要患者的糞便樣本核酸檢測也是陰性才可以出院。根據(jù)這個標準,上海地區(qū)就極少出現(xiàn)“復陽”的患者。而即便不執(zhí)行這個標準,按照現(xiàn)在的衛(wèi)健委診療方案,出院患者仍然需要隔離14天,還需要定期復查疾病情況,這些措施也可以很好地避免患者“復陽”帶來的新一輪疾病傳播。

發(fā)病前無癥狀感染者的處理要相對棘手。根據(jù)我們的分類,這類人在潛伏期結束后會發(fā)病,這個時候只要我們的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能夠快速和準確地將其識別出來并且隔離治療,同時追蹤其發(fā)病前一段時間內的密切接觸者,將他們也集中隔離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有效地做到對疾病的管理。在2020年初的這幾個月里,我們中國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實現(xiàn)了對新冠疫情的快速控制。

當然,潛伏期內傳播,就意味著不少為了應對新冠疫情的公共管理政策,如減少人群聚集、在人多的地方佩戴口罩、出現(xiàn)新發(fā)疫情重啟隔離措施等,會成為長期的政策堅持下去。這些措施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傳染病的實際傳播能力。保證即便時不時會有新的新冠肺炎患者出現(xiàn),但是真正傳染的人數(shù)可以維持在一個很低的水平,阻止疾病的二次暴發(fā)。

真正需要擔心的是第二種無癥狀感染,也就是那些從被病毒感染到身體清除病毒,整個過程里都癥狀輕微甚至毫無察覺的人。

而這部分人體內的病毒含量卻有可能并不低,傳播能力即便低于那些出現(xiàn)發(fā)熱咳嗽癥狀的患者,但是卻仍然是一種不可忽視的疾病傳播源。而且因為他們發(fā)病的隱匿性,使得想要利用隔離等手段阻止疾病傳播變得極其困難。

但是即便我們無法全部識別所有的無癥狀感染者,我們也可以通過間接的辦法控制其傳播途徑。

這里的道理也不難理解,如果無癥狀感染者傳播了新冠病毒,那理論上說,應該也有一部分被感染者會出現(xiàn)新冠肺炎的癥狀。而這部分患者既然能夠出現(xiàn)癥狀,就應該能夠被公共衛(wèi)生系統(tǒng)識別出來接受隔離治療,而他們的密切接觸者也會因此被隔離和進行核酸檢測。這樣一來,我們的問題就回到了上一類人的處理方案——發(fā)現(xiàn)患者及時救治,同時隔離檢測其密切接觸者——就可以了。

換句話說,這類全程無癥狀的感染者的存在,大概率會帶來新冠肺炎在社會上中長期的存在和傳播,但是只要我們能夠及時識別出那些會出現(xiàn)癥狀的新冠肺炎患者,并且對他們的密切接觸者做到及時的發(fā)現(xiàn)、隔離和檢測,這種疾病就不會重新開始大規(guī)模流行。

綜合起來看,我想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想要遏制新冠疫情的發(fā)展,如何有效控制患者基數(shù),如何應對無癥狀或者輕癥感染者,是最核心的兩個問題。

對于前者來說,中國的經(jīng)驗是快速反應和動員,爭取在患者數(shù)量還不是特別巨大,社會資源能夠有效應對的時候遏制疫情發(fā)展。武漢封城防止疫情蔓延、方艙醫(yī)院收治盡可能多的患者、全國范圍大規(guī)模的社區(qū)隔離措施,本質上都是為了實現(xiàn)這一點。

對于后者來說,中國的經(jīng)驗是打造一個應對疫情的系統(tǒng)工程。這里面至少有幾個特別關鍵的要素:及時、便宜、強制性的核酸檢測,保證了大部分無癥狀和輕癥感染者也能夠被發(fā)現(xiàn);在社會重新開放后,如果出現(xiàn)新的疫情起伏,在第一時間小范圍重啟隔離措施,切斷了疫情傳播的鏈條;長期堅持佩戴口罩、科學洗手、減少聚集的社會管理措施,降低了接觸中的感染概率。所有這些措施結合在一起,為中國社會打造了一個充滿韌性的疫情安全網(wǎng)。國內堅持對海外入境人員的隔離和核酸檢測,本身也是這張安全網(wǎng)的組成部分。

還有一個問題特別值得一提:不少研究也顯示,兒童群體當中,無癥狀和輕微癥狀的感染者比例似乎要更高[12,13]。這就產生了一個風險,當兒童恢復上課和社交活動之后,新冠病毒可能會在他們之間隱匿地傳播而難以為人所察覺?;疾和陨砉倘患膊〔⒉粐乐兀珔s可能會將疾病傳播給更年長的家庭成員,從而導致疾病的二次傳播。這種現(xiàn)象在歐美重新開放學校之后,也確確實實出現(xiàn)了。

說到這,我想我們可以正式來回答這一章開頭的問題了:基于當下新冠疫情的龐大患者基數(shù)和新冠病毒傳播的隱匿性,新冠病毒無法徹底被消除,將會長期伴隨人類世界。但中國在管控疫情中的成功經(jīng)驗,對世界各國的疫情防控仍然有巨大的借鑒意義。

至少在疫苗開發(fā)成功并大規(guī)模應用之前,對抗新冠病毒將是整個人類世界一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對于中國以外的很多地方,率先學習中國和韓國等國家的成功經(jīng)驗,通過大規(guī)模檢測、強制隔離和全社會禁足,抑制病毒暴發(fā)的猛烈勢頭,是當務之急。在咱們中國,過去1年內取得了巨大的抗疫成就,但盡管整個社會開始重新開放和恢復活動,一部分抗疫措施卻可能需要長期堅持下去才能防止疾病的二次暴發(fā)。

而在未來,如果人類還將再次面對新冠肺炎這樣的全新疾病,可能在第一時間就需要根據(jù)疾病的傳播規(guī)律,打出一套疫情防控的組合拳。

具體來說,我們可能需要清醒地認識到一個“不可能天平”的存在。當我們開始試圖管控一種傳染病的時候,疾病的兩個特性——隱匿性強,患者基數(shù)大,是天平的兩端,不能同時存在。

這個“不可能天平”的邏輯其實很簡單。想要管控傳染病,我們需要降低疾病的實際傳染數(shù),將其控制在1以下。而想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辦法就是降低患者和健康人的接觸頻率,以及接觸中健康人被感染的概率。而要做到這兩點,及時識別患者并采取隔離等措施是關鍵。

而識別和隔離的有效進行,是有前提條件的。

比如說,對一種嚴重傳染病來說,不管是不是出現(xiàn)了大量患者,也有可能實現(xiàn)快速管控。這是因為嚴重疾病的識別相對簡單,我們可以相對容易地從人群中將患者識別出來隔離治療,因此能夠在短時間內阻止疾病的蔓延。甚至在極端情況下,即便沒有有效的管控措施,嚴重疾病的傳播本身也具有自我限制的特性——通俗地說,如果患者快速發(fā)病和死亡,那么疾病也無法有效擴散。2002年的SARS疫情,2012年的MERS疫情和2016年的寨卡病毒疫情都屬于這種情況。

而如果一種疾病癥狀輕微,那么唯一能夠快速管控甚至消滅它的時機,就是在它剛剛進入人類世界、患者基數(shù)很小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因為患者數(shù)量有限,我們有可能迅速采取措施普遍篩查所有潛在患者和感染者,并且通過強有力的隔離措施阻止這部分人的自由流動和傳播,這也許會有機會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

而對于一種癥狀總體較為輕微,還出現(xiàn)了相當比例的無癥狀感染,同時患者基數(shù)已經(jīng)極其龐大的疾病來說,全方位地識別、隔離變得不再現(xiàn)實,那么我們可能就不得不接受和它長期共存的結局。這一點,我們能夠參考的對象是諸如季節(jié)性流感、諾如病毒感染等疾病。實際上,麻疹病毒的傳播,在疫苗發(fā)明之前,也符合這個特征。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新冠疫情給人類世界留下的創(chuàng)傷和經(jīng)驗,應該能幫助我們更好地應對必將會到來的下一次全新疫情。

注釋

1.Chaolong Wang, et al. “Evolving epidemiology and impact of non-pharmaceutical interventions on the outbreak of 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in Wuhan, China,” medRxiv, 2020.

2.Huaiyu Tian, et al. “An investigation of transmission control measures during the rst 50 days of the COVID-19 epidemic in China,” Science, 2020.

3.Hiroshi Nishiura, et al. “Estimation of the asymptomatic ratio of novel coronavirus infections (COVID-19),”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fectious Diseases, 2020.

4.Kenji Mizumoto, et al.“ Estimating the asymptomatic proportion of 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 cases on board the Diamond Princess cruise ship, Yokohama, Japan, 2020,” Eurosurveillance, 2020.

5.Michael Day,“COVID-19: identifying and isolating asymptomatic people helped eliminate virus in Italian village,” BMJ, 2020.

6.Chaolong Wang, et al.“ Evolving epidemiology and impact of non-pharmaceutical interventions on the outbreak of 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in Wuhan, China,” medRxiv, 2020.

7.Chunyang Li, et al. “Asymptomatic and human-to-human transmission of SARS-CoV-2 in a 2-family cluster, Xuzhou, China,” 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s, 2020.

8.Jinjun Zhang, et al. “Familial cluster of COVID-19 infection from an asymptomatic,” BMC, 2020.

9.Guoqing Qian, et al. “COVID-19 transmission within a family cluster by presymptomatic carriers in China,” Clinical Infectious Diseases, 2020.

10.陳奕等,“寧波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密切接觸者感染流行病學特征分析”,《中華流行病學雜志》,2020.

11.https://www.cdc.gov/coronavirus/2019-ncov/hcp/planning-scenarios.html

12.Haiyan Qiu, et al. “Clinical and epidemiological features of 36 children with corona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 in Zhejiang, China: an observational cohort study,” The Lancet, 2020.

13.Yuanyuan Dong, et al. “Epidemi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2143 pediatric patients with 2019 coronavirus disease in China,” Pediatrics, 2020.

本文摘自即將出版的王立銘《巡山報告:如何理解一種全新疾病》

《巡山報告:如何理解一種全新疾病》,王立銘/著,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21年2月版

《巡山報告:如何理解一種全新疾病》,王立銘/著,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21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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