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美人墓志》,上海圖書館藏碑帖珍本叢刊,上海書畫出版社2020年版
四歐堂舊藏淡墨本《董美人》后,附有吳湖帆征集的五十二家題詞,并五十二首和作。五十二家依次為:朱孝臧、王同愈、蔣兆蘭、金蓉鏡、葉恭綽、冒廣生、馮幵、吳梅、張茂炯、陳曾壽、程頌萬、褚德彝、周慶云、吳曾源、夏敬觀、江家玉、金兆藩、王季烈、黃炎培、馬敘倫、金天羽、黃賓虹、陳承修、朱振曾、朱葆齡、袁樊、王謇、費硯、杜應(yīng)震、江遲、狄葆賢、鄧邦述、楊圻、黃孝紓、馮超然、程文龍、王蘊章、任堇、袁克文、陳方恪、方還、蔡晉鏞、謝玉岑、趙尊岳、袁思亮、向迪琮、王薳、汪東、陳定山、潘承謀、龍榆生、呂貞白。如果再加上吳湖帆題于冊前的《哨遍》,跋于冊后的《金縷曲》《洞仙歌》,那一部碑帖拓本中,所附詞人題詠竟有一百零七首之多,論規(guī)模可謂空前絕后,堪稱碑帖鑒賞與填詞唱和的一次完美結(jié)合。
如果對征集題詞的過程再作一番梳理,我們又會發(fā)現(xiàn),吳湖帆征詞的時間,從1927年一直持續(xù)到1960年代中期;而計劃收詞的數(shù)量,也從五十首最終擴展為六十首(實際入冊為五十二首)。此外,從濃墨本到淡墨本,吳湖帆又對《董美人》多次改裝。而每一次改裝,冊后的題詠之作,從人選到數(shù)量上也都會相應(yīng)地調(diào)整和改動。在這些調(diào)整和改動的背后,究竟隱藏著吳湖帆哪些隱微的心曲?這本耗費了吳氏大半生心血的《董美人》,最終又將告訴我們哪些故事?
吳湖帆藏淡墨本《董美人》
吳湖帆題《哨遍》
(一)
1927年夏,吳湖帆入藏《董美人》后,即開始為之征集題詠。今天淡墨本后所附第一家題詞,即當時詞壇祭酒朱孝臧。朱氏題詞雖無落款時間,但因題詞箋紙上有劉未林“丁卯七月”的觀款,那說明丁卯(1927)七月前,朱氏的題詞就已經(jīng)被裱入《董美人》后,這或許也是吳湖帆對濃墨本的第一次裝裱。不久后,吳湖帆對《董美人》可能又改裝過一次,他將馮超然扉畫、王同愈題詞,以及自己所書的《哨遍》《金縷曲》等(四者落款皆在丁卯秋日或中秋),一起裝入濃墨本前后。不難想見,當時吳氏初獲《董美人》未久,興致正高,故不厭其煩地增補內(nèi)容,并重付裝池。不過,對所征題詞的具體數(shù)量,卻未必已有明確的計劃。
大約到1927年底或1928年初,吳湖帆給趙尊岳寫去一信(見《趙鳳昌藏札》),這讓我們對征詞的過程和細節(jié)又多了一些了解:
叔雍老兄大鑒:前承兄代弟征求題董氏志詞,仲可先生已否制就?陳匪石諸君及北京諸君處乞一一代征。每詞弟以畫扇一頁相答。足下者大約本月初奉上。好在不比不相識者,可不急也。附上素箋五六紙,乞轉(zhuǎn)致為盼。余容面謝。專請侍安。弟湖頓首。
據(jù)此可知:一、這時吳湖帆已開始向朋友圈外的詞家征詞;二、吳氏備有專門的“素箋”,這自然是為將來統(tǒng)一裝裱做準備;三、不少詞作是通過“每詞弟以畫扇一頁相答”的方式交換來的。面對吳氏藏品中的累累題跋,我們常常驚嘆其朋友圈的強大。但從此信來看,在征求題詞的過程中,吳氏也很善于以某種利益交換為手段。
既然,吳湖帆開始用畫扇來交換朋友圈外的詞人題詠,那說明這時他已經(jīng)有了大規(guī)模征詞的計劃。這里恰好又有一個例證:1928年季秋,藏泉家程文龍在觀賞《董美人》后,曾于濃墨本上題下觀款。兩個月后,程氏又應(yīng)吳湖帆之請?zhí)顚懥艘皇住队駱谴骸罚ê蟊获讶氲局校?。詞云:“美人已去留尤物。此志喜從關(guān)陜出。隋軒篋衍化云煙,初拓猶存真石佚。 丑奴同賞延陵室。墓點黛橫區(qū)末筆。主人精鑒好真龍,唱和百詞征故實?!蹦┚洹俺桶僭~征故實”,正說明最晚到1928年秋冬之際,吳湖帆已定下征詞五十首再唱和五十首的計劃。
程文龍題《玉樓春》
據(jù)筆者統(tǒng)計,淡墨本后有題款時間的二十六人中,題于1928年者有十六人之多?;蛟S,這一年也正是吳湖帆征集題詞最多的一年。再經(jīng)過1929年,到1930年春,“唱和百詞征故實”的計劃終于實現(xiàn)。今天淡墨本諸家題詠后,有吳湖帆所書《洞仙歌·跋自藏董志第一精拓本》,詞后跋云:
余于丁卯五月得此原石真本,制《哨遍》詞于前,集宋人句成《金縷曲》題其后,并乞諸家題詞者五十人,遍和之,都百闋,成巨帙,倚《洞仙歌》殿尾。李陳兩女史之《點絳唇》《踏莎美人》屬內(nèi)子靜淑書和之。庚午三月。
吳湖帆跋《洞仙歌》
看來,庚午(1930)三月,《董美人》已是“題詞者五十人,遍和之,都百闋,成巨帙”的狀態(tài)。不過,這里仍有一個疑問:跋中所云潘靜淑“書和”的《點絳唇》和《踏莎美人》,并不見于今天淡墨本后的五十二家中,原因何在?而“李陳兩女史”又系何人?
要解此疑,不得不先介紹一部上海圖書館所藏的《襲美集》。《襲美集》為吳湖帆手抄《董美人》題詞與和詞之合集,共六十一家,可分正稿與續(xù)稿兩部分。正稿為吳氏征集的五十二家題詞,并五十二首和作(內(nèi)含女史題詞二家,潘靜淑和作二首),最后仍以1930年所跋《洞仙歌》殿尾。續(xù)稿則為題詞九家,和作九首。從書寫上看,正稿比較工整,續(xù)稿則很隨意,二者明顯非同一時期所書。此書卷端,還有王同愈1931年十月題簽,推測當為正稿編定的時間。
試作比對,不難發(fā)現(xiàn),《襲美集》正稿中的五十二家,與淡墨本后的五十二家并不盡同。淡墨本其實是在《襲美集》正稿中刪去五家,再從續(xù)稿中增補五家,所以最終仍為五十二家。刪掉的五家是:張鐘來、潘博山、潘景鄭、李鐘瑤、陳乃文。增補的五家為:楊圻、王薳、龍榆生、向迪琮、呂貞白。毫無疑問,《襲美集》正稿中的李鐘瑤、陳乃文,就是《洞仙歌》跋中所說的“李陳兩女史”。只不過,這兩首女史詞后來與張鐘來、潘氏昆仲的三首詞一起被移出了淡墨本。
再讀此集,又能發(fā)現(xiàn),雖然《襲美集》正稿是包括“李陳兩女史”在內(nèi)的五十二人,但它與1930年《洞仙歌》跋中所說“題詞者五十人”加“李陳兩女史”也不相同。比如《襲美集》里有汪東的《金人捧玉盤》,淡墨本落款在“辛未七月”,當然是1931年所作。還有《襲美集》中王季烈的《珍珠簾》,據(jù)吳湖帆日記,也是在1931年4月所寫。因此,1931年才填詞的汪東和王季烈,是絕不會出現(xiàn)在1930年所說的“題詞者五十人”里的。
至于為何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我們不妨作一推測:1930年初,吳湖帆第一次選定了五十家題詠(另附女史二家),并自題《洞仙歌》殿尾。但到第二年,吳湖帆對這個五十家的人選又作出一些調(diào)整。他從五年以來所征集的全部題詞中(已包括汪東、王季烈在內(nèi)),重新選出了五十首(仍另附李陳二女史)。而對這次重選的題詞加上自己的和作,同時又抄錄整理為一本《襲美集》(正稿)?!兑u美集》(正稿)或許抄訖于1931年十月,即王同愈題簽之時。
這里還有個背景需要介紹:吳湖帆為《董美人》征集的題詞,其實遠比我們今天看到的為多,而最終沒能入選《襲美集》者亦為數(shù)不少。比如,林鐵尊《半櫻詞》中有《夢芙蓉·題吳湖帆家藏隋董美人墓志原拓本》一首,作于1928年?!冻蠛m日記》1937年載:“沈信丈來,題《董美人志》《浣溪沙》一闋?!焙榍G山有《念奴嬌·為吳湖帆題董美人志拓本》一首,刊于《寧波旅滬同鄉(xiāng)會月刊》1934年第一百三十四期……這些題詞皆不見于《襲美集》。此外,上海圖書館所藏濃墨本《董美人》中,所夾顧煒昌、董壽慈、屈彈民三家詞稿散頁,同樣未收入《襲美集》。它們很可能是吳湖帆將濃墨本贈與潘景鄭時,一起被淘汰掉的。
在1930年代初,吳湖帆還完成了將題詞從濃墨本向淡墨本轉(zhuǎn)移的過程。而1931年對人選的調(diào)整,很可能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一并完成的。最晚到1932年夏,即淡墨本《董美人》與其他五種隋志共裝一篋的時候,冊后所附五十二家題詠,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是《襲美集》正稿中的五十二家了。再到1937年至1938年間,淡墨本中又補入張大千與鄭元素的兩幅扉畫。至此,吳湖帆對《董美人》的改裝也告一段落。
張大千之扉畫
鄭元素之扉畫
(二)
1961年春,中風初愈的吳湖帆,在淡墨本《董美人》末頁又寫下了幾行顫顫巍巍的題跋:
余得此志后乞題詞五十家,繼并女史四家,展為六十家。初和作四十六首,后陸續(xù)足成十首,旋得中風病,不能作細楷,索螺川補書十首。續(xù)和之女史詞二首,由螺川任之。螺川愛此志,物歸所好,緣償斯愿。辛丑之春吳倩病起識。
吳湖帆1961年春跋語
按《襲美集》正續(xù)稿共六十一家,與題跋中所說“展為六十家”基本吻合。而六十一家中,僅正稿李鐘瑤、陳乃文,續(xù)稿顧飛、冼玉清為女詞人,這又與“女史四家”相符??梢钥闯?,《襲美集》從正稿到續(xù)稿,也正是吳湖帆征詞從五十家擴展為六十家的結(jié)果。那么,擴展為六十家的計劃是何時定下的?檢1954年版《佞宋詞痕》,所收《哨遍·隋董美人墓志效稼軒括體》后云:“另有和題詞五十家韻,詞未錄入篇中?!边@說明五十家題詞的規(guī)模至1954年仍未改變。至于1954年后,吳湖帆為什么又會有擴展題詞至六十家的新計劃?不難猜出,這自然與周鍊霞(螺川)有關(guān)。
《吳湖帆與周鍊霞》,劉聰著,中華書局2021版
拙作《吳湖帆與周鍊霞》中考證,吳、周于1953年相戀,大約1960年夏二人發(fā)生情感變故,旋即分手。而這次分手的打擊,對吳湖帆來說,也是1961年初中風的原因之一。中風初愈后,吳湖帆在《董美人》末頁所寫題跋,其實只是他美好的愿望,而非既成的事實。是吳湖帆希望在其一生珍愛的《董美人》上,能多留下些周鍊霞的痕跡,以彌補分手后內(nèi)心的遺憾。
從題跋來看,吳湖帆的愿望有三點:一、請周鍊霞“補書”和詞十首。這與當年請周氏代抄《和小山詞》如出一轍,都是為了增加周氏在此冊中的分量。二、請周鍊霞“續(xù)和”女史詞二首(顧飛、冼玉清)。這說明在吳氏內(nèi)心深處,已將周鍊霞當作了潘靜淑之后的梅景書屋女主人。三、將《董美人》送給周鍊霞,以滿足周氏“愛此志”的夙愿。而將“董美人”贈與“周美人”,可謂吳湖帆為一生珍愛《董美人》的韻事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只不過,這些都是吳氏一廂情愿的想法,最終能否如愿呢?
今查淡墨本后五十二首和詞筆跡,有九首確為周鍊霞所書:馬敘倫、金天羽、陳承修、鄧邦述、陳方恪、向迪琮、潘承謀、龍榆生、呂貞白??磥?,對“補書”和詞的請求,周鍊霞基本上同意了。但是,“續(xù)和”顧飛、冼玉清的二首,周鍊霞卻沒有完成。今檢《襲美集》續(xù)稿,我們?nèi)阅芸吹筋?、冼二家的原詞及和作。但細審和作,絕非出周鍊霞手。首先,李鐘瑤、陳乃文的和詞下,皆題有“潘靜淑”,而顧飛、冼玉清的和詞下,卻未題“周鍊霞”。其次,細讀兩首和詞,筆拙而意淺,正是吳湖帆一貫的風格,而且還有吳氏反復(fù)修改的筆跡,自然非周鍊霞所和。
至于將《董美人》贈與周鍊霞的愿望,恐怕也沒能實現(xiàn)。今天在淡墨本《董美人》上,我們未發(fā)現(xiàn)任何周鍊霞的題記或鈐?。閰呛a書九首除外)。要說此志曾由周鍊霞收藏,除吳氏自己1961年春的題記外,并無其他證據(jù)。何況,周鍊霞提出分手后,如何能再接受如此貴重的饋禮?這從人情上也說不通。此外,還有一個更有力的證據(jù),可以證明直到1964年底,此志仍在吳湖帆手。我們看《字響調(diào)圓——龍榆生藏現(xiàn)當代文化名人手札展作品集》中,吳湖帆致龍榆生的一封信:
榆兄大鑒:久違疏箋為歉。弟自施手術(shù)后已將一年,心腹之患已除,但賤軀氣虛,不能步履出門,只得在家休養(yǎng)。檢得《隋董美人墓志》,題詞中尚少二家(六十家),一屬貞白,一擬致求兄賜題一小詞,無須大調(diào)也。料不致拒,即附小箋。(款賜湖帆,不書倩菴)(千萬勿題年月)因以前者皆在卅年以前也。拜感之至。弟湖頓首。
此信雖未署時間,但從“弟自施手術(shù)后已將一年,心腹之患已除”來看,當是指1964春節(jié)吳氏因患膽結(jié)石而在華東醫(yī)院割去一膽之事。(見《吳湖帆年譜》)再檢龍榆生《忍寒詩詞歌詞集》,龍氏題《董美人》的《虞美人》也恰恰作于1964年底。不難推斷,吳湖帆此信是1964年底所寫,這時距他的膽結(jié)石手術(shù)恰好“已將一年”。既然1964年底《董美人》仍在吳湖帆處,那1961年春又如何能送與周鍊霞?看來,《董美人》題跋上雖留下了1961年贈周的記錄,但分手后的周鍊霞并沒有接受。
吳湖帆、龍榆生往來書札
此外,從信中還可看出,吳湖帆說“題詞中尚少二家(六十家),一屬貞白,一擬致求兄……”而《襲美集》六十一家中,如果不算最后一家瞿宣穎,截止到呂貞白,也恰恰是六十家整。這說明六十家的計劃最終是在1960年代中期才完成的。而1961年跋語中雖云“展為六十家”,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計劃。至于吳湖帆囑咐龍榆生“款賜湖帆,不書倩菴”“千萬勿題年月”,則說明吳湖帆想保持六十家題詞在時間上的一致性——似乎都是在1920年代末至1930年代初所寫。而“倩菴”是潘靜淑1939年去世后吳湖帆才使用的別號,未免暴露時間,當然不能出現(xiàn)在這里。
龍榆生、呂貞白題詞及周鍊霞代書和作
在1960年代中期,吳湖帆所征龍榆生、呂貞白的題詞,和詞仍由周鍊霞代抄,可見吳、周二人的文字交往至此仍未中斷。此后,吳湖帆對《董美人》至少又改裝過一次,即改裝成今天淡墨本最終的面貌。但為什么這個最終面貌,不是如1961年跋語中所說“展為六十家”,而是仍為五十二家?曾經(jīng)被裝入冊后的張鐘來、潘博山、潘景鄭、李鐘瑤、陳乃文五家題詞,又為何要被移出淡墨本?此中緣由,殊不可解。
按說原詞與和詞俱在,《襲美集》中一一可見。尤其潘靜淑的兩首和詞,最晚在1930年初就已完成,吳湖帆也曾在《洞仙歌》詞跋中言及。雖說此冊曾有贈與周鍊霞的打算,但吳湖帆是絕不會因周鍊霞而刪掉潘靜淑的。在1960年代中,此冊曾來往于吳、周二人之手,周鍊霞既不接受饋贈,更不會擅自對之改裝。
或許,吳氏在1964年底向龍、呂二人征詞后,又向瞿宣穎等人征詞,六十家的人選最終也沒能敲定。又或許,在重新排定六十家的順序時,潘靜淑所和的兩首女史詞,因為打算等周鍊霞的兩首和好后,再一起裝入冊頁的最后(因按次序之前當為吳氏自和的五十六家)。而周鍊霞在“代抄”龍榆生、呂貞白后,卻始終沒有“代和”顧飛、冼玉清。因此暫時被移出淡墨本的潘氏和詞也就無法再重新裝回到冊中。拖至1965年10月,吳湖帆再度中風,入住華東醫(yī)院,此事更不堪重問矣。當然,這些皆屬猜想,文獻無征,不足以云考據(jù)也。
附記:吳湖帆致趙尊岳信雖未署時間,但信中所提“仲可先生”即詞人徐仲可。按夏劍丞《徐仲可墓志銘》云,徐氏歿于“戊辰二月十一日”,即1928年3月2日。而在1927年冬,趙尊岳曾北游,與舊京詞人多有過從;年底回滬后,即請徐仲可午飯。(《仲可隨筆》云:“丁卯臘八之午,武進趙尊岳叔雍招飲……有北味焉?!保┻@些情形,恰恰與吳湖帆信中托趙尊岳向北京詞人及徐仲可乞詞一一合榫。故可推知此信是1927年底或1928年初所寫。又及,關(guān)于《襲美集》的介紹,見梁穎《詞人吳湖帆》(收入《吳湖帆的手與眼》,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后承梁先生賜示《襲美集》書影多幅,幫助尤多,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