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不讀當代國人寫的散文了。我得承認,那是因為一個不太愿意說出口的理由,或許也是一種偏見,覺得當代散文無甚可觀,于是自然將這類閱讀視作浪費光陰。我知道在我的周圍,持這類看法的朋友不在少數(shù)。所以,當我終于決定要打開那海的散文集《寫作的女人危險》之時,多少還是有點猶豫的。我記得有一本西方人寫的書與它同名,那就讀一讀吧。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讀了起來,居然就被釘在了那里,整晚都不舍得放下。讀至終篇,才發(fā)現(xiàn)疲乏已極,心中卻還有些不舍,暗暗埋怨自己先前讀得太快了,否則這份由閱讀帶來的好心情,倒真是可以享用好幾天的。
說起來,那海在文壇的人氣不算旺,可收在這書里的不少篇章卻都是經(jīng)得住反復(fù)回味的,足見名氣遠非一個作家作品的試金石。在書里,作者白描身邊的人與事,遙想遠方或存或歿的女性寫作者,臨摹自己的日常生活,也記錄旅行時的頓悟。其實,這種文字最難寫。所謂“心情隨筆”之類,有點才情的女生似乎人人會做,可也正因此,才最難做得漂亮??蛇@偏偏一點也難不倒作者。
譬如她寫一位與父親有著患難之交的父執(zhí)輩,其實從未與之謀面,僅時常聽聞父親談起。就這樣,關(guān)于他倆的故事,在作者筆下徐徐道來,寫得惟妙惟肖,情真意切,尤其是那碗令親歷者沒齒難忘的山粉面,將兩個男人間那種深入骨髓的兄弟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簡直就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讓人讀過之后久久不能釋懷,也讓讀者只恨自己不是男人,無緣體會互稱“兄弟”的滋味。這時候,你會覺得,這些傳奇的故事即便略有虛構(gòu),也不枉自己曾以全身心投入閱讀。
還有那位曾是家鄉(xiāng)越劇名角兒,后為影院檢票員的大姐,她一生跌宕起伏的職業(yè)生涯和愛情故事,足令吾輩唏噓,卻也是羨慕不已。作者說得在理: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他們承受生活之重負的能力,還有他們身上那股永不服輸、永不停歇的活力,實在不能不令人嘆服。
至于本書的重頭,那些近代以來從事寫作的女人,從簡·奧斯丁到張愛玲,從伍爾夫到林徽因,從喬治·艾略特到弗朗索瓦茲·薩岡,寫過她們的作家、尤其是女作家簡直太多了,好像很難寫出新意,作者自然也明白這一點。雖然她也并不排斥八卦,但讀完整個系列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在試圖從那些互相之間生活境遇與作品風格迥異的作者身上,尋找到某些共通的東西。這種東西,作為有經(jīng)驗的讀者或許多少都能感知一二,卻又很難說清。作者的這本書,則既敘述了這些女性作為個人的寫作故事,也以《寫作的女人危險》一文為她們勾勒出了一尊共同的精神畫像:生性敏感甚至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欲望強盛卻并不一定相貌出眾;自我意識極強卻因世俗的緣故必須時常隱藏?;蛟S,正是這最后一點成就了她們的寫作——畢竟,每一絲精神的碎屑都需要一個適宜的出口。這樣說來,無論對作者還是她筆下的這些文學(xué)人物而言,寫作,無疑是最能取悅靈魂的精神體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