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安藤忠雄：與人生命最密切的住宅是建筑的原點

安藤忠雄是當下最具影響力的日本建筑設計師之一，他自學成才，憑借獨特的風格流派成為建筑史傳奇人物，曾獲普利茲克獎，被譽為以建筑為生命的“清水混凝土詩人”。

3月18日，展覽“安藤忠雄：挑戰(zhàn)”在上海復星藝術中心對外展出，呈現(xiàn)其經(jīng)典建筑作品的再現(xiàn)，精致的建筑模型、設計手稿、旅行筆記、影片等，勾勒出安藤忠雄的建筑生涯。

在展覽開幕前接受“澎湃新聞·藝術評論”（thepaper.cn)郵件專訪時，安藤忠雄表示，“與人的生命最密切相關的住宅是建筑的原點?！倍ㄖ蚴枪部臻g對于城市來說就如同人的心臟，“心臟對于人來講雖然看不到，但是最重要的器官。建筑和公共空間在城市當中，也承擔了這樣的角色。”

一樓展廳，水之教堂 復現(xiàn)場景

二樓展廳現(xiàn)場，光之教堂復原場景與建筑模型

作為安藤忠雄全球巡展的第四站，此次在上海的展覽將通過經(jīng)典建筑作品的再現(xiàn)，精致的建筑模型、詳盡的設計手稿、書法篆刻以及大量獨有影片、旅行筆記和照片全景展現(xiàn)一代建筑大師的傳奇人生及其對人生永不停止的挑戰(zhàn)。

安藤忠雄肖像照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安藤忠雄于1941年出生于日本大阪，通過自學學習建筑，1969年創(chuàng)立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1997年擔任東京大學教授。他因對清水混凝土的獨特運用而被譽為“清水混凝土詩人”。在過去的50年間，他設計了近200項國際著名建筑，榮獲包括建筑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普利茲克獎在內的一系列世界建筑大獎。

證券交易所美術館 法國，法蘭西島，巴黎 2016-2021? 松崗滿男

展廳現(xiàn)場，巴黎證券交易所模型

 展廳現(xiàn)場，巴黎證券交易所模型（局部）

巴黎證券交易所建筑改造項目的設計草圖

建筑之于安藤忠雄，不只是具有單一功能性的物理空間，更是以特別方式與社會、城市、人與環(huán)境發(fā)生關聯(lián)的媒介。安藤忠雄的設計融西方建筑理論與東方美學于一體，試圖通過對空間的改造，令建筑成為城市中連接人與自然的中介，在對建筑材質、幾何結構和空間持續(xù)探索的同時，開創(chuàng)性地將光、風、水等自然元素引入建筑空間，其對自然元素的抽離提煉、對樸素建筑材質的偏愛，以及對光與影的精妙運用，洋溢著東方特有的“哲思禪意”。

為了讓觀眾對建筑大師的設計之美有更為直觀的感受，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根據(jù)復星藝術中心的建筑特點，對空間布局進行了改造。在一樓展廳，記者看到了整體還原的代表作“水之教堂”，接近于實際大小。

一樓展廳，水之教堂 復現(xiàn)場景

水之教堂模型

在二樓展廳，中央?yún)^(qū)域是一個模擬的“光之教堂”空間，觀眾可以從中體驗其建筑魅力。安藤忠雄在此前發(fā)布會的視頻連線上表示，“雖然展覽里會有很多模型和照片，但對于建筑的理解，通過圖紙或照片的方式是不如在一個真實的空間中去感受的，復現(xiàn)的建筑對于感官的沖擊是最大的，觀眾可以從中感受到建筑的震撼力?！?/p>

光之教堂模型

在二樓與三樓的展廳，觀眾可以通過模型和詳盡設計手稿全面了解建筑大師的眾多經(jīng)典作品。例如，二樓展廳入口處是“住吉的長屋”，這件作品匯集了安藤忠雄設計上常用的清水混凝土、玻璃、木材和石條等建筑材質。

展覽現(xiàn)場“住吉的長屋”模型

三樓的地中美術館模型也是展覽的亮點。地中美術館一如其名，建筑主體大部分埋于“地中”，安藤忠雄的設計將對自然的破壞降至最低，達到一種“人與自然共存”的境界。整座建筑采光盡可能利用自然光，最大限度保留了直島的自然景觀，令地中美術館成為地緣性藝術的典范。

此外，展覽也展現(xiàn)了不少安藤忠雄與中國的合作項目，展廳中可以見到上海明珠美術館、保利大劇院、良渚文化藝術中心、北京國子監(jiān)酒店等已完成和正在推進的項目。而在接下來的3月30日，位于珠江平原的廣東順德和美術館將正式對外開放。和美術館的設計者正是安藤忠雄，開館展式“超越:安藤忠雄的藝術人生”，展現(xiàn)安藤忠雄與藝術的關聯(lián)，以及如何從藝術、藝術家、建筑大師那里得到啟發(fā)。

展廳現(xiàn)場，上海保利大劇院模型與草圖

展廳現(xiàn)場，廣東和美術館模型

據(jù)悉，和美術館的展覽將以三大篇章——“超越藝 術”、“超越光”及“超越安藤”展開，從全新視角發(fā)現(xiàn)安藤忠雄在藝術上的思考與創(chuàng)造，呈現(xiàn)10 位與安藤忠雄藝術人生相交、對其創(chuàng)作影響深刻的藝術大師之作包括巴勃羅·畢加索(Pablo Picasso)、埃斯沃茲·凱利 (Ellsworth Kelly)、亞歷山大·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理查德·朗 (Richard Long)等。

對于建筑設計，安藤忠雄表示自己一生都在接受挑戰(zhàn)，他也希望觀眾通過雙展感受建筑的震撼力，喚醒觀眾內心“從此刻，不自我設限，超越自我，不斷挑戰(zhàn)”的想法。

安藤忠雄的建筑攝影照片?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安藤忠雄的建筑攝影照片?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由于疫情，安藤忠雄無法來到現(xiàn)場，澎湃新聞對安藤忠雄進行了郵件采訪，談及了展覽，也談及了建筑與城市、自然的關系。

對話｜安藤忠雄

澎湃新聞：展覽名字為“挑戰(zhàn)”，在你看來，建筑設計的挑戰(zhàn)面臨哪些發(fā)面？有哪些方面已經(jīng)得到解決了？

安藤忠雄：一直以來追求的目標都是，只有在某個地方、在某個項目才能打造的建筑。所以，應該解決的課題也因項目而異。有多少個項目，就有多少個不同的建筑故事。

此次的聯(lián)展（復星藝術中心與和美術館）里面，最主要的就是呈現(xiàn)出了建筑的原點。和美術館里面有很多我畫的草圖,這都是以光為主題的。在復星藝術中心里面,也有很多的照片、展板。在這里面,我呈現(xiàn)給大家的是我對建筑的理解和建筑的原點,非常希望大家看到這個展覽能夠理解原點是在哪里,也希望從這個原點能夠有各種各樣的出發(fā),或者各種各樣的可能。

復興藝術中心前面的青蘋果 安藤忠雄  玻璃鋼   

這兩個美術館因為展覽的空間是有限的,所以里面我們高度濃縮了我的建筑創(chuàng)作和藝術創(chuàng)作,大家看一次并不一定完全能夠吃透，希望大家能夠多來幾次。在反復的觀看當中，能夠對我的建筑，對我的創(chuàng)作，能夠有更深的理解。

澎湃新聞：您很崇拜柯布西耶，其作品朗香教堂對您的啟發(fā)很大，這也是促成您之后設計“光之教堂”的原因之一。除了柯布西耶外，還有哪些建筑師或藝術家及其作品對您的影響很大？

安藤忠雄：其實我在二十幾歲年輕的時候，跟日本很有名的一個叫具體派的學會，一個叫吉原治良的，年輕的時候跟他們有非常廣泛的接觸，給了我非常多的啟發(fā)和力量。另外還有李禹煥，跟他也是非常熟的朋友。李禹煥大家知道，如果有機會去日本直島美術館，會看到我也做了李禹煥美術館。所以剛才我講了，選擇這些藝術家，都是年輕的時候對我有過影響，或者是工作以后跟我有非常多的一些工作交往和接觸的，有很多也一起合作過。我的感受是通過跟藝術家的交往跟合作，感受到了這種刺激，感受到了這種力量，進而對我的建筑設計是有很大的幫助的。

水之教堂 日本，北海道，勇払郡 1985-1988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澎湃新聞：2017年，您在東京國立美術館的展覽中曾復制了“光之教堂”，而在上海的展覽中，則呈現(xiàn)的是另一件作品——“水之教堂”。您如何看待在展示空間內復制一個建筑設計？觀眾能否完全感受到實際建筑給人帶來的光感與空間感？

安藤忠雄：這次在復星藝術中心所嘗試的“水之教會”裝置并非只是在空間內復制一個建筑設計，更像是一次挑戰(zhàn)吧。在我的建筑思維中有一條軸線，是“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場地的個性，創(chuàng)造只屬于那個場地的風景”。

水之教堂 日本，北海道，勇払郡 1985-1988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為了讓中國的朋友們了解這一點，我認為讓大家看一看這一系列作品的原點“水之教堂”是很重要的。但“水之教堂”最關鍵的一點是，把基地內的小河引入到建筑中，打造成一個淺淺的水池。在上海的市中心再現(xiàn)出這個關鍵點，一般來講很難做到，但是多虧了當?shù)刂г@次展覽的團隊，最終做出了超出預想的成果。如同字面意思，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

到場的朋友們不僅僅是從視覺上，而是能夠全身心的體驗這個空間，如果能有一絲感到“建筑原來還可以這樣啊”的話，我就很開心了。

澎湃新聞：教堂系列無疑是您重要的代表作，尤其是光之教堂最為著名，可否談談您的這幾個教堂設計在光與影，以及空間上的異同？

安藤忠雄：我想創(chuàng)造出永存于人類記憶深處的建筑,而非僅僅是物質或形式的存在。為了接近自己內心的理想,我開始嘗試創(chuàng)造去除一切修飾的、猶如素面畫布一樣的建筑。當那里被引入風和光這樣的自然碎片后，所創(chuàng)造的空氣，所注入的生命力，我期待著那是可以訴諸人類靈魂的力量。在這個層面上，以光為主題所做的宗教建筑工作，對我來說是以最純粹的形式去面對“永恒的建筑”的機會。

光之教堂 日本，大阪府，茨木市 1987-1989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澎湃新聞：展廳中展出了您于1976年設計的日本大阪的“住吉的長屋”，也是您早期的代表作。同時，住宅設計也是您設計的原點，幾十年過去了，您如今是如何看待住宅設計的？現(xiàn)在還會接手住宅的設計嗎？

安藤忠雄：“住吉的長屋”確實是極小的住宅，但并不是出于“禁欲主義”的意識而建造的。在地基條件、經(jīng)濟條件、法規(guī)條件都有很大限制的情況下，為了將最重要的“與自然共生”這一主題放在第一位，把多余的東西扔掉，其結果就是，那座建筑誕生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你所說的上下文中應該受到好評的是，一直以不變的姿態(tài)住在那個住宅里的客戶夫婦。不管怎么說，我覺得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是什么，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生活的潮流是我喜歡的。生活簡單是最好的。

住吉的長屋 安藤忠雄 木質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展覽現(xiàn)場展出的草圖

我認為，與人的生命最密切相關的住宅是建筑的原點。也是這個原因，直到今天持續(xù)每年做一到兩個住宅設計。接受委托的原則果然還是具有個性的基地條件、能夠表現(xiàn)新的生活方式等等，總之還是看能不能夠挑戰(zhàn)什么吧。

澎湃新聞：您設計了大量的藝術空間。在您看來，空間如何與藝術作品相互襯托，同時，建筑又不喧賓奪主?

安藤忠雄：比如在直島的地中美術館。地中美術館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去過，那里面有個圓球，是一個美國藝術家做的裝置作品，還有莫奈的《睡蓮》。在我的設計過程當中,一直持續(xù)地去觀察和思考作品,讓它有一個比較好的呈現(xiàn)的狀態(tài),或者是空間。作為一個建筑師, 要做的就是如何能夠讓這個作品和空間完美地結合。

地中美術館 2000-2004  ?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澎湃新聞：年輕時喜歡旅行的您，是如何去感受不同國度的自然與人文的？這些自然與人文對您的建筑設計有哪些幫助？

安藤忠雄：存在著與自己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和不同文化的人們在同一個地球上共同生活，這是周游世界所得到的最大的教訓。

澎湃新聞：您在中國也有不少項目，包括北京的，也有上海黃浦江邊的，商城內的圖書館“明珠美術館”等，可否談談在中國做項目和在日本做項目的異同點？作為一位日本人，您又是如何處理建筑與場地、文脈間的關系？

安藤忠雄：幾年前在上海的一個項目叫做保利大劇院。當時設計做完了以后，我也問了幾家日本的施工單位，問他們愿不愿意來做施工，或者是做施工指導。但他們看了這個設計以后，覺得這個設計太復雜了，難度太高。最終還是中國國內的施工單位，覺得如果日本團隊沒法做，我們一定要把它做好。我覺得在面對困難面前，一直要有不斷戰(zhàn)勝困難的決心和精神。正是基于這樣，在中國可能對新事物挑戰(zhàn)的決心和力量，可能到現(xiàn)在為止應該遠遠大于日本了。

展廳現(xiàn)場，正在推行中的項目：北京國子監(jiān)酒店＋美術館模型

澎湃新聞：展覽呈現(xiàn)了您的藝術裝置作品？裝置藝術與建筑的關系是什么樣的？作為建筑設計師，您在做裝置藝術時會有哪些獨特的出發(fā)點？

安藤忠雄：設計裝置藝術和設計建筑的時候并沒有在意識上特意去區(qū)分。不如說是“Temporary”，裝置藝術的話不是用形式而是用空間來決定勝負，更加有緊張感?？臻g裝置是帶有表現(xiàn)目的去特定思考的。不具有功能和安全性，全部精髓都在于表現(xiàn)。就算是在美術館中無法實現(xiàn)的想法，如果確認這就是最好的方法，我也會想要去挑戰(zhàn)。這次“水之教堂”的裝置就是在這樣的想法下實現(xiàn)的。

永遠的青春ー青蘋果 安藤忠雄  玻璃鋼   2017   ?小川重雄

澎湃新聞：如何看待建筑與城市、街道、自然的關系？

安藤忠雄：人有很多的器官，有手、腳等等，但是最重要的是心臟。其實建筑或是公共空間對于都市來講，就是它的心臟。在這里面，相當于是這樣的關系，心臟對于人來講雖然看不到，但是最重要的器官。建筑和公共空間在城市當中，也承擔了這樣的角色。

展覽“安藤忠雄：挑戰(zhàn) ”將在上海復星藝術中心展至6月6日。

展覽“超越:安藤忠雄的藝術人生” 將于3月30日至8月1日在廣東和美術館對外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