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箋紙采用金銀粉或金銀箔,做成的描金銀蠟箋,極盡富麗堂皇之感。因紙性兼具生熟宣效果,書寫流暢且不洇墨,故蠟箋是書畫家所喜愛的絕佳書寫材料,常被用作引首、書籍封條等。
蠟箋紙始于唐代,鼎盛于清代,是宮廷中流行使用的書法用紙??上У氖牵@一古法技藝在清末民初時期漸漸衰弱,隨后失傳了近半個世紀。
上海市非遺傳承人俞存榮年輕時與裝裱大師錢少卿相識,拜師學藝,走上了與書畫用紙結(jié)緣的道路。1990年代,俞存榮便開始潛心蠟箋制作工藝的研制和恢復,20余年光陰,俞存榮已雙鬢花白,但純手工蠟箋卻在他手中熠熠生輝。在“‘天工開物’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精品展——俞存榮蠟箋制作技藝成果精品展”于上海新藏寶樓展出前,澎湃新聞“非遺尋訪”欄目專程赴隱于一家市場樓上的俞存榮工作室“錦龍?zhí)谩薄?/p>
造紙術(shù)是中國四大發(fā)明之一,中國人對紙的癡迷由來已久。自東漢蔡倫發(fā)明改良之后,紙張逐漸普遍使用;而“箋紙”之作,自唐朝開始,各朝都有各種名稱及花樣。其中,蠟箋是采用金銀粉或金銀箔,做成的描金銀蠟箋,極盡富麗堂皇之感,是我國著名的高檔古箋紙之一,多為皇家宮廷用,故也被稱為宮廷宣紙。
上海市非遺傳承人俞存榮是滬上書畫加工紙及古字畫修復裝裱名家,也是制作此蠟箋紙的行家,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至今,已經(jīng)做了20多年。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探訪時,雙鬢花白的他做起事來依舊十分利索,從刷紙到均勻地在濕紙上撒金粉,再到用長竹竿挑起紙張,將其晾在架子上,這些工序都是一氣呵成。蠟箋紙在他手中熠熠生輝。
俞存榮
俞存榮生于1951年,1980年代末,趁著東渡熱潮前往日本,后歸國研究蠟箋的制造工藝。少年時,他與裝裱大師錢少卿相識,開始了一段學藝之路。
錢少卿曾是滬上知名的裝裱技師,1942年,他自辦裝池店,1958年應(yīng)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木版水印室聘請參加組建工作,任朵云軒裝裱技師,培養(yǎng)了一批裝裱人才。他曾負責過《曹娥碑》、《唐懷素論書帖》、《唐張旭草書古詩四帖》、《宋徽宗趙佶草書千字文》等裝裱工藝。俞存榮回憶道,“錢先生是1961年退休的,1979年,我跑到江蘇,向他拜師學藝?!?/p>
在此過程中,俞存榮飽覽名家手跡,從古畫挖補、修復、接筆的學藝過程中,逐漸摸透歷朝歷代各類書畫用紙的脾性,也逐漸開始與紙結(jié)緣。
俞存榮與錢少卿
如今,俞存榮工作室“錦龍?zhí)谩蔽挥谏虾F胀訁^(qū)南石四路深處的菜場樓上。與一樓菜場的喧鬧形成對比的是,樓上是一處隱匿于都市喧囂中的清靜之地。
在這里,俞存榮的工作室和蠟箋制作車間相鄰,工作室布置得緊湊,車間則是寬廣敞亮,用于晾紙的房間就有三四十平米,而外頭制紙間則更寬闊。俞存榮與徒弟每天都會在這里埋頭苦干,從上漿、拖紙、晾曬、刷紙、灑金等,日復一日,篤志不倦。這樣的場景,用“大隱隱于市”來形容最是貼切。
俞存榮在蠟箋紙上進行灑金工藝制作
古法蠟箋:價比綢緞
俞存榮介紹,蠟箋技藝創(chuàng)始于唐代,鼎盛于清代,迄今為止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可惜的是,這一古法技藝卻在清末民初時期漸漸衰弱,在中國也幾近失傳有半個世紀之久。
蠟箋采用金銀粉或金銀箔,做成的描金銀蠟箋,極盡富麗堂皇之感,是一種高檔古箋紙,多為皇家宮廷用,故也被稱為宮廷宣紙。蠟箋的制作工藝復雜,造價高昂,因為它巧妙地融合了吸水的“粉”和防水的“蠟”兩種材料,既不失紙張易于書畫的特點,又平滑細密,富于光澤,可歷數(shù)百年而堅韌如新。金銀粉繪成的各種秀麗圖案,又為蠟箋增添了典雅的氣質(zhì),使之完美地兼具了實用性和觀賞性,并彌補了白底黑字的書法用紙的單調(diào)性。
清康熙至乾隆年間大量制作蠟箋,以五色紙為原料,施以粉彩,再加蠟砑光,又稱“五色粉蠟”,再加以泥金等繪制圖案。乾隆時又大量繪制冰梅紋以為裝飾,名“梅花玉版箋”,其他有“描金云龍五色蠟箋“、“描金云龍彩蠟箋”,以及繪有花鳥、折枝花卉、吉祥圖案等五色粉蠟箋。
此外尚有灑金銀五色蠟箋,在彩色粉蠟紙上現(xiàn)出金鈤箔的光彩,多為宮廷殿堂寫宜春帖子詩詞、供補壁用。這類彩色灑金或冷金蠟箋是造價很高的奢侈品,其價格在當時比綢緞還貴。
俞存榮制作的龍云紋蠟箋絹本
俞存榮制作的龍云紋蠟箋絹本
俞存榮告訴記者,這樣一張薄薄地蠟箋紙的制作并不簡單,需經(jīng)過13道繁復的工序,平均耗時1個月方能制作完成?!跋纫捎米顑?yōu)質(zhì)的宣紙為胚,經(jīng)過天然植物、礦物染色,填粉,加蠟,再在紙上灑金或描金勾銀形成各種吉祥圖案,才算初步完成?!苯?jīng)他手的灑金蠟紙一般耗時在1個月左右,而其手工描繪的龍云紋宣需要很高繪畫技巧,耗時更久。需2個月才能完成一張。
俞存榮在蠟箋上書寫
悉心探索,恢復古老蠟箋制作技藝
俞存榮與古法蠟箋的結(jié)緣得回述到30多年前,1980年代后期,俞存榮東渡日本,并憑借習得的修補古書畫技藝在日本立足。因醉心書畫,俞存榮慕名拜訪了日本收藏家宇野雪村,兩人相談甚歡,之后便成為了好友。此外,他還與中國文房四寶愛好者,日本金閣寺方丈有馬賴底成為好友。
在宇野雪村的藏品中,俞存榮親眼見到了大量的唐宋明清時期珍貴的筆墨紙硯,其中即有富麗華貴的乾隆仿澄心堂紙,該紙分深紅、杏紅、明黃、淺黃、淺綠等5色,每張紙都有以純金繪成的花卉。俞存榮回憶道,當時宇野先生坦言,這些珍貴的紙都是來自你們中國的,但這種紙在中國已不再有?!?/p>
年少時的俞存榮與日本金閣寺方丈有馬賴底
1990年代初,俞存榮回國與家人團聚,臨行前受好友有馬賴底的囑托,讓他尋找并購買歷史記載中的宮廷蠟箋以作收藏。在國內(nèi)四處尋訪蠟箋的過程中,俞存榮發(fā)現(xiàn),蠟箋制作技藝果然如同宇野雪村所說,早已失傳,這也讓他為制作技藝的失傳感到惋惜。
俞存榮當即開始研究起了澄心堂紙。發(fā)現(xiàn)這種紙產(chǎn)于五代時期,紙質(zhì)堅韌、簾紋細膩,并隱約有龍鳳或是銀錠狀;宋朝時期又誕生了內(nèi)外涂蠟,能防水防蛀的“金栗山藏經(jīng)紙”,到清朝乾隆年間,才有了“仿澄心堂紙”“云龍紋箋”等,統(tǒng)稱“蠟箋”。有了理論知識,俞存榮產(chǎn)生了恢復這一古老制作技藝的念頭,開始從實踐中摸索起來。
古人造紙,用的是純天然礦植物顏料,其中許多品種已經(jīng)非常稀有,價格昂貴。1994年,俞存榮拜訪了造紙前輩魏克錦先生。俞存榮表示,“魏先生原來在工藝美術(shù)廠工作的,也是廠里唯一會做紙的人,手藝上懂得很多。我經(jīng)過多次的拜訪,才說服魏先生出山,向他請教蠟箋的制作。可惜的是,魏先生只會做灑金紙,不會做蠟箋?!庇谑牵岽鏄s只能依靠著自己在修補古代字畫時獲得的蠟箋手感,開始了摸索之路。
俞存榮與魏克錦
俞存榮認為,要做出真正的宮廷蠟箋,必須在三個方面實現(xiàn)突破:染色的原料、宣紙的配方以及手繪的金粉。制作蠟箋的宣紙前后要經(jīng)歷十幾道工序,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紙張的緊密性和韌性不到位是絕對不行的。俞存榮多次前往安徽涇縣,并尋求當?shù)卦旒垖<业膶I(yè)支援,可是,多番嘗試后發(fā)現(xiàn),這些現(xiàn)有宣紙并不適合做蠟箋。于是,他開始潛心研究古法造紙的文獻,并對自己的配方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完善,最終在宣紙二廠廠長周乃空和造紙師傅的配合之下,調(diào)整出最適合做蠟箋的宣紙配方。為了購得價廉而實用的金粉,俞存榮常識以金箔研磨成金粉,經(jīng)歷多次嘗試后終獲成功。
1998年,日本方丈有馬賴底蒞臨上海進行文化交流,俞存榮向他展示了自己研制出的三張描金蠟箋,讓方丈有馬賴底非常驚喜。
俞存榮制作的雪花金灑金宣紙
俞存榮制作的雪花金灑金宣紙
滬上“紙醉金迷第一人”
如今,俞存榮制作的古法蠟箋得到上海多位知名書畫家的落筆與認可,如已故的陳佩秋、高式熊等,也有在世的顧振樂、周慧珺等。此外,他的蠟箋紙也遠銷海外,受到日本畫商的喜愛。書法家周慧珺更是為俞存榮題寫了對聯(lián)“錦上添花九龍箋,紙醉金迷第一人”。
藝術(shù)家陳佩秋曾用俞存榮制作的蠟箋紙書寫
書法家周慧珺為俞存榮題寫的對聯(lián)
20余年間,俞存榮不僅恢復了蠟箋制作工藝,還相繼摸透了多種傳統(tǒng)紙箋的加工工藝。現(xiàn)在,他的工作室中能制作的有瓷青紙、皮紙泥金扇面、鹿膠箋、蟬衣、豆腐、煮錘箋等,也用這些工藝為好友修復字畫。
談及其獨特的皮紙泥金扇面的工藝,俞存榮介紹道,“泥金需要6層皮紙,最高可達8層,這樣就很結(jié)實,像布一樣,扯不壞。泥金不是貼金,貼金是把金箔貼上去,有痕跡的,而泥金是把金做成泥狀后再染上去,用金量是貼金的13倍?!?“另外,金冰紋梅花皮紙箋則是用手描的,也是很花功夫的?!庇岽鏄s說道。
灑金扇面
手描金冰紋梅花皮紙箋
在談及紙張的顏色時,俞存榮告訴記者,自己平時喜愛文物,如瓷器等,對于蠟箋顏色的選擇正是取自于中國的瓷器,故顏色溫和、不扎眼。而在灑金蠟箋的制作成本方面,他表示,“一克黃金可以制作成50張金箔,而每張蠟箋上灑金的用量可不少,魚子灑金用量為15張金箔,雪花金蠟箋則要用到的量為20多張金箔?!?/p>
俞存榮說,盡管紙賣得好,也要把控質(zhì)量,堅持不會省去一兩道工序或是犧牲質(zhì)量去搞批量生產(chǎn)。他此前曾對媒體表示,“古法蠟箋貴在全手工制作,體現(xiàn)的是中國古代工匠高超技藝和非凡匠心。我奮斗二十年,就是為了傳承恢復我們祖先留下的寶貴技藝,為中國書畫藝術(shù)用紙做一點貢獻?!?/p>
上海博物館原館長馬承源以蠟箋紙書寫的書法作品
陳佩秋以蠟箋紙書寫的作品
老報人、學者鄭重以蠟箋紙書寫的作品
老報人、學者鄭重以蠟箋紙書寫的作品
劉一聞以蠟箋紙書寫的作品
2019年,俞存榮的蠟箋技藝被列入“上海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2021年3月28日,其蠟箋技藝在上海新藏寶樓的“存榮·求新——俞存榮蠟箋制作技藝成果暨藝術(shù)品收藏展”上展出。
“存榮·求新——俞存榮蠟箋制作技藝成果暨藝術(shù)品收藏展”展廳現(xiàn)場
“存榮·求新——俞存榮蠟箋制作技藝成果暨藝術(shù)品收藏展”展廳現(xiàn)場
俞存榮與徒弟每天都在這一方天地內(nèi)做紙,從上漿、拖紙、晾曬、刷紙、灑金等,日復一日,如同周慧珺所寫的那樣,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雖在銷售紙張上似乎沒什么壓力,但俞存榮也存在另一層的擔憂,那便是后繼乏人的問題。
隨著社會的變遷與經(jīng)濟發(fā)展,書畫逐漸成為了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學習繪畫、書法的人也逐漸變多,而與之相反的卻是制作紙張的手藝人的減少。俞存榮說,“徒弟最多的時候12位,做這個紙很枯燥的,有些徒弟不喜歡也就走了,留下來的很少,現(xiàn)在只有2位?!?/p>
非遺申請成功后,避不開的是開班開課,俞存榮說,經(jīng)常去中小學、去高校授課,介紹與傳授這項技藝,也希望更多人了解這一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