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感謝母親的節(jié)日。母親給予我們生命,哺育我們成長,是我們的至親至愛。在文學作品中,不乏對母親形象的刻畫,那么在你過往的閱讀經(jīng)歷里,有哪些母親形象讓你印象非常深刻?
椒鹽貓貓頭:
在我所有的閱讀經(jīng)歷里,如果提到母親這一文學形象,我認為令我印象最深刻的當屬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所寫的母親。
《我與地壇》
都說“父愛如山”,史鐵生在這本散文集中的第一篇所展現(xiàn)的卻是一個有著深沉、濃厚愛意的母親。作為一個殘廢了雙腿的人,史鐵生經(jīng)歷了漫長的煎熬、掙扎與自我在地壇里的“遨游”,他的輪椅的車轍印在空曠偌大的地壇公園的每一個角落。在那里,他看過了一年四季,在最鮮活的20歲,思考著生命的意義。描述了這樣一個絕望復雜的“自我”以后,作者緊接著引入了“母親”這一人物。面對兒子如此的遭遇和苦痛,母親想要幫助卻無能為力,想要介入?yún)s總被拒絕。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曾用“愛是想觸碰卻又收回手”來描述愛情,但這種破碎的小心翼翼卻也體現(xiàn)在了史鐵生的母親身上。過于深愛而無所適從,因生命缺陷而帶來的心碎,不僅是一個人的,而是兩個人的。母親不敢跟隨、不敢靠近,知道自己如果貿(mào)然上前觸碰兒子的痛苦只會適得其反,卻又因牽掛而每日前往地壇尋找沉溺于自我的兒子。那地壇的每一處車輪印,又覆蓋了一層母親走過的痕跡。那視力并不好、年邁的母親,因樹枝遮蔽了視線、無法尋到獨自孤僻的兒子而心焦,又在尋到之后,只會遠遠地看上一眼。當人們沉溺于無法自拔的自我蛻變期時,人們只能做到向內(nèi),無暇考慮深愛自己的人——母親,這位賦予我們生命的角色在剪斷臍帶后,又怎么在物理上與我們毫無連接但依舊共鳴著痛苦?!白佑B(yǎng)而親不待”,史鐵生最后以“怨她為何沒多活兩年,看到我的成就”等埋怨之詞,道出了母親去世后的無盡悲傷,更豐滿了一個溫柔、有著深沉愛意、無私的偉大的母親形象。地壇的葉子長了又落,史鐵生也已然逝世,他的母親更是先他一步離開這個世界,但他所刻畫出的厚重的母親形象,讓地壇中那個總在尋找、凝望的母親,永遠鮮活,永遠感人肺腑。
WDai:
《百年孤獨》中的老母親烏爾蘇拉在魔幻的家族中顯得如此平凡,甚至容易被人拋諸腦后,但從她的身上卻仿佛可以看到無數(shù)個操持家務、任勞任怨、勇敢堅韌的母親形象。在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年代,她挑起家庭的重梁,“像苦役犯一般勞作”,親自率領木匠、泥匠重建花園,讓房子雪白如鴿子,使生活充滿儀式感;而她在外人橫行馬孔多時又能獨當一面,站出來維護安定,保護居民。她無論何時都能妥善經(jīng)營,獨立、充滿智慧,總能補貼兒子外出打仗的虧空。她抱有仁心,收養(yǎng)親屬關系不清的麗貝卡,并視如己出,并幫她改掉吃土的壞毛??;她收養(yǎng)了兒子的死敵,只因為他為窮人做了很多好事。她愛著家族中的每個人,無論是瘋癲的丈夫,還是浪蕩的子孫。作為命運的抗爭者,即使她雙目失明,仍舊操心著家中的瑣事,為此她偷偷記住家中物品的位置、輪廓、顏色,穿針引線、洗衣做飯與常人無異。正如烏爾蘇拉自己所言——不要給家族的后代起名叫烏爾蘇拉,這個名字承受了太多,吃了太多的苦:她親歷初建家族的遷徙,畏懼生出帶有豬尾巴的孩子,經(jīng)歷過槍戰(zhàn),眼見家人被執(zhí)念糾纏、重復著無意義的怪癖,她仍能夠精力充沛、保持清醒,不受命運擺布。也正如馬爾克斯自己所言,他所創(chuàng)作的烏爾蘇拉是其描繪的女性的楷模。如果說家族中的男性是真理、迷信、暴力、征服、反抗、創(chuàng)造等特性的集成,那么烏爾蘇拉則是一位一生憑借自己聰明才智、默默無聞地凝聚家族的母親形象。
《百年孤獨》
張勇:
我印象最深刻的母親是馬爾克斯的短篇《禮拜二午睡時刻》里的那位母親。馬爾克斯在這個短篇里描摹的母愛真正是舉重若輕。她的所有母愛表現(xiàn)得都像是平靜表面下的暗流涌動。
《禮拜二午睡時刻》
小說中,這位母親帶著自己的小女兒坐火車去公墓看在異鄉(xiāng)被誤打死的兒子。她貧窮,衰老,卻仍保留著尊嚴與體面。她與女兒穿著寒酸的喪服,卻仍記得帶鮮花。她靜悄悄地來到這個小鎮(zhèn),敲響神父的門以拿到去公墓的鑰匙。她的兒子上禮拜被打死了。她強忍悲痛,溫和而莊嚴地回答著神父的問題,在他人因為兒子小偷的身份而輕慢他的時候,她告訴別人她的兒子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并述說了兒子過著貧苦的生活還是聽她的話,做一個好人的故事。母親身上莊嚴而肅穆的悲痛很難使人不心生同情與疑惑,這樣一個好人,為何會被逼上絕路。是她的愛叩問了小說里鎮(zhèn)子上冷漠的人們以及神父的良知。最終神父在發(fā)現(xiàn)人們想要帶著鄙夷圍觀這樣一個犯罪者的母親時,他好心提醒,讓她們避開人流,晚一些再走,可是母親謝絕了,她選擇保留尊嚴與體面地牽著女兒直接往公墓走去。小說中的這位母親,雖然貧窮,但是有著高貴的靈魂。她愛著自己的子女,關心他們,維護他們。在得知兒子死亡時,她帶著滿心的悲痛,言談舉止卻溫和而坦蕩。她的愛是那樣偉大,又有誰能不為之動容?
一顆牛油果:
談及文學作品中的母親,雖說不完全切題,但我得說《朝花夕拾》中的長媽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朝花夕拾》
長媽媽的“母親”形象有兩重,一即文末“過繼的兒子”的繼母,如文末所說,長媽媽“大略是個青年守寡的孤孀”;二即魯迅先生的保姆。盡管只是保姆,但她日夜與年幼的魯迅相伴,悉心照顧的同時伴有少許管教,不許他隨便走動,告訴魯迅很多道理,“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應該走進去等等”。她也會講些長毛的故事給魯迅聽,并將魯迅對《山海經(jīng)》的渴望記在心中并幫他買到。在我眼中,她同樣擔起了魯迅的“母親”的責任。
而若說及她的形象,給我最大震撼的便是她在除夕時,要求魯迅正月初一早上對她說“阿媽,恭喜恭喜!”,這在傳統(tǒng)中關乎一個人一年的運氣。第二日魯迅起床忘記,長媽媽非常惶急地將他按住,直到他記起“阿媽,恭喜”,才十分開心地笑起來。閱讀這個情節(jié)時,我一想到這就是那時節(jié)一個普通婦女樸素的愿望,一個將“山海經(jīng)”讀作“三哼經(jīng)”的勞動人民少有的期許,不免產(chǎn)生落淚的沖動。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懷里永安她的魂靈”,魯迅在文末這樣寫道,我也愿長媽媽的靈魂安息,愿時代之河中數(shù)不清的勞苦婦女的靈魂安息。
一根小羽毛:
凱特琳的人格中母愛的成分過于濃烈,清醒與理性則瞠乎其后。因此她會私自抓捕提利昂,導致蘭尼斯特與史塔克的大戰(zhàn);因此她私放詹姆使羅柏失去最后談判的籌碼,而僅僅憑借一句換取她的女兒們平安歸來的口頭承諾。固然她的行為都帶來了負面后果,卻極難在道德高地審判她的行為,只因她的出發(fā)點僅僅是基于母親的本能。
而在其他孩子或死或散后,羅柏成為她僅有的生存動力。隨后,血色婚禮,她挾持了瓦德·佛雷的兒子以換取羅柏的生命,而渾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他們想怎樣就怎樣,抓她,操她,殺她,虐她,一切都沒關系。她已活得夠久,只想早日回到奈德身邊。塵世的牽掛只剩羅柏?!?/p>
《冰與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風暴》
可是羅柏也死了,就死在她面前。
在尖笑中抓毀自己面頰的凱特琳此刻已經(jīng)死了,至于被貝里·唐德利恩強行復活的石心夫人,復仇已占據(jù)了她的心。然而即使如此,作為母親的本能依然存在,“她要她兒子活著,或者要殺他的人死去”。她永遠捧著羅柏的青銅王冠,何其類似受了奪魂咒后只記得兒子拿了12個O.W.L.的巴蒂·克勞奇。
母愛永遠是有排他性的,作為母親,凱特琳或許并不虧欠羅柏什么,但卻真正虧欠了瓊恩。誠然她不必向瓊恩傳達任何形式的母愛,但這不足以解釋她對瓊恩的冷暴力?;蛟S作為石心夫人的凱特琳在完成復仇后,最后的生命力將透支給這個她曾深深傷害的孩子。唯有死亡方可換取生命,唐德利恩用自己生命換來的凱特琳復活,也許將以同樣的方式給予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