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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流誤國:翁同龢與李鴻章之間的斗爭

可怕的是,國家危急存亡,迫在眉睫,執(zhí)掌朝政的重臣卻是這么一位愛惜羽毛、紙上談兵、意氣用事、鼠目寸光之徒,誠可謂“名流誤國”(胡思敬語)。

【近世人物志】

明清兩代,鄉(xiāng)試、會試,實行分房閱卷,每一房分配一位考官,名曰同考官,他們的工作,有如比賽的初選,披沙揀金,把本房的優(yōu)秀試卷挑出來,加以批語,推薦給主考官,由其復選。如果考生最終金榜題名,對同考官,須稱“房師”,對主考官,須稱“座師”,這二者所對應的師門,往往構成了一位官員的政治派系。道光二十七年(1847),25歲的李鴻章中進士,他的房師叫孫鏘鳴(孫鏘鳴這一房出了兩位大人物,除了李鴻章,還有沈葆楨,是以有“朝中宰相兩門生”之譽);孫是道光二十一年(1841)的進士,他的座師叫翁心存。由此而論,對于翁心存,李鴻章該叫一聲“太老師”,在翁心存的小兒子翁同龢面前,他也當執(zhí)子侄禮,盡管他比翁同龢大七歲。

李鴻章對翁心存,可謂心悅誠服。王闿運《論道咸以來事》云:“李少荃平生服事翁二銘,于曾蔑如也。”二銘是翁心存的字,曾即曾國藩,蔑如,譯作大白話,就是沒有什么了不起。后來王闿運當面嘲笑李鴻章:“君推崇翁二銘過曾滌生,顛到是非,故其子以此報。”李鴻章笑而不答,他的笑,大抵是苦笑。王闿運這兩句話,不僅指向李與翁氏父子的兩代恩怨,還關乎國事與國運,姑且一一道來。

今人談李鴻章與翁同龢之爭,往往從翁同書說起。翁心存膝下三子,翁同書系長子,咸豐八年(1858),官至安徽巡撫。在任兩年半,先丟定遠,再丟壽州,遭到其頂頭上司兩江總督曾國藩彈劾。那份殺機四伏的《參翁同書片》,相傳出自李鴻章之手。結尾云“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這句話十分要命,把官拜體仁閣大學士、皇帝師傅的翁心存拉出來,則令當國者不敢袒護,遂判翁同書死刑。當時翁心存年過七十,臥病在床,聽聞噩耗,急火攻心,病情加劇,于年底去世。此間,翁同書被暫釋,為父親送終、服孝,翌年改判,流放新疆。這相當于用老子一條命換回兒子一條命。更不幸的是,同治四年(1865),翁同書死于甘肅軍營,享年55歲,算起來,他只多活了四年。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翁同龢不敢恨曾國藩(同治七年,翁同龢在北京見到曾國藩,“無一語及前事”,雖然想到了死去的父親和哥哥,卻提醒自己“忠恕二字一刻不可離”),則遷怒于李鴻章,此后處處排擠,時時刁難,至甲午一役而釀成巨禍,大清國運由此急轉直下,無力回天。

這是最流行的說法,翁同龢因而被塑造為背公向私、以私廢公的典型。不過,據(jù)譚伯牛兄考證,李鴻章代筆事件,并無確證,更像是基于后見之明的想象,他讀翁同龢日記,發(fā)現(xiàn)翁氏所懷疑的代筆者,不是李鴻章,而是李的老師、廬州三怪之一徐子苓?!秴⑽掏瑫分鸩荩瑧谙特S十一年(1861)冬,其時徐子苓、李鴻章俱在曾國藩幕府,然而江南戰(zhàn)事危在旦夕,李鴻章正奉曾國藩之命全力籌建淮軍,出兵救援,只怕無暇分心。翁同龢一生唯謹慎,日記惜墨如金,既然給徐子苓掛了號,“彈章疑出其手”(同治九年七月二十二日),必有可信的消息源。

我愿為伯牛兄的結論補充一點證據(jù),此即王闿運《論道咸以來事》所云李鴻章與翁心存的親密關系。須知李鴻章為人,最重情義,成為大佬之后,則以護犢子著稱,有時竟不惜徇私。他如此服膺翁心存,倘若曾國藩令他起草奏折,參劾翁同書,下筆之際,斷然不該踩一腳,只會拉一把。拿“翁同書之門第鼎盛”來說事,暗中綁架翁心存,絕非他的風格。 

名流誤國:翁同龢與李鴻章之間的斗爭

翁同龢書法

如果能夠明確,李鴻章不是《參翁同書片》的代筆者,只是背鍋者,那么翁同龢與他的斗爭,則無私怨的成分,純粹出于政見與派系之爭。

翁同龢屬于什么黨?一是帝黨,二是清流——他是后清流的領袖。李鴻章屬于什么黨?一是后黨,二是濁流,恰與翁同龢相對。若謂帝黨與后黨之說源自后世的建構,單說清流與濁流。按吳汝綸定義:“近來世議,以罵洋務為清流,以辦洋務為濁流?!逼鋵嵡辶鼽h人,并非盡數(shù)反對洋務,如張之洞,從中央下派地方之后,反而成為洋務運動的大將,不過翁同龢不在此列,他的頭腦,偏向保守,對于洋務相當迂闊。辦洋務的官員,被視為濁流,則屬事實,濁流之中堅,便是李鴻章。所以說,哪怕基于清流與濁流之爭,翁同龢與李鴻章,必定勢同水火。

除了政見與派系之爭,還有一點需要注意:翁同龢這個人,一來好名,二來好權,可惜格局太小,這兩點,皆成致命缺陷。金梁《四朝軼聞》說翁同龢喜歡招攬名士,前提是這些人必須與他立場一致,愿意為他所用,結果,“廣結納而不能容異己”,無法達到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至于好權,“光緒朝局系翁一言,同僚議事,偶有不和,翁輒拂然,常入報帝必伸己意,眾已側目。”他與當朝大佬,大都不和,被他排擠的人,包括李鴻藻、張之洞、榮祿、剛毅、徐桐等,當然少不了李鴻章。

翁同龢怎么排擠李鴻章呢?最顯著的表現(xiàn),無疑是甲午戰(zhàn)爭,硬逼李鴻章出戰(zhàn)。從表面上看,這是主戰(zhàn)派與主和派的爭端,不過這背后,翁同龢正有其小九九。王伯恭是翁同龢的門生,李鴻章的部屬,與兩派都有關系。據(jù)其所著《蜷廬隨筆》,他曾試圖調和翁李之爭,特地從天津趕往北京,拜謁翁同龢,力諫主戰(zhàn)之非,翁同龢不以為然,笑話他書生膽小,他道:“臨事而懼,古有明訓,豈可放膽嘗試。且器械陣法,百不如人,似未宜率爾從事?!蔽掏槾穑骸昂戏剩ɡ铠櫿拢┲诬姅?shù)十年,屢平大憝,今北洋海陸兩軍,如火如荼,豈不堪一戰(zhàn)耶?”他道:“知己知彼者,乃可望百戰(zhàn)百勝,今確知己不如彼,安可望勝?”翁同龢終于說出了心里話:“吾正欲試其良楛,以為整頓地也?!绷紬?,即精良與粗劣。翁同龢的意思是,借此機會,看看李鴻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話,正好整他一把。

開戰(zhàn)之后,中國屢敗。翁同龢奉旨到天津見李鴻章,時為光緒二十年(1894)九月初二日。據(jù)其日記,先慰勉,后嚴責,李鴻章惶恐不已,引咎曰:“緩不濟急,寡不敵眾,此八字無可辭。”翁同龢問:“陪都重地,陵寢所在,設有震驚,奈何?”李鴻章答:“奉天兵實不足恃,我又鞭長莫及,此事真無把握?!绷頁?jù)胡思敬《國聞備乘》,二人之間,還有一段激烈爭執(zhí)。翁同龢問及戰(zhàn)事,李鴻章“怒目相視,半晌無語”,反問道:“師傅總理度支,平時請款輒駁詰,臨事而問兵艦,兵艦果可恃乎?”翁同龢答:“計臣以撙節(jié)為盡職,事誠急,何不復請?”李鴻章道:“政府疑我跋扈,臺諫參我貪婪,我再嘵嘵不已,今日尚有李鴻章乎?”翁同龢為之語塞,回京以后,再也不敢言戰(zhàn)。這里有一句話,即李鴻藻所言“師傅總理度支,平時請款輒駁詰”,常遭引用,被視為翁同龢打擊報復的證據(jù)。不過我們既然已經(jīng)推論,翁李之間并無私怨,那么翁同龢限制北洋軍費,說到底還是公事,“計臣以撙節(jié)為盡職”,可謂大實話,撙節(jié)者,節(jié)約也,理財之要旨,無非開源節(jié)流,翁同龢之于理財,本是外行,無力開源,只能節(jié)流,勤儉持政,正符合他的性格。

這么說并非為翁同龢辯解。他刁難、排擠李鴻章,見于史冊,無可置辯。區(qū)別在于,這到底出于私怨,還是公論,相形之下,前者是一個官員的德行問題,后者則可歸之于國運,前者可惡,后者可怕。可怕的是,國家危急存亡,迫在眉睫,執(zhí)掌朝政的重臣卻是這么一位愛惜羽毛、紙上談兵、意氣用事、鼠目寸光之徒,誠可謂“名流誤國”(胡思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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