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 :您敢于突破創(chuàng)作藩籬,去追求大文化的創(chuàng)新精神。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在您的筆下顯得情理交融、哲思綿遠、詩意豐沛,文字品質向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審美趣味回歸,亦古亦今,具中華文化氣象。有趣味或者不難,而有禪意——卻讓人感受一種如坐春風的閱讀享受。這種看似沖淡的表達,說是返樸歸真也好,說是回歸自然也好,既有靜謐的傳統(tǒng)鄉(xiāng)村生活,但又與城市曲徑相通,這就是吸引您或者說您的寫作魔力所在嗎?
王祥夫:古典畫論上所說的”一石四面,一樹多枝”這八個字,其實說的就是我們的生活,或者是告訴我們如何對待生活,視點不要太單一,要多面點。如果說作家和常人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作家的閱歷和經(jīng)歷,一定要比平常人豐富,而且綜合修養(yǎng),也要努力比一般人好些。
相對而言,小說是建立在生活基礎之上;散文的基礎卻是文化。新時期以來,我們對外國文學翻譯作品,關注比較多;也傾心于對外國文學的學習與借鑒。而往往忽略了向我們的傳統(tǒng)學習,我們中國的古典文學有太多的好東西,我以為我個人比較得力于此,但還遠遠不夠。您說得十分對,我的努力方向——就是返我們的樸,歸我們的真。實際上,就是要努力回到我們的優(yōu)良文化傳統(tǒng)中去。
開句玩笑話,我是吃過了幾年西餐,回過頭來,卻還是覺著我們的中餐好。
等我知道了為什么,那種對比對我是重重一擊
徐芳:美國地理學家索爾認為文化景觀是“附加在自然景觀上的人類活動形態(tài)”。文化景觀隨原始農業(yè)而出現(xiàn),人類社會農業(yè)最早發(fā)展的地區(qū)即成為文化源地,也稱農業(yè)文化景觀。您常常逗留于城鄉(xiāng)結合部“呼愁”,這是您的“鄉(xiāng)愁”策源地嗎?還是因為這樣的環(huán)境對比,正是您結構故事的不可或缺的條件之一?
王祥夫:說到這一點,身陷其中的感受,與旁觀的感受肯定不同。我認為城鄉(xiāng)生活的深度對比,對我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創(chuàng)作的火花一定是在這里。比如,我在某篇文章里寫過,當年我還小,不諳世事,看到鄉(xiāng)下人拿上雞蛋到城里來換糧食,我曾經(jīng)天真地問我父親,鄉(xiāng)下人為什么不愛吃雞蛋?卻被我父親怒斥。
那時候我太小,等我知道了為什么,那種對比對我是重重一擊,我認為,身陷其中的苦,與旁觀而知其苦大不一樣,后者多了些對比后的思考。正因為如此,許多作家旁觀而知其苦,而又為之心動,才創(chuàng)作出許多傳世之作。我現(xiàn)在寫農村小說少了,因為我現(xiàn)在遠離了鄉(xiāng)村。
作家、藝術家不會“融”不行,會"融"才能達到“圓融境界”
徐芳:您的文字,既有向“思想”要深度的思想美文,也有向“生活”要熱點的生活隨感。更有向“文化”要廣度,而加強了文學性,甚至向文化性加強了傾斜——憑此構造大文化、大視野、大氣息的大作。或者說,把尋找中華文化基因與品嘗生活之美,能夠“融”起來,那才是文藝家的真正挑戰(zhàn)?
王祥夫:決定一個作家和藝術家,究竟能走多遠或爬多高,是要靠他的綜合能力,或者也可以說要靠他的綜合修養(yǎng)。古人所說:“圓融境”,即指此,這個話題說起來太復雜,視野之大小,氣息洪大或微弱,與一個作家的出身,所受教育、家庭、閱歷、經(jīng)歷等,一切都分不開。
總之,作家要多經(jīng)歷一些,好的壞的,都要經(jīng)歷。對作家而言,無論好的經(jīng)歷,還是壞的經(jīng)歷,到后來都是財富!要涉獵多一些,美術,音樂,天文地理,五花八門,就像吃東西,吃的太單調,就會營養(yǎng)不良!確實要學會“融”,作家、藝術家不會“融”不行,會融才能達到“圓融境界”,文章才會滋潤好看,才會豐饒而不見其底。
在我的心目中,“文人”不僅僅指會寫文章,會弄文字……
徐芳:您是著名小說家,還是一個著名的書畫家,“每天若不寫字作畫寫文章,就像沒吃飯一樣”;據(jù)說您每年還要抽出不少時間,把古典名著重讀一遍,這是興致趣味或者習慣?有人戲謔:如今的寫作,有文章而無“文人”——您覺得“文人”的理想生活與創(chuàng)作樣態(tài),究竟該是咋樣的?
王祥夫:其實我所要做的事很有限,也就是畫畫與寫作。畫畫從九歲開始,第一個老師就是朱可梅,教我工筆,我現(xiàn)在每天還能畫一只工筆草蟲就是那時候打下的基礎,第二個老師是吳嘯石老先生,他教我山水,這么多年畫下來,幾乎沒一天停止過,寫字畫畫已經(jīng)是我的生活一部分。
我認為當代作家,在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上,可能遠不如現(xiàn)代文學時期。許多作家離“文人”,這兩個字相去甚遠,可能也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修養(yǎng)不夠。這里或有時代轉換與發(fā)展的關系,生活形態(tài)與文化形態(tài)變化的關系,造就了這樣一批,或那樣一批的作家。這不能責怪誰,但也實實在在與具體的每個個體有關系。
我個人給自己規(guī)定的是,努力多讀些,努力多吃些——文學之內與之外的東西!
說到古典名著,起碼《金瓶梅》和《紅樓夢》我每年要爭取再讀一遍?!都t樓夢》不說,《金瓶梅》我每年不但讀,還要評點。我計劃,或也許,在許多年后會有“珊瑚堂評點《金瓶梅》”,這樣一個版本出版。
在我的心目中,“文人”不僅僅指會寫文章,會弄文字;古人認為“文人”,最起碼琴棋書畫要俱通。現(xiàn)今,如果以這樣的標準來要求當代作家未免有些迂腐。但“文人”首先要是個讀書人,多讀書,明事理,努力提高自己的綜合修養(yǎng)。你未必要去做某一行的專門家,但要涉獵一下,最好什么都知道一些,修養(yǎng)全面一點。
即如汪曾祺先生,既寫字,也畫畫兒,年輕時還是梅派青衣票友,喜歡美食,還出入廚房。他的愛好真是廣泛,這成就了他的“文人”氣象。我們現(xiàn)在太缺少這種作家,我喜歡的“文人”,是要閑情逸致多一些,對大事要有擔當,而經(jīng)營算計要少一些,接人待物要有趣些,人無趣不可交。當然,“文人”若無趣,也就不是“文人”了。
圖為王祥夫
【嘉賓介紹】王祥夫,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名作家、書畫家。文學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杰出作家獎"、"趙樹理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上海文學獎","滇池文學獎",并屢登"中國小說排行榜"。著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三十余部。美術作品曾獲"第二屆中國民族美術雙年獎","2015年亞洲美術雙年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