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機的婆家

袁機，字素文，是清代大詩人袁枚的三妹，嫁于如皋高家。她去世后，袁枚寫了《祭妹文》《女弟素文傳》《哭三妹五十韻》等多篇詩文來懷念這位命運坎坷的妹妹。其中，《祭妹文》與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歐陽修的《瀧岡阡表》并稱為我國三大誄文，被認(rèn)為是祭文中的絕唱。這篇文章又入選高中語文課本，袁機這個名字，很多人都耳熟能詳。

袁機的婚姻很不幸，是一個特別哀婉的孽緣故事。

袁枚的《女弟素文傳》

袁枚在《女弟素文傳》中，詳細(xì)回顧了三妹嫁給高家的來龍去脈。袁枚的父親袁濱，原是湖南衡陽縣知縣高清的幕友，兩人相處得很好。雍正元年（應(yīng)該是康熙六十年），已經(jīng)到吳中作幕的袁濱聽說高清去世，審計時因錢庫虧空，妻兒已被下獄，遂趕到衡陽，對高清的弟弟高八說：“以前，你哥哥把庫府所有的錢，任憑上司使用，我曾制止他，他不聽，我勸他記入帳簿并加蓋縣印，就是為今天做準(zhǔn)備的?！备甙舜笪?，立即找到帳簿，向湖廣總督邁柱申訴，在袁濱的幫助下把事情擺平了。當(dāng)時那位帳簿中所記的上司曾經(jīng)派人送三千銀子給袁濱，讓他不要插手，被袁濱罵走了。高八非常感激袁濱，臨別時哭著說：“我實在沒有什么能報答你，聽說你的三女兒還沒有婚約，我妻子正好懷孕，如果是男孩，愿意成為你的女婿?！狈謩e后，高八果然生了個男孩，于是寄來金鎖為信物。那時，袁機未滿周歲，袁枚長其四歲，金鎖被他戴了好幾年。

袁機長大了，皮膚白皙，身材高挑婀娜，靜好淵雅，在袁家三姐妹中最為漂亮端莊。袁枚曾經(jīng)有詩寫她：“最是風(fēng)華質(zhì)，還兼窈窕姿?！痹瑱C從小就與袁枚一起讀書，差肩而坐，音瑯瑯然，老師看到了都嘖嘖稱贊。袁機的文采極佳，有“不櫛進(jìn)士”之目。

然而，高家久久沒有音訊。直到乾隆七年（應(yīng)該是在乾隆四年之前），袁濱突然接到高八的一封信，說他兒子有病，不可以結(jié)婚，以前所訂婚約是戲言。袁濱很猶豫，而在一旁的袁機卻拿著金鎖哭了，不吃飯，說了一句：“女從一者也。疾，我字之；死，我守之?！痹瑸I沒有辦法，只好按照女兒的意見回復(fù)高氏。高家人接到這個消息，都非常吃驚。沒過多久，高八去世。他侄兒高繼祖前來告訴袁濱，他那位堂弟不是有病，而是有獸行，高八曾經(jīng)用杖想打死他，沒想到竟活了過來，高八恐怕以怨報德，故而辭婚。但袁機置若罔聞。乾隆九年（1744）冬，袁機從沭陽趕到如皋成了親，那年她二十五歲。

高八之子叫高繹祖，生得矮小，駝背斜視，性格暴躁狠毒。他看到書卷就發(fā)火，袁機自此不寫詩；他看到女紅又發(fā)火，袁機自此不持針黹；袁機的嫁妝都被他賣為賭資。動不動就對袁機拳打腳踢，用棍子打，拿火灼。婆母來救袁機，他就毆打母親，把母親的牙齒都打折了。最痛心的是，高繹祖竟然想把袁機給賣了還賭債。袁機沒有辦法，逃到福成庵，把遭遇報信給父親，袁濱大怒，通過官府而離婚。袁機在如皋大約生活了四年，她與高繹祖生有一個女兒，叫阿印，是個啞巴。袁枚詩“有女空生口，無言但點頤”，說的就是她。

從此，袁機跟隨哥哥袁枚一家生活，她取號青琳居士，素服，茹素，表示在家修行，寫了許多感人肺腑的詩。她并沒有忘記如皋，每有如皋人來，就打聽高家的消息。她一直牽掛著她的婆母，托人給婆母帶去食品與衣物，寫有《寄姑》表示感念之情：“欲寄姑恩曲，盈盈一水長。江流到門口，中有淚雙行?！睂Ω呃[祖，也是寬容多于恨意，如《感懷》中所說：“草色青青忽自憐，浮生如夢亦如煙。烏啼月落知多少，只記花開不記年?！彼狞c點滴滴的心事，都藏進(jìn)了詩里。

《素文女子遺稿》

乾隆二十三年（1758），從如皋傳來了高繹祖的死訊，袁機作《追悼》詩，詩中總是那一絲哀傷：“舊事渾如昨，傷心總問天”“牉合三生幻，雙飛一夢終?！鄙硇木愦岬脑瑱C于第二年冬天病故，死時才四十歲。乾隆三十二年，袁枚葬之于江寧瑤芳門外的羊山。

關(guān)于袁機的命運，她的堂妹袁棠在《哭素文三姊》中說“半生辛苦狂夫怨”，外甥陸建在《哭從母》中有“生教無計奈夫狂”句，堂弟袁樹更是直言“遇人不淑，抑郁終身”，把高氏稱為“蕩子”。不論“狂夫”還是“蕩子”， 都把憤懣都?xì)w結(jié)在如皋高氏身上。倒是袁枚比較公正，他說“汝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托落”，如果袁機不識《詩》《書》，不愛聽古人節(jié)義事，不去遽躬蹈之，或許未必艱貞若是。但在《隨園詩話》中，他轉(zhuǎn)錄了合肥女詩人許燕珍的一首《素文女子遺稿》：

彩鳳隨鴉已自慚，終風(fēng)且暴更何堪!

不須更道參軍好，得嫁王郎死亦甘。

彩鳳隨鴉，雖然不是出于袁枚親口，但也隱隱約約地表明了某種態(tài)度，其實這也是許多人的態(tài)度。的確，連《清史稿》也有“高氏子躁戾佻蕩，游狹邪”這樣的記載。二百多年來，高家似乎被貼上“淺薄無行”的標(biāo)簽，一直被摁在陰暗的墻角，黯然無光。這個故事還會繼續(xù)流傳下去，高家連站起來解釋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如皋高氏到底是怎樣的一戶人家？

高嚴(yán)，字山公。他幼年就英武不群，善奇門，又工擊劍，能殺人于百步之外。十五歲時被浙閩總督姚啟圣聘至幕下，參與征討耿精忠叛亂。有一次，他得知一名都司畏罪潛逃，半夜時有兩個賊人前來接應(yīng)，遂報告給姚啟圣，因為他年齡太小，姚啟圣根本不相信。到了晚上，高嚴(yán)便獨自行動，追了十多里，使用飛劍斬殺都司及二賊，又帶著兩個仆人乘夜殺入敵寨。是夜大霧彌天，賊睡方酣，聞殺聲四起，驚慌失措，自相屠戮。這時，姚啟圣大兵亦至，到了天明的時候，敵軍十五寨皆滅。姚啟圣奏聞功加十九等，賜正一品服，委以永安縣知縣。時經(jīng)戰(zhàn)亂，永安十分破殘，高嚴(yán)年齡雖小，卻顯示他超人的成熟，他“招徠離散，撫揖瘡痍，死亡者吊之，疾病者醫(yī)之，哺人之饑，衣人之寒，完其婚，舉其喪，雖當(dāng)兵火之余，民有生成之樂”。后來他任河南孟津知縣，德政惠澤，事跡被收入《河陽紀(jì)略》，士民愛戴，建生祠，河南巡撫閻興邦以治行第一向朝廷推薦。后任工部虞衡司主事，又轉(zhuǎn)都水司郎中?？滴跞迥?，他任戶部江西清吏司正郎，督理南新倉事，曾為江西存留米谷，饑民賴以活者數(shù)萬人。

高嚴(yán)生有三個兒子，長子高溥，次子高清，三子高泓。

老大高溥，曾任潛山、安東兩縣教諭，升山西沁源縣令，再升安徽鳳陽府同知。他秉正嚴(yán)明，深得一代名臣陳宏謀的器重。

次子高清。他字漣漪，號一齋，太學(xué)生。與他父親一樣，年紀(jì)輕輕就膽智絕人?？滴跞辏?697），十八歲的他隨西路軍統(tǒng)帥費揚古征討葛爾丹，出奇計而立大功，軍功加二十級，十九歲即授河南省內(nèi)黃縣知縣。正值大饑，高清請賑，但上級沒有答復(fù)，高清直接就開庫發(fā)粟。他還單人匹馬到鄰邑滑縣借谷三千石，以補糧食不足，內(nèi)黃的老百姓這才得以生存。但高清私自發(fā)糧，犯了大罪，皇帝欽命漕撫諸大臣親自審問他，內(nèi)黃縣數(shù)萬人為之請命，高清方以洗白。丁父憂三年后，于康熙五十二年，高清被任命為湖南衡陽知縣，路過內(nèi)黃，內(nèi)黃的老百姓高歌夾道以迎。以到了衡陽，高清的考核總是第一，他曾經(jīng)三獲得衡州太守印，又獲衡永彬道印，又?jǐn)z本府司馬別駕、衡山常寧酃縣等處十縣篆，所至多惠政。他遇事慷慨，前后受代多為，上下對他評價都很高。然而康熙六十年，由于操勞過度，高清歿于任上，年僅四十二歲。在他去世后，查審庫虧，有人想誣陷他，才發(fā)生了袁濱不遠(yuǎn)千里前去救助的故事，雖然高清的妻兒從監(jiān)獄里放了出來，但他家的錢被補入府庫，家道一下子中落了。高清死后，衡陽的老百姓為之立祠祀焉。

高清其實很清貧，時常缺錢，曾經(jīng)向如皋的從侄高云連借銀三千兩，但高云連也是家素不豐，沒有辦法，只好變賣家產(chǎn)，方才湊齊，誰知在送往衡陽的半途中，死于蕪湖關(guān)，很是凄慘。為高清作傳的如皋名士錢標(biāo)林，曾經(jīng)讀過他的《日記》，里面記載絕糧之事，指不勝屈。像高清這樣的朝廷四品官員，過這樣的日子，其廉潔可知。

但是還有人想誣陷他，這個人就是他的頂頭上司金依堯，沈陽人，其伯父是康熙朝任中和殿大學(xué)士巴泰。金家曾兩任杭州織造，權(quán)勢煊赫。金依堯的妻子來自李煦家族，與曹寅妻子為堂姐妹，故曹寅稱金依堯為老襟丈。有人考證《紅樓夢》中薛寶釵的原型，就是金依堯之女。金依堯為副榜，康熙五十四年出任衡州知府。當(dāng)初他一到任，高清的妻子楊氏就對丈夫說：“吾觀金太守面兇視邪，貪殘人也，慎防之?！惫黄淙?，金太守有事沒事，就令高清去見他，見面就索要銀兩，動輒千計，衡陽的帑金為之一空。楊氏皆密記于冊，蓋以縣印。高清一去世，金依堯就逼令賠帑，楊氏百計填補，但窟窿實在是太大，她和兒子都被關(guān)押起來。這時湖廣總督邁柱過衡陽，袁濱持冊鳴冤，邁柱素知高清廉潔，據(jù)冊訊質(zhì)，金依堯無法抵賴，最終被革職下獄。

民國《高氏宗譜》 高清畫像

高清的妻子楊氏，淮安府人，她父親是福建漳平縣令楊翰遠(yuǎn)，哥哥楊騫為武狀元（查康熙年間的武狀元中并無楊騫其人，只有康熙四十五年武狀元楊謙，儀征人，不知是否為同一人），曾任天津轄永薊通河涿州營路等總鎮(zhèn)。丈夫去世后，楊氏貧困交加，千里撫櫬回到如皋高家莊，行囊中唯風(fēng)月一肩而已。日以紡織課子為事，沒有幾年就因病故去了。

高清的兒子高繼祖，字承瞻，號梅村，就是后來到袁濱處通報高繹祖情況的那一位。父親去世時，他才十五歲，以饑軀北上京師，應(yīng)順天鄉(xiāng)試不售。乾隆七年，授雎寧主簿，很快任盱眙縣丞，后以功升天長縣知縣，興利剔弊，多善政。政務(wù)之暇，把酒賦詩，引名流唱和，往往至夜不倦。他去世后，他的學(xué)生兩淮鹽政伊齡阿，曾幫助老師刻印了《高梅溪先生遺集》。高繼祖與如皋進(jìn)士史鳴皋是兒女親家，他的女兒嫁給了史鳴皋的長子史發(fā)蘭。

高八是誰？數(shù)百年來幾乎無人知曉。

當(dāng)年袁枚在給三妹寫傳時，并無貶高家之意，但未免受情緒影響，一直寫為高八，不想寫其大名，也可能是為長者諱，其實他的大名叫高泓。

民國《高氏宗譜》 高泓畫像

高泓，字枋里，號絳支，行八，他是高清同父異母的弟弟。從年輕時，就一直跟隨高清赴任，所以認(rèn)識袁濱，兩人在為高清平反中，結(jié)下深厚友情，結(jié)成兒女親家，但也結(jié)下了這份孽緣。在與袁濱分別后，他于雍正元年以恩貢應(yīng)例為廣西修仁縣教諭。到任后，革新除弊，日教化之，盡心盡力。后來遷為陜西富平縣縣丞，他一如既往，工作很認(rèn)真。他讀到一個叫趙廷健年輕人的文章，很是驚訝，許為大器。趙廷健很窮，非常落拓，高泓就把他留在署中，提供衣食，供他讀書。還特地請上官為他建造了一座書院，整個富平的學(xué)風(fēng)也為之一變。沒有幾年。趙廷健舉于鄉(xiāng)，接著又中了進(jìn)士。乾隆十一年，他通過謁選為如皋縣令。趙廷健一到如皋，就打探高泓的消息，當(dāng)他聽說高泓從富平回來就去世了，遂至高家登堂痛哭不止。他待高泓的兒子就如同自己的兄弟，膏火衣食之費，全都是他所出。而且，他也為如皋建了一座書院——這就是著名的雉水書院。后來有人說，假如沒有高泓，也就沒有雉水書院。

高泓生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三月二十二日，卒于乾隆四年（1739）六月十五日，年僅四十四歲。他的妻子陳氏，是國學(xué)生陳漢登的女兒，比高泓大兩歲，十八歲嫁到高家，曾經(jīng)割股和藥，以療姑疾。她一直活到乾隆三十六年，七十八歲時去世。他們一共生有四子三女。四個兒子分別是長子青也、次子麟貞、三子振宜、四子季武，其中三子振宜就是袁機的丈夫高繹祖。除了他，其余三個兒子都很不錯。特別是長子青也，大名高綬祖，受教于趙廷健，學(xué)問很好但考運不佳。其性剛直，不畏強御，人有過必面責(zé)之。他曾捐資修宗祠，又積極議修家乘，在鄉(xiāng)黨之間，很有威望。四子高緒祖能詩，有《虞美人》《憶友》等詩存世。

如果說高嚴(yán)是以軍功起家，那么他大哥高用世就是以文名世，特別高用世的次子高深，更是當(dāng)?shù)睾苡忻奈娜恕Ｋ仲潈?，號惜花主人，建有“綠雪山房”，湖山石徑，名花異草，人號勝境，與張槎、陳謙、陳漢登、胡香山、姜任修、范捷等人唱和往來，文壇詩社無虛日。高深著有《讀易濡朱》《綠雪山房稿》《楚江吟集》。他的兒子高纕、高綺、高綾、高謨，女兒高蘩、高縏、高縈，都是文名籍盛。高纕的妻子范貞儀，人稱“一柏先生”，是如皋最負(fù)盛名的女詩人，著有《愁叢集》。高纕的兒子高楷、高桐、高椿也是名重儒林。高椿的兒子高元、高峻、高馨、高墉、高衢，俱游庠序，詩賦詞章之學(xué)，甲于一方。此外，高泓的從侄高敬裘、高山，高縏的丈夫冒維楫，高桐的女婿徐錫爵，高峻的女婿李新濤等，都是頗有聲譽的名士。

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說高家雖不是簪纓之族，但卻是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詩文之家，風(fēng)雅一門，其子弟可堪稱金友玉昆、芝蘭玉樹，但偏偏出了一個高繹祖。

這位高繹祖，按照袁枚的原文：“高渺小，僂而斜視，躁戾佻險，非人所為”，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看，高繹祖具有典型的先天性精神疾患。從高家人對他的態(tài)度也看得出來，在《高氏宗譜》中，僅錄其名字外，別說小傳，就是生卒年也懶得寫。其實，他的生卒年是可以推算出來的，他生于康熙六十年（1721），卒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三十八歲。

對袁機，高家人反而為她撰寫了一篇《袁氏孺人傳》，卻鮮為人知。

民國《高氏宗譜》中的《袁氏孺人傳》

作傳者是高繹祖的從兄高謨，也就是文園詩侶高雨船。人們素知袁枚有《女弟素文傳》，而不知高家也有此傳，現(xiàn)抄錄如下：

素文袁氏名機者，先從叔富平邑丞枋里公第三媳，從亡弟繹祖振宜婦，浙江元和袁濱景奇女，江寧令袁枚子才妹也。富平兄漣漪公令衡陽，富平隨兄任，景奇居衡陽幕，衡陽素知人，豪于情事，在幕諸君無不受厚貺，而遇袁尤甚。衡陽捐館，所虧帑金及遺留孤寡賴富平極力營辦，得無累。簿書中，袁亦與有力焉。于是景奇以女婿富平子名繹祖者，富平以金鎖聘，維時兩兒女俱在襁褓，不暇后慮，各辭去。富平扶衡陽櫬及寡嫂暨孤侄即今盱眙邑丞名繼祖者歸里，后馳驅(qū)道路七八年，始得官富平。而繹祖已十三四矣，于諸子中性最頑鈍，且失訓(xùn)迪，殊不得富平意，更不使居弟子數(shù)。復(fù)知氏賢而能詩，萬不忍以此子誤此女，致書于袁，達(dá)其不肖狀，愿以前聘為戲。袁察致書之誠，介兩可間，而氏則貞節(jié)性成，誓歸高，答書亦如氏意，富平無如何也，然猶遷延不議娶，無何而富平捐館矣。繹祖往議贅，遂贅于江寧署中，歸謁姑，姑貧不能給，仍偕往依兄于江寧，生一女，復(fù)瘖。氏固安之，而其父若兄終不甘其佻達(dá)，乃逐之歸，而留其婦，使勿往來。及四、五年，竟以癲死于家。氏廉，知死狀，時時追悼，常以書及詩寄姑，饋問殷殷，年四十以疾卒于江寧之寓舍。

“不使居弟子數(shù)”“竟以癲死于家”，可見高繹祖確實是有精神疾患，高家也從來沒有認(rèn)可過他?！皬?fù)知氏賢而能詩，萬不忍以此子誤此女，致書于袁，達(dá)其不肖狀，愿以前聘為戲”，高家兩次向袁家說明情況，要求退婚，并沒有隱瞞什么，甚至拖延結(jié)婚，最怕的就是以怨報德。只不過袁機以一念之貞，一意孤行，才釀成了這段千古凄情的悲劇。

這里與袁家說法不同的是，高繹祖贅于江寧署中，最終是逐之歸，與袁枚《祭妹文》“汝之義絕高氏而歸也”以及《女弟素文傳》“訟之官而絕之”之說稍有差異。其實不管是“訟之官而絕之”還是“逐之歸”，人們都非常理解。世人記住的，是袁機的善良。這位癡絕女子的命運，實在是讓人悵惘嘆息。

在三妹去世之后，袁枚并沒有因此產(chǎn)生隔閡，曾經(jīng)多次來到如皋，與東皋詩友們繼續(xù)著他們的翰墨因緣。對袁機，東皋人當(dāng)然不會忘記，就在她去世后的第七年，汪之珩編纂《東皋詩存》，收其詩入《名媛》之中。乾隆五十二年，高氏在刻行《高氏家乘》時，也收錄了昔日這位高家兒媳的三十五首詩。

對東皋，袁機不是一朵飄過的云，而是心口上那顆永遠(yuǎn)的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