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越南古代不僅屬于東亞朝貢體系的一員，而且還以越為中心建立起本國的亞朝貢體系。越南亞朝貢體系不是對中越朝貢機制的簡單模仿，在理論方面有所調適與發(fā)展，維系手段也有其突出特點。該體系前后存在了約八個世紀，藩部和藩國為數(shù)還不少。在促進越南疆域擴大與民族融合方面，在處理與鄰國的關系方面，該體系均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影響深遠。
越南古代不僅屬于東亞朝貢體系的一員，而且還以越為中心建立起本國的亞朝貢體系。越南亞朝貢體系不是對中越朝貢機制的簡單模仿，在理論方面有所調適與發(fā)展，維系手段也有其突出特點。如以“三綱五?！被颉岸Y”等為劃分夷夏的標準；提出“內(nèi)夏外夷”的劃分方法；由于自身經(jīng)濟文化影響力有限，軍事征伐在其動力機制和維系手段中比較凸顯等。該體系前后存在了約八個世紀，藩部和藩國為數(shù)還不少。在促進疆域擴大與民族融合方面，在處理與鄰國的關系方面，該體系均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甚至現(xiàn)代仍有一定影響。
越南展現(xiàn)其朝貢體系的《外國圖》
一、越南亞朝貢體系的簡要歷程
公元968年，丁部領建立丁朝，此為越南自主建國之始。但丁朝僅完成了中央機構的設置，權力出宮廷不遠。因此，丁朝時越南尚無暇顧及亞朝貢體系問題。980年，黎桓建立前黎朝。999年，黎桓“親征何洞等49洞，及破日則、定邊州等處，自是諸洞皆率服?！北徽鞣母鱾€羈縻州洞冊并不是立即就歸中央直接統(tǒng)治，而是延續(xù)漢唐五代以來實行的羈縻制度，各部落向朝廷表示臣服并朝貢即可。藩部朝貢成為越南亞朝貢體系的邏輯起點。由于地緣因素，越南與占婆爭奪生存空間的戰(zhàn)爭延續(xù)了數(shù)個世紀。占婆王最初并不愿意臣服。982年，黎桓以占婆王蓖眉稅扣押越南使臣徐穆、吳子庚為由，親征占婆并斬殺蓖眉稅。994年，占婆使制冬獻方物，這是越南自主后占婆首次向越南朝貢。不過，整個前黎朝期間，占婆也僅朝貢這一次。因此，越南亞朝貢體系的真正建立，則要到李公蘊所建立的李朝。
李朝繼續(xù)實施征討政策。有李一朝，《大越史記全書》記載的征討多達25起。如：征莒隆、演州、龍州，伐峰州、都金川，討演州、七源州、文州等。其中，最大的一次在1012年，李太祖“以愛州莒隆賊猖獗，陸梁歷于丁、黎二朝，攻之弗克，至此愈熾。率六軍征之，焚其部落，擒其魁首而還。賊遂滅。”這次征討的威懾效果顯著，武建洞等開始進貢。1039年，廣源州武建洞獻生金1塊，重112兩；連縣、定邊州奏本處有銀穴。群臣奏請改元“乾符有道”，及上尊號“金涌銀生儂平藩伏”八字。黎文休對此批評道，太宗以群臣所上八字為號，是“好為夸大”，“太宗不學無以知之，而儒臣進此以諂媚其君，不可謂無罪也”。不過，若從越南亞朝貢體系發(fā)展史的角度看，則此事件具有重大意義，實為該體系正式確立的標志。其時“儂寇克平，占婆來附”，越獨立建國后亞朝貢體系的格局開始初現(xiàn)。占婆前后向李朝朝貢33次，說明越占朝貢格局已相對固定。為維護亞朝貢制度或開疆拓土，李朝對占婆實施了5次征伐。其中，李太宗1044年破占婆都城，斬占婆王；1069年，李圣宗破占婆都城，擒占婆王制矩，俘獲五萬人，制矩被迫割讓地哩、麻令、布政三州之地。此外，1067年，牛吼、哀牢（均屬今老撾）等國首次向越朝貢，也是李朝期間唯一的一次。
陳朝仍通過征討與招撫并重的手段來維持各羈縻州洞冊的朝貢。其中，《大越史記全書》所載的征討多達15起。從碑刻銘文可以看出，陳朝時中央權力在邊遠的北部、東北山區(qū)都在穩(wěn)步發(fā)展。終陳一朝，占婆共向越朝貢15次。兩國之間更多的是戰(zhàn)爭，占婆多次寇邊，制蓬峨時曾兩度攻破陳朝都城。陳朝也曾7次征伐，其中有幾次慘敗，如1377年陳睿宗親征失敗而死。與李朝時相比，陳朝與占婆的朝貢關系似乎有所退步，但基本格局并沒改變，特別是在制蓬峨敗亡、占婆國勢大為衰頹之后。陳朝與哀牢之間的朝貢關系尚不穩(wěn)定，陳朝曾經(jīng)7次征討。其中，陳朝有勝也有敗，如1334年，陳憲宗親征哀牢獲勝，阮忠彥勒石紀功而還；1335年，陳明宗親征哀牢則失敗，重臣段汝諧溺死。
黎朝（1428-1527）初年，社會穩(wěn)定，各族群爭相來降、內(nèi)附和朝貢。《大越史記全書》記載了大量羈縻州洞冊的朝貢情況，如“歸合州進象2只，賜以衣服、絹疋、甕器什物。初，歸合州本號存盆蠻，附屬哀牢，自太祖開國始來進貢。至是，又進象，詔改為歸合州?！绷b縻州的酋長們多擁有自己的武裝，具有一定勢力，因此時有叛亂發(fā)生，如“清化府巴隆忙民叛歸哀牢，巡察黎統(tǒng)討之，斬其丁壯，虜男女30余口?！崩枋プ跁r國勢強盛，分別親征占婆、哀牢、盆蠻。特別是1470年討滅占婆之役，使域內(nèi)各國大為震動，紛紛前來朝貢。史載：“鎮(zhèn)寧府土官琴公差頭目來朝貢。順平州土官道貳等來朝。時駕回至順化，知州道貳及其弟道童，與部黨百余人將象五只來貢。攸樸峒知州道慮，亦將象牙土物來貢。蓋上既平占婆，威震絕域，故西方藩國皆奔走先后爭來朝貢。”此后，占婆北部的因陀羅補羅以及阿摩羅波胝被越侵占，占婆僅保有南方賓童龍一隅之地。此外，哀牢至1583年向越朝貢7次，老越亞宗藩關系相對穩(wěn)定。黎圣宗1476年明確制定了《土官欠朝賀禮例》和《諸藩使臣朝貢京國令》，1478年又制定《藩酋朝賀例》，越南亞朝貢制度大為完善。因此，不論是從朝貢成員的規(guī)模，還是從朝貢體系的制度化來看，越南亞朝貢體系至此已進入鼎盛時期。
南北紛爭時期，特別是“南阮北鄭”期間，南北各自勵精圖治，統(tǒng)治范圍基本覆蓋現(xiàn)今越南全境。本國之內(nèi)的藩部朝貢接近尾聲，基本完成了其融合周邊羈縻州洞冊，促進民族融合的歷史使命。當然最偏遠的地區(qū)直到阮朝也還有延續(xù)，特別是東北和西北地區(qū)。其中南方“廣南國”的朝貢成員主要是偏安賓童龍的南占婆，以及西原和老撾南部的一些部落；北方鄭氏的朝貢成員則主要是哀牢，及西北、北部、東北地區(qū)的羈縻州洞冊?！洞笤绞酚浫珪穼Υ穗A段朝貢記載相對少一些，但并不是說沒有，如1594年，“大同土官和勝侯武德恭率本部兵三千赴京，首服歸順朝廷，獻金銀寶物十盤，代身銀人一座，銀花瓶二件，銀香爐一捧，銀鶴一只，良馬30匹，至營門拜謁”。
阮朝自主時期，越南亞朝貢體系空前完善?！霸诮⒁粋€藩屬系統(tǒng)的問題上，阮朝模仿清朝。在各個大國與小國之間建立一個外交關系秩序，其形式類似于越南與中國之間的關系”；1815年，阮福映“頒布阮朝的十三個諸侯藩屬國家名冊，其中有高棉（高蠻）、暹羅、緬甸、南掌朝廷、萬象朝廷、鎮(zhèn)寧朝廷……”。實際上，這13個“國家”中，只有萬象、高棉、鎮(zhèn)寧等是真正意義上的藩屬，阮朝也只對這些“國家”有影響。盡管這樣，此時期朝貢國的規(guī)模有所擴大，朝貢制度的理論亦有所發(fā)展。繼占婆之后，阮朝將吞并的對象鎖定真臘（即高棉，今柬埔寨），一度曾入侵并將真臘納入版圖。隨著西方勢力，特別是法國殖民者的到來，越南、高棉、老撾也先后淪為法屬殖民地。越南本身自顧不暇，其亞朝貢體系隨即自行崩潰，前后歷時約八個世紀。
阮朝時期朝貢圈的屬國使臣要在午門覲見皇帝
二、越南亞朝貢體系的理論機制
（一）理論基礎
與東亞朝貢體系相同，越南亞朝貢體系也強調“夷夏之辨”。即認為華夏、夷狄屬于不同族類，要嚴夷夏之防；夷狄在經(jīng)濟文化上落后，華夏則先進，落后一方應向先進一方朝貢。這種夷夏之別經(jīng)常成為越南朝廷說明其發(fā)動征討戰(zhàn)爭“正義性”的主要依據(jù)。如在李仁宗1119年《征麻沙洞詔》、黎圣宗1470年《征占婆詔》、黎圣宗征1479年的《征盆蠻詔》和《征哀牢詔》中，都用夷夏之別理論證明其戰(zhàn)爭的“正當性與合理性”。作為“夷”的麻沙洞、占婆、盆蠻和哀牢等要向屬于“夏”的越南朝貢，否則就師出有名。
在具體的區(qū)別標準和劃分方法上，越南亞朝貢體系均做了調適與發(fā)展。其中，在劃分夷夏的標準方面，中國先后曾以中原地域和文化（民族）為標準來區(qū)別夷夏。先是以誰占領了中原地區(qū)，誰就取得正統(tǒng)，成為華夏；退出中原地帶，就自動放棄了正統(tǒng)地位，不再是華夏。后來以“中國”而有“夷狄”行，亦新夷狄也；夷狄不能主中國，是“中國不能主中國”；反之，如“夷狄”能匡王室而尊尊，“夷狄”亦中國，中國當然可以入主中國。
越南則對此有所調適與發(fā)展，亦以文化為基礎，主要提出以下三個標準：
陳朝太宗皇帝提出“禪宗華夏觀”，使夷夏之別的劃分進一步深化。他這樣闡述道：“夫世之至貴者，惟金玉耳；然察其所重，審其所惜，反不及于身命者也。……今者不然，反貴其物而賤其身，不知其身有難逢者三。何者為三？一者，六道之中，惟人為貴，至眼光落地之時，昏昏懵懵，不知所趨，或入地獄，阿修羅餓鬼畜生之道，不得為人。是一難逢也。二者，既得為人，或生蠻夷之處，浴則同川，臥則同床，尊卑混處，男女雜居，不被仁風，不調圣化。此二難逢也。三者，得生于中國，六根不具，四體不全，盲聾喑啞，踸踔虺尵，口鼻腥膻，身形臭爛，師不與近，眾莫能親，雖居華夏之中，若處窮荒之外。此三難逢也?！彼J為“不得為人”、“生蠻夷之處”、“居華夏之中，若處窮荒之外”是世間的三種難行，意思是即使生在華夏之中，如果未經(jīng)過華夏仁風圣化的熏陶，就與不能轉世為人，或即使轉世為人而又生在蠻夷間與蠻夷無異一樣，皆屬災難性的缺憾。陳太宗以是否經(jīng)華夏文化的洗禮作為區(qū)分標準，將夷夏之別的劃分推向極致。此外，莫朝開國之君莫登庸提出以“三綱五?！睘閰^(qū)分夷夏的標準：“三綱五常扶植天地之棟干，奠安生民之柱石。國而無此，則中夏而夷狄；人而無此，則衣裳而禽獸。自古至今，未有舍此而能立于覆載之間也?！比畛迦畹逻_則以“禮”為區(qū)分夷夏的標準：“華夏而違禮即是蠻夷，蠻夷而有禮即是華夏?！?/p>
越南亞朝貢體系針對不同的周邊環(huán)境，提出“內(nèi)夏外夷”的劃分方法。即認為越南屬于夏，所有華夏國家構成一個整體，屬于內(nèi)部范圍；夷狄則是華夏圈子之外的族群。在與西方殖民主義沖突的過程中，越南王朝長期堅持“內(nèi)夏外夷”的觀念，以中國、越南、朝鮮、琉球、日本等為夏，以西洋、南洋各國及周邊高棉、哀牢為夷狄。阮朝《大南實錄》將中國人稱為“清人”，越南人則堂而皇之的記載為“漢人”、“漢民”，并要以“漢風”同化真臘人[11]等，蓋即緣此。
（二）朝貢制度
越南亞朝貢體系的朝貢制度，在陳朝、黎朝和阮朝時比較完備，針對藩部、屬國和藩國，有不同的規(guī)定。對于藩部，主要是表示臣服的態(tài)度，貢物似乎沒做具體規(guī)定。如黎圣宗于1476年頒布《土官欠朝賀禮例》，規(guī)定“近者一年二朝賀。遠者一年一朝賀。如正旦不及，許圣節(jié)（朝賀）。欠一遭，罷職；（欠）二遭，拿來治罪。”1478年，頒布《藩酋朝賀例》，規(guī)定：“每年之內(nèi)，兩次朝京。每年正月、7月各一次來朝。若有適己任情，廢棄朝禮一次，罷職奪官，廢棄朝禮二次拿來治罪?！必曃镆孕巯鬄槎?，加上其它地方特產(chǎn)。如1448年，盆蠻遣人貢犀角、金、銀，及三牙象一只。道過義安府，命止留其象于軍府。賜盆蠻使大紅緞子衣一套，絹十匹，瓷器五籠，遣還。歸合州進象2只，賜以衣服、絹疋、瓷器什物。
對于藩國，冊封與朝貢的期限貢物都有具體規(guī)定。占婆、哀牢、高棉的朝貢模仿中越朝貢例，多為三年一貢，如《大南實錄正編第一紀》卷三十三載：“命兵部參知吳仁靜為正使，永清記錄陳公檀為副使，赍敕印封禛為高綿國王（銀印鍍金駝紐，宣封在羅壁板城，禮部撰宣封儀注，頒行之）。定三年一貢，以是年為始。貢品：雄象二匹，犀角二座、象牙二枝、烏漆二十、豆蔻、砂仁、黃蠟、紫蟻、陳黃各五十斤。使部正、副各一，以四月抵嘉定，城臣委送來京。行隨人等，陸程十人，海程二十人?！睆V南阮福溱時曾要求高棉進貢“雄象五十匹、黃金五百兩、白金二千兩、犀角五十座。”這種索要大量貢物在越南亞朝貢體系中并不鮮見，在這點上也與東亞朝貢體系“厚往薄來”的特點形成鮮明區(qū)別。
黎圣宗頒布的《諸藩使臣朝貢京國令》中，對藩國朝貢接待儀式作出具體規(guī)定：“如占婆、老撾、暹羅、爪哇拉加等國使臣及鎮(zhèn)憲頭目至會同館。錦衣衛(wèi)差壯士、五城兵馬郎將、司旗軍等，各宜如法監(jiān)守，嚴謹關防。以至道途往來，入朝進見之際，亦宜先后引行，驅斥諸小內(nèi)人，并公私奴婢。并不得接近、訪問、交通、言語，以至透漏事情，引誘生弊。該監(jiān)官不能如法嚴防，徇私容縱錦衣衛(wèi)、舍人、司旗牌壯士，具實奏聞，拿來治罪?！狈獓容^盛大的一次朝貢，發(fā)生在前述黎圣宗蕩平占婆一役之后。
冊封儀式大概從陳朝時就形成定制。史載：“先是，我國使至占婆，皆先拜國主，而后開詔。及汝諧至，徑詣案奉置詔書，因謂國主曰：‘自朝使赍天詔來，阻望天光久矣。今日開詔，如對天顏。應且對詔拜，然后奉宣’，即向詔書拜。時國主在側，則其拜未免少嫌；然以拜詔為言，則于理為順，而使節(jié)亦為不屈矣。次日，汝諧于毗尼懸禁商榜，宣讀訖，懸之。仍召津吏告曰：‘此處商賈聚雜，又當要津之沖，難于守護。朝使回，即收其榜，無得虧損其意’。謂占婆雖已臣服，實為內(nèi)附，榜文終見廢閣，故先為此言，無令自彼出也。后之使占婆不拜國主，自汝諧始?！?/p>
（三）維系手段
以中國為中心的東亞朝貢體系是以先進文化、科技、制度、道德教化等為手段或動力機制，吸附、凝聚各成員國。不具有這樣優(yōu)勢條件的越南，其亞朝貢體系的維系手段，最常見的選擇是軍事征伐。這一點可以說是越南亞朝貢體系的一個顯著特征。東亞朝貢體系強調“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論語·季氏》），“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春秋公羊傳解詁》）。而越南亞朝貢體系奉行的則是如黎文休所說：“夫帝王之于夷狄，服則綏之以德，叛則示之以威?！庇捎谖牡虏蛔?，“示之以威”就更為常見。
越南封建朝廷認為藩部是越版圖的一部分，藩部事務屬于內(nèi)政，不容外部勢力染指。對于各藩部，通常采取和親、招撫和征討等措施。藩部之于朝廷，不容許“不敬”，否則就是征伐。一旦征伐開始，往往就加速了部落首領失去權力的過程。對于藩國，如前所述，越南歷代君王亦主要采取軍事征伐的手段是來維系亞朝貢體系。如1432年，黎利率大軍征忙禮州，今萊州沱江沿岸還刻有《順天四年剿吉罕兵并序》。序文稱：“夷狄為邊陲之憂，古已有之。漢之匈奴，唐之突厥，我越國之忙禮諸蠻亦然。前因陳、胡二朝政事衰微，藩臣跋扈，吉罕因循舊習，依其地處險阻，不肯受命。今朕率軍征討，水陸并進，予以蕩平。故制此詩，誡爾后世不賓之蠻酋?！崩枋プ谠凇墩髡汲窃t》中稱“蓋自古夷狄為患國中，故圣王弧矢以威天下”、“小武帝之黷兵，大文王之辟土”。此外，正如越南史學家陶維英所說，越南不少君主都曾“使用各朝籍口守邊、保護僑民的老政策，或以鄰國劫掠為借口，或利用占婆內(nèi)亂，以實現(xiàn)其侵略陰謀?！边@種對領土的過分渴望和征伐手段的頻繁使用導致越南亞朝貢體系非常不穩(wěn)定。
古代越南屬于漢字文化圈，在政治制度、經(jīng)濟文化方面較占婆等國為優(yōu)，但與中國仍有差距，占婆、哀牢、真臘三國以及其它國家也都清楚。因此，它們對越南的朝貢，不像對中國的朝貢那樣，其基礎是鄰國之間自然交往的需求；而越南則企圖將其變?yōu)閷賴龂捎趯嵙沂夥浅o奈。這使得越南亞朝貢體系更加松散、沒有約束力。為維護這個朝貢體系，越南歷史上曾發(fā)動了諸多征伐戰(zhàn)爭。不過，一旦有外力能主導該區(qū)域，它就自動崩潰了。法國殖民者的到來，即打破了越南歷代帝王們努力經(jīng)營的八方來朝之夢。
三、越南亞朝貢體系的功能影響
（一）藩部朝貢轉化為村社
越南封建朝廷羈縻的邊遠州、洞、冊諸部落是越亞朝貢體系的主要成員——藩部，如史書所載的西農(nóng)州、萬崖州、金雞洞、渭龍州、定源州、七源州、順平州、彘源州、武建洞、峰州、上威州、司農(nóng)州、農(nóng)州、大通鎮(zhèn)、歸仁鎮(zhèn)、撞龍、葵州、攸樸峒、復禮州、越忙、諒山鎮(zhèn)、南馬州、光州、每州上、歸合州、蒙恩州、保樂州、探嘉柵、安富忙、玉麻府、沙沙盅，等等。邊遠山區(qū)的部落一直保存到近代才最終消失。河江省原同文地區(qū)苗王王志成的土司府第保留至今，這座“模仿中國清代建筑風格的豪華宅院”，如今成為藩部成員的直接實物證據(jù)。由于發(fā)展不平衡，經(jīng)濟文化差異巨大，朝貢融合是將其納入版圖的有效途徑。越南歷代王朝對這些藩部首領一方面要求他們一年兩貢，按時來朝；另一方面又采用和親、授予官爵和征討等措施，使羈縻州峒冊一一轉化為成熟的村社。李朝時采取和親政策，不少公主下嫁邊遠州洞冊部落首領，使部落與朝廷有了關聯(lián)，如富良府首領楊嗣明就是其典型，朝廷先后將兩位公主嫁他，并命他“勾管陸路諸沿邊溪洞公事”。不少首領通過軍功等也獲得封爵等獎賞，而首領成了朝廷官員，隨之其州洞也自然歸屬朝廷。例如1456年，“賜盆忙頭目衣帛有差，以盆忙頭目郎吒于正月貢器物也。旨揮令州父道琴公為振遠上將軍，命員外郎程瑤赍旨往諭之，及賜大紅織金團衣，高山巾，襄銀帶馬鞍，交椅，桌子等物”。由于內(nèi)亂等原因，弱勢的部落首領如“魁首”、“首領”、“洞長”、“父道”、“土官”等請求內(nèi)附，通常他們會獲得朝廷的褒獎并授予官職，多數(shù)部落或者羈縻州洞冊都經(jīng)過朝貢而消亡，如“宣光鎮(zhèn)蒙恩州阮啟使其子來降”。最后是征討，借部落間爭斗或反叛之機，實施軍事打擊，如1440年，“帝親征宣光收物縣叛人何宗來。19日，擒獲何宗來子宗蘆，斬獲何宗來，乃班師，獻捷于太廟”。部落首領或父道消亡的過程就是各羈縻州洞冊日益納入中央穩(wěn)固統(tǒng)治的過程，由部落-羈縻州洞冊-早期村社的發(fā)展線索，是越南亞朝貢體系中藩部朝貢的最終歸宿?？梢?，在形成越南現(xiàn)有版圖的歷史進程中，亞朝貢體系居功甚偉。
（二）占婆在朝貢之路上消亡
越南與占婆的關系分為藩國、屬國和藩部三個階段：第一階段（968-1470年）藩國時期，占婆保持獨立，雖多次向越朝貢，但不失為完整國家。期間，占婆共向越朝貢53次，貢物通常有白象或雄象，其此還有獅子（1011年）、金花（1117年）、馬、大蟻及其它特產(chǎn)。第二階段（1471-1692年），南占婆為廣南阮氏的屬國。南占婆以藩朗為都城，佛逝成為北部邊境，即明史所載的新州港。南占婆至1692年為廣南阮氏完全蠶食。第三階段（1693-1832年），占婆王族在順城鎮(zhèn)繼續(xù)存在，屬于藩部性質。明命帝實施改土歸流政策，占婆王國最終消亡。占婆由獨立的國家，逐漸降為越南的屬國和藩部，最終被納入越南版圖。由于夷夏之別，越南人視占人為蠻夷，加上宗教文化的差異，對于越南來說，“每次這種發(fā)展只有開擴和鞏固領土的作用，決不因吸收新的因素而復雜化和影響到國家領土的穩(wěn)定性和固有統(tǒng)一?！睂τ谡既藖碚f，雖不愿意與越南人居住，但融合之勢已無法抗拒。
（三）哀牢朝貢的示范
哀牢由于沒有處在越南南進的戰(zhàn)略方向上，加上哀牢諸忙比較分散，長期都沒形成統(tǒng)一的政治實體，對越構不成威脅，從而未成為越經(jīng)營的重點。歷史上哀牢向越朝貢與戰(zhàn)爭的次數(shù)均比占婆少得多。從1067年“牛吼、哀牢等國獻金銀、沉香、犀角、象牙、土宜等物”起，至1583年，《大越史記全書》所載朝貢僅14次，其它時間的記錄暫缺。越對哀牢的“征討”約有17次，其中較大的幾次在陳朝和黎朝時期?？傮w上來說，越歷史上對哀牢的征伐，主要是想震懾周邊，通過武力促使哀牢朝貢，以此作為示范，暗示國內(nèi)藩部或周邊藩國，必須遵守朝貢制度。如陳仁宗1290年親征，那是在元朝撤兵之后，越南害怕周邊國家認為其已衰落、不再朝貢而親征，“夫虜退后，三境必謂我士馬物故，勢不能振，將有內(nèi)侮，故大舉以示威”；陳明宗1335年征哀牢，理由亦是“去年親征不果，今年又以疾緩師，天下將謂予怯。萬一北虜侵軼，則吾將何恃？遂決意親征”。對哀牢最大的一次征討亦在黎圣宗朝，1479年，黎圣宗下詔親征哀牢，此即《征哀牢詔》；是年，黎圣宗還下詔征盆蠻，此即《征盆蠻詔》。黎圣宗這幾篇詔文都是以維護朝貢秩序為由而撰寫的，使不義之戰(zhàn)變得頗為“義正詞嚴”。
（四）真臘朝貢險步占婆后塵
在1470年以前，占婆成為越南鯨吞的對象，對真臘也就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真臘在1012-1191年期間曾經(jīng)12次向越朝貢。等到占婆之地納入版圖后，越遂將真臘鎖定為侵略對象。此時的真臘分為水真臘和陸真臘，自廣南阮氏起開始向水真臘繼續(xù)南進至河仙。阮朝時稱真臘為高棉，蔑稱“高蠻”。阮福映對高棉推行漢化政策，在越柬邊境和高棉境內(nèi)修筑驛道，開浚河流，為完全兼并高棉做準備。早在1802年，阮福映就以“蠻人不靖”為由，派遣阮文瑞率軍“保護”高蠻。1807年，越南遣使赍敕宣封，賜國印，并規(guī)定嚴格的納貢制度。1816年，“秋七月初六日，欽頒高蠻國藩僚文武朝服。從此高棉官民衣服器用皆效華風，而串頭衣、幅圍裙、膜拜、搏食諸蠻俗漸革矣?！?835年，柬王安贊二世病逝無嗣，阮朝將高棉“分其國，置府三十三，蠻二”，設官治理。阮朝暫時實現(xiàn)了兼并高棉的目的，該年編撰的《高棉紀略》稱：“高棉遂歸朝廷版籍矣”。1840年，阮朝再次對高棉的行政區(qū)劃進行改組。將全國重新分為10府23縣，全部改用漢文名稱。高棉人民始終進行著不屈的抗爭，終于在1847年復國。越南改鑄國印，文曰“高蠻國王之印”，遣使如烏東城，冊封匿螉蜳為王，規(guī)定高棉的貢例貢品，一如嘉隆舊典。阮朝被迫把象征高棉王權的圣劍和長矛歸還柬王。于是，阮朝對高棉的兼并暫告結束。隨著越南淪為法屬殖民地自顧無暇，高棉才免步占婆后塵。
四、結語
在越南亞朝貢體系中，國內(nèi)各羈縻州洞冊的朝貢具有重要意義，魁首、首領、父道和土官等是營造越古代“八方來朝”的主要成員，藩部朝貢客觀上促進了地區(qū)和民族融合。而與占婆、高棉和老撾的朝貢關系，更多的是不平等，加上越歷代國王對開疆辟土的貪婪，貢物勒索的過多，征討頗為頻繁，關系較為緊張。越在承認其文化、國力不如中國，向中國朝貢的同時，又建立其朝貢體系，獲得了“文獻之邦”的優(yōu)越心理，從而形成既自大又自卑的矛盾心態(tài)。阮朝獨立時期，越恪守“內(nèi)夏外夷”的方針，排斥與西方的各種交涉關系。朝貢體系在近代國際秩序面前顯得過于落后，最后被替代也就成為必然。但不能因此就否認，以與中國朝貢交涉模式為藍本的越南亞朝貢體系，對越現(xiàn)有版圖和多民族的摶成，以及文化心理的積淀等方面曾經(jīng)發(fā)揮過的重要作用，其影響和意義是深遠的。
越南歷史研究：第四十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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