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華書局出版了最新點校本的《陳書》。
《陳書》三十六卷，包括帝紀六卷、列傳三十卷，是唐朝姚思廉撰寫的紀傳體斷代史，記述了南朝陳王朝自開國至滅亡三十三年的歷史，是唯一完整傳世的陳代史籍。
中華書局一九七二年點校本《陳書》，以商務(wù)印書館據(jù)宋大字本影印的百衲本為底本，與明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汲古閣本、清武英殿本、金陵書局本互校，擇善而從，同時還參考了《南史》《冊府元龜》《資治通鑒》等書的有關(guān)部分，并吸取了前人研究成果。
這次最新修訂的過程中，中華書局以上海圖書館藏1933年上海涵芬樓影印中華學(xué)藝社輯印古書之九《陳書》為底本，以版本對校為基礎(chǔ)，運用本校、他校，審慎使用理校，收集并參考了清代以降尤其是點校本《陳書》出版以來學(xué)術(shù)界的?？迸c研究成果，對原點校本作適當(dāng)修訂和完善，糾正錯訛，統(tǒng)一體例。
對話現(xiàn)場
最近，中華書局點校本《陳書》修訂本新書分享會在線上舉辦。往年，新出的修訂本品種一般選在上海書展舉辦見面會，和讀者面對面交流；這次在疫情影響下，中華書局繼2020年《梁書》修訂本線上發(fā)布會之后，再次舉行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線上新書分享會。發(fā)布會上，中華書局執(zhí)行董事徐俊、《陳書》（修訂本）責(zé)任編輯孫文穎、李勉談道修訂本出版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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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朝的歷史坐標
“魏蜀吳，爭漢鼎，號三國，迄兩晉。宋齊繼，梁陳承，為南朝，都金陵。”這是《三字經(jīng)》中關(guān)于陳朝的記載。
《陳書》是關(guān)于南朝陳的斷代史，南朝接續(xù)東晉，先后有宋齊梁陳四個朝代，都定都在建康（金陵），也就是今天的南京。這四個朝代存在時間都比較短，前后共169年。南朝的最后一個王朝就是陳朝，557年陳霸先建立，589年被隋朝所滅，共33年，傳了5個皇帝。
《陳書》中的“世系表”就是陳朝的歷史坐標。陳朝是繼南朝蕭梁之后，由陳霸先建立的王朝。陳霸先自言乃漢太丘長陳寔之后，世居潁川，永嘉南渡后，定居于吳興長城縣。梁末，助王僧辯平定侯景之亂。后又擊退北齊，誅殺王僧辯，掌握朝廷大權(quán)。梁敬帝太平二年（557）禪代稱帝，國號陳，改元永定。陳霸先為高祖武皇帝。永定三年（559），其侄陳蒨即位，為世祖文皇帝。文帝崩后，太子伯宗即位。太建元年（569），陳霸先侄、陳蒨弟安成王陳頊廢伯宗自立，為高宗宣皇帝。其后宣帝子陳叔寶即位，是為陳后主。禎明三年（589）正月，隋朝大軍攻入建康臺城，后主被俘，陳朝滅亡。
陳朝建都建康（今江蘇南京），西北與西魏（尋為北周所代）、東北與北齊相對峙。時西魏自南朝掠得巴蜀、漢中大片土地，國勢方盛；北齊則將江北淮南大片區(qū)域收入囊中，國力仍強。陳朝所面臨的是“江北之地，悉陷高齊，漢川、蜀川，沒于西魏”的局面，不僅失去了長江上游的益州，也丟失了江淮的屏障，是南朝版圖最小、國勢最弱的王朝。除了外部威脅，陳朝內(nèi)部矛盾也錯綜復(fù)雜，梁朝宗室余眾，思復(fù)故國，各地酋豪，擁兵自重，可謂“內(nèi)難未弭，外鄰勍敵”。即便如此，陳宣帝即位后，一度“志復(fù)舊境”，于太建五年（573）三月，命吳明徹率軍北伐，并在數(shù)月之間，收復(fù)江北淮南二十余州，但北伐戰(zhàn)事很快由勝轉(zhuǎn)敗，陳朝國力由此愈加衰弱，最終為隋所滅，南北分裂數(shù)百年的局面宣告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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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有存在感的陳朝與《陳書》
陳朝雖然短暫，但是在歷史上很有存在感，比如成為著名的亡國之君的陳后主。史籍記載，陳后主天真地以為可以憑借長江天險阻擋隋朝大軍，結(jié)果隋軍勢如破竹，渡江作戰(zhàn)的先鋒官就是韓擒虎。這個人在《隋書》中有傳。之前江東有民謠說：“黃斑青驄馬，發(fā)自壽陽涘。來時冬氣末，去日春風(fēng)始?！表n擒本名叫虎，平定陳地的時候，又騎著青驄馬，他往返的季節(jié)也正好和歌謠相對應(yīng)，充滿了撲朔迷離的傳奇色彩。
責(zé)編孫文穎談到，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陳朝的遺跡不是很多，因為隋軍打過來破壞很嚴重。根據(jù)《陳書》的高祖紀記載，武帝死后葬萬安陵。“萬安陵石刻”是陳霸先陵墓的遺存，現(xiàn)在是全國重點文保單位。據(jù)說隋朝滅陳以后，陳武帝被仇人掘墓剖棺，“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薏坏蒙袒顒?，連遺體也不放過?！案蛇@件事的是王僧辯的兒子王頒。王僧辯是梁末大將，陳霸先干掉他之后才掌握了大權(quán)，禪代稱帝。這是兒子為父親報仇，隱忍了三十多年，恨之入骨。所以萬安陵已經(jīng)毀掉了，現(xiàn)存一對石獸，天祿、麒麟，在南京郊區(qū)?！?/p>
《陳書》同《梁書》一樣，署名姚思廉撰，實為姚察、姚思廉父子相繼編撰而成，歷經(jīng)陳、隋、唐三朝，“更數(shù)十歲而后乃成”，最終成書在貞觀十年。姚氏父子撰書主要依據(jù)陳史官所修國史、起居注、政書等，對前人相關(guān)史著也有吸收。《陳書》是唐初官方組織修撰的南北朝五史之一，卷六《后主紀》末有總監(jiān)修官魏徵總括陳朝一代興亡的論贊。書中除政治和軍事問題外，在哲學(xué)史、文學(xué)史、宗教史、民族關(guān)系、對外關(guān)系等方面，也都保存了一些資料?！蛾悤窋⑹潞唶劳晟疲^為全面地反映有陳一代歷史面貌，后世學(xué)者對《陳書》的編次體例、史筆文法等評價較高，是研究陳朝歷史的必備史料。
中華書局點校本《陳書》，由王仲犖先生總負責(zé)，張維華先生承擔(dān)點校工作，宋云彬先生負責(zé)編輯整理，一九六六年前基本完成點校和編輯工作，一九七二年出版。點校本以商務(wù)印書館影印的百衲本為底本，參校了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汲古閣本、武英殿本和金陵書局本等版本，以及《南史》《通典》《冊府元龜》《太平御覽》《資治通鑒》和《通鑒考異》等典籍；對前人的?？背晒?，則主要采用了張元濟、張森楷兩種《陳書校勘記》稿本以及錢大昕《廿二史考異》等書。
本次最新修訂選用中華學(xué)藝社本為底本。此本作為中華學(xué)藝社輯印古書之九，用日本靜嘉堂文庫本及北平圖書館甲庫所藏三種宋刊殘本拼為全本，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由上海涵芬樓影印出版，隨后編入商務(wù)印書館百衲本二十四史，故與百衲本陳書實為同一版本而印行稍早。此外，以平安寫本、殘宋本、宋甲本、宋乙本、靜嘉堂本、國圖本、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汲本、殿本為通校本；以三朝本、局本為參校本。
責(zé)編們談到，本次最新修訂時，運用了很多新的材料，比如最新出土的墓志。
“陳朝大將黃法氍的墓葬學(xué)界比較重視。因為這里出土了一塊墓志，雖然殘損比較嚴重，但歷史學(xué)家根據(jù)墓志里提到的官爵時間，斷定墓主就是黃法氍，黃法氍在《陳書》卷十一有傳。根據(jù)《陳書》的記載確定了墓志的年代和墓主的身份。反過來，黃法氍墓志的出土也為我們這次修訂《陳書》提供了參考。這就是二重證據(jù)法的一個應(yīng)用，根據(jù)《陳書》的傳記，我們確定了這個墓主是黃法氍，然后我們這一次也用到了墓志的材料來跟我們的史文進行一個比勘?！崩蠲阏劦?。
李勉也談到《陳書》的史料價值：“它是現(xiàn)存唯一完整傳世的陳朝典籍，雖然經(jīng)過了史官的加工剪裁，但仍然保留了不少較為原始的資料，比如收錄了各類公文詔書。像我們在卷一能看到跟陳霸先相關(guān)的，從他繼位之前到繼位以后的各種詔書。還有《陳書》的列傳，經(jīng)過學(xué)者研究認為，列傳史源可能直接來自當(dāng)時陳朝史館的原始材料。主要是根據(jù)他的寫法，敘事的模式以及根據(jù)黃法氍墓志對比?！?/p>
“這些原始材料，不僅可以是起到敘述史實的作用，還能讓我們看到當(dāng)時的政治結(jié)構(gòu)、行政運作機制，史書編撰的過程等等，這樣的一些過程是非常重要的?！睂O文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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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wù)劇蛾悤返男？?/strong>
《陳書》的兩位責(zé)編也以具體的例子談了《陳書》的校勘：
在卷一《高祖紀》梁敬帝太平二年九月辛丑詔書稱頌陳霸先的功績，有這么一句“重華大圣，媯滿惟賢”，“媯滿”二字，原點校本作“媯汭”，“媯汭”是舜為庶人時所居之處（山西省永濟市南歷山，今首陽山）。“重華大圣”指舜，此處云“惟賢”者誰？下文列舉“亶甫”（后稷之后）、“羲和”（重黎之后），媯滿為圣賢之后，正與為同類。舜之后代媯滿，指陳姓始祖胡公滿，舜的后人，所以是媯氏。（《史記》）所以修訂本將此字改回底本，并出校說明版本異文。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看到正文里是“嬀滿”。
李勉也分享了一個關(guān)于專名線的例子?！督倐鳌防锩?，最后“史臣曰”對他有一個總結(jié)，這句話是“江總持清標簡貴”，在原點校本里，專名線標的是“江總”，而我們的新修訂本中是“江總持”三個字。此句文意上有兩種理解，一是“持”作動詞解，謂江總保有清標簡貴之風(fēng)；二是“總持”是江總的字，以“江總持”稱江總。細辨姚思廉此卷書寫意圖，可知第一種理解有誤。按《陳書》各卷末之“史臣曰”于傳主通常稱名不稱字，但亦有例外，如卷二六《徐陵傳》“史臣曰”即稱“徐孝穆”，江總在陳地位和徐陵類似，姚思廉對其為人行事多有肯定。而且此卷與思廉父察同傳，姚察不稱名而稱“史臣先臣”，江總亦不當(dāng)直稱其名，稱字正得其宜。原點校本專名線標“江總”二字，修訂本改為“江總持”連標。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修訂組注意理解史家的書寫習(xí)慣和行文的微妙。
徐俊認為，專名線的使用，是中華書局整理的高地和看家法寶，他舉《明史·河渠志》中的一個例子，原文“筑海陽登云都云步村等決堤”，點校本標點作“筑海陽、登云、都云、步村等決堤”，看起來沒有一點問題，其實不但地名點錯了，而且將隸屬關(guān)系誤成了并列關(guān)系?！霸撇酱濉彪`屬于“登云都”，“登云都”隸屬于海陽縣（都是縣下村上的一級行政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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