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是一個去掉‘我’的好辦法。一個寫作者或者一個閱讀者,如果我們能像跑步那樣,把自己徹底交出去,從有限的、頑固的肉身中的那個‘我’跑出去,這個時候你可能會覺得至大無外,會覺得這個世界如此清新飽滿、進出無礙?!啊罹礉?/p>
《跑步集》書影
近日,著名評論家、散文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李敬澤的新作《跑步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杜懿郊肥珍浟死罹礉山陙黻P(guān)于文學藝術(shù)的各類評論、序跋、隨筆和對話,其中既有對中國文學藝術(shù)前沿問題的探討、中外當代重要作家的評述,也有對近年來文學現(xiàn)象的細致剖析。
9月17日,李敬澤與兩位青年評論家、寫作者——李壯和劉詩宇來到北京SKP,就《跑步集》展開一場有關(guān)“拉松沒有馬,評論不是家”的精彩對談。李壯說,當年有一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被放在科普類書籍的段子,所以他一聽《跑步集》,就擔心這本書被放在了“體育”一排。而按李敬澤的話說,它是一本“雜拌集”,容納了他有關(guān)文學或文化的各種雜想,之所以定名《跑步集》,完全是因為其中有一篇就談到了跑步。
“拉松沒有馬,評論不是家”對談現(xiàn)場
跑步也是一種“放松的寫作”
“跑步”“擼鐵”“有氧”……對談是從這些關(guān)鍵詞開始的。李敬澤玩笑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體協(xié)的,而不是作協(xié)的。
李敬澤喜歡跑步。他發(fā)現(xiàn),只要邊跑邊想事,跑著跑著一公里就過去了,再想,又兩公里了。有時他要寫篇文章或者別的什么,就一邊跑一邊想,常常是跑完了,東西也想得差不多了。
按李敬澤的話說,《跑步集》是一本“雜拌集”
讀《跑步集》時,劉詩宇能感受到行文中有一種氣息的魅力?!昂粑桥懿嚼锖苤匾氖?,而氣息也是文學里很重要的事。跑步時人喘得很劇烈,而寫文章的時候,文氣看似綿延,又很洶涌。跑步和寫文章或許有一種辯證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p>
“對我來說,跑步是一個放松狀態(tài),反倒是寫文章需要全神貫注,需要高度的精神緊張。有時文章之病就在于過于緊張,過于全神貫注,過于順著自己的思路一根筋往下走,最后寫得辛苦,外人也覺得文章挺呆?!崩罹礉苫貞?yīng)道,“從某種意義上講,跑步也是一種休息。休息的時候,不以為意的時候,腦子里會劃過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在這種放松的狀態(tài)下,我們有時能獲得一種自由,或者是那種飛翔的感覺?!?/p>
寫作時的自由,特別值得珍惜
“一根筋”這個說法也讓李壯覺得很有意思:“現(xiàn)在很多人在生活里都是一根筋的,但當我們翻開《跑步集》,會發(fā)現(xiàn)它絕對不是一本‘一根筋’的書,而是‘神經(jīng)網(wǎng)’,有著隨筆、演講稿、序跋、會議發(fā)言、訪談等各種各樣的元素。”總而言之,它不是我們通常所理解的評論或者論文集。
李敬澤表示,在寫這些文章的時候,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作為一個評論家在說話。“你不能說我寫了我有所感,就變成評論家之言了。實際上,我不是以一個評論家的姿態(tài)來做這些事?!彼绕湎矚g這場對談的主題,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講,當拉松沒有馬的時候,當評論不是家的時候,人就有了自由。
“比如,當你給跑步定了目標,說必須跑完半馬、全馬,你的心態(tài)就變了。當你給寫文章定了評論的方向,你就不由自主地按照既定的話語規(guī)范去寫。我這一兩年特別怕的一件事是別人來約稿,規(guī)定5000字、8000字、10000字,寫評論或者別的什么,我一想就特別恐懼?!崩罹礉烧f,也因此,他特別珍惜自己寫《跑步集》里那些文章時的自由?!拔乙膊徽J為這里面就有多么深刻的思想、洞見等等,不過是在復雜文化境遇下,一個人的一點感受、態(tài)度和表達。讀者翻到哪兒,如果覺得喜歡,或者有所收獲,就很不錯了。在我們這樣一個時代,每一個寫作者都是在茫茫人海里偶爾碰到一兩個回應(yīng),如此而已?!?/p>
喜歡言談,喜歡那些不期而遇的東西
這些年李敬澤還有一個工作趣味:喜歡先談、先聊、先即興講。
“把聲音放在第一位,我覺得非常有趣。”他對李壯和劉詩宇說,“像我們這些人,都是在一個嚴格的書寫傳統(tǒng)里訓練出來的,從某種程度來講,我們寫東西都是在反言談。你們兩位寫的論文,別說言談了,自己念著都覺得很尷尬,覺得不是人話。這說明我們有一些東西,根本設(shè)置就是反言談的。”
在他看來,今天這個時代是一個言談的時代,言談特別重要。他很喜歡那些在言談中猝不及防的忽然冒出的東西,不馴服的東西,不按常理出牌的東西,當然有時也有很多的廢話、口水話,但有時哪怕是廢話、口水話,也是有必要的,也是好的。
“包括《跑步集》,我后來看了看,大概有小三分之一的內(nèi)容都是這么先談出來的。我覺得對我來說它是一個很重要的方式,這個方式不僅僅是一種文章的寫法,也是一種思想方法,或者是一種表達習慣。所以這些內(nèi)容不像評論,不像學術(shù)論文,甚至不像我們理解的一般的文章和作文——一定有嚴密結(jié)構(gòu)、起承轉(zhuǎn)合,但我覺得也蠻好的?!?/p>
他還說到,漢語寫作中有兩個不同的路數(shù),一個是“嗓子管著的”,一個是“眼睛管著的”。過去他的寫作基本上是“眼睛管著的”,到現(xiàn)在不少時候也是,包括在寫的“春秋傳”,有時候?qū)懼鴮懼挥勺灾鞯啬盍似饋?,發(fā)現(xiàn)這個文本已經(jīng)高度書面化了,不適合念了。但與此同時,他也對那種“耳朵管著的”寫作越來越有興趣,甚至有了一種“解放的自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