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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時節(jié)說“瘴氣”:中國最早的地圖炮?

在中國漫長歷史上,濕熱天氣往往被視為人體健康的大敵,并冠以“瘴氣”這個可怕的名字。

6月下旬,長江中下游地區(qū)進入一年一度的梅雨季節(jié)。大氣溫度和濕度齊頭并進,出門一身汗,進家一屋霉,這是江浙人民在梅雨季節(jié)必須面對的生活現(xiàn)實。

雖然梅雨天有諸多麻煩,以至于有人戲稱應(yīng)該叫“霉雨”,但是除了一些偏愛干爽氣候的人略感不適以外,連綿持續(xù)的高熱陰雨并不會帶來太多的健康問題。然而在中國漫長歷史上,濕熱天氣往往被視為人體健康的大敵,并冠以“瘴氣”這個可怕的名字。

神秘的瘴氣

對江南人來說,幸運的是,他們所生活的地區(qū)似乎比較早就脫離了瘴氣的詛咒。

華夏人起源在今天中國中原一代,對歷史氣象資料的分析顯示上古時期中原一帶的氣候遠比現(xiàn)代溫暖潮濕,黃河流域瘧疾時有發(fā)生。對更加南方的長江流域,中原人總是帶有一種陌生的恐懼眼光。

“瘴”字在先秦并不存在,當時的人雖然已經(jīng)相信南方濕熱氣候影響壽命,但是并沒有提煉出“瘴”這個奇特的概念。進入漢朝以后,南方的逐漸開發(fā)讓濕熱的影響愈發(fā)為人所知。對濕熱氣候的恐懼在《史記》中已經(jīng)表達地非常明確:“江南卑濕,丈夫早夭?!碑敃r的史料還有諸如北方人四十歲正當壯年,江南人三十歲就顯示衰相之類的奇怪說法。

漢晉時期,這種頗有由于對未知南方恐懼開地圖炮的思想傾向逐漸被提煉為“障氣”。當時的中原人認為,南方山川中會有一種對人體有害的“氣”。這種氣可能和霧氣比較相似,劉宋人鮑明遠曾經(jīng)寫過:“鄣氣晝熏體, 菵露夜沾衣?!彼坪跏钦f瘴氣帶有一定濕度。

不過,對神秘瘴氣到底如何傷人,古人也并沒能說得清楚。濕熱天氣本身對身體危害有限,濕熱致病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角度上看主要是一些在熱帶亞熱帶地區(qū)流行的傳染病、寄生蟲病。其中瘧疾的影響較為嚴重。中國古代的瘴氣根據(jù)中瘴癥狀來看,盡管并非全為惡性瘧疾,不過瘧疾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小覷。

有意思的是,由于瘴氣的模糊性,古人甚至把高原空氣稀薄引發(fā)的高原反應(yīng)當作瘴氣?!赌淆R書》聲稱甘肅青海黃河以南地區(qū)“輒有障氣,使人斷氣,牛馬得之,疲汗不能行?!憋@然,甘青的瘴氣和南方的瘴氣不會是一種東西。

梅雨時節(jié)說“瘴氣”:中國最早的地圖炮?

江孜縣海拔4000米,容易有高原反應(yīng)

中古時期開始,這種“障”人入南方的奇特存在逐漸被寫作瘴氣,并更和也加了病字頭的癘連用,而對瘴氣的描述也越發(fā)神奇。

中古時代江南的開發(fā)已經(jīng)較為完善,中原人逃難到江南安樂窩已是常態(tài),再要說當?shù)赜姓螝饽鞘沁壿嫴蛔郧⒌?。幸好唐宋時代嶺南等地逐漸登上歷史舞臺,讓地圖炮有了新的轟炸對象。

與江南相比,嶺南氣候更為濕熱,山川風土更為中原人所不熟悉,“瘴氣”天然的就應(yīng)該更加嚴重。

此時瘴氣的存在方式也發(fā)生了泛化,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可以導(dǎo)致瘴氣。而且,不但山林中可有瘴,河水也可生出瘴氣。韓愈在被流放潮州時一度非常絕望,自以為自己會絕命于此,囑咐侄子:“好收吾骨瘴江邊。”所謂瘴江,就是今天的韓江。韓愈大概沒有想到,自己去了潮州,為官十個月,竟然發(fā)生了江山改姓的奇事,而他也并沒有在潮州中瘴身亡,而是政績斐然,至今為潮州百姓所紀念。

白居易的《新豐折臂翁》中老翁對自殘解釋道: “聞道云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敝参锘ǘ鋲嬄鋾r產(chǎn)生的花粉煙氣也成了瘴氣的來源。

對于中古人來說,嶺南所有的病都可以叫做瘴,瘴不但殺人于無形之中,還是南方所有疾病的總根源?!稁X表十說》提到: “嶺外雖以多暑為患,而四時亦有傷寒溫疫之疾,其類不一,土人 不問何病,悉謂之瘴?!?/p>

嶺南鬧瘴氣的壞名聲讓居住北方的嶺南人無可奈何,大概就和今天有些內(nèi)蒙古人在內(nèi)地會被問是不是出門都騎馬一樣,當時的嶺南人也一定被問家里怎么對付瘴氣的。明朝海南大才子,名臣丘濬就碰上了這樣的問題。

就算在今天,大多數(shù)中國人對遠在南海之上的海南島都萬分陌生。明時就更別說了。嶺南瘴癘之地的壞名聲遠傳北方。丘濬肯定也少不了遭遇同儕的嘲笑。為此,丘濬專門寫過《南溟奇甸賦》介紹海南島的風土人情,其中更有一句著重提到了瘴氣。

“草經(jīng)冬而不零,花非春而亦放。境臨極地而復(fù)有,海泄其菀氣而無瘴?!?/p>

和更北的兩廣不同,海南四面環(huán)海,風力較大,所謂瘴氣無法集聚,因此雖位置更南,氣候更加濕熱,反而沒有瘴氣。想來丘濬對此一定頗為自豪,不然也不用特為在歌頌家鄉(xiāng)的詩賦中夸海南無瘴了。

梅雨時節(jié)說“瘴氣”:中國最早的地圖炮?

海南得南海之利,向來無瘴

在后文中,丘濬總結(jié)道:“噫,斯地也,近隔雷廉僅一水耳,而物之生也,乃爾不同。遠去齊晉殆萬里兮,而氣之通也,胡為無異若是者?”

顯然,由于四面空氣流動暢通的海洋性氣候,在丘濬眼里,無瘴的海南和瓊州海峽對岸的雷州廉州截然不同,而與北方的齊晉之地稟氣相通,非南蠻之地。瘴氣的有無甚至跟文化稟氣聯(lián)系在一起。時人眼中,有瘴就是蠻荒之地,開化之后瘴氣久被王化就逐漸散去了。

不過,海南雖然天氣濕熱但卻沒有瘴氣威脅在更早的宋朝已經(jīng)為人所留意。謫居海南的蘇軾就注意到雖然“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而海南尤甚?!眳s“儋耳頗有老人,年百余歲者,往往而是,八九十歲不論也?!?/p>

可是丘濬的信息卻有些滯后,明朝的廣東在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擺脫了瘴氣的威脅,不但本地老廣活得好好的,明朝在嶺南設(shè)置的一系列衛(wèi)所士兵多來自南嶺以北,嚴重的大規(guī)模瘴氣傷人事件也很罕見??梢娋靡验_化的廣東也成功洗白瘴癘之地的惡名了。

紅色的云南瘴氣

清朝的江南和嶺南已是人口稠密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地區(qū),上億人口安居樂業(yè)。要再說瘴氣傷人實在是說不過去。這時,處于西南邊遠地區(qū)的云南接過了瘴氣的接力棒,成為瘴氣新的大本營。

梅雨時節(jié)說“瘴氣”:中國最早的地圖炮?

劍川縣地勢高爽,瘴氣不算嚴重

清朝云南瘴氣分布遍布全省東南西北,幾乎無一府無瘴。當然,地處高原的昆明、大理等都會瘴氣分布小一點,低地府縣則大一點。云南瘴氣流行較厲害的地區(qū)主要是怒江河谷、瀾滄江河谷、元江河谷這三條大河谷內(nèi)的濕熱地帶。

而在瘴氣重災(zāi)區(qū)中,又以騰越府(治所今云南騰沖)最為離奇。

騰沖舊稱騰窩、藤越,是一座南詔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的古城,南詔國君在星回節(jié)對歌里就曾經(jīng)說:“避風善闡臺,極目見藤越。悲哉古與今,依然煙與月。自我居震旦,翊衛(wèi)類夔契。伊昔經(jīng)皇運,艱難仰忠烈。不覺歲云暮,感極星回節(jié)。無昶較同一心,子孫堪貽厥?!爱敃r的騰沖已是南詔重要城市。大理國時期,騰沖更是貴為八府之一,是大理政權(quán)掌控滇西南的重鎮(zhèn)。

所謂“窩“、”越“大約和大理附近的各種”和“一樣,是對白語”山“的對音。從南詔到大理,再到元明清,騰沖一直管轄其西南的大片地區(qū),騰越府治所始終牢牢穩(wěn)固在現(xiàn)在的騰沖城,幾乎寸步不離,瘴氣對此厥功至偉——無論是白族、彝族還是漢族,都對瘴氣聞之色變。

梅雨時節(jié)說“瘴氣”:中國最早的地圖炮?

騰沖文昌宮,騰沖向來為文化昌盛之地

整個騰越府大部分地區(qū)為山地河谷地形,除了不適人居的高山地帶外,位于騰越府東北部的騰沖幾乎在整個騰越府的最高點,高海拔讓騰沖城氣候相對干爽宜人,雖然附近仍偶有瘴氣傷人的案例,但絕大部分人都不會出現(xiàn)身體問題。從騰沖向西南方向沿著河谷下行,則海拔越來越低,氣候也開始漸趨濕熱。神秘殺手瘴氣活動得也就越發(fā)頻繁。

當然,騰越府到底哪里瘴氣最重,還是有一些爭議的。

能爭騰越府瘴氣之王的主要有兩個地方,其中之一是潞江河谷(今云南怒江流域)。

怒江中游河谷兩側(cè)有小塊平地,叫作潞江壩,大約位于今天的芒市境內(nèi),怒江從中間穿梭而過,兩邊則是田疇城鎮(zhèn),居民主要是稱為傣那的德宏傣族。

傣人在清朝的云南稱作擺夷。明清時期,云南掀起轟轟烈烈的改土歸流運動,當?shù)厣贁?shù)民族土司逐漸被中央派過去的流官所取代。不過,潞江一帶則受到瘴氣庇佑,外人很難進入。潞江瘴氣不但殺傷力大,甚至肉眼就可以看見:

“景東蒙化,山多有瘴,永昌,殊甚,浪滄、潞江水皆深綠,不時紅煙浮其面,日中人不敢渡?!?/p>

梅雨時節(jié)說“瘴氣”:中國最早的地圖炮?

潞江壩地區(qū),可見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不到紅色氣體

清末云南詩人盛毓華的《潞江謠》曰更是夸張: “潞江邊,阻瘴煙……魚蝦肆惡噴毒涎……妖風卷霧作山堆,飛鳥偶過化成灰。三月四月瘴煙起,新來客盡死; 九月十月瘴煙惡,老客魂亦落。去年之客死如梭,今年之客來更多……”

在清朝人眼中,怒江河谷雖然瘴氣情況已經(jīng)極其嚴重,尚且排不到騰越府第一,穩(wěn)居騰越府瘴氣第一寶座的還是最靠西南,位置最低的瑞麗。瘴氣嚴重的地方,據(jù)說漢人進入一年即可死亡六成以上,真正是奪命氣了。至今騰沖人談到瑞麗,首要印象仍然是當?shù)貪駸岵灰巳司拥臍夂颉?/p>

瑞麗姐告大金塔

中國古代文人對地理現(xiàn)象的描述一般略有夸張,我們很難想象如此大江,一江碧水百里翻紅到底是一副什么樣的場景。而這種奇怪的有形狀的紅色毒氣還能人鳥觸之即死,恐怕只有氰化物、沙林毒氣以及讓金正男殞命的VX毒氣才能做到這一點了。

就算僥幸逃過當場死亡的厄運,也不要以為就能躲過瘴氣的荼毒。乾隆三十四年,清緬戰(zhàn)爭時期,清朝方面指揮官傅恒在戰(zhàn)場不幸中瘴。清軍此次中瘴影響極為嚴重,清軍因瘴氣死亡過半,大批將官也中瘴去世。乾隆得知后大驚下令傅恒班師回京。次年二月傅恒回到北京。但是北京干燥涼爽的氣候似乎也未能抑制瘴氣的威力。七月,夏季的北京天氣炎熱,傅恒終因瘴發(fā)身亡。

甚至到清朝末年修建滇越鐵路時,可怕的瘴氣仍然是揮之不去的噩夢。賀宗章就總結(jié)道:“煙瘴最盛之城……蒙自所屬之蠻耗……安平之河口、南溪……滇越鐵路所經(jīng)之南溪、白河……與緬越 接壤等處,煙瘴之起,春夏秋皆有。幽深澗壑,遠望如紅綠煙霧,蓬蓬勃勃,自下上騰?!?/p>

人怕瘴氣的同時,瘴氣也怕人。從清朝到現(xiàn)代幾百年的開發(fā)讓云南大部分河谷地區(qū)已經(jīng)人煙稠密。伴隨人口增加、森林砍伐,曾經(jīng)可怕的瘴氣也消失了。今天的云南早就成為文藝青年最喜愛的旅游目的地,要是有人開瘴氣的地圖炮,恐怕是要被當作神經(jīng)病的。

雖然濕熱氣候在某些條件下對身體的確有害,但是北方人民對瘴氣的恐懼本質(zhì)而言仍是南方開發(fā)不足時的地域歧視。伴隨南方的逐漸開發(fā),本來多發(fā)瘴氣的區(qū)域逐漸為北方人所熟悉,瘴氣也就隨之消減。而剩下的更加偏遠地區(qū)的瘴氣則變得越發(fā)離奇,成為地圖炮的新靶子。民國之后,中國境內(nèi)已經(jīng)基本沒有大規(guī)模的瘴氣,持續(xù)了幾千年的地圖炮終于失去了威力。(文/鄭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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