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里的山西：啟以夏政，疆以戎索

“華夏之華：山西古代文明精粹”特展這些天正在清華大學(xué)藝術(shù)博物館展出，與該展一同呈現(xiàn)的還有系列專題講座。

以《啟以夏政，疆以戎索——山西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為講座標(biāo)題，北京大學(xué)人文講座教授、美國藝術(shù)與科學(xué)院院士李零近日就山西在地理上、歷史上的重要性，從八個角度進行闡釋，分別為“表里山河，銅壁鐵墻”“從《晉文化頌》和《三岔口圖》說起”“唐虞夏歸于夏，夏商周歸于周”“晉：叔虞封唐和晉都三遷”“夏：山西境內(nèi)的夏商遺民”“戎：懷姓九宗和赤狄、白狄”“晉楚爭霸”“山西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澎湃新聞·古代藝術(shù)》特刊發(fā)講座內(nèi)容摘錄：

李零先生與老鄉(xiāng)（武鄉(xiāng)縣故城鎮(zhèn)大云寺）

一、地理：表里山河，銅壁鐵墻

首先可以看一下山西在中國版圖上的位置。古代的冀州不光是山西。我們平時說的山西是太行山以西，古代經(jīng)常稱呼山西為河?xùn)|，是說其地理位置是黃河以東。冀州包括了黃河彎過來以后，故道經(jīng)過并包含了河北——也就是古代的夏商之地，都在冀州的范圍內(nèi)。 

山西在中國版圖上的位置

“表里山河”這個說法很古老，見于《左傳》，晉文公的謀士子犯說，“戰(zhàn)也，戰(zhàn)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zé)o害也?！北砻魃轿魇且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段，取之，可以得諸侯。吳起守西河的時候，魏武侯對吳起說過，“美哉乎，河山之固也，此魏國之寶也?！眳瞧鹫f：“在德不在險也?！本褪钦f不能光指望一個地方的險要地勢，也要注重統(tǒng)治者的德行。

“銅壁鐵墻”則是我們很熟悉的，《黃河大合唱》中有“千山萬壑，銅壁鐵墻，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對比一下河北就很明顯，河北是無險可守的，所以就發(fā)明了地道戰(zhàn)，而山西是靠山地戰(zhàn)。

山西的邊界是天造地設(shè)，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山西有很多山，山和黃河構(gòu)成的地理版塊就好像一個天然的堡壘，山就好像它的城墻，河就好像它的護城河。所以進可攻退可守。但是山西并不是完全封閉的，它有很多出口。就好像我們城墻上是有城門的，太行山也有八個山口，這就是著名的太行八陘。大家最熟悉的就是最北邊這個軍都陘（北京-包頭）。

太行八陘

白陘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這是曹操寫的講羊腸坂的詩。實際上這些山上有很多類似羊腸一拐一拐的，人要趕羊上去就要這樣盤著往上走，所以是非常險要的。

太行山的西側(cè)有晉陜峽谷，很多渡口。這里選出10個最重要的：西口渡、磧口渡、軍渡、辛關(guān)渡、龍門渡、廟前渡、蒲津渡、風(fēng)陵渡、大禹渡、茅津渡。1936年紅軍東征走辛關(guān)渡，1937年八路軍東渡走廟前渡，1948年毛澤東去西柏坡走磧口渡。所以自古山西和陜西并不是不能來往的。

古代最重要的交通要道是這里畫的三縱一橫。當(dāng)中的一橫和一豎是最重要的，這個大十字的中心就是洛陽。附近有尸鄉(xiāng)溝，二里頭，等等。那么從大同到洛陽，也就是北魏南巡這條路，自古都要從太原走長治地區(qū)去洛陽。北段大同到洛陽，南段洛陽到荊州，就是縱貫?zāi)媳钡囊粭l最重要的路。

還有一條很重要的路就是現(xiàn)在的京廣線。從北京到盤龍城，這條路是商人的路。圖中的中間這條路是夏人的路，西邊是周人的路，北邊是秦人修的秦直道，南邊是李白說的蜀道。夏商周三個版塊各有一條縱向的路。那條橫向的路，寶雞西安一直到連云港，就是現(xiàn)在的隴海路，這是古代最重要的一條航道。這條橫道是夏商周都要利用的一條大道。

山西為什么重要呢？因為山西是東周的后院，它在洛陽的背后，是一個胡騎南下的大通道。洛邑到周室東遷時就成了天下的中心，周室東遷時依靠了晉國和鄭?，F(xiàn)在從鄭州去洛陽的時候，你可以看到那也是一個大走廊，鄭州卡著東邊的口，函谷關(guān)和潼關(guān)卡著西邊的口，洛陽就在這個走廊里面。晉國居高臨下，控扼崤函門戶，瞰制東西大道，是洛陽背后最大的靠山。所以那之后晉國和鄭國正好卡住了交通要道。古人說“平王東遷，晉鄭是依。”道理在此。

今鄭州到洛陽地形圖

上面我們還介紹了一條胡騎南下的大通道——來自東三省和蒙古高原的兩股勢力穿行山西，山西像漏斗一樣，這個漏斗下面就漏到洛陽去了。從地圖上看，山西太原下面延伸出兩條“路”，一條到西安，一條到洛陽。而胡騎南下一定會穿過山西到下面這兩個最熱鬧、最重要的地方去。甚至晚進到明清時期，李自成逃跑也要穿過山西。秦始皇東巡回來，也要從山西穿過去再回咸陽。

這是我們對山西的地理特點的一個介紹。

二、歷史：從《晉文化頌》和《三岔口圖》說起

我們下面來談?wù)勆轿鞯脑缙跉v史，也就是談?wù)勊氖非拔幕尘啊?/p>

蘇秉琦先生在1985年寫的《晉文化頌》：“華山玫瑰燕山龍，大青山下斝與甕。汾河灣旁磬和鼓，夏商周及晉文公?！碧K先生寫的詩，因為在山西開晉文化討論會，所以張政烺先生就用篆書抄了這個詩，他抄了一式兩份，一份掛在蘇秉琦辦公室的墻上，那幅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所蹤。這一幅是送給山西省考古所的，所以我們還能看到。

《三岔口圖》是蘇秉琦先生手繪的圖，關(guān)于這個圖，郭大順先生做了一個圖解

郭大順在《從“三岔口”到“Y”形文化帶——重溫蘇秉琦先生關(guān)于中華文化與文明起源的一段論述》一文中談及：“三岔口”和“Y”形文化帶，是蘇秉琦先生對中原與北方這南北兩大文化區(qū)從史前到商周時期古文化發(fā)展及其間相互關(guān)系的形象比喻?！叭砜凇敝傅氖呛颖笔∥鞅辈繌埣铱诘貐^(qū)在北方地區(qū)商以前古文化發(fā)展中的位置和作用：“所謂‘三岔口’，指的是它東北方遼西地區(qū)的紅山文化——夏家店下層文化為一方；它西南方的‘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夏商文化’為一方；它西方的‘河套地區(qū)新石器文化——青銅文化’為另一方”。三方的文化因素在張家口地區(qū)“碰頭”。

郭大順文中所示“中原與燕山南北地區(qū)古文化交流路線示意圖”

剛才我們講山西像一個漏斗，漏斗的口就在大同，我們經(jīng)常講的北方地區(qū)，一個是東三省，一個是內(nèi)蒙古。東三省有紅山文化，從燕山的北面過來，經(jīng)過河北蔚縣的西河營掉到“漏斗”里頭，內(nèi)蒙古中西部就在大青山底下。圖上標(biāo)了一個朱開溝，朱開溝是大青山底下的一支考古文化，但是今天大家給它起了一些別的名稱。然后這兩股力合起來往下走，經(jīng)過白燕到陶寺。他先畫了一個陶寺，又把它涂掉了，然后陶寺下面寫的是曲村，也就是晉侯墓地。然后也寫了侯馬，這樣穿下來，然后我們一拐彎畫的是這個“華線”，實際上就是指的華山。

我們今天講的華夏文化，實際上“華”就是華山，華山下就是指的晉南豫西的考古文化。燕山玫瑰是指我們在展示里看到的廟底溝二期的陶器，蘇秉琦先生認為像玫瑰花。

“山西古代文明精粹”展中展示的廟底溝文化彩陶器

“山西古代文明精粹”展中展示的廟底溝文化彩陶器

“燕山龍”就是指的紅山文化的玉龍?！按笄嗌较聰信c甕”，是指大青山下的朱開溝等的史前文化遺存。這兩種器物是北方地區(qū)的器物?！胺诤訛撑皂嗪凸摹本椭傅氖翘账挛幕缓笥星宓臅x侯墓地。

朱秉琦先生講的實際上是南方的仰韶文化就是延續(xù)廟底溝文化，有意思的是，因為“三岔口”做鋪墊，才有所謂夏商周?？傊K先生這四句詩告訴我們，夏商周對山西來說主要是夏，夏商周最后是一些周人，即陜西人來了，把山西占了，后來才有晉文公等等。

這首詩也對應(yīng)了本次展覽的第一部分“文德幽明”，這一部分呈現(xiàn)山西境內(nèi)豐富的史前文明遺跡。在本次展覽中，主要介紹了舊石器時期的丁村遺址、仰韶文化中期的山西夏縣西陰村新時期時代遺址（又名為“西陰文化”或“廟底溝文化”）、仰韶文化晚期的中原龍山文化遺址等。在《書·舜典》中有“華，謂文德”的典故，而“文德”又代表禮樂教化，策展團隊將本單元命名為“文德幽明”，表現(xiàn)了山西在中華文明的誕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陶寺文化 深腹斝

陶寺文化 陶鬲

展覽的第二單元以“瑞節(jié)信玉”為主題，展示的多為龍山時代的玉器，種類有鉞、帶孔石刀、璧、環(huán)、琮等，制作精美。最引人注目的是展廳中部展出的線刻神面紋玉戚，它代表了該龍山時代的工藝水平。

龍山時代 玉神面

龍山時代 二聯(lián)璜玉璧

（左）商晚期 玉鷹 （右）商 玉立人 

龍山時代 玉圭 

三、唐虞夏歸于夏，夏商周歸于周

夏商周不像我們以為的，僅僅是朝代的關(guān)系，它是三個不同的族和形成的文化板塊。

在下圖中，我們可以看到有三條線，中國的青銅時代王都多半都是在35度線上?，F(xiàn)在的石家莊、太原、榆林、銀川這一帶正好是一個跟北方來回拉鋸的地方，今天我們都可以感到晉北和晉南是不一樣的，陜北和關(guān)中是不一樣的。中國所有的邊鎮(zhèn)都在41度線上，就是真正的農(nóng)牧的分界線。所以古人就形容說夏商周是三分天下，陜西人從周板塊打出來，出潼關(guān)、函谷關(guān)（三門峽以西就是函谷關(guān)，函谷關(guān)以西就是潼關(guān)，那是一個狹窄的出口）以后，就必須先解決夏板塊，也就是山西，才能夠奪取天下。一旦得到了這一塊，就叫三分天下有其二，多數(shù)戰(zhàn)勝少數(shù)，最后戰(zhàn)勝商就是囊中取物。

理解“唐虞夏歸于夏”，我們不要認為“唐”“禹”“夏”是三個人的關(guān)系。其實它是西周時候仍然存在的三個族，他們追溯他們自己的祖先說是堯、舜、禹，而這三個族都在山西。這三姓代表三族并不是虛構(gòu)，比如說唐是祁姓的，虞是堯姓的，夏是姒姓的，我們在西周銅器銘文里可以看到很多這三個姓。他們都是唐遺民、虞遺民、夏遺民。當(dāng)然我們關(guān)于這段歷史了解得很少，司馬遷只講了夏世系，唐、虞二族不詳，沒有材料。

現(xiàn)在的《虞夏書》實際上是唐虞夏書，古人統(tǒng)稱夏書，為什么？就是因為夏最后取得山西的這塊地方以后，它就接收了唐、虞的遺民，所以這三地的人都是屬于廣義的夏。

而夏商周歸周，就是剛才我們看見三個板塊的合并過程，夏是姒姓，商是子姓，周是姬姓，他們?nèi)痔煜?，而各居其一?！爸苋∠纳讨睾推涿袢硕兄?，那么這三地就都歸屬于廣義的周。周人出關(guān)以后占領(lǐng)整個東方，他采取的辦法大部分是一種“三結(jié)合”，每一個地方都是有征服者，有土著，有遺民，有遷出去的，他要把有些人搬到別的地方去，把有些別的地方的人搬進來。比如說唐叔虞受封唐國，最早的晉侯了，這就是一幫陜西人，是占領(lǐng)者。而夏人和戎人，也就是包括唐遺民、虞遺民、夏遺民在內(nèi)的這些人，都是山西的土著。

而且這里不光有這種遺民，還有當(dāng)?shù)氐娜秩?，或者叫狄人。比如趙國就是從曲阜遷入的，而唐遺民是被遷到了陜西的杜，今天到西安去還可以到杜陵公園，因為到漢代還都知道這個杜。后來他又從杜遷回去，變成了六卿之一，這就是有遷出也有遷入。所以山西是我們中國歷史的一個縮影。

有一位大家也熟悉的漢學(xué)家叫夏含夷，他這個名字起得很好，我們中國歷史既是夏含夷，也是夷含夏，比如說這個漢唐時期就是夏含夷，遼金元清就是夷含夏，所以中國歷史你只了解什么二十四史里面的講漢族的部分，這只不過是了解了中國歷史的一半，實際上還有另一半。

四、晉：叔虞封唐和晉都三遷

山西是一個民族大熔爐的過程。

晉封于夏，也就是封在廣義的夏地，包括唐虞在內(nèi)的。這就是我們今天演講的題目——啟以夏政，疆以戎索。

周人占領(lǐng)山西以后就接收了夏地和夏遺民，夏遺民里面是包括了唐遺民和虞遺民的。我們可以這樣大體地說，唐就是現(xiàn)在的臨汾地區(qū)，虞、夏是現(xiàn)在的運城地區(qū)。

《左傳》里面講武侯之封，《伯禽》是講封魯，《康誥》是講封魏，《唐誥》是講封晉。這三個人都是王叔，涉及西周成王時候的重要的分封。《唐誥》講叔虞封唐，說他是封于夏墟，其實是泛指的夏地，就是整個山西南部?！皢⒁韵恼保瑔⑹怯虚_拓開辟之意，夏政是夏人的政令，就是說他要用夏人的政令來治理夏人。疆以戎索，疆指正定疆界，索指法度，這是一個互文的關(guān)系，也就是說要用戎人的法度來治理戎人的疆土。你要用當(dāng)?shù)氐霓k法來治理它，才又要用夏政又要用戎索，所以這是一種民族融合的辦法。

講到“叔虞封唐”有兩件青銅器。一件中提到西周初的時候“叔夨”這個人，很多學(xué)者做過討論，認為這個叔夨其實就是叔虞；另外有一件很著名的覺公簋，從香港收上來，現(xiàn)在在國家博物館。它提到一個叫覺公的人，給他的妻子叫唐堯，是一個堯姓的女子。其實我們從另一個銅器可以知道，那個堯姓女子應(yīng)該是個虞國的后代，就是舜后代。但是她在另一個銅器里是稱為唐堯，也就是說唐地不光是有祁姓的唐遺民，而且還有堯姓的虞遺民。他做了簋，提到王命唐伯侯于晉。唐伯應(yīng)該就是叔虞，他先封的唐，然后再遷到晉，后來就一直成晉候了。

叔夨方鼎

覺公簋

那么叔虞封唐的唐在什么地方，這是一個考古學(xué)上有待解決的問題。由于翼城、曲沃這邊發(fā)現(xiàn)了天馬曲村晉侯墓地以后，很多學(xué)者都認為找到了晉國的墓地就找到了唐，唐應(yīng)該就在附近。但是我們要注意的是，它并不是一開始在翼城，它是從另一個叫唐的地方搬到這個地方來，那么應(yīng)該說并沒有解決唐是在哪里。

我認為在這里需要值得注意的就是有一個重要的文獻，就是《世本·居篇》，它里面提到了唐叔虞是住在鄂這個地方。大家知道《世本·居篇》都是講的各國的都城，也就是說他是住在鄂這個地方，現(xiàn)在的臨汾鄉(xiāng)寧，這個地方我認為很可能就是叔虞封唐的唐。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文獻，就是《左傳》提到“翼九宗、五正、頃父之子嘉父逆晉侯于隨，納諸鄂?！鼻智f伯伐晉，晉侯奔隨，避難于鄂，這很可能就是晉侯原來的待的地方，這肯定是一個很古老的地方。而我們平常說的封唐是一個泛泛的、廣義的區(qū)域，所以我不太相信說唐城是在翼城附近。

晉都在考古上需要探索的就是這樣幾個都城：一個是翼，從燮父到文侯，晉侯一共有九代都在翼城住；在曲沃并晉以后，晉侯有六個都在絳。那么絳到底在什么地方？其實也就在曲沃和翼城這一塊；晉都最明確的都城就新田，晉都只有新田是可以說中國考古學(xué)搞清楚了的晉國的都城，也就是侯馬古城。

但是晉衰落以后，它就很可憐，地方都被瓜分了，入于三晉。到了更晚的時候，他們連新田也沒有了，就只剩下絳和曲沃。《左傳》里面提到翼有九宗，也就是說每一個晉侯他就會有一個分支，有9個分支，正好晉國最大的家族墓地——北趙晉侯墓地就是9個晉侯。大家現(xiàn)在排出來的晉候就是這樣一個分布。也就是從燮父遷晉一直到晉文侯，也就是說西周時候的9個晉侯都在北趙晉侯墓地了，這點是很清楚的。

東周的時候的晉國，到了晉景公12年，就有了六卿，后來六卿就變成三家分晉，所以最后晉國的國君受欺負，最后趙國和韓國就把它從翼城旁邊往東南，放在晉城地區(qū)去了，然后他們干脆又搬到屯流去了。所以最后一個晉君是亡在了晉東南地區(qū)長治地區(qū)。

1980年，位于山西曲沃、翼城兩地交界的曲村——天馬遺址被發(fā)現(xiàn)。曲村天馬遺址，又稱晉侯墓地遺址，其埋葬時代幾乎貫穿整個西周時期。遺址由北趙晉侯墓地與其他墓地組成。而北趙的晉侯墓地已發(fā)現(xiàn)9組19座晉侯及其夫人墓、4座陪葬墓、數(shù)十座祭祀坑。

網(wǎng)友制圖 

本次展覽中，也呈現(xiàn)了多件晉侯墓地出土的文物。

曲沃縣北趙村出土 豬尊

曲沃縣晉侯8號墓出土 晉侯壺

晉侯鳥尊

晉侯墓出土的玉器

晉侯墓出土的玉器

曲沃縣北趙村出土玉螳螂

由晉侯大墓出土的文物管中窺豹，可以看到由史前進入夏商周時期，我國的青銅器制作進入了最繁榮璀璨的階段。此次山西古代文明精粹展覽中，遴選其中最傳神、精巧的青銅器進行了展示。

鸮卣

鸮卣

獸形觥

戰(zhàn)國 戳點紋右衽銅武士俑

戰(zhàn)國 銅犧立人擎盤

五、夏：山西境內(nèi)的土著

真正的山西人就是夏，山西境內(nèi)的土著。夏地很喜歡豢龍，就是鱷魚。龍是一個典型的中國符號，這個符號跟廣義的夏有直接的關(guān)系，所以山西人是龍的傳人。

很多人都認為鱷魚都是長江流域的，但是動物學(xué)家說，實際上黃河流域那個時候也是有鱷魚的，我們看見陶寺有鼉鼓，就是用鱷魚皮做鼓面的。石峁和大汶口也都有鱷魚的骨板出土。而當(dāng)時的傳說，豢龍氏董父是給舜養(yǎng)鱷魚。豢龍氏被夏滅了，夏有劉累，是祁姓唐人。劉累是跟董父學(xué)養(yǎng)鱷魚，被賜氏為御龍氏。御龍氏到了商代叫豕韋氏，唐人自己傳說的祖先。當(dāng)時唐人是住在臨汾地區(qū)，但是周成王滅唐以后把當(dāng)?shù)氐奶迫私o遷到陜西杜陵去了。后來杜氏又回來了，這就是近六親里面的范氏，也叫隨氏。還有一支就是說褒姒，褒姒是莘氏，他們也是夏遺民，后來跑到漢中地區(qū)去了。她的傳說也是跟豢龍有關(guān)系的，這點還一直是作為一個古老的傳說，直到漢代還在流傳。

漢代的劉邦打天下，魯迅說他是無賴子，劉邦以劉為氏，以劉累為祖先，這是他自己要攀龍附鳳，因為劉累是御龍氏，劉邦為了證明自己是真龍?zhí)熳?。因為他和秦始皇不一樣，秦始皇是真貴族不用偽造。

所以臨汾地區(qū)這種唐堯的傳說對后代影響特別大。

到了春秋晚期，趙簡子都晉陽。我們在展里還可以看到趙簡子的墓的銅器。后來趙就遷都邯鄲，它的活動范圍是以晉中、呂梁，還有河北南部這個是為主的，它為什么不能繼續(xù)往北，就是中山國把它給擋住了，他后來就把中山國一面就可以放現(xiàn)在的張家口、大同，呼和浩特、包頭就往這個方向發(fā)展了，所以我們在內(nèi)蒙古都可以看到趙的長城。而且趙國本來打算抄一個近道，就從內(nèi)蒙古去南下去襲擊秦國，所以后來秦國也就修了一條國防高速——秦直道一直通到包頭，所以秦國要想滅亡六國，它是必須沿著原來周人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來走，他第一個一出關(guān)就得先滅三晉，如果滅不了，他就不可能取得天下。所以趙氏也是一個遺民。

六、戎：懷姓九宗和赤狄、白狄

我也想講一下戎。戎最著名的就是懷姓九宗，山西境內(nèi)有赤狄還有白狄。那么懷姓九宗實際上就是媿姓九宗，有九支。這九支其實我們還可以考證出來的大概有有倗氏，也就是現(xiàn)在姓馮的。媿姓赤狄的后代有姓馮的，還有姓胡的。所以我說中國哲學(xué)史的兩大權(quán)威，胡適和馮友蘭都是赤狄。有茅戎，原來就是在平陸的茅津渡這一帶。有甲氏，這就是在我的故鄉(xiāng)涅水。

還有就是留吁，就是山西的屯留。山西在屯留挖了余吾的墓地，也是赤狄，茅戎里面的一個分支。另外古書還提到鐸辰，提到潞氏，就是山西潞城。我們都知道長治古代就叫做潞州，它實際上就是赤狄的名字。還有蒲氏等等，差不多有九個。

“懷性九宗、職官五正”的說法就跟左傳提到的“翼九宗五正”是有關(guān)的說法。絳縣橫水的墓地和翼城大河口墓地，現(xiàn)在是山西最重要的兩大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清華的系年簡里面提到了留余王，這個才讓我們知道了一件重要的史事。我們讀左傳的時候都知道，齊桓公稱霸的原因就是他存邢救衛(wèi)，就是說有狄人越過太行山，把邢國和衛(wèi)國給滅掉了。齊桓公存邢救衛(wèi)，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就霸業(yè)，這件事是一件很大的事，但是我們并不知道是什么狄人把他滅了。結(jié)果現(xiàn)在清華簡里面出來了，說是留吁王滅了邢和衛(wèi)，剛才說的那九支里面的一支。而太子申生伐東山就是伐垣曲的皋落。

而且我們讀《左傳》的時候可以看到，赤狄還去干預(yù)王室政治，連王室都娶媿姓的女孩。大河口墓地就在翼城，等于是在晉的首都。就是說原來這個潞，跟晉人一塊住在首都。但是后來被晉人壓迫，他們都跑到晉東南去了。所以晉東南后來就變成潞的中心，赤狄的中心。我們看見出土的貨幣里面都有潞子。當(dāng)時晉人最后找了一個借口，就說潞子國去欺負我們同姓的酆國，找借口就把赤狄消滅在長治地區(qū)了，這就是赤狄在古書里最后的記載。

山西除了晉東南有狄以外，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就是白狄。過去我的書里面引用過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的金箔，當(dāng)時他們跟我說李先生你就寫寫文章吧，我雖然把它收到書里，說實話并不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現(xiàn)在我們終于恍然大悟。這個金箔片與河北行唐故郡遺址出土的車飾是非常相似的。現(xiàn)在河北省除了平山中山王墓以外，最重要的一個白狄遺址的發(fā)現(xiàn)。和行唐故郡的相似，但是有也不完全一樣，就是行唐故郡是有兩種，一種是一個龍頭，一個是兩個龍頭，這個是一個龍頭，一個鷹頭。當(dāng)然也可能不是龍是個虎，玉器里面的龍和虎是幾乎沒辦法分的。我們現(xiàn)在出土戎狄墓葬，他們往往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把馬牛羊的頭蹄剁下來，大量的摞起來。其中出土車子最漂亮的一個就是甘肅的張家川，車子非常漂亮豪華，一個就是行唐故郡的，大家可以看到下圖的金箔。

這些戎狄其實在中國歷史上一直還在活躍，像《北朝胡姓考》里面提到狄氏，就是現(xiàn)在還姓翟的和姓狄的。晉文公的媽媽就是白狄，所以他們屬于同姓同婚?！段簳防锩嫣岬礁哕嚒⒍×?。搞民族史的人都知道，實際上赤狄叫狄歷，叫敕勒，叫高車，叫丁零，這些都是同一個詞的不同的譯音?，F(xiàn)在一般認為它可能是古代的突厥系的先人。

赤狄的后代有丞相隗狀。所以可以看到秦的時候媿姓的媿已經(jīng)寫作隗。史書里有一些名人，像隗囂等等的也都是赤狄。而且魏晉時候有一些赤狄的人還加入了其他各種族——氐、叟、屠、匈奴、雜胡、氐羌、四川的什么各種人。白狄也是有很多叫鮮于氏的，還有從漢以來一直都有很有名的人。比如說出土文物里面有雁門太守鮮于璜碑。所以這些古代的姓氏，特別是在魏晉南北朝時候還非常的活躍，因為那個時候在北方這些人還在。下圖中，左邊就是雁門太守鮮于黃碑，右邊這就是始皇詔版，這里面提到的丞相狀，就是隗狀。

（左）雁門太守鮮于黃碑，（右）始皇詔版

可能你們更想不到的是，很多赤狄白狄的后代就在咱們身邊，隗姓的人現(xiàn)在他們最主要的一個居住地就是北京房山，房山的大石窩鎮(zhèn)和蒲洼鄉(xiāng)的蘆子水村，是隗氏聚居的中心，當(dāng)?shù)厝苏f“天下一個隗，房山蘆子水”。而鮮于氏據(jù)說也在北京的昌平密云這一帶，這個我還沒有做調(diào)查。

七、晉楚爭霸，晉為上國

春秋時候一個重要的話題就是晉楚爭霸。系年簡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晉國和楚國的斗爭。當(dāng)時管晉叫上國，比如說吳國要學(xué)習(xí)很多東西，就要派人到山西來，叫吳通上國。那么楚人是在下方的，所以這是一個重頭戲。

這里有一個事情非常值得注意，就是晉國和楚國都有隨、唐、鄂。整個隨棗走廊出土了曾國的、鄂國的和比較少的唐侯的東西。其實那年在湖北開會的時候，李伯謙老師已經(jīng)注意到，隨棗走廊的這些發(fā)現(xiàn)和山西的晉侯墓地等等有很多共同點，那么我就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為什么山西有隨、唐、鄂，這兒也有隨、唐、鄂？我們都知道晉地之隨是唐遺民的封邑，鄂是唐叔虞最初的封邑。隨是姬姓曾國的別名，原來的曾國已經(jīng)被周人給搬到陜西去了。最后滅西周的時候，曾國應(yīng)該是原來在亥水流域的曾國，另立的曾國是姬姓的曾國。那么有可能它把隨這個地名帶到這兒來，所以曾是一個老地名，隨是一個新地名，實際上是一個地方。所以在西周時候大家互相換位，有些是同氏不同地，有的是同地不同氏，這個現(xiàn)象非常復(fù)雜。我懷疑隨棗走廊的“漢陽諸姬”和鄂侯都是從山西來的“南下干部”。

另外葉家山的二號墓里面，就是最早的曾侯墓，他老婆就是媿姓的，而且比它晚的墓里也出土了很多老太太的銅器，有好多媿氏的東西。顯然曾侯墓里他們?nèi)⒌倪@個女孩是山西的，所以這山西的女孩不但能嫁到周王室，還能嫁到這兒來，嫁到湖北去了。

左傳里面有一句話說“雖楚有材，晉實用之”。他這個話的意思就是說楚國是不乏人才，但是這個人才都跑到晉國去了，反而被晉國利用了，所以跟這個事有關(guān)系，非常有意思。岳麓書院的對聯(lián)“惟楚有材，于斯為盛”，就反映左傳之典。作者袁名曜是湖南人，雖和惟是個通假字，他故意把雖改成惟，這意思就一下變了，說人才都在楚國，都在我們湖南。他講的也是對的，因為晉代以來湖北湖南才是出人才的地方，山西是比不了的。但是當(dāng)年山西是個出人才的地方，而且是個吸引人才的地方。在左傳里我們可以讀到這樣的話，就是說楚國人很厲害，說天方授楚，就是說有老天爺在幫助楚國人，所以楚人很兇，而且一直到了漢代仍然是這樣，張良說過“楚人剽疾，愿上無與楚人爭鋒”，周勃也說“楚兵剽輕，難于爭鋒“。所以山西爭鋒展我就引了這個東西，非常有意思。

我們都知道湖北人有個外號，就是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而且有個連鎖的餐館就叫九頭鳥，所以人家湖北人也不忌諱，我們湖北人就是厲害。九頭鳥一說就是古代兇鳥貓頭鷹，“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它很厲害。楚人來勢洶洶，咄咄逼人，晉文公是“退避三舍”以報之。這就是當(dāng)時的爭鋒故事。

八、山西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

我們講了古代的事兒，最后說一下山西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性。

山西的文物有些什么特點？比如這里我們這個展覽有很多陶器，有荊村的陶器，有陶寺的陶器，有白燕的陶器。荊村陶器是原來跟美國弗利爾合作發(fā)掘的，這個在中國新石器研究上很重要。那么它就有廟底溝這種類型的陶器，有陶寺的，有白燕的，白燕現(xiàn)在榆次晉中博物館里可以看到。我們展覽這也有各種各樣的玉器，尤其是晉候墓地里面有一些很古老的玉器。青銅器，山西也是一個出重彩的地方，有很多著名的發(fā)現(xiàn)我就不說了。侯馬陶范和侯馬盟書是很重要的，因為侯馬是東周一個最大的鑄銅遺址，我們北方的很多銅器其實都是侯馬風(fēng)格的，包括三晉兩周的銅器都是侯馬風(fēng)格的。而侯馬盟書，除了溫縣盟書就是侯馬盟書，而且侯馬盟書的數(shù)量更大，這兩批盟書其實都是晉盟書，這個是山西獨有的。

春秋 侯馬盟書

另外就是說古代山西人會做買賣，所以研究古代貨幣，三晉的貨幣最多，而且山西的那些古城基本都在貨幣上能找到。山西的工業(yè)也特別發(fā)達，晉東南的冶鐵業(yè)，比如晉城市，城墻都是用煉鐵的坩堝做的。所以山西到處都可以看到很多鐵鑄的項目，像關(guān)公廟，晉祠，太原的文廟。

全國古建80%都在山西。山西的古建，又有80%都在晉東南。石窟、佛道、造像也是山西的一個強項，而且恰好從云港到龍門之間，從晉北，然后沿著晉東南。因為晉東南才是真正通洛陽的路，所以傳播路線是要走晉東南的。古建大家說的就是4個唐代建筑都在山西，都是最著名的古建。別的地方有一個元代的寺廟，就不得了了。在山西，宋的、遼的、金的、元的到處都是，所以是非常厲害的。那么跟佛教藝術(shù)有關(guān)系，它相應(yīng)的壁畫、彩塑、琉璃燒造也是最豐富的，所以我們展覽的最后一個部分可以看到很多這類的藝術(shù)品。

北齊 鞍馬游騎圖（局部） 

北齊 鞍馬游騎圖（局部）

北齊 鞍馬游騎圖（局部）

山西的文物是有自己的很多特點，當(dāng)然我們也不要說山西的文物都是天下第一，那也不對，但它是有特點的，而且這些特點也跟我們剛才講到的中國山西的地理歷史是分不開的。我把我的一些印象提供給大家，希望能夠有助于大家參觀展覽。

展覽“華夏之華：山西古代文明精粹”將展至2022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