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時,名臣杜衍及朱貫、畢世長、馮平、王渙致仕后,歸老睢陽,晏集賦詩行樂,時稱“睢陽五老會”。當(dāng)時名人多有唱和、當(dāng)?shù)禺嫾覟樗麄兝L成圖像,時稱《睢陽五老圖》。
錢明逸為之作序,有宋元明清諸多題跋。此圖近千年來流傳有緒,只是到了近代才被人分割售出。五老像及部分題跋今散落在美國的三個博物館中,宋元名家如蔣璨、楊萬里、范成大、趙孟頫、虞集、杜本、周伯琦等以至明清50余家題跋今藏上海博物館。五老圖像,傳移摹寫,神態(tài)逼真,有很高的寫實能力和藝術(shù)水平,在中國人物肖像畫的發(fā)展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而上述的題跋者(還有很多名家沒有一一列出)的題跋,如果是單獨存在,都可定為法書珍品。但是,針對這樣一件在繪畫、書法、文獻(xiàn)、文學(xué)等各方面都有著重要價值的作品,在研究中卻沒有引起人們應(yīng)有的重視。
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臺北知名學(xué)者李霖燦、莊申曾經(jīng)撰文討論此圖,但或是由于初見圖像,未見全題跋,以致疏于文獻(xiàn)考證;或是圖、跋皆未寓目而僅憑推理行文,所以不能講清楚此圖相關(guān)的種種問題。特別是兩位先生關(guān)于此圖在近代的流傳經(jīng)過,都是從此圖畫、跋最后完整收藏過的蔣穀孫氏那里探聽來的,而此圖被分割并賣到海外,恰恰也同蔣家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二位先生所論有不得要領(lǐng)處,不言自明。莊氏文中羅列了一些摹本,甚至還分了第一、第二、第三等。從題跋墨跡可知,由宋至明,此圖確實曾有不少摹本產(chǎn)生,而存世也確實還有摹本三種,但同莊氏主觀臆測的所謂第幾摹本全無干系。大陸論及此圖的文章,我僅見到刊于上博館刊的李俊杰先生的《關(guān)于宋人五老圖》短文一篇[1],言及1983年隨展赴美時,了解到“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除藏有畢世長肖像外,還有《五老圖》的題跋十八開,有明代姚廣孝、申時行,清代的徐炯、左宗棠等十八人的題跋和觀款”。他們“當(dāng)即要了一份照片資料,以便査對研究”。其文又曰:“上海博物館藏有《明朱集璜錄睢陽五老圖題跋冊》,其中載有‘睢陽五老圖序’系‘大宋至和丙申(三年,1056)中秋日錢明逸序’?!痹撐闹性美盍貭N關(guān)于《五老圖》的話,李曾講到錢明逸“五老圖序”即在大都會博物館中。但從上引李文可知,李俊杰先生向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要的那份照片中,似乎沒有這錢明逸的序。而此序在研究《五老圖》的作者問題上是至關(guān)重要的。
本人于上世紀(jì)80年代隨徐邦達(dá)先生在上海博物館閱看過《睢陽五老圖》的題跋。2002年夏,又專程赴上海博物館閱看此題跋冊、明尤求臨本、明佚名者臨本及明人抄錄的已佚此圖的題跋。1999年至2000年,本人在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普林斯頓大學(xué)進(jìn)行學(xué)術(shù)訪問期間,曾造訪并詳細(xì)閱看過分別藏于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的王渙〔圖一〕、馮平像〔圖二〕;耶魯大學(xué)博物館的朱貫〔圖三〕、杜衍像〔圖四〕;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畢世長像〔圖五〕。種種問題縈繞腦海而思清理,今借上海博物館建館五十周年舉行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之機,試作《睢陽五老圖考》求證于方家,并希望得到與同好者做進(jìn)一步探討的機會。
〔圖一〕宋人《雎陽五老圖》之王渙像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
〔圖二〕宋人《雎陽五老圖》之馮平像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
〔圖三〕宋人《雎陽五老圖》之朱貫像 美國耶魯大學(xué)博物館藏
〔圖四〕宋人《雎陽五老圖》之杜衍像 美國耶魯大學(xué)博物館藏
〔圖五〕宋人《雎陽五老圖》之畢世長像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此圖(包括題跋)的現(xiàn)狀
《睢陽五老圖》的圖像部分為絹本設(shè)色畫,絹地多處破損,顏色晦暗,今以冊頁形式每像一幅,皆有題字一行記其官職、姓氏、年歲。弗利爾美術(shù)館所藏兩幅為“禮部侍郎致仕王渙九十歲”“駕部郎中致仕馮平八十七歲”;耶魯大學(xué)博物館所藏兩幅為“致仕祁國公杜衍八十”“兵部郎中致仕朱貫八十八歲”;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所藏一幅為“司農(nóng)卿致仕畢世長九十四歲”。其中王渙、馮平及杜衍、朱貫皆僅有畫像而無題跋,唯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畢世長像,后有北宋錢明逸小行楷書序文,這不僅是《睢陽五老圖》上唯一的北宋人墨跡,也是錢明逸這樣的世家子弟出身的北宋仕宦名人的墨跡孤本。特別是專門記敘《睢陽五老圖》的繪制原因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過的。茲全文〔圖六〕抄錄如下:
〔圖六〕錢明逸《雎陽五老圖序》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夫蹈榮名而保終吉,都貴勢而躋遐耇,白首一節(jié),人生所難。今致政宮師相國杜公,雅度敏識,圭璋嚴(yán)廟;清德令望,龜準(zhǔn)當(dāng)世。功成自引,得謝君門。視所難得者則安享之,謂所難行者則恬居之。燕申睢陽,與太原王公、故衛(wèi)尉河?xùn)|畢卿、兵部沛國朱公、駕部始平馮公,咸以耆年掛冠,優(yōu)游鄉(xiāng)梓,暇日晏集,為五老會。賦詩酬唱,怡然相得。宋(此字涂改,且不止一次,故似‘諸’似‘前’)人形于繪事以紀(jì)其盛。昔唐白樂天居洛陽,為九老會,于今圖識相傳,以為勝事。距茲數(shù)百年無能紹者。以今況昔,則休烈巨美過之。明逸游公之門久矣,以鄉(xiāng)閭世契倍厚常品。今假守留鑰,日登翹館,因得圖像,占述序引,以代鄉(xiāng)校詠謠之萬一。至和丙申中秋日,錢明逸序。
至和丙申為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其年九月改元嘉祐,下一年杜衍即去世,享年八十歲。錢明逸此序這一頁紙邊有清宗室盛昱題小字一行,記其光緒十五年(1889)購得此圖。對開紙上有李在銑光緒庚寅(十六年,1890)觀款小字一行;金城篆書觀款兩行“觀于京師景氏之半畝園”,時間是“甲寅”(1914)。
后有清朱彝尊隸書大字“睢陽五老”四字兩開紙,當(dāng)是原圖完整時的引首。后依次為明王遜所書《睢陽五老圖卷記》長篇,小行楷書,書于明洪武戊辰(二十一年,1388);明李幹章草書長跋〔圖七〕,時間也是洪武二十一年;明姚廣孝行書跋,書于永樂十四年(1416);明申時行行書跋〔圖八〕,萬歷庚戌(三十八年,1610;明朱之蕃行書跋,天啟四年(1624);明顧起元行書跋,天啟五年;明魏浣初行書題,崇禎癸酉(六年,1633);明朱集璜行書題,弘光元年(時為清順治二年,1645);清歸莊行書題,又題,年庚戌(康熙九年,1670);清徐炯小楷跋,康熙四十六年(1707);清朱懋修小楷跋,康熙丁亥(四十六年,1707);清左宗棠行書跋〔圖九〕,光緒四年(1878);清李慈銘行書《睢陽五老圖后記》,光緒十八年(1892)。
〔圖七〕李幹跋《雎陽五老圖》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圖八〕申時行跋《雎陽五老圖》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圖九〕左宗棠跋《雎陽五老圖》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上海博物館藏《睢陽五老圖題跋冊》,每頁左下角都有淡墨數(shù)字編號,同大都會的題跋左下角編號是一致的,可知大都會所藏是從這題跋冊中抽出的。但大都會的題跋,基本上是按年代順序排列,而上述此冊,則顛倒錯亂。在按照原樣依次抄錄題跋者人名時,我注明其書寫的公元紀(jì)年,這樣,其前后次序原樣即可明了。
蔣璨行書〔圖十〕,紹興乙卯(五年,1135);
〔圖十〕蔣璨跋《雎陽五老圖》 上海博物館藏
杜綰行楷書,紹興丙辰(六年,1136),稱杜衍為伯祖,自稱第三孫;
錢端禮行書,紹興戊辰(十八年,1148),稱錢明逸為先曾伯祖;王铚行楷書,紹興十三年(癸亥,1143);
季南壽行書,乾道三年(丁亥,1167),其中有“大農(nóng)公四世孫希文為徽幕府,再裝褫以示予,因書卷末”;
謝覿行書,無年款,其中有“朱兵部貫首以不殺為請”云云,似題朱氏后人所藏;
洪邁楷書,淳熙四年(丁酉,1177),其中有“真畢公孫矣”,似題畢氏所藏;謝、洪二題或順序顛倒。
張貴謨行書,題詩無年款;
游彥明行書,無年款;
范成大行書〔圖十一〕,淳熙甲辰(十一年,1184);
〔圖十一〕范成大跋《雎陽五老圖》 上海博物館藏
楊萬里行書,紹熙辛亥除夕前一日(二年,除夕則為1192年年初);歐陽希遜行草書,紹熙壬子(三年,1192);
洪適行書,無年款,跋中言及:“睢陽五老圖初藏畢公孫家,紹熙辛亥(二年,1191)兵部朱公孫信庵以故宅余地易歸”;
又無款書“朱氏種德堂”?!惰F網(wǎng)珊瑚》著錄將此句同前洪適跋尾“番陽洪適敬書”相聯(lián)接而錄,其字稍小,細(xì)驗則筆法一致;
余端禮行草書,紹熙壬子(三年,1192)觀款二行;
何異行書,丁巳(慶元三年,1197);
程鉅夫題名,無年月;
姚燧、馬煦、元明善觀款,無年月;
李道坦行書,元致和改元(1328);
曹元用、馬祖常觀款,無年月;
段天祐行書,戊辰(1328);
趙期頤篆書三行,至順三年(1332);
泰不華篆書三行,后至元七年辛巳(至正元年,1341);
俞焯行書題詩,無年月;
韓庸行書、觀款,無年月;
柳貫楷書,無年款;
郭畀、錢瓊觀款,元統(tǒng)甲戌(二年,1334);
張翥行書詩題,無年款;
署“子榮”者行書題〔圖十二〕,其題如下:
〔圖十二〕朱子榮、趙孟頫跋《雎陽五老圖》 上海博物館藏
子榮六歲時,值金兵逐掠,附丹(舟)柂得渡江,養(yǎng)于姑史氏家,常念父母日隔,痛不能自勝。一日,畢公孫示子榮曾祖兵部畫像,蓋睢陽五老人,天下共知其賢。明年,請以馀地易歸奉祀。畢氏再圖其完,以舊本俾子榮。敢不夙夜祗懼,以承先誡,凡我宗人及其孫子,尚敬之哉!時歲乙丑仲春,孫子榮拜手稽首敬書。
從題跋內(nèi)容可知,子榮為南宋人,朱貫之孫,即洪適跋中所稱之“信庵”。圖像由畢氏后人易歸朱氏后人的時間,洪適跋中明言為南宋光宗“紹熙辛亥(1191)”,而子榮之跋的乙丑則是寧宗開禧元年(1205)了;
子榮跋同紙后為元趙孟頫行草書跋二行,從書法風(fēng)格上推斷,當(dāng)是趙氏晚年六十七歲的延祐七年(1320)左右時書;
杜本隸書題〔圖十三〕,無年款;
〔圖十三〕杜本跋《雎陽五老圖》 上海博物館藏
斡玉倫徒行書,后至元六年(1340);
李祁行書,至正九年己丑(1349);
虞集行楷書,泰定乙丑(二年,1325);
劉致、周仁榮、曹鑒、鄧巨川行楷書觀款,致和改元(1328);
王守誠行書題名,無年月;
高遜志楷書,無年款;
周伯琦篆書跋〔圖十四〕,至正壬寅(二十二年,1362);
〔圖十四〕周伯琦跋《雎陽五老圖》 上海博物館藏
閻居敬篆書觀款,明洪武戊申(元年,1368);
吳寬行書、成化十五年(己亥,1479);
吳寬再跋,弘治己未(十二年,1499);
程敏政行書題,成化己亥(十五年,1479);
董其昌行書題,崇禎元年(戊辰,1628);
繆元益觀款、王世貞行書跋;
周倫行書,嘉靖辛丑(二十年,1541),跋尾挖去十余字;
錢謙益行書題,崇禎庚午(三年,1630);
張祖廉記金城(鞏北)言,楊晉行書,乙卯(民國四年,1915);
鄭孝胥行書跋,丙辰(民國五年,1916),記丙戌觀于盛伯羲座,乙卯蔣夢蘋復(fù)以相示;
吳湖帆行書,癸未(民國三十二年,1943)跋;
譚澤闿行書,辛巳(民國三十年,1941)題。
以上上海博物館所藏《睢陽五老圖》題跋冊的全部人名錄畢。
需要提一筆的是,李霖燦先生之文,曾根據(jù)《鐵網(wǎng)珊瑚》著錄,將該書所錄所有宋元題跋全文抄錄,在得到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題跋后,又曾再次全文抄錄一過。
此圖的相關(guān)文獻(xiàn)著錄
杜衍等人的五老會,最早言及的是北宋王辟之:
慶歷末,杜祁公告老退居南京,與太子賓客致仕王渙、光祿卿致仕畢世長、兵部郎中分司朱貫、尚書郎致仕馮平為五老會,吟醉相勸,士大夫高之。祁公以故相耆德,尤為天下傾慕。兵部詩云:九老且無五老貴,莫將西洛一般看。五人年皆八十余,康寧爽健,相得甚歡,故祁公詩云:五人四百有余歲,深稱分曹與桂冠。而畢年最高,時九十余,故其詩云:非才忝預(yù)最高年。是時,歐陽文忠留守睢陽而嘆慕,借其詩觀之,用次韻,卒章云:聞?wù)f優(yōu)游多唱和,新詩何惜借傳看。
王辟之為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進(jìn)士,其《澠水燕談錄》所記,皆宋哲宗紹圣以前故事。距五老活動時間很近,其記當(dāng)可信。但僅記五老晏集賦詩而已。
周密所記,則不僅談到五老會,而且也談到了《五老圖》:
前輩耆年碩德,閑居鄉(xiāng)里,放從詩酒之樂,風(fēng)流雅韻,一時歆羨。后世相慕,繪而為圖,傳之好事,蓋不可一一數(shù)也。今姑據(jù)其表表者于此,致景行仰止之意云。唐香山九老……宋至道九老……致和五老則杜衍(丞相、祁國公、八十)、王渙(禮部侍郎、九十)、畢世長(司農(nóng)卿、九十四)、朱貫(兵部郎中、八十八)、馮平(駕部郎中、八十八),時錢明逸留鑰睢陽,為之圖像而序之。
不僅每位與會者都注明職官年歲,而且還寫明了其圖是錢明逸所繪。這些問題將在后面加以討論。
明都穆《寓意編》第二條記《睢陽五老圖》云:
《睢陽五老圖》在昆山朱氏,朱氏蓋五老之一兵部郎中貫之后,御史天昭出以示余。圖有錢明逸序,歐陽公、司馬公而下詩皆不存,今存惟南宋及元人題跋。
趙琦美《鐵網(wǎng)珊瑚》卷三著錄《睢陽五老圖》,錢明逸《五老圖序》后錄有《五老會詩》,下注“真跡諸詩并亡”。依次為杜衍、王渙、畢世長、朱貫、馮平。依“冠”“桓”“寒”“看”為韻作七律詩唱和。后以《次韻借觀五老圖》冠之的歐陽修、晏殊、張商英、范仲淹、富弼、韓琦、胡璦、蘇頌、邵雍、文彥博、司馬光、張載、程顥、程頤、蘇軾、黃庭堅、蘇轍、范純?nèi)实囊理嵑驮?,下注“以上真跡俱亡”。后題“紹興以來諸跋”計:蔣璨、杜綰、錢端禮、胡安國(下注“真跡亡”)、朱熹(注“真跡亡”)、呂祖謙、王铚、季南壽、謝覿、洪邁、張貴謨、游彥明、范成大、歐陽希遜、洪適、黃纓、謝如晦、楊萬里、俞端禮、何異、朱子榮、趙孟頫、虞集、李道坦、程鉅夫、姚燧、馬煦、元明善、劉致、曹鑒、鄧巨川、段天祐、王守誠、曹元用、馬祖常、張翥、俞焯、韓庸、趙期頤、郭畀、錢瓊、斡玉倫徒、泰不華、柳貫、杜本、李祁、周伯琦、王遜。后題一段不具姓氏,當(dāng)為此書的編者。文曰:
丁卯十月既望,從朱氏汝梅處拜觀真跡,隨以此冊校對一過。而國初諸名公跋語,此俱不載,宋諸名公題詠,真跡盡失之,良可惜也。東牟閻居敬,壽春李幹,河?xùn)|呂昭,子成王行,天臺方孝孺,河南高遜志,吳郡姚廣孝,吳興傅顯,昆阜陸得舉,玉峰夏昶,昆陽張和,石浦葉盛,海昌蘇平、蘇正,黃海商瑜,長洲吳寬,新安程敏政、司馬垔。弘治己未,吳寬再跋,時朱氏裔孫希周以狀元及第入翰林矣。
此段文字,李霖燦先生以為是“圖像畫卷跋語”。實際上它只是該書編者的記載,表示已缺之跋不能收錄的遺憾。
上海博物館藏有明朱集璜錄《睢陽五老圖題跋》冊、明尤求《臨睢陽五老圖》冊,其中錄有晚明魏浣初等人應(yīng)朱汝梅所請而作的題詩,寫于天啟年間(1621—1627)。由此可知,上錄之文的丁卯為明熹宗天啟七年(1627),而“隨(遂)以此冊校對一過”者,正朱集璜所錄之冊也。
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畫卷一五,將此圖歸之為南宋無名氏。其著錄與《鐵網(wǎng)珊瑚》所錄基本相同,唯少《鐵網(wǎng)珊瑚》宋人和詩、胡安國、朱熹跋下的“真跡已亡”小注。錯字亦多,當(dāng)是抄錄來的,但對王遜記中錯字則多有更正。
清內(nèi)府所編《石渠寶笈三編》和胡敬的《西清札記》及《清宮已佚書畫錄》著錄的《睢陽五老圖》,完全是另外一個摹本。吾師徐邦達(dá)先生的《重訂清故宮舊藏書畫錄》記此本注曰“明人撫本”。楊仁愷先生《國寶沉浮錄》一書,曾講到此本“溥儀自清宮攜出,流落民間,由長春常伯祥售北京博聞簃?!苯褚娪坝”?,為程十發(fā)先生所藏。本文后面將論及之。
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卷二三著錄有《尤鳳洲臨睢陽五老圖》冊。其中上海博物館藏明佚名《臨睢陽五老圖》冊及朱集璜錄《睢陽五老圖題跋》冊的錄文全部收錄。從中可知真跡原件、《鐵網(wǎng)珊瑚》《式古堂書畫匯考》所無之題跋內(nèi)容。蓋宋人詩、跋,皆吳玄沖應(yīng)朱以發(fā)之求抄錄,崇禎癸酉(六年,1633)吳氏有跋記之。元人跋除周伯琦外,則由葉奕荃抄錄,周伯琦、李幹、王遜、李嵩、呂昭之題為周啟祥書。后諸多題跋朱集璜(以發(fā))請葉盛后人葉奕荃等抄錄或本人抄錄。不一一提示。由以上著錄可知《睢陽五老圖》的題跋在流傳過程中佚失不少,如胡安國、朱熹、呂祖謙等人者,但也有些題跋,著錄以為已佚,但今仍還在世,如姚廣孝以至吳寬等,這些問題還須進(jìn)一步考校。
此圖的流傳經(jīng)過
《睢陽五老圖》的流傳經(jīng)過,從歷代題跋中可見大概。李霖燦先生文中曾先后兩次敘述。今據(jù)相關(guān)資料歸納如下。
蔣璨紹興乙卯(1135)跋稱“閥閱之光,畢氏有之”,圖當(dāng)在畢氏家。杜綰跋于紹興丙辰(1136),云“嘗閱此圖于錢氏家”,或只是錢姓一時借覽,而“今復(fù)開卷伏瞻像貌”,則還應(yīng)在畢氏。紹興戊辰(1148),錢明逸的曾孫錢端禮是在盱臺太守畢少董處“獲觀所謂睢陽五老圖”的。王铚跋首贊畢世長之父畢士安,當(dāng)然還是畢氏收藏此圖。直到洪適跋中,才指明由畢氏后人而轉(zhuǎn)歸朱氏后人的具體年代——紹熙辛亥(1191)。元代,此圖一直保存在朱氏后人之手,特別是當(dāng)時的朱氏后人出了一位著名的畫家朱德潤,使此圖得到了元代很多名人的題跋,直到明初,此圖依然保留在朱氏后人手中。期間朱德潤的長子朱復(fù)吉在寧夏戍邊,為防遺失于洪武二十一年(1388)還吳中交與兩位弟弟逢吉、蒙吉,“藏諸家廟”,而復(fù)吉請人復(fù)摹一本帶回寧夏(見李幹跋)。而朱集璜錄朱復(fù)吉洪武戊辰(二十一年,1388)十月題、朱逢吉是歲八月題,朱氏兄弟二題的文字內(nèi)容,亦可見《穰梨館過眼錄》卷二三著錄。
從吳寬等人跋中可知,此圖一度入明初畫家夏昶之手,后還歸朱氏。從申時行跋及朱集璜抄錄的朱隆棟題可知,明萬歷癸巳(二十一年,1593)后不久,此圖曾歸于申氏,萬歷丙午(三十四年,1606)復(fù)歸于朱氏后人。魏浣初跋中,言及當(dāng)時的收藏者朱汝梅,曾“令善手裝潢一過”。其跋年款為崇禎癸酉(六年,1633)。清康熙庚戌(九年,1670)歸莊跋,此圖在其表侄顧天忱手。歸氏勸其還于朱氏??滴跛氖辏?707)徐炯跋,此圖復(fù)歸朱氏欽安懋修。同年朱欽安跋,其中云:“圖向鱗次而下,絹素駁落,不利卷舒……懋修復(fù)出十金,委郡城名手顧君重整頓之?!笨芍额£栁謇蠄D》由卷改裝成冊的時間是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即1707年。
而后,此圖的收藏情況就沒有文字記載了。但從明尤求臨《睢陽五老圖》(圖十五,今藏上海博物館,見《穰梨館過眼錄》著錄)后陸元淳乾隆庚寅(三十五年,1770)跋可知,《睢陽五老圖》已經(jīng)最后離開了朱氏家族,“乾隆己丑(三十四年,1769)冬日,‘獲觀五老圖’原本于親戚家,云其先以三百金典質(zhì)得之,擬值千金……”其親戚是何姓氏,又準(zhǔn)備以千金售與何人,皆不得而知。
〔圖十五〕尤求臨《雎陽五老圖》馮平像 上海博物館藏
光緒四年(1878)左宗棠跋,記當(dāng)時的收藏者王霞軒要將此圖贈于左氏,左氏拒之,并勸他如遇到五老后人,能“舉此畀之”??磥磉@位左文襄公還真有些古仁人之風(fēng)。王氏得于何人,從上海博物館所藏《五老圖題跋冊》中金城之言(由楊晉書)、吳湖帆跋可知,是王氏于同治初年從狄曼農(nóng)手依官勢豪奪來的。金、吳二人皆聞諸于曼農(nóng)之子狹平子(楚青)。其事詳記于狄平子的《平等閣筆記》。
從李慈銘跋中可知,王霞軒將此圖售與宗室盛昱(伯羲),盛昱有記為“光緒十五年九月”。
關(guān)于《睢陽五老圖》盛伯羲之后的遞藏情況,上海所藏的題跋冊最后金鞏伯和吳湖帆兩跋說得很清楚?,F(xiàn)抄錄如下:
鞏伯始見此冊于盛祭酒家,其時祭酒已下世。不數(shù)年,此冊歸半畝園景氏,鞏伯再見之,冊中曾識數(shù)語者也。鞏伯又言:此冊在咸、同間久藏溧陽狄曼農(nóng)大令許。大令官江西,有長吏某豪奪此冊,大令不能拒。某又以之遺湘陰左文襄,文襄卻焉。此鞏伯聞諸太令之子楚青所言也。今距其時不過四十稔,而此冊已屢易主。今年秋,吳興蔣夢自半畝園景氏購獲此冊。鞏伯借觀,遂留浹旬。同觀者嘉善張祖廉,因記鞏伯之言于后,錢塘楊晉書之,時乙卯重陽前四日。
跋中所謂半畝園景氏,即完顏景賢樸孫,他有著錄書《三虞堂書畫目》。蔣夢蘋即蔣穀孫的父親。
下面是吳湖帆先生跋:
溧陽狄氏藏書畫至富,以王叔明《青卞隱居圖》及此《睢陽五老圖》冊為壓箱秘寶。曼農(nóng)先生官江西時因此奪官,事詳平子丈青卞圖跋。曩歲,余與丈共預(yù)故宮審閱書畫之役,每言及此,輒唏噓不置。后于吳興蔣氏獲觀此冊,未幾而又觀于吳興張氏,迄今五六載,再觀于澄江孫氏矣。故家文物流傳易主之迅未有若此者也。壬午夏日,孫邦瑞兄言及是冊為其胞兄煜峰先生所得,珍惜逾恒,不輕示人,可為是冊慶所歸矣。癸未暮春之初,攜示寒齋,快賞旬日。愿煜峰將歐陽文忠公等北宋名賢十八家詩題,物色合浦之珠,以彌四百年分鏡之憾,尤為快舉,則不獨五老之幸也。又五老宋畫原象藏狄氏時尚存,聞為吳興蔣氏分售歐美,不知何日得慶完璧,千載功罪自有定評。煜峰先生其永寶之。倩庵吳湖帆謹(jǐn)識。
由上面兩跋可知,此圖清咸豐同治間為狄曼農(nóng)所藏,后歸王霞軒,轉(zhuǎn)售盛昱的時間是光緒十五年(1889),又入完顏景賢之手。乙卯(民國四年,1915)秋,歸蔣夢蘋,蔣氏將五老之像分別售往國外。具體哪一年不詳,但民國五年(1916),上海管馥初編印大本畫冊《古畫留真》,其中有“宋睢陽五老圖冊”。五老傳考后有題跋者人名考。依次為錢明逸、王遜、李幹、姚廣孝……李慈銘。完全與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所藏《畢世長像》后題跋相同。而該館入藏此圖及題跋的時間是1917年。是時,蔣穀孫氏或年幼不預(yù)其謀。但其被李霖燦、特別是莊申莊先生認(rèn)為是深諳書畫鑒藏者,《睢陽五老圖》被賣往國外的時間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蔣氏是怎樣告訴莊申先生的呢?莊文云:“據(jù)蔣穀孫先生告稱,‘狄曼農(nóng)所藏冊本’五老圖,曾于抗日勝利之后,移居臺灣之前,猶在上海一度見之?!痹缭?917年,此圖像及部分跋已被蔣氏自己家賣到了美國,怎么能抗戰(zhàn)勝利后還在上?!耙欢纫娭蹦?!
吳興張氏者為張靜江,澄江孫氏者為孫煜峰、孫邦端昆仲。后孫氏將此題跋冊捐贈上海博物館。
李霖燦先生談到《圖本之流傳經(jīng)過》時在“致和元年李道坦有記”下,將程鉅夫、姚燧、馬煦、元明善、劉致、周仁宗、曹鑒、鄧巨川等觀款歸入“同年”(1328)。但實際上姚燧卒于皇慶二年(1313)、馬煦卒于延祐三年(1316)、程鉅夫卒于延祐五年(1318)、元明善卒于至治二年(1322),這些人是不可能在致和元年(1328)作觀款的。
《睢陽五老圖》的摹本問題
首先談到《五老圖》的摹本問題的是臺灣《大陸雜志》第十三卷第三期的莊申《睢陽五老圖補述》一文。其中第三部分的小標(biāo)題就是“圖的本數(shù)”。今抄錄一段:
蔣穀孫先生對于古畫的鑒別極精,是國內(nèi)有數(shù)的幾位鑒古專家之一,他的“眼學(xué)”既然值得我們相信,因此我們不妨大膽一點,就根據(jù)他的意見,而把狄曼農(nóng)舊藏的“五老圖”冊,視為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北宋人的原繪畫冊,雖然此一“五老圖”冊,本人并未得寓目。
此本既然流傳至今,猶存北宋時代原有的冊頁形式,可見乾道三年(1167年),因畢世長之重裱而被改為卷本的“五老圖”,必非北宋人之真本,否則,真本何能有二?何況自至和三年到乾道三年之間,歷時已經(jīng)一百余年,也有產(chǎn)生若干其他摹本的可能呢?因此我們不妨在此再做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就是暫定 1167年的重裱本為“五老圖”的第一摹本,也就是我們已知的宋人的第一個摹本。
上海博物館所藏的《五老圖題跋》冊中,季南壽乾道三年(1167)跋只談到,“乾道三年夏六月己丑,大農(nóng)公四世孫希文,為徽幕,再裝褫以示予”?!霸傺b褫”即重新裝裱怎么變成“摹本”了呢?莊氏一段文中兩次講到“大膽”,膽子確實是太大了!其實,他是為在《五老圖》是卷、是冊問題上駁難李霖燦先生而向蔣穀孫討教,而蔣氏為避開此圖為其家拆賣到美國的事實,也只虛與委蛇地給莊氏講上海所見狄氏藏本是冊裝。其實,狄氏藏本經(jīng)王霞軒、盛昱、景樸孫而歸蔣夢蘋即蔣穀孫之父,蔣穀孫以擅長鑒賞為莊氏欽佩,這起碼的流傳經(jīng)過怎能不知道呢!《五老圖》每開被分成二頁,其原來相聯(lián)處都有的“睢陽世家”印被分開。蔣氏不可能不懂這是卷改冊造成的。可嘆莊申因相信蔣氏之言而要會意成文,致使造成了上面的兩次“大膽”之論!我是不愿用這兩個最恰當(dāng)?shù)淖终f這位老先生的。
從前引朱子榮跋可知,畢氏后人將《睢陽五老圖》原本轉(zhuǎn)讓朱子榮時,畢氏曾“再圖其完”。這應(yīng)當(dāng)才是已知的第一摹本。可惜從未見到有關(guān)此本的任何記載。
第二個摹本出現(xiàn)在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朱復(fù)吉將原圖轉(zhuǎn)交其弟之時,前已敘及,今不知下落。
明成化二十年甲辰(1484)司馬垔跋《睢陽五老圖》云:“……今行部昆山朱生質(zhì),以《睢陽五老圖》請題識……因命工存其仿佛以自慰企慕……”可知此時又一本“五老圖”的摹本產(chǎn)生了。司馬氏跋已佚,其文見朱集璜錄《五老圖題跋》冊中。今亦不見下落。
周倫嘉靖辛丑(二十年,1541)跋,其中言及《睢陽五老圖》云:“今太宰懋忠公秘之笥篋不輕示人,州判懋魯君且臨而傳之以防不測,蓋可寶而永也?!笨芍祉斠嘣R過一本。是否為上博藏佚名本,待考。
尤求臨本,無年款,尤氏生卒待考。此冊有文徵明隸書“睢陽五老”四字引首,驗系真跡。因此此摹本不會晚于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因是年徵明卒。
《石渠寶笈三編》延春閣著錄本,溥儀曾攜出宮,今歸程十發(fā)先生。見程先生藏畫冊影印。
唯三位明人題跋中,吳寬、文徵明跋偽,胡纘東跋尚未比對,從時代風(fēng)格上看,似已兇多吉少。由此可知,或畫圖無跋而后配偽跋,或圖跋皆吳、文之后的明人臨仿畫圖而造其跋。
從文獻(xiàn)及實物看,可知的《睢陽五老圖》有六件摹本,但今存于世的,僅《石渠》著錄本、尤求本和明人佚名本三種。
《睢陽五老圖》研究中的其他問題
當(dāng)本人書寫上面的幾個問題時,心情是忐忑不安的:如此冗長,實在怕耽誤讀者的時間。但是,從下面所錄三段最新的關(guān)于《睢陽五老圖》的說明中可以看出,我的敘述,特別是題跋的抄錄,實在是不夠詳盡。我應(yīng)當(dāng)向李霖燦先生學(xué)習(xí)!
一、林樹中先生主編八大本精裝《海外藏中國古代名畫》第二冊《睢陽五老王渙像》,林樹中、李桂生的介紹:“杜衍、王渙、畢世長、朱貫、馮平都是睢陽(今屬河南?。┤?,皆以高官致仕并高壽,人稱‘睢陽五老’……以上五圖皆見《石渠寶笈三編》《故宮已佚書畫目》著錄。溥儀自清宮攜出,流落民間,由長春常伯祥售北京博聞簃,后流入美國?!?/p>
二、上海文藝出版社《海外中國名畫精選》,薄松年先生對《睢陽五老圖》所作的說明中有;“此圖于五老生前繪成畫卷,故其神情狀貌真實生動,畫卷開始置于郡學(xué)之翹材館,仁宗至和三年翰林學(xué)士錢明逸為之作序,后輾轉(zhuǎn)為畢氏、朱氏后人珍藏,又累經(jīng)宋元明清等朝名人如歐陽修、范仲淹、富弼、韓琦、文彥博、司馬光、蘇軾、范成大、楊萬里、趙孟頫、虞集、張翥、柳貫等人題贊,除宋元人之題贊僅錢明逸之序尚存外,其他皆已佚,但明清人之題記大多尚保存完好?!薄按藞D在乾隆年間改裝成冊頁,民國年間流入美國……”
三、《程十發(fā)先生藏畫》中《睢陽五老圖》的說明:“此卷為舊摹本,人物寫實傳神,線條細(xì)勁圓潤,原本五老早已拆散流入美國兩家博物館,其卷后司馬光題跋,現(xiàn)存國內(nèi)。此本《鐵網(wǎng)珊瑚》《寓意編》、胡敬《西清札記》等書有著錄,嘉慶時入宮,極具研究價值。”
《睢陽五老圖》本圖和摹本的區(qū)分和著錄情況、流傳和收藏情況、題跋的存世情況,何時由卷改冊情況,前文之記可使讀者了解并由此而明白與以上各位所記的是非曲直區(qū)別,因此不再詳說。但是,有關(guān)五老的一些問題、此圖繪成時間問題、北宋人的和詩問題、序跋中的史實及文字改動問題等,則有必要再作些說明。
“五老”者,并非都是睢陽人,只是致仕養(yǎng)老于睢陽。最明顯的是杜衍,五老之會因其而受重視。歐陽修所撰《杜衍墓志》《宋史·杜衍本傳》,都寫明杜是“越州山陰”,即今紹興人。宋人中大老致仕而不還鄉(xiāng)是常見的現(xiàn)象。如歐陽修致仕后就居于潁州。原因種種,但就杜衍而論,這同他幼年喪父,受虐于前母之兄而不見容于繼父的少年境遇是有些關(guān)系的。
五老中畢世長為宋名相畢士安子、王渙為屯田郎中王礪子,因得附名于《宋史》。其他如馮平之名僅見于歐陽修的文集,朱貫之名僅見于張方平的文集。皆為高壽而并非都有高官。
《睢陽五老圖》的繪成時間,莊申定為至和三年(1056)。但其年作序的錢明逸在畢世長的職銜前加了一個“故”字,說明其時畢氏已不存世。如果其年作圖,那就不是“形于繪事”而是“追寫遺容”了!按杜衍慶歷四年(1044)拜相,五年(1045)正月既罷,因其婿蘇舜欽以貢院廢紙賣錢宴客吃了一頓被鍛煉成獄,杜衍被迫請辭,居相位只有一百二十天。他是六十九歲以太子少師致仕的,在睢陽十余年。五老之會,據(jù)王辟之記,始于慶歷,繪圖當(dāng)成于錢明逸氏作序文之前的數(shù)年之中。
圖上題字,應(yīng)當(dāng)是后人添上去的。因為那是五老的享年。錢明逸作序時,杜衍也只有七十九歲。周密不察,并貽誤了后人,而且還錯認(rèn)為錢明逸所繪。
北宋人的和詩問題。此圖原本當(dāng)是沒有歐陽修等北宋人的和詩墨跡。因為宋元人題跋中,沒有人言及這些和詩墨跡。明人著錄云其“真跡已亡”則是受到后來收藏者的自我張揚。因為這些和詩,都是和五老會之五老詩作而非題圖。王辟之記得很清楚?!稓W陽修文集· 居土集》卷十二載有此詩。題曰“借觀五老詩次韻為謝”。時間是皇祐三年(辛卯,1051)。從歐陽修年譜可知,歐陽修是皇祐二年(1050)七月至皇祐四年(1052)三月知應(yīng)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的。明人為附會,曾將此詩的最后一句“新詩何惜借傳看”改作“新詩何惜畫圖看”。南宋祝穆編《事文類聚前集》錄有五老詩,《宋詩紀(jì)事》卷八抄錄,并抄錄了錢明逸序,題下注云“時祁公年八十”。是根據(jù)圖上的題字,實際在當(dāng)年為七十九歲。時至今日,卻還有人相信。其實,略作思考便可發(fā)現(xiàn),北宋這些名公,或卿相大老,或道學(xué)前驅(qū),無論是為官還是講學(xué),都天各一方,怎能都跑到睢陽去題這無名畫手所繪之圖呢?歐陽修皇祐三年(1051)詩不是題畫,很有可能尚未作畫。而和詩的范仲淹、胡瑗第二年既歸道山。題畫似根本不可能的。這類圖畫還不像一些文人雅集的寫實,有情節(jié)布景,它只是每個人的寫真,即如當(dāng)今集會的攝影。當(dāng)然,如果照片的作者是名家,也可能標(biāo)名。但早如宋人錢明逸尚稱其為“宋人”,即當(dāng)?shù)厝?,況千年后的我們再去尋找作者姓名,則幾乎是徒勞。
《鐵網(wǎng)珊瑚》《式古堂書畫匯考》所錄已佚之胡安國跋,講到朱貫在澶淵之盟時進(jìn)言優(yōu)待俘虜事。不知其跋真?zhèn)?,但此事卻似子虛烏有;遼人南侵,北宋君臣一片慌亂,丞相寇準(zhǔn)力主抵抗,勉強打了一個平手,還要歲輸幣帛錢糧,哪有什么俘虜可以優(yōu)待!此亦宋人,或竟是畢氏、朱氏后人的自我張揚。
錢明逸的序文中被涂改了一字。李霖燦先生雖抄錄了《鐵網(wǎng)珊瑚》著錄。此字為“宋”。但看到大都會博物館的照片,看似“前”似“諸”,最后定為“前”,雖然提及睢陽故宋地的事,但未予理會。本人在大都會工作期間,嘗反復(fù)諦視此序原件,感到涂改之墨明顯新于原書。定是明代以后無知之人妄改。按睢陽為故宋國,始于武王伐紂,封微子為宋公。秦置睢陽縣,唐升縣為郡,改縣城為宋城。在今河南商丘境內(nèi)。即唐代張巡、許遠(yuǎn)抗安史以屏蔽江淮之地者也。宋景德三年(丙午,1006),以宋州為太祖舊藩,升為應(yīng)天府,大中祥符七年(1014)建為南京。所謂宋人,即后人謂山東人為齊人、山西人為晉人,這里就是當(dāng)?shù)厝说囊馑肌?/p>
還有一些問題,限于篇幅,只能略而不論了。其中如此圖繪像的藝術(shù)特征、題跋者的傳略考訂、題跋者的書法藝術(shù)價值等。如題跋書體,幾乎篆、隸、真、行、草、章草一應(yīng)俱全。題跋者間的相互關(guān)系,如周伯琦與朱德潤為至交,曾為之撰寫墓志銘,是相識于趙孟頫座上等。其中的杜本,是元代的一位名人(1276—1350),字伯原,清江(江西)人,學(xué)者稱清碧先生,編五聲韻,自大小篆、分隸、真、草,以及外番、蒙古文字皆收錄。工書,隸書寫得尤好,因為其跋表示恭敬而書“杜本敬題”,于是李霖燦、莊申二位便把他叫做了杜本敬。而且不是筆誤,因李文、莊文中此稱出現(xiàn)了數(shù)次。其實洪邁、洪適、張貴謨亦題“敬書”。當(dāng)然,清人唐翰題,也有人誤作唐翰所題的。更有名夏敬觀者,就只好寫作夏敬觀敬觀了!
李霖燦先生文中,曾有將五老集于一處做一展覽的愿望,希望五老重新聚首,夜雨話舊。本人亦有同感。無論是上海博物館,還是美國的弗利爾美術(shù)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耶魯大學(xué)博物館,如能興辦一次《睢陽五老圖》像、摹本、所有題跋的聯(lián)合展出,并召開一次相關(guān)的學(xué)術(shù)研討會,那將是很有意義的。
(本文原標(biāo)題為《宋人〈睢陽五老圖〉考》,全文原刊于《故宮博物院院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