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一部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讓文物修復師這個職業(yè)第一次真實地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在上海圖書館,也有這樣一群日復一日專心修復古籍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
近日,上圖與蘇州圖書館、日本萬代南夢宮(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合作,在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中心文獻保護修復部主任張品芳的帶領下,上圖修復師團隊在蘇州第二圖書館和上海圖書館先后開設非遺公開課。在“古韻今輝,樂創(chuàng)未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推廣項目”系列公益活動中,體驗者可以零距離嘗試拓包制作、碑刻傳拓、書籍毛裝等非遺技藝。
張品芳老師演示書籍毛裝
古籍修復是一項需要沉心靜氣的工作。短短兩個小時,已經(jīng)讓體驗者深深感受到其中的不易。
張品芳主要帶領大家體驗了碑刻傳拓。上紙、待干、上墨,揭紙,四個步驟看似簡單,卻需要絕對的耐心和心細如發(fā)的操作。
“上紙”就是先將紙張打濕,均勻地鋪在石碑上,將紙刷平整后,耐心“待干”,當紙張基本變干,就可以用拓包蘸墨“上墨”,整張紙上墨完成后,將其揭下,一張拓片就完成了。
“‘上墨’最難的就是要保持墨色均勻,深色或淺色都是可以的,但要保持整體一致?!闭嬲僮髌饋恚胖缽埰贩歼@句“墨色均勻”需要怎樣的功夫。墨蘸多了、手勁稍大,都會在紙上留下一個漆黑的大墨點,破壞整體墨色。半個多小時過去,每個體驗者面前都是一張斑駁的拓片。
“大家都完成了,我進度太慢了?!弊詈?,只有張品芳這位老師還沒有完成手中的拓片,但她拓印出的拓片,顏色又淺又均勻。張品芳的學生解釋,做拓片深色容易淺色難,因為即使是從事多年碑刻傳拓的傳承人,操作時也難免手重,最后為了保持墨色一致,只能整體按照最深的顏色處理。
張品芳老師演示碑刻傳拓
“很多人說我們的工作寂寞。我從事這項工作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覺得寂寞,反而覺得非常有趣。一直忙忙碌碌地做事,每次做完,都非常有成就感?!?2歲起埋首故紙堆,張品芳已經(jīng)在這個領域深耕30余年,目前是“碑刻傳拓及拓片裝裱技藝”“古籍修復”兩項非遺技藝的傳承人。
張品芳最初進入古籍修復行業(yè)是1989年,拜師古籍修復專家趙嘉福。那時沒有人認為古籍修復是一項有意義有價值的工作。和圖書館其他工作相比,古籍修復“又臟又累”,刻碑灰塵大,經(jīng)?;翌^土臉,修復古籍需要無與倫比的耐心,呼吸重一些,書頁的碎片都會被吹走。古籍修復師常年保持一個姿勢,埋頭修復小小的古籍碎片,時間長了,對頸椎和視力都有損害。和圖書館其他工作相比,收入又并無區(qū)別,因此大家都不想去學習。
但張品芳鉚著一股勁,覺得不論做什么都要認真做好。在日復一日磨練技藝中,她找到了對古籍修復的熱情。
在古籍修復這個行業(yè),修復師永遠不能說自己學到圓滿,每本書都有不同的情況,很多經(jīng)手的書,都是此前從未碰到的情況。所以,張品芳永遠都想著“再多學一些”,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到。
讓她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上圖館藏的一本經(jīng)折裝的家譜。經(jīng)折裝一般用在書畫折頁的裝訂中,書頁如風琴般左右折疊,一本書可以全部展開成為長長一頁。張品芳此前從未見過這種裝訂方式出現(xiàn)在家譜中。
當時一位同事從書庫中找出了這本家譜,上面已經(jīng)滿是蛀洞。
參與者現(xiàn)場體驗
“當時我看到好激動,我好想修這本書?!币驗榛静粫龅酱祟愌b訂方式,從事古籍修復的人大部分不會修經(jīng)折裝,但張品芳2003年去上海博物館進修時曾經(jīng)系統(tǒng)學習過這門技藝。這本書喚起了她內(nèi)心深處“技癢”的感覺。
從事古籍修復的人對沒修過的類型都有興趣,張品芳的同事也想嘗試修這本家譜,張品芳就沒有繼續(xù)爭取,但她心里一直惦記著這本書。
兩年后這位同事退休了,書還沒有修好,交到了張品芳手里。她終于滿足了自己的愿望,很快把這本書修好了,“通過這件事,我體會到了什么叫‘技多不壓身’,雖然人生中我可能就這一次機會遇到經(jīng)折裝的古書,但作為古籍修復師,還是要時刻學習其他領域的技藝?!?/p>
“要進入這個行業(yè),要沉下心,不能浮躁,更不能急功近利。要先沉下心來做10年20年?!睆埰贩甲约壕驮诠偶迯瓦@一領域沉寂了20余年。她說自己不是最聰明的,最初進入這一行完全不了解,也談不上什么熱愛,但她一直有股不服輸?shù)膭蓬^,交到她手里的工作,她不計成本和付出,一定要做好。遇到?jīng)]修過的古籍類型,沒學過的修復手法,她也一定要琢磨出修復方法。后來,她成了這一領域的專家,深深熱愛上了這個行業(yè),還評上了上海工匠、非遺傳承人。
回首來時路,她也只是平靜地說,“這幾年都提倡‘工匠精神’,評上了上海工匠,我才明白,原來我這些年的努力,就是工匠精神?!?/p>
活動現(xiàn)場
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中心文獻保護修復部的非遺傳承人已經(jīng)到了第四代,其中,“80后”“90后”占了大頭。
1995年出生的王欣是歷史文獻中心文獻保護修復部最年輕的傳承人,從事古籍修復只有2年時間。
王欣愛好繪畫,從5歲就開始學習,但因為方向錯誤,高考前放棄了藝術選擇了財務專業(yè),大學四年逐漸堅定了重回藝術道路的決心,并接觸到了文物修復行業(yè),隨著了解的深入,愈發(fā)覺得喜愛,考研進入復旦大學學習古籍修復。畢業(yè)后考入上圖,成了文獻保護修復部門年齡最小的員工。
“大家性格都不爭不搶的,愛好也都很一致?!闭劶白约核诘牟块T,王欣笑言大家“動手能力都很強”。年輕的女孩子們都喜歡做手工,目前流行的輕黏土、熱縮片、羊毛氈常常是人手一套。
“掌握古籍修復這項技能,最重要的是要堅持學習、保持學習?!比胄袃赡?,王欣從前輩身上學到的是要時刻保持求知精神?!皬埰贩祭蠋煿ぷ髁?0多年,仍然覺得自己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我們每修一本古籍,都應該找到一些啟發(fā)自己的點,讓自己的修復技術不斷進步?!?/p>
王欣印象最深的一次修復是關于古籍的染紙。當時她經(jīng)手的那本古籍紙張顏色較深,王欣需要將修復的紙張染到同樣的顏色。
按照平時的步驟染完色以后,她發(fā)現(xiàn)紙張一補到古籍上就掉色了,請教同事后大家都沒遇到這種情況。王欣又去請教了張品芳。
“張老師說她也沒遇到過。于是她就和我一步一步復盤染紙流程,大家一起思考可能褪色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再去不斷做實驗?!弊詈?,他們發(fā)現(xiàn),是王欣在染紙過程中膠加得太多。大家都會認為膠加多了著色會更牢,沒想到膠太多,顏色反而附著不到紙張上。
現(xiàn)場體驗道具
在古籍修復中,每一本書都是獨一無二的,修復過程中都可能出現(xiàn)從未遇到的情況。古籍修復人埋首故紙,與時間對話,延續(xù)著殘破古籍的生命。
王晨敏從事古籍修復16年,是歷史文獻中心文獻保護修復部的副主任。和許多喜靜的古籍修復人不同,他性格外向熱情,還曾背起攝影器材去肯尼亞拍動物。
談及為何進入古籍修復這一領域,王晨敏說,“也許學歷史的人對古籍有天然的感情?!贝髮W時,王晨敏學的是歷史專業(yè),從未接觸過古籍修復,但畢業(yè)后,他投的第一份簡歷就是上圖。進入上圖后,和他同期的實習生很快離開了,但王晨敏堅持了下來,“書是傳統(tǒng)文化傳承的載體,我會對它有感情,會愿意投入精力做好?!?/p>
如今古籍修復越來越受到年輕人的關注,古籍修復公開課和公眾體驗活動越來越多,王晨敏的外向性格也“發(fā)光發(fā)熱”,他曾在中華藝術宮開設講座,為公眾講述古籍修復的點滴,也進入合作學校授課,培養(yǎng)古籍修復的新一代人才。
古籍修復技術門檻很高,大眾很難通過一兩次的公開課和體驗就學會這門技術,但張品芳覺得這項工作非常有價值,“雖然我們每次公開課能涉及到的東西很少,但我們?nèi)匀灰种恍傅厝ネ茝V?!毕駥W習古籍修復這門手藝一樣,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張品芳覺得,只要他們堅持一次一次地做宣傳,古籍修復遲早會為大眾所知,這項古老的技藝影響面會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