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dāng)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歷史

《西狹頌》所謂“惠安西表”碑額訂謬

東漢時期著名的摩崖石刻《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或略稱《西狹頌》,乃靈帝建寧四年六月上石,用以紀(jì)念李氏修治武都郡西狹道事。

東漢時期著名的摩崖石刻《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或略稱《西狹頌》,乃靈帝建寧四年六月上石,用以紀(jì)念李氏修治武都郡西狹道事。摩崖銘文謂此道本“危難阻峻,緣崖俾閣,兩山壁立,隆崇造云。下有不測之溪,阨笮促迫,財容車騎,進不能濟,息不得駐。數(shù)有顛覆霣墬之害,過者創(chuàng)楚,惴惴其栗”。經(jīng)過此番修治之后,這條險道乃變得“堅固廣大,可以夜涉,四方無雍,行人歡悀”,功勞不可謂不大,刊石頌德,理宜然也。

《西狹頌》拓本(據(jù)永田英正《漢代石刻集成》)

《西狹頌》拓本(據(jù)永田英正《漢代石刻集成》)

宋人曾鞏、趙明誠、洪適等著錄此石,都沒有提到除了紀(jì)事的銘文之外尚另有題額(曾鞏《元豐類稿》卷五〇《漢武都太守漢陽阿陽李翕西狹頌》。趙明誠《金石錄》卷一六《漢武都太守李翕碑》。洪適《隸釋》卷四《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逮翁方綱在乾隆年間著《兩漢金石記》,始提及此石“額有‘惠安西表’四篆字”(翁方綱《兩漢金石記》卷一三《漢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其后王念孫《漢隸拾遺》、洪頤煊《平津讀碑記》(卷一)、王昶《金石萃編》(卷一三)以及羅爾綱《金石萃編校補》(卷一)等諸多著述也都提到了這一情況,馮云鵬、馮云鹓兄弟合著的《金石索》,甚至還摹刻有它的拓本(《金石索》之《石索》卷二)。時至今日,《西狹頌》額作“惠安西表”,更成為人們談?wù)摑h碑、利用漢碑時幾乎一致公認(rèn)的客觀存在。

所謂《西狹頌》“碑額”拓本(據(jù)永田英正《漢代石刻集成》)

所謂《西狹頌》“碑額”拓本(據(jù)永田英正《漢代石刻集成》)

所謂“惠安”,大致相當(dāng)于“安吉”、“安好”之義;“西表”乃猶如“西陲”、“西鄙”?!渡袝虻洹吩啤肮獗凰谋恚裼谏舷隆?, “惠安西表”之“西表”,即此東、南、西、北“四表”之一。是則“惠安西表”也就相當(dāng)于“安濟西土”;若是換個表述方式,也就如同說“令此西土平安”差不多。

那么,對漢代碑刻狀況稍有了解的人,甚至多少念過一些古文的人,只要抱著審視而不是盲從的態(tài)度對此略加思索,就應(yīng)不難發(fā)現(xiàn),“惠安西表”、也就是“令此西土平安”這樣的話能夠用作《西狹頌》這類石刻銘文的標(biāo)題、也就是所謂“碑額”么?當(dāng)然不能,絕對不可能。因為這雖然概括表述了這次整治山路的結(jié)果,可卻太虛太飄了,既沒有點明本地太守這個著力歌頌的對象,也沒有指出李翕其人在這里建樹的具體功業(yè)。所以,不管是在皇漢治下,還是在大清國中,歷朝歷代,哪朝哪代,都是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碑額”的。

看它是不是符合某一特定歷史時期的基本特征,這就是我對待所有文獻的第一著眼點;對待那些傳世金石材料和莫名其妙地“新發(fā)現(xiàn)”的文獻,更是如此。這看似平平常常的道理,足以勘破絕大多數(shù)假造的贗品,也足以識別絕大多數(shù)前人無意間造成的舛謬。關(guān)鍵,是你要有一顆做學(xué)問的平常心,要首先對傳世基本文獻以及各類文獻的主次偏正關(guān)系有個大致的了解,別放著堂堂正正的大路不走而專走旁門左道。

在鑒別古代器物與銘文的真?zhèn)螘r,一項事物在特定歷史時期的基本特征,也可以名之曰“通例”。按照這樣的“通例”,所謂摩崖刻石本來就沒有什么“碑額”,人們都是把一塊石壁鏟平了,上來就徑刻正文。例如著名的《石門頌》和《蜀郡太守何君閣道碑》,還有新近發(fā)現(xiàn)的《燕然山銘》等,都是如此。這樣看來,“惠安西表”這個“碑額”就更加令人困惑了。

由于信以為真,信而不疑,清代以來這些金石學(xué)者,并沒有人想到現(xiàn)場看一看具體的場景。我們看到的情況是,只有清末民初人繆荃孫在少年時代嘗偶然親歷其地。至晚年,繆氏在讀書筆記中講述當(dāng)時所見情況說:“幼時道經(jīng)《西狹頌》下,宋金人題字亦滿壁,前人均未著錄?!莅参鞅怼淖秩ァ段鳘M頌》約十余丈,其下彷佛有字,是另一碑之額。今人以為《西狹頌》碑頭,亦殊武斷。爾時身親戎馬,不知記段數(shù)及年號、人名,思之令人惘惘?!庇姓l見過遠離刻石銘文十幾丈開外的“碑額”?世上當(dāng)然不會有這樣的情況存在。

俗語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卑凑彰駠鴷r期著名學(xué)者鄧之誠先生的看法,這繆荃孫可是一位學(xué)養(yǎng)足以與李越縵、王湘綺、俞曲園相頡頏的大師級人物(見繆荃孫《云自在龕隨筆》卷首鄧氏序文),而且這位繆老兄特別專長于版本目錄之學(xué),對金石文獻也是一代高手。那么,既然繆荃孫都這么講了,為什么現(xiàn)在大家還都拿“惠安西表”這個“碑額”當(dāng)真事兒呢?

繆荃孫這一讀書筆記題作《云自在龕隨筆》(上述內(nèi)容出自該書卷三《金石》部分),在繆氏生前一直沒有機會刊行于世。至其身后,始于1958年在商務(wù)印書館出版。惟當(dāng)時僅印制1500冊(1959年重印此書,亦僅加印500冊而已),傳布范圍有限。稍習(xí)當(dāng)代中國史者皆知,斯乃何時,學(xué)人自難過多留意于此;至少不可能有人會為此等閑散書生的瑣事而著筆發(fā)聲,以激起世人關(guān)注。至于現(xiàn)在的情況,是供職于學(xué)術(shù)研究單位者無不競相爭搶新發(fā)現(xiàn),游弋于金石書法領(lǐng)域的雅士,則是一味珍賞寶藏各種名門舊拓,故繆氏揭明的這一情況,至今仍罕能有人知悉。圈子里的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普通吃瓜群眾往往想也想不明白。

其實繆荃孫告訴我們的這種真實情況,完全符合進入宋代以后石刻文化的總體局面。我們大家看一看南宋學(xué)者王象之撰著的《輿地紀(jì)勝》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項很特別的記載,這就是在每個府州之下都列有“碑記”一個項目,用以載述當(dāng)?shù)氐谋毯偷赜洠浞诛@示出碑刻在地方文化構(gòu)成中的重要地位。正是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我們看到,各個名勝之地的摩崖石刻,才變得非常普遍,也非常引人注目。這種情況,大家只要到各個風(fēng)景名勝場所看一看就會一目了然,而祝穆《方輿勝覽》對各地“題詠”的重視,實質(zhì)上體現(xiàn)的也是同樣的文化追求。

基于這樣的石刻文化背景,再來看“惠安西表”這一刻石,雖然繆荃孫感覺“其下彷佛有字”,因而推測它“是另一碑之額”,但我認(rèn)為它更有可能是宋金時期人因?qū)ⅰ段鳘M頌》視作當(dāng)?shù)氐臍v史勝跡而針對它刻下的贊譽之文,即謂當(dāng)年李翕鑿山修路之舉實乃“惠安西表”,給西土之人造就就了很大福利——這是由《西狹頌》衍生出來的贊美之詞,而不是用以概括體現(xiàn)《西狹頌》的內(nèi)容。蓋不惟南宋情況如上所述,即使是女真人之金,在文化上也受到趙家王朝很大影響,重視石刻,仿行其事,是理所當(dāng)然的。

2021年11月7日記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