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省齋像
朱省齋(1902-1970)是二十世紀有名的文史學家和書畫鑒藏家。他原名朱樸,字樸之,號樸園,晚號省齋,江蘇無錫人。他的影響力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在四十年代在上海創(chuàng)辦《古今》雜志,刊登人物故實、民情風俗和文獻鉤沉方面的文章,影響及于南北,且由此結(jié)識一批權(quán)要與名宿;二是喜好鑒藏書畫并撰寫賞鑒文章,與吳湖帆、張大千、葉恭綽、溥心畬、周作人、喜龍仁、徐邦達、蘇庚春等均有交游。但對這樣一個曾經(jīng)在書畫鑒藏與文史領域叱咤風云的人物,現(xiàn)在知道他的人卻不多了。早年在香港曾經(jīng)梓行過他的五本書畫論著,但現(xiàn)在即便在香港的舊書肆,都不易找尋了。記得數(shù)年前因了解齊白石藝術(shù)在海外的傳播與影響,曾托朋友在香港遍尋其論著,卻收獲甚微。如果不是近年有人蒐集其論著,付之剞劂,或許朱省齋真的便和其著述一樣湮沒無聞了。
先是在近十年前,北京出版其《樸園日記》,大多為散見于報刊的日記體散文,史料珍稀,但所涉關(guān)于書畫的論述卻不多,而真正讓人們重新認識朱省齋在書畫賞鑒方面成就的,卻是今年由臺灣新銳文創(chuàng)付梓的《畫人畫事》《藝苑談往》《書畫隨筆》《省齋讀畫記·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和《樸園文存》。前四本是香港版的重印本,而后一本則是廣泛搜羅其佚文所成。
朱省齋《藝苑談往》,香港上海書局1964年出版
朱省齋《樸園日記》,海豚出版社2012年出版
朱省齋《樸園文存》《畫人畫事》,臺灣新銳文創(chuàng)2021年出版
《畫人畫事》既談今人如狄平子、黃賓虹、余紹宋、張大千、溥心畬、吳湖帆、黃永玉、齊白石,也談隋唐以來的展子虔、宋徽宗、王詵、趙孟頫、沈周、文徵明、唐寅、謝時臣、牛石慧、石濤、石溪等;既談他們的藝事,也談其書畫名跡或藝術(shù)特色?!端囋氛勍芬彩侨绱耍沤癞嬋硕加兴?,對今人尤其是齊白石著筆尤多,論其《蕉屋晚晴圖》和人物畫,也談及其作品在日本的流播,以及其信札及與瑞光和尚的交游等。在當代畫家中,齊白石是其關(guān)注最多者,足見其對齊氏的尊崇之意。在談古今畫人及其往事與畫作外,朱省齋還談到書畫鑒定的體悟。他援引湯垕的《畫論》和顧文彬的《過云樓畫記》中所論“多聞闕疑”和賞鑒書畫之大忌,認為“鑒賞書畫,本風雅之事,惜乎古今中外,乃獨多習慣鉆營之市儈與妄摘瑕病之惡賓”(朱省齋著,蔡登山編《藝苑談往》,339頁,臺灣新銳文創(chuàng),2021年),這種情況,在當今的書畫鑒定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書畫隨筆》多談作品及畫史,較少涉及畫家,但和前述諸書相類的是,古今皆有,而以“古”居多?!妒↓S讀畫記·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是將兩本書合二為一。前者所讀畫,多以古畫為主,偶涉今人,尤為難得者,乃《譚區(qū)齋書畫錄》一篇。該文談及書畫收藏家譚敬所藏宋元法書名繪四十五件目錄,認為“無不世所罕見”,“亦無不精妙絕倫”(朱省齋著,蔡登山編《省齋讀畫記·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210-211頁,臺灣新銳文創(chuàng),2021年),對其評價極高;后者所論畫,有日本大阪美術(shù)館藏書畫、澄懷堂藏扇及部分私人所藏沈周、清初“四僧”等畫。在諸書中,最能見編者匠心之處乃《樸園文存》。該書所刊諸文,均為原香港版五卷本論著之佚文,是編者在幾乎窮盡朱省齋有可能刊發(fā)文章的報刊之后裒輯而成,其功不可小覷。惟其如此,這些文章并非僅限于書畫論述,還涉及時政、游記、日記、政治人物和人生感悟等,算是前四種論著的補充與完善。
朱省齋的書畫撰述,大抵可分為三類:一為引經(jīng)據(jù)典的史實與立論,如談賞鑒的規(guī)律、談畫史和名畫家等,多以前賢論著澆胸中之塊壘,見微知著;一為寓目書畫的賞鑒,多有感而發(fā),有的放矢,這類文章最夥,亦體現(xiàn)其賞鑒家之特色;一為記述時人書畫家,或與其有交游,或慕其名而論之。這些文章,大多成于上世紀四十至六十年代。這一時期,正是風云跌宕之時,其時中國的美術(shù)史研究,非但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學術(shù)規(guī)范,能在一張安靜的書桌前靜心寫作已非易事,故這些看似碎片式的小文,在一個特殊的年代,在書畫史的整理與傳播方面,確乎是有篳路藍縷之功的。諸文涉及對當代書畫家和鑒藏家的記述,是作者以賞鑒家和親歷者的視角觀之,視野獨特,且保存了很多珍稀的史料,提供了很多與正史不同的參照體系,這對二十世紀中國繪畫史和書畫鑒藏史的研究,無疑起到補證與完善的作用,其學術(shù)價值未可輕視。
說來我和朱省齋還有一些間接的翰墨因緣。他曾在1957年5月11日的日記中有這樣一段記述:“我一個人獨往闊別已久的琉璃廠去蹓跶,在寶古齋小坐,閱畫甚多。掌柜的蘇君招待甚殷,好似面熟,據(jù)他說他從前認得我的,可是我卻想不起來了。寶古齋是現(xiàn)在琉璃廠售賣古代字畫的總匯,藏有明清東西數(shù)百件,目不暇給”(朱省齋著,謝其章編《樸園日記》,123頁,海豚出版社,2012年)。這里的“蘇君”,便是先師、書畫鑒定家蘇庚春先生(1924-2001)。蘇庚春在民國時跟隨其父蘇惕夫(1888-1963)在琉璃廠經(jīng)營古玩字畫店貞古齋。五十年代后,公私合營,貞古齋并入寶古齋成為公有制企業(yè),蘇庚春就成了寶古齋書畫門市部的經(jīng)理。朱省齋從香港再來北京時,蘇庚春正在經(jīng)理任上,其時蘇庚春三十四歲,而朱省齋已經(jīng)五十有六。從朱氏日記可知,他們早前認識,應該是蘇庚春做貞古齋掌柜之時。四十年代,曾經(jīng)寓居北京的朱省齋因購藏書畫,常常徜徉于琉璃廠尋寶,蘇庚春認識他自然就在常理之中了?;蛟S正是因為這層關(guān)系,當我手捧五卷本朱省齋著述時,頓覺格外親切。值得一提的是,筆者在醞釀此文時,收到昆山田洪兄郵寄的《朱省齋古代書畫聞見錄》一書。此書乃由其編輯,精選香港五卷本朱省齋論著中八十六篇談及書畫名跡之文,為浙江大學出版社付梓。此書的特色為精選本,且多為文章配上了高清的彩圖,便于參閱瀏覽(田洪編《朱省齋古代書畫聞見錄》,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由此看來,朱省齋是越來越受到美術(shù)史學界和書畫鑒藏界的關(guān)注了。
田洪編《朱省齋古代書畫聞見錄》,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出版
朱省齋曾在其《樸園日記——甲申銷夏鱗爪錄》中提到孫邦瑞贈送給鄭蘇戡的一副對聯(lián):“含毫不意驚風雨,論世真能鑒古今?!保ㄖ焓↓S著,蔡登山編《樸園文存》,258頁,臺灣新銳文創(chuàng),2021年)在風云變幻的時代浪潮中,朱省齋創(chuàng)辦雜志,縱論古今,又能在真贗雜糅的書畫收藏中,獨具只眼,辨?zhèn)舞b真,我想,如果將此聯(lián)來論朱省齋其人其藝,應該是當?shù)么搜远村囟嘧尩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