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們的地下戰(zhàn)爭：“我太胖了”至少會被解讀成三種意思

【編者按】

為什么昨天還很親密的朋友，今天就突然不理自己了？為什么有人會躲在背后說壞話，抱團排擠人，甚至霸凌別人？比起男生間的“用拳頭解決問題”，女生間的攻擊似乎更為隱秘和復(fù)雜。在《女孩們的地下戰(zhàn)爭：揭秘人際交往中的隱性攻擊》一書中，蕾切爾采訪了曾是霸凌對象和霸凌者的女孩們，直面給無數(shù)女性帶來困擾乃至創(chuàng)傷的畸形社交文化。本文摘編自該書第5章《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澎湃新聞經(jīng)理想國授權(quán)發(fā)布。

外人看來，埃琳似乎不會成為被欺負的對象。她漂亮、受歡迎，正是我初中時崇拜的那種女孩?？砂Ａ諈s遭到了朋友們的懲罰，因為女孩們憎恨她社交上的成功。我問了很多埃琳式女孩身邊的人，發(fā)現(xiàn)這類女孩可能的確容易成為靶子，因為她們可以算是“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

如今，女孩的成長環(huán)境不再限制她們未來的職業(yè)方向。21世紀的女孩可以是棒球運動員、未來的首席執(zhí)行官或戰(zhàn)斗機飛行員。她可以選擇走上任何夢想崗位?，F(xiàn)在，“女孩力”已經(jīng)勢不可當。

然而，謙虛和節(jié)制在女性價值體系中仍占主導(dǎo)。當代女性研究表明，我們的文化繼續(xù)給女孩加壓，依然希望她們貞潔、安靜、苗條、甘于奉獻，希望她們克制自己對性愛歡愉、個人意見、食物和自身利益的渴望。

美國大學(xué)女性聯(lián)合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Women）發(fā)現(xiàn)，學(xué)校里存在著“教導(dǎo)女孩看重沉默和順從并將這些品質(zhì)視為美德的隱形課程”。記者佩姬·奧倫斯坦發(fā)現(xiàn)，女孩們看重彼此身上“甜美”和“可人”的特質(zhì)，她認為這些詞語可以和“順從”“禮貌”或“被動”相替換。好女孩，奧倫斯坦總結(jié)道：“首先要友善——友善的重要性超越活力、超越聰穎，乃至超越誠實?！?/p>

難怪歌手安妮·迪弗蘭科（Ani DiFranco）會告訴一大群少女粉絲，每個人都在偷偷記恨屋里最漂亮的姑娘。也許她還可以補充一句，大家都在偷偷記恨屋里最受歡迎、最聰明、最苗條、最性感或穿得最好看的姑娘。無論這是不是一個“女孩力”的時代，大部分女孩都很清楚，槍打出頭鳥。在《今日美國》（USA Today），一位弗吉尼亞高中教師發(fā)出警告，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學(xué)校存在一種非常危險的女孩沖突導(dǎo)火索。他寫道，雖說新來的女孩通常會被人忽視，“可一旦被人視作威脅，特別是如果男孩都喜歡她，那她就會被人傷害”。

剛開始采訪女孩時，我假設(shè)了一系列女孩遭受霸凌的原因：生理缺陷、肥胖、貧困、不夠時髦……想要按照這些來組織故事，出乎意料的是，惹怒女孩們的竟然是相反的原因。

大部分女孩都知道，最可怕的侮辱之一是被人稱為“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這種女孩被大致定義為自負、愛炫耀、令人反感或以自我為中心。到了五年級，女孩們很熟悉“自以為了不起”這個概念了，這是一個日后依然會伴隨她們的侮辱性概念，在成年女性的世界中漸漸地發(fā)展為更斯文的說法：“她覺得自己比我強?！?/p>

怎樣才能判斷一個女孩是否自以為了不起呢？

每個班、每所學(xué)校都拼出了各自的定義，判斷怎樣的女孩自以為了不起?！傲瞬黄稹钡母拍钜暰唧w情況而定，學(xué)校文化扮演著重要角色：在經(jīng)濟條件普遍較差的學(xué)校，“了不起”一般指買得起奢侈品，如有錢買丙烯指甲油、接發(fā)、買新運動鞋。在富裕的校區(qū)，也許更側(cè)重于打情罵俏和自負。在不同階層和種族中，這個標簽有不同定義。無論走到哪里，無論我是否主動提及，總是能談到這個話題，且會引發(fā)孩子的極度熱情。

盡管對“了不起”的定義有區(qū)域性差別，但始終存在一條底線。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打破了一些規(guī)矩，這些是關(guān)于女性特質(zhì)的規(guī)定：女孩必須謙虛，自我克制，沉默矜持；女孩必須友善，先人后己；女孩的權(quán)力源自他人的喜愛和肯定，來自人脈圈，而非自身能力。打破這些規(guī)則，就會給人留下“自以為了不起”的印象。

人們在衡量“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時有一個共同標準，而且從未改變過：這類女孩往往流露或閃耀著堅定自信的光環(huán)。她也許對自己的性感程度、獨立個性、身材或口才充滿自信，她擁有野心和欲望。自認為了不起的女孩通常是否定自我犧牲和自我克制的女孩，而自我犧牲和克制正是“好女孩”的標準。她的口頭和肢體語言乃至穿著打扮，都在說明自己并不會將他人放在首位。

這種“了不起”標簽會讓女孩產(chǎn)生困惑。一方面，她們明白自負、自認為比他人強并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們發(fā)現(xiàn)自己會嫉妒這么做的女孩?！耙悄阏J為自己很苗條，那真的不是好事，是自大。但如果你很胖呢？那就算很糟糕了。”瑪麗芒特八年級的學(xué)生薩拉說道。

我們的文化教女孩說起了繞口令，陷入越來越緊張、越來越不自然的境地，在其中糾纏不清。我們既要求女孩大膽，也要求她們膽??；既要求她們雄心勃勃，也要求她們有所節(jié)制；既要求她們性感，也要求她們矜持；我們既教導(dǎo)女孩迅速行動，也希望她們靜待時機。但這種繞口令終將導(dǎo)致玩家在痛苦的旋渦中走向崩潰。

游戲結(jié)束。在這種不確定該怎樣培養(yǎng)女孩的文化環(huán)境中，孩子們被迫承擔我們的困惑。面對我們含糊不清的教導(dǎo)，女孩決定迂回行事，她們推斷：進行暗中操控——結(jié)合權(quán)力和被動——是獲取權(quán)力的最佳途徑。媒體鞏固了這種迂回的文化，鼓勵女孩表里不一、繞彎回避。

這種間接文化反映了兼顧兩者的愿望——既給予女孩一切，也要對她們進行限制，也就是“可以，但是”模式：可以，你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一切，但是，必須在可接受的范圍之內(nèi)。可以，女孩可以競爭、可以獲勝，但是，必須保持謙虛、自我克制、矜持。走得太遠，打破平衡，哪怕并非有意為之，都可能讓你被列為自以為是的女孩。

這種間接文化滲透了女孩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媒體將欺騙色情化，看到他人一本正經(jīng)的外表之下藏著更真實、更危險的欲火，就會挑逗我們的神經(jīng)。想象一下，羞怯的圖書館員束起頭發(fā)，將胸部、臀部藏在過時的裙裝之下，雙眸在一副大眼鏡下躲閃。這就是“努力掩飾”的女孩，看似甜美，實則在表面之下醞釀罪惡。這種不直接表現(xiàn)性感的女孩將 “好女孩、壞女孩”的二元對立演繹得淋漓盡致。

伊麗莎白·沃策爾（Elizabeth Wurtzel）說，我們中最性感的是那種“小鎮(zhèn)甜心，如蜜糖般甜美，實際上卻欲火中燒、充滿罪惡……充滿惡毒和可怕的想法”。將真實形象藏于虛假表象之下，是這種女孩性感價值的直接來源。而引發(fā)眾人欲望的正是這種欺騙性。影片《姐妹會》（Sorority）的宣傳語寫道：“如果她們很壞，那就非?！浅：?。”

操縱，尤其是在性方面的操縱，常常被當成掌權(quán)的途徑展示給女孩。這種女性無法通過努力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只能通過欺騙和控制周圍的人來達到目的。沃策爾稱，典型的女性大反派“很少是搶銀行的，她頗具魅惑力、無比甜美，直到某個詭異瞬間你發(fā)現(xiàn)她并非如此。她暗中勾結(jié)、有控制欲、誘惑他人、背信棄義”。

美化女性表里不一形象的并非只有好萊塢大片。一個價值幾十億美元、以女孩為主要消費者的市場也開始利用這種表里不一的形象牟利。2000年7月的《青少年》（Teen）雜志上，出現(xiàn)了同一名少女的兩張不同照片：左圖，戴著耳環(huán)，穿著皮褲，口紅濃艷，煙熏妝，穿著有蕾絲胸罩的緊身黑背心，雙手抱在胸前，紅唇微張。右圖，同一個女孩嚴嚴實實地裹在針織衫中，矜持地抱著課本，臉上掛著秀蘭·鄧波兒（Shirley Temple）式微笑。在挑逗性的照片上方寫著：“3:00—商場”，另一幅上方為：“3:15—在媽媽面前”。這是什么產(chǎn)品的廣告？Jane Cosmetics卸妝液，保證能夠“洗凈你的所作所為”。

其他廣告也將表里不一視作一種美。這些圖像暗示，完美女孩應(yīng)該是迂回或表里不一的。堅定自信的女孩不夠吸引人，廣告更是強化了這一概念。一些女權(quán)主義者認為，性感誘人的形象是賦權(quán)表現(xiàn)之一，因為它賦予女性選擇，讓她們表明自己在何時何地愿意與人親熱。然而，這種形象依然在暗示，女性權(quán)力僅從性愛角度來看才是令人愉悅的，即使它被視為不真誠或具有操控性的。

女孩相互侮辱對方“自以為了不起”，讓我們看到一種摩擦，它源自混亂的文化，源自一邊禁止女孩傳遞自信的肢體語言和意見、一邊提倡她們這樣做的世界。

前進兩步，后退一步。教女孩敢于仰望星空，我們做得并不差。如果美國女孩就讀于一所采取積極教育態(tài)度的學(xué)校，立刻就能數(shù)出一系列耳熟能詳?shù)膹姶笈孕蜗螅喊⒚防騺啞ぐ柟兀ˋmelia Earhart）、索杰納·特魯斯（Sojourner Truth）、里戈韋塔·門楚（Rigoberta Menchu）、莉薩·萊斯利（Lisa Leslie）。她們知道了法學(xué)院女性人數(shù)多于男性，其他領(lǐng)域的男女比例也在日趨平衡。她們會想：“在我有生之年，誰會成為美國第一位女總統(tǒng)？”

問題在于實現(xiàn)夢想的途徑。我們?yōu)榕⒆鰤舻臋?quán)利激烈斗爭，卻忽視了通往夢想的現(xiàn)實道路布滿荊棘。實際上，我們本末倒置了。

何出此言？害怕被人說“自以為了不起”、將堅定或自信的女孩妖魔化，打壓的正是女孩走向成功最需要的行為。信心和競爭是成功的關(guān)鍵工具，但它們會打破女性應(yīng)遵從的規(guī)則。公開競爭有損“好女孩”人格。例如，思考一下爭強好勝的女孩為何會給人以“不友善”、針鋒相對的感覺。競爭意味著渴望比別人優(yōu)秀，競爭和制勝關(guān)乎不讓別人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這樣一來，競爭成了“兩個女孩之間一場無聲的戰(zhàn)役，她們不會告訴朋友‘我更棒’或‘我要和某某比一比’，但卻會互相挑戰(zhàn)，像是通過眼神和行為來‘取勝’……她們當著競爭者面這么做，這樣競爭者就會看到她們有多棒了”。一個六年級學(xué)生是這么對我說的。想找到學(xué)校里受歡迎的女孩嗎？如果有人聳聳肩說“沒什么受歡迎的小群體”或堅持“大家都是朋友”，那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和攻擊、自負一樣，競爭違背女性規(guī)則，因此在他人面前有必要精心隱藏起來。

嫉妒亦是如此。嫉妒，是因為不滿足于已經(jīng)得到的東西，希望索取而非給予。嫉妒是一種不羈的欲望。女孩會癡迷于朋友所擁有的——身材、頭發(fā)、男朋友、皮膚，希望自己也能擁有，這種嫉妒會將自己的朋友物化。

女孩隱隱約約明白，嫉妒感違背了社會對她們的期望：女孩必須保持完美和自我犧牲精神。一對一的嫉妒“讓我們煩惱”，一位里奇伍德九年級孩子告訴我：“如果我們嫉妒誰，我覺得是因為她們值得羨慕，也許我們想有她們那樣的身體特征，或其他什么的，我們不希望別人覺得我們不接受自己。”對一些女孩來說，嫉妒就是自私，是不愿像成熟的女性那樣關(guān)愛他人?！昂冒桑ó斘壹刀蕜e人時）我覺得自己很不成熟?！币幻拍昙壍暮⒆痈嬖V我，“你覺得有點——你不應(yīng)該有那種感覺，你感覺那樣特別幼稚。”

正如女孩會壓抑攻擊的沖動一般，她們也會壓抑自己對嫉妒和競爭的感受?？墒峭偁幣c攻擊一樣，嫉妒是不會消散的，只會轉(zhuǎn)化成“可以接受”的形式。和表達攻擊一樣，表達嫉妒和競爭要在“好”和“友善”的條件下進行，女孩必須采用密碼。換言之，她們學(xué)會了間接表達競爭和嫉妒。

“了不起”就是破解密碼的核心，女孩們用這個說法表達競爭、嫉妒、憤怒和渴望?！坝袝r，”一個九年級孩子告訴我，“我會因小事生氣，然后，”她轉(zhuǎn)而用假惺惺的聲音尖叫道，“我會說‘我只是嫉妒你呢！’”她的同班同學(xué)解釋道：“她的意思是，你不會到處說‘她真美’。而是會說壞話，讓自己舒服一點?！?/p>

我發(fā)現(xiàn)女孩的生活中到處都是代碼。這些代碼通常用來設(shè)置行為標準。比如說，“了不起”就為女孩的堅定自信設(shè)置了界限。這是社交雷區(qū)，用這個代碼發(fā)電報，即告訴女孩她們違背了社會認可的女性氣質(zhì)，這是女孩們用于互相監(jiān)督的工具，如果女孩超出界限——換言之，過于堅定自信，就應(yīng)該用這個說法讓她們收斂點。

讓女孩獲得“自以為了不起”稱號的言論通常并沒有明顯表露出這層意思?！拔疫@雙鞋好看嗎？”在聽者看來也許是自夸?！拔也恢乐苣┰撊ツ膫€聚會！”可能會被解讀成自負?！拔业念^發(fā)怎么樣？”或“我的指甲可以嗎？”——甚至頻繁詢問妝容或頭發(fā)是否整潔，都會被當作是在自以為苗條或美麗。還有其他更直接的標志：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也許敢于暗示自己長得好看，也許不會和每個人都說話，不會沖所有人微笑，也許這種女孩吸引男生、和男生調(diào)情，甚至?xí)推渌呀?jīng)公開表示過喜歡的男孩說話。

討論這些并不是為了證明“自以為了不起”的女孩與自負絕緣，許多可能的確自負。與其說“自以為了不起”是一種固定身份，它更像是女孩存放憤怒、嫉妒和競爭帶來的不適感的秘密貯藏室。從“自以為了不起”到惹人嫉妒通常只是程度問題。

實際上，被排斥的女孩常常擁有大部分姑娘夢想的一切：美貌、男友、金錢和酷酷的衣服。問及女孩們嫉妒什么，一位密西西比的高一女孩總結(jié)道：“她們和誰約會、穿什么、有多少錢、誰追她們、誰和她們一起玩，有時也看成績怎么樣?！闭嬲屓擞X得“自以為了不起”的，是高調(diào)地表現(xiàn)出你擁有上述部分或所有事物，而不是默默擁有。

“調(diào)情”是女孩喜歡使用的另一個代碼。女孩按理說應(yīng)該會希望自己對男孩有吸引力，但說某人喜歡調(diào)情絕不是恭維之詞。許多女孩認為與男孩調(diào)情等同于生理上發(fā)生關(guān)系，如果女孩碰巧被人看見和其他女生公開表示喜歡的男孩調(diào)情，那她的社交生活可能就危險了。

問題在于，沒人可以解釋清楚什么是調(diào)情。和“自以為了不起”一樣，什么都可能被算上，只要是和男生打交道的。女孩也許會和男生說話，注視男生，與男生合作，回復(fù)男生，給男生寫紙條，發(fā)短信，一起玩——或者會被人看見做這些事。調(diào)情的定義不是調(diào)情者定義的，而是由旁觀者定義的。

無須多言，從“調(diào)情”到“蕩婦”只有一步之遙。盡管大部分成年人認為被罵蕩婦的女孩生活混亂，但現(xiàn)實常常與之相反。被罵的女孩一般只是堅定自信，并非在性愛方面表現(xiàn)得活躍。如果女孩穿緊身衣，和男孩打交道毫不扭捏，那就會被貼上“蕩婦”標簽。這種罵名并非由性行為招致，而是因為她偏離了女性在性方面應(yīng)當羞怯這一規(guī)范。

不愿每時每刻對所有人都“友善”相待的女孩也可能被罵作蕩婦。她可能會同已在和別人約會的男生調(diào)情，或愛上其他女孩公開表示喜歡的男生。正如琳恩·邁克爾·布朗在對女孩的憤怒的研究中所觀察到的那樣，“‘蕩婦’不是性愛方面活躍的人，反而是脫離伴侶或其他女孩的人”。心理學(xué)家德博拉·托爾曼（Deborah Tolman）寫道：“女孩的性愛活動需從關(guān)系的角度來解釋：女孩的親密行為服務(wù)于關(guān)系?！比绻⒅粸槿傋约壕洼p易示愛，就是違規(guī)逾矩。

在密西西比州，女孩常常用“賤貨”（skank）一詞表達此類意思?！百v貨”和“蕩婦”一樣表示在性愛方面厚顏無恥，但它還有驕傲自負之意。“（賤貨）只知道說她自己的事情，”一個九年級學(xué)生模仿道，“‘好吧，我可以的，我可以追到任何人?！薄百v貨”會分開雙腿坐，會穿寬松衣物、溜冰服，也許還會穿緊身服或“淫蕩”的衣服。她說話可能帶著俚語，不用標準英語，也許會吵架，也許她會在公共場合和男友過于親密。

一些代碼可能有多重含義。“我太胖了”這句哀嘆至少會被解讀成三種意思。剛開始和女孩們見面時，來自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學(xué)生們不停抱怨濫用這個表達的同齡人。實際上，有學(xué)者展開了一項“說胖”的研究，研究者指出，大部分說“我太胖了”的女孩一點兒都不胖。

首先，“我太胖了”常被用作間接表達自己略勝一籌的工具?！芭⒒ハ鄦栕约号植慌质且环N競爭方式，”一個八年級學(xué)生向我解釋道，“如果她們很苗條，問別人自己胖不胖，對方會怎么想呢？這是一種說另一個人不夠苗條的消極攻擊?！痹凇罢f胖”研究中，女孩描述了“她們的朋友們?nèi)绾巍卦V’她們的苗條，‘好像這是我的錯似的’”。

“我太胖了”同樣也可用作尋求同齡人積極肯定的迂回方式。“說這句話就是在求贊美，”13歲的妮科爾說道，“女孩希望別人注意自己?！毖芯空叽_認了這一點。“對許多女孩來說，說‘我太胖了’的動機源自渴望聽到別人對自己的評價。女孩真的很喜歡競爭，但她們表面上不會直接競爭?！爆旣悺ざ趴私忉尩?，“比如她們說‘我太胖了’其實是為了贏取關(guān)注?！?/p>

最后，女孩用“我太胖了”來避免被貼上“自以為了不起”的標簽。研究者發(fā)現(xiàn)，如果一個女孩不說她覺得自己胖，那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很完美?！皳Q言之，說自己無須節(jié)食就等于承認自己無須改善形象了——她滿足了?！毖芯空甙l(fā)現(xiàn)，“好女孩”必須貶低自己，因此尋求恭維時要采用峰回路轉(zhuǎn)的方式。

另一種代碼詞是譴責別人“模仿”。在瑪麗芒特，一位八年級女孩穿了受歡迎的女孩莉薩的同款名牌短褲，激怒了莉薩，后來這個女孩哭著扔了自己的短褲。隨后就是抱團，整個年級都在說閑話，“模仿者”給莉薩寫了一封信表達痛苦之情，然后躲在了輔導(dǎo)員辦公室?？吹揭粋€女孩模仿另一個女孩的外觀或行為能在小圈子中引起如此狂怒，我感到無比吃驚。無論是8歲還是八年級，大家對此的反應(yīng)壓倒性地一致，認為“模仿”隱藏著別的意義。

正如“自以為了不起”那樣，“模仿”是一種譴責，女孩們有時會將競爭和嫉妒隱藏其中。女孩常常說自己討厭模仿者，因為她們想擁有自己獨特的風(fēng)格。追問后你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如果她模仿我，別人會覺得她比我好看?！币幻昙墝W(xué)生在郵件中解釋道：“感覺她們偷走了我的想法……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們在競爭吧?！弊l責一個女孩模仿，會令對方不再處于守勢，讓她對嫉妒和競爭感到不適，并改變沖突的用語。現(xiàn)在，被模仿者可以理直氣壯地表示憤慨了，可以將人們的注意力從引發(fā)她回應(yīng)的混亂感受上轉(zhuǎn)移開，將憤怒轉(zhuǎn)移到別人身上。

那么被模仿者激怒的受歡迎女孩呢？譴責對方模仿行之有效?！澳７隆敝缚刈屓?nèi)受歡迎的女孩有了具體的攻擊目標。它將注意力從真正的問題上轉(zhuǎn)移開了：模仿者在試著進入受歡迎的小圈子。譴責對方模仿能夠?qū)σ粋€女孩的社交地位造成重創(chuàng)，受歡迎的女孩能夠借此徹底擊敗威脅自己地位的人，徹底將模仿者孤立出群體。

美國文化建立在獨立和競爭的雙立柱之上，而這與女孩之間親密、關(guān)愛和友好的價值觀直接對立。給女孩成功的機會，意味著給她們完整、平等的參賽工具：允許她們參與競爭行為，允許她們產(chǎn)生追求卓越的渴望，告訴她們?nèi)穗H關(guān)系可以與競爭和卓越共生。如果競爭和渴望不能通過健康的途徑表達，如果要求女孩將照顧他人和關(guān)系擺在首位，怨恨、困惑和報復(fù)就會緊隨其后。

在過去的25年中，越來越多的心理學(xué)家研究了不同文化中男孩女孩的玩耍和分工。他們依然繼承了不愿觸及女性攻擊的科學(xué)傳統(tǒng)，結(jié)果導(dǎo)致研究呈現(xiàn)的女性關(guān)系過于理想化。男孩“強調(diào)地位和等級……女孩強調(diào)構(gòu)建親密度和聯(lián)系。女孩認可團結(jié)和共性，展現(xiàn)的是所謂的‘平等主義者倫理’”?？杀氖牵@類研究強化了女孩閑適恬靜、對不受束縛的競爭和欲望毫無沖動的形象。

需要學(xué)會坦然面對競爭的不只是女孩。我們的文化會污蔑堅定自信、富于專業(yè)精神的女性，認為她們是冰冷僵硬的可怕女人，個人生活注定失敗。我想強調(diào)的是，這種特定的刻板印象觸及了女孩最深的恐懼：無論以何種形式，展露出堅定和自信都會終結(jié)她們的關(guān)系，并貶損她們的首要社交資本——溫柔和照顧他人的特質(zhì)。

我們給女孩施壓、對她們心存更高的期待，而女孩使用的代碼則會加深彼此之間的隔閡。這些代碼的意義令人迷惑、含糊不清，它們建立在隱藏在假象之下的第二層真相上。它們讓女孩對所說內(nèi)容的真實意圖充滿懷疑，猜測誰會是下一個被貼標簽的人，引發(fā)彼此之間的信任危機。“有的人可能算得上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位八年級學(xué)生告訴我，“但她不會為你開心，而是會嫉妒，她不會說出來，可你能感受到?！庇颜x在沉默中被腐蝕了，這種沉默是所需表達之物的弱化形式，是真實的人之常情的弱化形式——但恰恰是這些真情實感讓女孩產(chǎn)生了罪惡感。女孩對競爭和欲望的污名化讓她們無法擁有健康的情緒疏導(dǎo)口，也無法賦予她們直截了當、實話實說的權(quán)利，而這是每個人本應(yīng)享有的。

覺得我們生活在文化轉(zhuǎn)型、不斷變化的時代中，生活在竭力為女孩爭取平等的世界里，這是一件好事。但在女孩適應(yīng)社會時，我們并未教導(dǎo)和支持她們健康地表達欲望和參與競爭，我們把她們丟到了一個拒絕把籌碼放在桌子上、賭賭看女孩會成為怎樣的人的文化之中。我們在讓女孩們承受一種矛盾：“理想的成年女人和女性氣質(zhì)要求她們‘無私奉獻’，做一個成年人和走向成熟卻要求她們學(xué)會獨立和分離?！蔽覀兊降资欠裨敢鈱⒛泻⑾碛械淖杂少x予女孩？如果我們的文化尚未確定風(fēng)向標，絕大部分女孩自然也無法確定。如果女孩無法明確自己想成為怎樣的人，就會對彼此釋放她們（和我們）的焦慮，互相控制，畫地為牢，自行通過互相懲罰、欺壓和爭吵來尋找答案。

《女孩們的地下戰(zhàn)爭：揭秘人際交往中的隱性攻擊》，[美]蕾切爾·西蒙斯著，徐陽譯，理想國｜海南出版社2021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