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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園《唐三藏圣教序舊拓高陽未斷本》觀后

往年曾于舊書肆得循園藏《唐三藏圣教序舊拓高陽未斷本》。拓本長三十三厘米,寬二十一厘米。帖芯長二十六厘米,寬十五厘米,每面五行十字。除去前后各兩開空白頁(無題跋),共二十開。

往年曾于舊書肆得循園藏《唐三藏圣教序舊拓高陽未斷本》。拓本長三十三厘米,寬二十一厘米。帖芯長二十六厘米,寬十五厘米,每面五行十字。除去前后各兩開空白頁(無題跋),共二十開。古錦裹楠木夾板,封面綾簽:“唐三藏圣教序舊拓高陽未斷本循園題”,鈐兩枚朱?。骸皦坫憽薄把瓐@”。首開帖芯外邊緣有兩方圓形圖章,已為書賈磨去內(nèi)容,上鈐“元亨利貞”閑章,未及拓面。首頁鈐白文?。寒叺清恢煳挠。寒吺险洳亍⒚魳涮?海梯賞鑒。頁尾鈐朱文印:壽銘之??;白文?。盒涫尜p、諷籀堂、循園所藏。拓本紙墨精良,裝池考究,流傳有序。

封面綾簽:“唐三藏圣教序舊拓高陽未斷本循園題”,鈐兩枚朱印:“壽銘”“循園”。

封面綾簽:“唐三藏圣教序舊拓高陽未斷本循園題”,鈐兩枚朱?。骸皦坫憽薄把瓐@”。


首頁鈐白文印:畢登瀛;朱文?。寒吺险洳?、敏樹堂 海梯賞鑒。

首頁鈐白文?。寒叺清?;朱文?。寒吺险洳?、敏樹堂 海梯賞鑒。


頁尾鈐朱文?。簤坫懼?;白文?。盒涫尜p、諷籀堂、循園所藏。

頁尾鈐朱文?。簤坫懼。话孜挠。盒涫尜p、諷籀堂、循園所藏。

循園即范壽銘(1870-1921),字鼎卿,號循園,紹興人,魯迅的鄉(xiāng)賢,范文瀾叔父,民國年間著名的金石學(xué)家。曾任河南安陽、內(nèi)黃知縣,后授河北道尹、河南道志局長、江蘇公署機(jī)要秘書等職。平生酷愛金石,任安陽知縣時,設(shè)立古跡保存所。在河北道尹任內(nèi),與顧燮光遍歷太行山八年,尋訪漢迄元各書未著錄金石,成《河朔古跡志》,另著《安陽金石目》《循園金石文字跋尾》《循園古冢遺文跋尾》等。

畢登瀛是晚清的一位收藏家。據(jù)《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載畢氏夫婦墓志,內(nèi)有“公諱登瀛,姓畢氏,原名純敏,字海梯,一字袖石。先世自山西洪洞遷河內(nèi)”。墓志記載其卒于光緒二十三年,時年五十四歲。

近年國內(nèi)各大拍賣公司拍賣記錄中,時見畢登瀛舊藏,常用印如:登瀛畢氏珍藏至寶之印、畢登瀛珍藏書畫章、海梯審定、海梯手定、河內(nèi)畢海梯世寶等。

據(jù)汪亓《仇英〈職貢圖〉卷流傳考略》(刊北京畫院《大匠之門》第二十七期)記載,仇英《職貢圖》在李恩慶之后,曾經(jīng)藏于畢登瀛處。圖上鈐有朱文方?。汉L菔侄?,白文方?。寒吺霞也?。跋尾第一紙鈐朱文方?。汉L輰彾ㄕ孥E。汪亓同時辨正說,坊間將此二印歸于清末民初、江蘇陽湖人畢登瀛名下,而畢號先籌,與“海梯手定”“海梯審定真跡”印文無關(guān),此畢非彼畢。二印的主人應(yīng)為另一個畢登瀛,并引《畢登瀛及妻王氏合葬志》內(nèi)容,說畢氏“豐于遇人,而嗇于自遇,恒撙約衣食以購古圖書金石文字,甚富”。證之循園拓本前后印章,無需再考,當(dāng)為同一人無疑。

《圣教序》拓本流傳甚夥,后以北宋拓、南宋拓為尚,而判斷拓本時限,除題跋等因素外,主要依據(jù)拓本殘損字跡,現(xiàn)在看來不無局限。貴古賤今,是一般人性習(xí)慣,拓本在流傳過程中,填墨、改涂、描補等現(xiàn)象時有所見,即名拓,恐亦難免,另外拓手技藝、用心程度等因素,均可影響拓本的判斷。如民國版高野侯鑒定《唐榻集書圣教序未段本》中“一乘五律之道”之“律”字已損,而循園本完好,“所謂法相常住”之“相”字,下半已損,而循園本完好。民國商務(wù)版珂羅版《宋拓第一圣教序》(1943年再版),前后有王澍、王國維、康有為、梁啟超等名人題跋,但對比循園本,有些后拓字跡反勝前拓,如“騰漢庭而皎夢”處,“夢”字,循園本清晰,而宋本破損較重;“桂質(zhì)本貞”處,“桂”字,循園本上部稍損,而宋本周圍清晰干凈,疑為后描成字,“歷遂古而鎮(zhèn)?!碧?,“鎮(zhèn)”字,循園本完好,而宋本“鎮(zhèn)”字中部明顯有損,如字字細(xì)查,或還有可疑處。珂羅版翻印原拓本時,補描更易,所以印本只具參考意義,而接觸稀見拓本,在事實上又極難做到。況且拓本是剪裱,而《圣教序》碑身長大,字?jǐn)?shù)又多,拓手工作時存在技藝出入,當(dāng)時沒有與碑身等大的紙,一般均有接紙情況,幾張拼接?何處拼接?接在字上或接在空行等處,有較大出入。剪裱時用心粗細(xì),也對拓本有很大影響。所以拓本發(fā)現(xiàn)愈多,比較機(jī)會也愈多,只要是真拓出現(xiàn),對鑒定各期《圣教序》均不無裨益。

《圣教序》碑?dāng)鄷r間,向無定論,宋斷元斷明斷,各執(zhí)一詞,流行的說法是斷于明嘉靖三十四年,但近年仲威出版《碑帖鑒定概論》《善本碑帖過眼錄》正續(xù)兩冊等書,傾向于認(rèn)為:“北宋時,碑自二行‘晉’字下,至末行‘林’字有極細(xì)斜裂痕一道,但不傷及文字點劃。元明間碑正式斷裂,故‘未斷本’的底線即是‘南宋拓本’?!保ㄕ?31頁,文物出版社)

仲威的標(biāo)準(zhǔn)是:北宋碑石已有裂紋線,自二行“晉”字下,至末行“林”字處,南宋后裂紋線逐漸加大,元明后碑徹底斷裂。基于這個認(rèn)識,他的判斷是“凡見僅有一道斜裂痕,并未完全斷裂者,即為南宋拓本;若碑石徹底斷裂者,裂紋線線上缺失字劃者,即為元明以后拓本,這是分清南宋拓本與明代拓本的關(guān)鍵點”(《碑帖鑒定概論》204頁,上海世紀(jì)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仲威列出所有裂紋線以上損字,文繁不細(xì)引。他的結(jié)論是:“凡以上諸字完好者,即為碑之未斷本,宋元拓本之證也?!?/p>

依仲威標(biāo)準(zhǔn),循園“高陽未斷本”損字現(xiàn)象,又不完全符合。如“晉”字完好,“是以窺天鑒地”之“是”字完好,“引慈云之西極”之“極”字完好,“自潔而貴質(zhì)”之“桂”字只上部略損,“傅智燈之長夜”之“傅”字完好,其他損字,符合仲威觀察。

《圣教序》出現(xiàn)“裂紋線”,若依西安碑林整拓本時間,到嘉靖碑?dāng)?,有近四百年,這個期限碑由裂線到斷裂,應(yīng)當(dāng)有相當(dāng)復(fù)雜的現(xiàn)象,仲威標(biāo)準(zhǔn)是理想標(biāo)準(zhǔn),完全滿足這個條件的拓本應(yīng)當(dāng)非常有限。

據(jù)方若、王壯弘對《圣教序》損字情況統(tǒng)計,斷后本比較明顯處,如“故得”之“故”字少損,“被拯”二字損,“神情”之“神”字損,“高陽縣”三字損,“文林郎”三字損。

按此標(biāo)準(zhǔn),循園本情況是:“被拯”二字完好,“神情”之“神”字損,“尚書高陽縣”之“尚”字清晰,但“書”字半損?!拔牧掷伞敝傲帧弊忠褤p,但“文郎”清晰。窮盡拓本很難,有限的拓本觀察,極容易有例外情況。

拓本判斷,半字、單字或筆劃缺損,易生爭議。雙字三字以上連損,較易成為標(biāo)準(zhǔn),循園稱“高陽未斷本”,包含對碑?dāng)鄷r間的考慮,即不以具體時間而以拓本事實論。我恰好還有一張清整拓《圣教序》(蟬翼拓。未裱?!拔牧掷伞薄案哧柨h”全損),仔細(xì)比對,碑?dāng)喑潭仁亲兓^程,期間損字程度,各拓本情況相當(dāng)復(fù)雜。循園稱“高陽未斷本”,我個人理解,碑?dāng)嗷痉€(wěn)定事實是:“文林郎”與“高陽縣”全損(方若、王壯弘同一判斷),因處碑尾斷裂同一位置,易于判斷。也就是說,“高陽”未斷,可能是當(dāng)時藏家習(xí)慣,有“高陽”二字難得,無則易見。先觀原碑,再看整拓,后讀拓本,容易增強(qiáng)對碑帖的鑒別力。順便提及,此本與國家圖書館藏劉文鑄宋拓本制式大體相同(見《中國國家圖書館善本碑帖綜錄》卷上279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21年),但字跡破損情況,不完全相同。如拓本第二面最后一字“以其有像”之“像字”,劉本左下?lián)p,而循園本完好。由幾面影印頁與循園本比對,劉本或多有涂描,如碑尾“文林郎”“尚書高陽縣”之“林”字,“書”字,細(xì)察,頗令人生疑。

前人觀察拓本字損現(xiàn)象,歷代積累,也是有限經(jīng)驗。如“紛糾所以”處,北宋拓向以“分”字部首撇可見,“以”字右半未泐粗。但這兩個特點,只涉及簡單筆劃,拓手用心程度稍異,拓本就會有別。“百重寒暑”處,“重”的“田”部完好為標(biāo)準(zhǔn),但“田”部在拓本中位置極小,易受拓手技藝影響(我處整拓,此處完好),再考慮到《圣教序》久經(jīng)捶拓,清末存在洗剜情況(導(dǎo)致有些后拓比前拓字跡反清晰),“故知圣慈所被”處,“慈”字完好是標(biāo)準(zhǔn),但破損程度也難掌握;“久植勝緣”處,“緣”字左下不連石花為完好,但連多連少,也只是經(jīng)驗判斷。

羅豐《〈集王圣教序碑〉的拓本與題跋》一文曾強(qiáng)調(diào),《圣教序》斷損時間,應(yīng)重新引起注意,“因為這涉及一些拓本的斷定。以不斷本為宋拓幾是今人之常識,而不斷本在明萬歷已有相當(dāng)多的存世”(見《中國文化》2019年春季號),循園本出現(xiàn),有助于認(rèn)識這個問題。

以收藏、鑒賞身份論,畢登瀛、范壽銘都是晚清名家,他們對《圣教序》的收藏,應(yīng)具相當(dāng)水準(zhǔn),他們收藏“未斷本”,雖未說明具體時間,但循園以“斷”與“未斷”題識,遠(yuǎn)較以“北宋、南宋”判斷更審慎,因常見損字標(biāo)準(zhǔn)極難準(zhǔn)確掌握。今后如有可能,拓本斷限,或可引進(jìn)更科學(xué)的手段,如對紙、墨、印泥及其他拓本附帶信息進(jìn)行新法測定。人文與科學(xué)手段結(jié)合,或是碑帖鑒定的現(xiàn)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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