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虎毯是藏毯中最古老的圖案之一。早在千年前,阿里地區(qū)的人們就已經(jīng)將老虎皮紋飾的動物皮符號鐫刻大山之上,而后,藏族人把對老虎的敬重與崇拜織進了藏毯中,成就獨特的虎毯。
2022壬寅虎年,亦是藏歷水虎年。在西藏,“以虎豹皮譽英雄,狐尾以表懦夫”,“虎皮褂、虎皮裙、虎皮袍”等成為“六勇飾”。 近期,展覽“西藏虎毯新春特展”在上海醍醐藝術空間對外展出,為不少藝術愛好者揭開了虎毯的面紗,同時也向大眾呈現(xiàn)了藏毯的獨特非遺技藝。
藏族地區(qū)海拔高,氣候寒冷多變,且多以居住帳篷的游牧民族為主。藏毯的起源,可以說是為了應對雪域高原的惡劣環(huán)境而生。藏族人民就地取材,以羊毛為原料制成了厚實溫暖的毯子,不僅可鋪在床上取暖,客人到來時還可以鋪在地上用作會客。
藏毯
藏毯在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過程中不僅保留了地毯發(fā)源馬家窯文化符號,它還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融合了原始苯教、藏傳佛教等相關符號。例如,藏族地毯中時常出現(xiàn)的龍、蛇、魚符號就是古老的萬物有靈論。
金剛杵虎紋藏毯,19世紀,95.3cm x 74.9cm,畢格史夫婦收藏
蓮花珍珠飾邊虎紋毯,19世紀,88.9cm x 78.7cm,畢格史夫婦收藏
在西藏,以虎贊譽英雄,以虎守護正法。在早期印度佛教文化中,佛教徒的修行過程也是“伏虎”的過程,象征嗔怒和貪欲的降服——這亦是獲得智慧的道路。據(jù)了解,虎毯在西藏有著近1300年的文獻歷史。從公元7世紀初松贊干布建立吐蕃王朝以來,虎毯就成為尊貴和守護的象征。在630年登上贊普位后,松贊干布頒布了新律法《三十六制》,提到“以虎豹皮譽英雄,狐尾以表懦夫”,“虎皮褂、虎皮裙、虎皮袍”等成為“六勇飾”,只有獲得地位和相當成就的人才能佩戴。
傳統(tǒng)上,虎毯也用來保護主人、居室、寺院的平安。重要的佛殿和居室門口,會有用虎紋裝飾的“權力杖”,以表示佛法圣地的威嚴;一些忿怒尊的法衣也有虎紋裝飾,象征著降服貪癡;即便漢地也有類似傳承——漢傳佛教中流傳有“虛云伏虎”的故事:高僧虛云法師打坐于虎丘山的林地邊,六只老虎溫順地坐在周圍,虛云法師還撫摸一只老虎的前爪,安詳自得。
寺院入口的權威棒 ,圖片來源:The Tiger Rugs of Tibet
虎毯不但尊貴,數(shù)量也稀少。同時,由于西藏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策規(guī)定,百年來很少有人能夠一睹虎毯的面容。近期,“西藏虎毯新春特展”在上海醍醐藝術空間的呈現(xiàn),為不少藝術愛好者揭開了虎毯的面紗,同時也向大眾呈現(xiàn)了藏毯的獨特非遺技藝。
藏毯中的“穿桿打結”技藝
藏毯除了包含著各時期的藝術文明外,其編織工藝也是一大特色。澎湃新聞了解到,此次展覽呈現(xiàn)的正是藏毯的“穿桿打結”非遺工藝。匠人們把一根鐵桿橫放在經(jīng)線上,把毛線在這根鐵桿上打結;再用錘頭將剛打完結的毛線壓緊;將撐開經(jīng)線的梭子往上移動并貫穿于白線中間,形成一個新的經(jīng)線;用一種形如梳子般的錘頭,使白線與毛線之間相互壓緊……周而復始下,藏毯便被一寸寸地織出來。
展廳內(nèi)的一部影像里,從圖紙設計到繞線工人,再到編織的阿佳等人,伴隨著編織時陣陣清脆的敲擊聲,藏毯編織后的修剪聲與清水沖洗聲,一張虎毯在匠人們的手中反復編織、揉搓、卷起、展開,最終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
記者了解到,一塊精美的藏毯,需要經(jīng)過選備羊毛、紡制紗線、染色、繪圖打樣、編織、清洗平剪等多道繁復的工序,并且工序之間需環(huán)環(huán)相扣。
九十年代喀瓦堅藏毯廠的編織手藝人
九十年代喀瓦堅藏毯廠的編織手藝人
在紡紗步驟中,講究的是粗細和黏度。如果掌握不好火候,會直接影響染色的工藝。既要保證紗線具有一定的色彩折射力度,同時還要讓其保留一定的白芯。之后,紡制好的紗線會被送入染色車間。只見一個直徑近兩米的染缸被放在高臺之上,底下生著火,藏毯手藝匠人需要精確地掌握溫度、時間、火候,還要熟練地翻轉一捆捆紗線,使其均勻著色。據(jù)悉,藏毯的幾十種顏色,都是用三原色染料配比而成。100斤水用多少克染料,必須精確掌握,既要保證成色,不浪費染料,也要讓同樣酸度的水能循環(huán)使用。
編織過程
編織過程
繪圖打樣是藏毯制作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醍醐藝術空間相關負責人向記者介紹了展示的設計圖和配色圖等,“大圖紙上是藏毯的整體設計圖和配色方案,而局部細節(jié)還詳細標明了使用的色號,更加直觀,有的圖紙還附上一小段紗線標本。例如展廳里的仿古藏毯,因過去沒有色號的整理,這些顏色都是靠匠人的直覺進行搭配的。所以,現(xiàn)在匠人們做仿古藏毯需要在顏色上進行反復實驗,在不斷調(diào)整過程中定下顏色,標注色號,再拿去制作。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p>
據(jù)悉,一個熟練的工人一個月大約能編織2.5平方米的毯子,而一個新手從初學到掌握技藝至少要半年的時間。
醍醐藝術空間展廳現(xiàn)場
此次展出的西藏虎毯作品,也是視頻中展示制作的虎毯
此次展出的西藏虎毯作品
此次展出的西藏虎毯作品
此次展出的西藏虎毯作品
格桑扎西與喀瓦堅藏毯
上世紀九十年代,藏區(qū)曾涌現(xiàn)出一批包括喀瓦堅、拉薩藏毯廠、江孜地毯廠等在內(nèi)的手工地毯廠,而它們所生產(chǎn)的藏毯也一度是拉薩家家戶戶的必需品。記者了解到,此次呈現(xiàn)的藏毯均來自喀瓦堅藏毯廠。
據(jù)悉,這是一家老牌的拉薩本土企業(yè),由商人格桑扎西于上世紀創(chuàng)辦。這一工廠制作了大量藏毯,以幾何與花卉、祥云等傳統(tǒng)圖案為主,但也不乏以印象派畫家作品為靈感創(chuàng)造的新設計。
格桑扎西1945年出生在香格里拉的康巴世家。他的父親是第一批到昆明學習漢語的學生,對于遠方不一樣的文化總是充滿熱情。格桑扎西9歲那年,為了讓孩子們接受更好的教育,父母決定移民國外。到美國后,格桑扎西接受了西式教育,成為一位成功的銀行家。
格桑扎西先生與老手藝人們,1988年
格桑扎西與卓瑪拉尋訪西藏各地,找尋古老藏毯圖案,1993年,日喀則
1986年,格桑扎西回到家鄉(xiāng),而藏毯手工業(yè)的現(xiàn)狀卻使他震驚。傳承千年的工藝瀕臨滅絕,身懷絕技的手藝人只能改行從事低技術含量的工作;牧民辛苦收割的優(yōu)質羊毛常常低價滯銷,市場卻被偽劣商品擠占;手工藏毯與西藏傳統(tǒng)文化一樣面臨險境??吹竭@樣的情形,格桑扎西決定辭去銀行的工作,回到國內(nèi),走遍藏區(qū),尋訪技藝精湛的編織、染色手工藝人,打算將藏毯的工藝恢復起來。1994年,他召集了一批手藝精湛的年輕藝人,在拉薩成立了藏毯廠“喀瓦堅”(藏語音譯,意為雪山)。
格桑扎西曾說道,“好的地毯,你進門應該對它合十說一聲扎西德勒。累了一天回來,脫鞋踩上去,它會給你按摩。它把你的心提高了,讓你出門時沒有陰雨,看到陽光。”幾年內(nèi),通過格桑扎西和這些匠人們的努力,藏毯的技藝被重拾起來了,向人們再現(xiàn)了傳統(tǒng)藏毯的肌理和色澤。
喀瓦堅藏毯廠大院
喀瓦堅工人展示藏毯,90年代
由于當時內(nèi)地市場的滯后,喀瓦堅的手工制品更多受到海外市場的歡迎。九十年代,隨著客戶穩(wěn)步增加,喀瓦堅培養(yǎng)的手藝人也越來越多,從他們手中編織出的藏毯也受到海外消費者的喜愛。據(jù)說,日本客戶尤其喜愛?!叭毡举I家收到藏毯會用放大鏡檢查編織的道數(shù)是否正確。有一次他們在虎毯上發(fā)現(xiàn)老虎少了一片指甲,便寫郵件告知工廠。工廠提出為他們進行退貨更換卻被日本客戶拒絕。他們認為,這恰恰是手工藝的特質,這片殘缺的指甲令這張虎毯成為獨一份?!滨囆g空間相關負責人說道。
這之后,喀瓦堅在紐約、東京等地開設了多家分店,并將銷售總部設立在了紐約世界貿(mào)易中心內(nèi)。對于當時的規(guī)模,醍醐藝術空間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這一藏毯廠過去曾有近400人。原先他們在工廠吃大鍋飯時,那口大鍋的直徑可達2米。”
喀瓦堅生產(chǎn)的藏毯
2019年,倫敦蘇富比虎毯拍賣現(xiàn)場
然而,伴隨著美國“911”事件的發(fā)生,這一豪華的藏毯展示地也隨之毀于一旦。在那之后,隨著一些經(jīng)營管理方面的問題接連發(fā)生,喀瓦堅逐漸走向沒落,不少匠人也都離開了工作坊。與此同時,隨著數(shù)控機床的普及,制作周期長,人工費用高的手工藏毯逐漸沒落,市面上的藏毯也多以機編藏毯為主。
好在歷經(jīng)十余年的恢復后,如今的喀瓦堅又恢復了藏毯的制作技藝,雖然從業(yè)人數(shù)比不上九十年代,但藏毯的制作技藝得以恢復,而工廠也尋到了新的發(fā)展之路。藏毯廠負責人王澤強告訴記者,目前,廠內(nèi)有工人近30人,人家近20戶。除了個別新加入的年輕人,匠人們大多自90年代起便在這里工作。只要翻看舊相冊便能認出他們年輕時的身影,只不過當年的青年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是中年人的模樣。
手工藏毯的新道路
如今的喀瓦堅工廠依舊沿用著九十年代的寬大的藏式四合院里,一層是制作地毯的各個工作室和展廳,二層是員工們的家,有些孩子甚至是在這里出生長大。倉庫里整齊堆放著各色毛線,全部擁有自己的編號。大院外有一片郁郁蔥蔥的草地,每逢節(jié)慶,手藝人們便扶老攜幼席地而坐,歡聚在一起過林卡,一派大家庭景象。
據(jù)了解,目前喀瓦堅的匠人們的收入是通過每月完成的訂單數(shù)結算的。但為了防止匠人們晚上趕訂單導致圖案編織時發(fā)生錯誤,工廠便索性將室內(nèi)的燈管全部都拆下,讓匠人們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習慣。
喀瓦堅藏毯廠大院
喀瓦堅的聾啞匠人堅才,是手藝最為嫻熟的編織者之一
同時,喀瓦堅憑借當下的新媒體的傳播方式,以及與藝術機構合作展示的方式,正以跨界的思維模式走向新的發(fā)展道路上。王澤強告訴記者,“自2015年有了公眾號后,我們便通過圖片等方式向外傳達藏毯的美。之后,我們又繼續(xù)跟進,挖掘藏毯廠中的故事,并逐漸做品牌推廣。這些傳播媒介也是過去所沒有的?!?/p>
這其中,亦展現(xiàn)了不少匠人的故事。例如,匠人普頓12歲開始在江孜學習編織藏毯,從事這項工藝已經(jīng)三十多年。他伴隨喀瓦堅從初創(chuàng)走到現(xiàn)在,是喀瓦堅極為重要的一位技術專員,不但掌握著藏毯織造全過程所有工藝,還是修補、平剪等復雜技術的一流高手。普頓認為,手工編織藏毯是一件極其復雜而辛苦的工作,但他希望自己可以堅持下來,這門承載著民族文化的技藝就可以傳給更多的人。而尼瑪扎西現(xiàn)在是喀瓦堅的車間主任,同樣從12歲開始學習藏毯織造,從業(yè)也有三十多年了。他的理想是能夠堅守這份工作,因為他真的非常熱愛這門傳統(tǒng)手工藝,不希望它因為時代的變遷而失傳或沒落。
王澤強表示,如今的藏毯廠正走向新的發(fā)展道路。他說,每一件藏毯作品都會植入一張“芯片”,“買家可以通過手機查閱到這件藏毯是哪位匠人做的,他的生活環(huán)境又是怎么樣的,以此來讓匠人們更有成就感。此外,伴隨著匠人作品的出現(xiàn),我們也在嘗試新的思維模式,例如將作品做成NFT數(shù)字藝術等。”當然,在這樣的道路上,王澤強也表示了藏毯廠仍舊需要保持傳統(tǒng)的手工藝的模式,“我們不想走的太早太快,但是也不能被拉下太多,所以慢半拍即可?!?/p>
通過新媒體宣傳的藏毯故事
喀瓦堅生產(chǎn)的藏毯
喀瓦堅生產(chǎn)的藏毯
對于藏毯的現(xiàn)狀,王澤強表示,“青海地區(qū)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相對開放,注冊了藏毯博覽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博覽會也形成了一個不良的狀態(tài),充斥著大量的機器制品。九十年代后,很多人都不太希望沉下心去做手藝,而是去尋求賺快錢了。這樣的狀態(tài)也持續(xù)了好多年。近幾年,隨著文化、國潮等宣傳,藏毯的工坊才逐漸恢復了起來。
藏毯不僅是傳承下來的手藝,也是在當?shù)鼐蜆I(yè)獲得穩(wěn)定收入的手段。王澤強說,希望通過更多宣傳,讓更多當?shù)厝藢@一技藝有重新的認識,并以此帶動年輕人來創(chuàng)新、傳承。“藏毯本身就是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手藝,與生活直接相關,所以他們本土匠人的設計是天馬行空的,很粗獷,但也很酷,很潮流?!?/p>
展覽“西藏虎毯新春特展”將展至3月31日。
(本文部分資料來源于醍醐公號及喀瓦堅藏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