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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倫布的計劃:找到錫沃拉七城、聯(lián)合中國大汗、奪取耶路撒冷

當塞利姆的祖父穆罕默德二世征服君士坦丁堡時,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剛剛2歲。我們自以為很了解哥倫布的故事,但實際上他的故事比我們普遍認為的要復雜得多。

當塞利姆的祖父穆罕默德二世征服君士坦丁堡時,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剛剛2歲。我們自以為很了解哥倫布的故事,但實際上他的故事比我們普遍認為的要復雜得多。從他第一次環(huán)繞地中海的航行開始,到他前往非洲西海岸的航行,再到他最終穿越大西洋的遠航,哥倫布終其一生都活躍在歐洲與相較之下更為強大的伊斯蘭政權之間的邊境上。從多個角度上看,哥倫布的遠航都是對奧斯曼帝國和其他伊斯蘭政權在舊世界的強勢狀態(tài)的一種回應;畢竟,它們比任何其他政治力量都更深刻地塑造了哥倫布那一代人。

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在文化上有親緣關系,同時又相互爭奪領土。因此,伊斯蘭教當時是基督教世界最強大、最致命的敵人。在1500年前后幾十年的世界上,在綜合國力與創(chuàng)新領域遙遙領先,讓他人在身后追趕的既不是威尼斯人,也不是西班牙人或葡萄牙人,而是伊斯蘭世界。伊斯蘭世界塑造了歐洲軍隊打仗的方式,影響了歐洲人的飲食和服飾,決定了歐洲人謀求版圖擴張的方向,刺激了歐洲天文學、建筑學和貿易的發(fā)展進步。或直接,或間接,伊斯蘭文明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歐洲文明。暫時拋開歷代的歷史學家們傳給我們的傳統(tǒng)敘事方式,我們就可以意識到,要想真正理解哥倫布的一生,就必須把伊斯蘭文明的影響考慮進去。而且,通過把伊斯蘭文明與哥倫布聯(lián)系起來,我們還可以對世界歷史上最具標志性意義的一年——1492年——產(chǎn)生新的理解。從奧斯曼帝國對哥倫布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到帝國在全球的影響范圍有多么廣闊。

在20歲之前的大部分時間里,哥倫布都與父母和四個兄弟姐妹生活在熱那亞。在基督教世界,十字軍文化一度十分盛行,就連在哥倫布生活的這個小地方,與伊斯蘭世界之間的戰(zhàn)爭也是盡人皆知的大事,是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哥倫布出生前許多個世紀,早在伊斯蘭教和基督教都尚未興起之時,活躍在熱那亞周邊地區(qū)的勢力就曾經(jīng)與北非人作戰(zhàn),爭奪第勒尼安海(Tyrrhenian)的控制權。在哥倫布的少年時期,圣約翰醫(yī)院騎士團在熱那亞十分活躍,他們提供免費的住宿和醫(yī)療服務,吸引了大量的十字軍來到熱那亞。哥倫布和他的家人很可能認識一些十字軍戰(zhàn)士,他也肯定是聽著這些宗教戰(zhàn)士在遙遠的土地上與異教徒作戰(zhàn)的故事長大的。在他9歲那一年,哥倫布在學習拉丁文、數(shù)學、航海和會計課程之余,也會跑到碼頭上,向那些既興奮又恐懼、起航前往耶路撒冷參加十字軍遠征的戰(zhàn)士揮手作別。

熱那亞

熱那亞

在哥倫布可能參加過彌撒的熱那亞圣洛倫佐大教堂中,存放著在之前的十字軍東征中繳獲的戰(zhàn)利品——一只翡翠色的碗,據(jù)說那是耶穌在最后的晚餐前洗手用的碗;還有一只鍍金的圣骨匣,里面據(jù)說裝著施洗者約翰的骨灰。在這座教堂典雅的黑白大理石條紋拱頂之下,哥倫布聆聽著勇敢的基督教戰(zhàn)士的故事,聽著他們如何甘冒生命危險,只為把這些寶貴的物品從邪惡的穆斯林異教徒手中“奪回來”。在整個歐洲,從最小的修道院到最大的大教堂,到處供奉著此類來自東方的寶物。它們在提醒基督徒,穆斯林從638年起就控制著耶路撒冷,基督徒肩負著重奪這座城市的天賦使命。因此,無論是在實際層面還是在思想層面,十字軍遠征都融入了幾乎所有歐洲教區(qū)的宗教活動之中,從而也就滲透進了大部分歐洲人的生活之中。

哥倫布還了解了另外一些曾去過東方伊斯蘭世界的歐洲人的故事。熱那亞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擁有一個有屏障庇護的深水港。它主要是一個貿易港口,而不是軍港。由于緊鄰亞平寧山脈(Apennine Mountains),熱那亞不得不像塞利姆的特拉布宗一樣沿著狹窄的沿岸地帶發(fā)展。這里是連接意大利與法國的“沿海干道”的一個重要中轉站,被一位歷史學家形容為“歐洲的海洋奇跡之一”。經(jīng)過多個世紀的發(fā)展,掌管這座城市的各個商業(yè)家族把熱那亞的觸角伸向了遠方,熱那亞商人建立的殖民據(jù)點散布在貝魯特、亞歷山大城(Alexandria)、突尼斯、奧蘭(Oran)、阿爾及爾、那不勒斯、巴黎、倫敦、布里斯托爾(Bristol)、馬拉加(Málaga)、雅法(Jaffa)、愛琴海多個島嶼和黑海沿岸地區(qū)。熱那亞人甚至建立了一些直接統(tǒng)治當?shù)厝丝诘闹趁竦?。?4世紀或15世紀被并入奧斯曼帝國版圖的許多港口和城鎮(zhèn),都是熱那亞人擁有根深蒂固利益的地方。早在塞利姆成為特拉布宗的總督之前很久,熱那亞的多個商業(yè)家族就已經(jīng)在這座城市中設立了辦公室并建起了貨棧,以管理他們活躍的東方商品貿易。

生活在這座生機勃勃的商業(yè)城市的男孩哥倫布,一定有大量的時間待在熱那亞的碼頭上。他不僅看到過揚帆起航駛向東方的十字軍,以及搬運貨物、修理船只的工人,肯定也看到過從奧斯曼帝國的港口遠道而來的船只、水手和貨物。他很可能見過那些穿著奇裝異服、操著陌生語言的奧斯曼商人。當時的他肯定聽說過奧斯曼帝國的事情,知道熱那亞人在錫諾普、特拉布宗等黑海沿岸城市擁有商業(yè)利益,也一定感受得到熱那亞商人群體對奧斯曼帝國勢力日益深入黑海和地中海的擔憂。1461年,也就是哥倫布10歲那年,塞利姆的祖父占領了特拉布宗。這一消息震動了熱那亞,再次讓人們直接感受到了奧斯曼帝國的強盛。

對哥倫布來說,東方知識的另一個來源是馬可·波羅的作品。他的作品還沒有正式出版,但已經(jīng)以手抄本的形式在熱那亞流傳了。雖然馬可·波羅出生在威尼斯,但他與哥倫布的家鄉(xiāng)也有著很深的淵源:1298年,馬可·波羅在科爾丘拉海戰(zhàn)中被熱那亞人俘獲。正是在被囚禁于熱那亞的時候,馬可·波羅向一位名叫魯斯梯謙(Rusticello)的獄友講述了自己在東方游歷的故事。為了打發(fā)令人沮喪的囹圄時光,馬可·波羅繪聲繪色地向魯斯梯謙講述了自己從威尼斯出發(fā)前往中國的故事;而最后將這些傳奇故事記錄下來又加以渲染夸大的并不是馬可·波羅本人,而是魯斯梯謙。當馬可·波羅在13世紀末行經(jīng)特拉布宗時,這座城市的熱那亞社區(qū)尚且欣欣向榮,正是這一點讓熱那亞人對特拉布宗淪喪于奧斯曼人之手有著切膚之痛。

在馬可·波羅的故事中有一個重要的人物——大汗(其原型很可能是蒙古帝國皇帝忽必烈)。大汗富麗堂皇的宮殿和他鮮明的個人形象讓哥倫布格外感興趣。據(jù)說,馬可·波羅曾到訪比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巴格達和阿富汗更遙遠的亞洲深處,發(fā)現(xiàn)了這座到處鑲嵌著珠寶,匯集了財富、知識與權力的殿堂。不過,在馬可·波羅關于大汗的所有記敘中,最讓哥倫布感興趣的是,盡管大汗并不是基督徒,但他卻想成為一位基督徒。也就是說,這位并未借助基督教的力量就攀到了財富與權力頂峰的大汗,似乎得到了基督教的“真理”,愿意皈依成為一名信徒,進而讓他的全部子民都成為基督教世界的一部分。大汗得到耶穌感召的傳言極大地激發(fā)了歐洲人的想象。在基督徒看來,這個崛起于基督教世界之外的文明在唯一真理的光輝面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巨大缺陷,而伊斯蘭文明也應該如此。

一位東方大汗傾心于基督教,這并非全然無中生有的幻想。

在歷史上,的確存在過東方聶斯脫利派教會(Eastern Nestorian Church)。它是中東的敘利亞基督教的一個分支,曾經(jīng)經(jīng)過中亞傳播到中國的部分地區(qū)。雖然基督教早在7世紀上半葉就傳到了中國,但直到1275年,定都北京的元朝皇帝才任命了北京的第一位聶斯脫利派主教;而馬可·波羅在中國遇到的,正是基督教的這個教派。在13世紀80年代末,蒙古人曾向羅馬的尼古拉四世(Nicholas Ⅳ)派去了一位聶斯脫利派的特使,告訴他說:

如今,已經(jīng)有許多蒙古人皈依了基督教,一些王妃和皇室子女都已經(jīng)受洗成為基督徒。大汗的營帳中也有教堂。作為天主教的朋友,大汗意欲奪取敘利亞和巴勒斯坦,他還希望在征服耶路撒冷的過程中得到您的幫助。

在那個宗教戰(zhàn)爭熱情十分高漲的時代,這樣的文字讓歐洲人相信,結成世界性的基督教聯(lián)盟去征服耶路撒冷是有可能的。他們幻想,只要大汗皈依了基督教,占據(jù)著耶路撒冷的穆斯林就會被基督徒包圍,基督教軍隊就可以像天啟預言中那樣采取鉗形攻勢,一勞永逸地消滅穆斯林,摧毀耶路撒冷天際線上最顯眼的、閃閃發(fā)光的圓頂清真寺,“奪回”圣城。盡管這一幻想從未成為現(xiàn)實,但天主教會與聶斯脫利派教會之間的聯(lián)系并未中斷,即便在明朝于1368年滅亡元朝,統(tǒng)治中國之后也是如此。一直到15世紀,元朝蒙古大汗的后人還曾派遣聶斯脫利派的代表前往意大利。在哥倫布童年階段,有數(shù)位特使曾經(jīng)抵達過意大利,例如在1460年和1474年。盡管他們遠非許多歐洲人想象中那樣的基督教盟友,但這些來自中國的聶斯脫利派信徒仍然足以讓歐洲的基督徒在15世紀繼續(xù)這種幻想。

實際上,真正重要的正是幻想,而不是現(xiàn)實,因為只有幻想才能刺激歐洲人嘗試去接觸那些遠在遠東地區(qū)的基督徒。對于哥倫布和其他虔誠的天主教徒來說,即便東方的可汗們不是或者說尚未成為基督徒,或者是信錯了教派的基督徒,他們仍然要好于那些穆斯林和猶太人。雖然生在信仰令人厭惡的異教家庭是可以原諒的過錯,但穆斯林和猶太人在見到基督教的光輝之后卻依然拒絕皈依,這就是不可饒恕的罪孽了。這個“問題”在西班牙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因為那里有西歐最多的穆斯林人口,同時也是猶太人的聚居地之一。雖然有些西班牙穆斯林和猶太人實際上皈依了基督教(但很多基督徒懷疑他們不夠虔誠),但大多數(shù)生活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猶太人和穆斯林拒絕改宗。這就成了他們最嚴重的瀆神行為——“故意拒絕真理”。

在很大程度上,正因為有了馬可·波羅,歐洲的基督徒們才相信大汗會比那些冥頑不化的穆斯林和猶太人更有可能擁抱基督教信仰。但是,歷史記載卻不支持這種看法。大部分證據(jù)表明,盡管大汗的一些家族成員的確接受了聶斯脫利派基督教——他們大多是出于緊迫的政治因素才這樣做的——蒙古大汗們自己卻從未皈依過基督教。不過,在歷時數(shù)個世紀一次又一次失敗的十字軍東征之后,尤其是在實力迅速增長的奧斯曼帝國已經(jīng)擋住了歐洲與亞洲之間的商路之后,歐洲人正絕望地尋找著對抗伊斯蘭教的方法,而幾千英里之外一位想象中的君主似乎成了他們唯一的盼頭。在接下來的500多年里,激發(fā)這種希望的《馬可·波羅游記》一直都是全歐洲最廣為流傳的印刷品之一。

在哥倫布的童年時期,還有一個關于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之間沖突的傳說深深吸引了他,即“錫沃拉七城”(Seven Cities of Cibola)的傳說。據(jù)說,在穆斯林于711年從基督徒手中奪取西班牙時,有七位主教帶領他們虔誠的追隨者逃了出去。趁穆斯林士兵向內陸進發(fā)的時候,這七位主教各自偷走了一艘入侵者留在直布羅陀的船只。這支艦隊最終抵達了“黑暗之?!敝械囊蛔鶏u嶼,所有人都來到了這座島上。主教們斷定西班牙已經(jīng)淪喪于穆斯林異教徒之手,事實也的確如此。于是為了斷絕人們返回西班牙的念頭,他們決定燒毀所有船只。隨后,他們建造了七座城市,各由一位主教管理,追隨他們而來的人民也分別居住在這些城市里。據(jù)說,他們在逃難時從西班牙帶走了許多黃金,以免它們落入入侵者之手,此時,他們就完全用黃金打造了這些城市。在經(jīng)過多年的渲染夸大之后,這個傳說讓歐洲人浮想聯(lián)翩。對于那些有心參加十字軍東征的人來說,“錫沃拉七城”就是一座巨大的金庫,可以為基督教的神圣軍隊提供足夠的資金,幫助他們從異教徒手中奪回耶路撒冷。當然,他們自己也會借此機會撈上一筆。

不過,要到哪兒去尋找這個島呢?多個世紀以來,探險家、外交使節(jié)和地圖繪制家都認為這個島嶼位于大西洋的某處。例如,繪制于1325年的達洛爾托版地圖將錫沃拉島畫在了愛爾蘭的西邊。不過,人們首先想在大西洋東部更靠南方的島嶼中碰碰運氣,因為它們距離歐洲大陸更近。人們只是大概知道這些島嶼的存在,很少有人真的去過這些島嶼,這也讓它們成了滿足人們幻想的理想對象。不過,盡管歐洲人在哥倫布的時代探索了亞速爾群島(Azores)、加那利群島(Canaries)和佛得角(Cape Verdes),但他們在這些火山活動形成的島嶼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黃金城。

不過,這些失敗非但沒有打消人們的幻想,反而越發(fā)吊起了人們的胃口。歐洲人的探索路線越來越深入大西洋,最終在15世紀末和整個16世紀深入了美洲;與此同時,一直找尋不到的幻想中的黃金島也始終讓歐洲人充滿了興趣。人們推斷的島嶼位置越來越靠西。這個島嶼就像一件未知的魔物,像塞壬海妖一樣呼喚著歐洲人繼續(xù)向前探索。在16世紀中葉,在美洲尋找錫沃拉七城的最著名的探險家是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德·科羅納多(Francisco Vázquezde Coronado)。他一直探索到了今天美國的西南部,最終依然空手而歸。從此之后,人們開始推測錫沃拉島其實是在太平洋上。不過,在科羅納多進行他的冒險之旅前幾十年,哥倫布曾堅定地認為錫沃拉七城就在大西洋某處,并認為它們將為基督教世界提供足夠多的黃金,幫助他們從穆斯林手中奪回耶路撒冷。

在成長過程中耳濡目染于種種傳說和十字軍傳奇故事的哥倫布,在十三四歲的時候進一步增加了自己與伊斯蘭世界的接觸。當時,他成了一名見習水手,開始在地中海上航行。作為一位商人的助手,哥倫布在甲板上搬運貨物,記錄貨物的重量和損耗,在港口為船長和船員尋找住所,還負責航海和生意上的各種雜務。在獲得了可靠、高效的名聲之后,哥倫布開始作為應征水手參加各種商業(yè)或軍事遠航,曾經(jīng)為歐洲多個從事海上貿易的小邦和大國服務過,幾乎忙個不停。有些時候,他會跟著船隊航行到靠近奧斯曼帝國或地中海區(qū)域其他伊斯蘭國家的地方。

1472年,21歲的哥倫布第一次親身體驗了伊斯蘭世界。當時,安茹的勒內正在為了爭奪那不勒斯而戰(zhàn),哥倫布在他麾下?lián)我凰掖拇L。勒內的一艘三桅戰(zhàn)艦“費爾南蒂娜號”(Fernandina)被私掠船(即受雇于某個國家、獲得官方許可的海盜船)劫走,哥倫布奉命前往北非的突尼斯奪回這艘船。此時的突尼斯是統(tǒng)治北非沿岸大片地區(qū)的哈夫斯王朝(Hafsid Empire)手中的一座要塞,主要靠海盜生意和陸上貿易獲取財富。如同地中海沿岸其他的商業(yè)城邦那樣,突尼斯也成了一個財富、藝術與文化中心。

哥倫布與他手下的船員從那不勒斯出發(fā),西行抵達撒丁島進行補給,準備隨后再向南航行。他們在撒丁島得到情報說,三艘哈夫斯王朝的船只在突尼斯港看守著勒內的軍艦。水手們擔心此次任務會非常危險,因而請求哥倫布在得到增援后再繼續(xù)前進。哥倫布傾向于繼續(xù)前進,但他無法說服手下的水手,擔心強令他們就范很可能會導致嘩變。于是,哥倫布決定對他們說謊。他們在夜里從撒丁島起航。哥倫布告訴水手們說,他們現(xiàn)在要前往馬賽尋求海軍支援,再帶上更多的人手和武器。但是,到了破曉時分,船員們卻看到了北非海岸的古代迦太基廢墟。此次冒險的結果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可以確知哥倫布活了下來。關于這次突尼斯冒險的大部分信息來自哥倫布在20多年后的1495年從伊斯帕尼奧拉島(Hispaniola)發(fā)出的一封信。從他在前往北非的途中對船員耍詐的經(jīng)歷,我們不難理解他日后一些縱容惡行的做法。在他的航海生涯中,哥倫布經(jīng)常編造謊言,而不珍視誠實的品質;他自私自利,更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不在意船員的意見和利益,甚至輕視理性。

無論這件事的歷史記錄有多大的不確定性,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哥倫布的突尼斯之旅給了他直接面對那個他從小只在教堂里和十字軍故事中聽到過的敵對文明的機會。他在與伊斯蘭世界的第一次直接接觸中感受到了不祥與危險的氣息,但他依然對那個世界的真實情況知之甚少。

幾年之后的1474年或1475年,哥倫布獲得了更密切接觸伊斯蘭世界的機會。熱那亞地位顯赫的商業(yè)家族斯皮諾拉家族(Spinola)的一支交給哥倫布一個任務,讓他到灌木叢生、山巒起伏的希俄斯島(Chios)去。這座位于愛琴海中的島嶼,距離安納托利亞海岸非常之近。1475年,熱那亞人丟掉了他們在黑海的最后一個據(jù)點卡法,這樣一來,希俄斯島就變成了這個意大利城邦最東方的領土,對熱那亞在奧斯曼帝國及更東方地區(qū)的商業(yè)利益有著非凡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希俄斯島還是地球上唯一出產(chǎn)天然乳香的地方。在希俄斯島上,有一種樹干扭曲、樹冠茂密的樹,看上去就像巨型的盆景樹。這種樹的樹脂結晶可用于烹飪,也可入藥,還可以用來做香水和清漆,是一種惹人覬覦的奢侈品。因此,希俄斯島的所有者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在15世紀70年代,為了保護自己在希俄斯島乳香生意上的投資,確??梢园堰@種樹脂安全運抵熱那亞和更遙遠的市場,斯皮諾拉家族只會派遣他們最信任的人,比如哥倫布,去代表他們打理乳香生意。

乳香

乳香

在駛往希俄斯島的途中,哥倫布第一次見識了奧斯曼帝國的強大實力。雖然希俄斯島是熱那亞的殖民地,但它已經(jīng)深處奧斯曼帝國的勢力范圍之內,帝國控制了該島周圍海域以及海峽對岸的所有港口。在此前的20年里,奧斯曼帝國占領了印布洛斯島、利姆諾斯島(Limnos)、薩莫色雷斯島(Samothrace)、萊斯沃斯島(Lesbos)和愛琴海上其他一些主要島嶼。與這些島嶼一樣,希俄斯島上的主要居民是希臘人,但當?shù)氐耐炼淙丝谝苍谠鲩L。沐浴在希俄斯島溫暖的陽光下,哥倫布認真但也滿懷恐懼地聽著奧斯曼帝國在短短幾個月之前征服卡法以及它在20多年前圍攻君士坦丁堡的可怕故事。對于希俄斯島上的居民來說,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讓他們印象尤為深刻,因為曾有來自希俄斯島的熱那亞人前去增援君士坦丁堡的守軍。這些熱那亞人在戰(zhàn)斗中損失慘重,這件事帶來的震撼直至20多年后仍然在希俄斯島上的家家戶戶中回蕩。

少年時的哥倫布曾經(jīng)聽說過基督教世界與伊斯蘭世界之間你死我活的斗爭。如今,他在希俄斯島上聽到了那些曾經(jīng)失去過親人朋友的人講述的可怕故事,他少年時留下的抽象印象被具體化了。在基督教世界的東部邊境,他見識了奧斯曼帝國壓倒性的控制力:它牢牢地控制著僅在名義上或許還保持著獨立的小小的希俄斯島,奪取了黑海沿岸原本由意大利人控制的港口,還隨時有可能向西進攻歐洲。曾經(jīng)與奧斯曼人作戰(zhàn)的希俄斯島老兵的憂慮眼神讓哥倫布相信,為了避免天崩地裂的災難,基督教世界必須向伊斯蘭世界發(fā)動大膽的進攻。在突尼斯和希俄斯島領略過穆斯林的強大實力之后,哥倫布意識到,歐洲大陸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都無力在經(jīng)濟上和軍事上與穆斯林匹敵,尤其無法與奧斯曼人較量。

奧斯曼人的希俄斯島地圖

奧斯曼人的希俄斯島地圖

由于奧斯曼帝國扼住了東方貿易的咽喉,哥倫布不得不像數(shù)不清的歐洲商人一樣,遠離利潤豐厚的東地中海,去探索遙遠的國度和海域,以找到新的市場。他們主要的探索目標是東大西洋。1476年,25歲的哥倫布第一次到地中海之外的地方冒險。他的船隊從希俄斯島運了一批乳香,駛往英格蘭的一些次要港口。正是在這次航行中,他十分意外地了解到了關于新世界的一些事情。

正當哥倫布和他的五艘船駛過直布羅陀海峽,開始沿著伊比利亞半島西南海岸向北航行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有四艘法國獨桅縱帆船正在這片陌生的水域向他們駛來。這些法國私掠船更快、更靈活,在追趕上意大利船隊之后便向他們發(fā)起了攻擊。法國人先是朝意大利人船只的甲板上投擲爆炸物,接著又登船展開白刃戰(zhàn),意欲奪取戰(zhàn)利品和俘虜。就在這些海盜即將把斯皮諾拉家族的乳香和其他貨物據(jù)為己有的時候,哥倫布的船突然著起了大火。所有人只好棄船,拼命游向七八英里之外的海岸。驚魂未定的哥倫布抱著一支槳,被太陽曬得虛弱不堪,最終漂到了葡萄牙港口拉古什(Lagos)附近的海灘上。在吐出了幾口海水之后,他滿懷感恩地把臉埋進了濕濕的沙子。這是哥倫布自己對兒子費迪南德講述的版本。關于哥倫布到底是如何抵達拉古什的,這是我們目前僅有的一份記述,但一位歷史學家認為這個故事“純屬編造”。不管他是怎樣抵達葡萄牙的,此時的哥倫布的確失去了他的船只和貨物,在拉古什一待就是幾個月。在這段時間里,他一邊試圖從遭劫的經(jīng)歷中恢復過來,一邊與斯皮諾拉家族聯(lián)絡,制訂下一步的計劃。斯皮諾拉家族指示他在拉古什等候,跟他們的下一支船隊一同前往英格蘭。他依命行事,順便提高了自己的葡萄牙語水平,隨后于1476年下半年抵達了倫敦的碼頭。

當時的倫敦正在經(jīng)歷一場重大的政治和社會變革,從一座典型的中世紀歐洲城市逐漸轉變?yōu)槟亲杏笋R洛和莎士比亞的伊麗莎白時代的大都市。1485年是最重要的轉折點。那一年,亨利七世(Henry Ⅶ)奪取王位,終結了玫瑰戰(zhàn)爭,開始了都鐸王朝的統(tǒng)治。直到此時,倫敦一直保留著自古羅馬統(tǒng)治時期遺留下來的特征。在哥倫布抵達倫敦時,這座城市的街道依然保留了羅馬時期的一些布局形態(tài),羅馬人留下來的城墻雖然有些殘破,但依然屹立不倒。人們可以看到城垛、大門和瓦頂,偶爾還可看見教堂尖塔,這座沿著泰晤士河北岸鋪開的城市依然處于瘟疫過后的復蘇期。當黑死病于1348年襲擊倫敦時,這座城市有8萬人口,而它的人口數(shù)量直到1500年開始暴增之前都沒有能夠恢復到這個數(shù)字。

在15世紀,最能改變倫敦物質景觀的莫過于貿易活動和宗教因素了。低地國家、斯堪的納維亞和德意志的商人紛至沓來,來自更遙遠的地中海地區(qū)的商人也絡繹不絕。哥倫布本人就是代表著一個意大利商業(yè)家族的利益來到了倫敦。貿易活動在這座城市的地圖上留下了諸多印記——木街(Wood Street)、奶街(Milk Street)、五金巷(Ironmonger Lane)、買賣街(Cheapside),等等。教堂和大大小小的修道院遍布倫敦各處,有著類似白衣修士街(White Friars Street)和迦密會大街(Carmelite Street)之類名字的大道也隨處可見。盛行于歐洲的十字軍精神在倫敦也十分流行。1100年,圣約翰醫(yī)院騎士團在倫敦設立了一座修道院,其他十字軍組織在倫敦也設有機構。哪怕在遠離奧斯曼帝國的倫敦也能見到騎士團成員,這無疑讓哥倫布更加確信,完成以穆斯林為敵的十字軍運動對基督教世界來說是十分迫切的任務。

就在1477年,也就是馬可·波羅的游記首次印刷出版(以德文出版)的那一年,仍然留在英格蘭的哥倫布加入了一支船隊,沿著布里斯托爾與冰島之間的成熟商路開始航行。這次嘗試對他后來的冒險有著重大的意義。在那一年夏末,返航途中的哥倫布在愛爾蘭西海岸的戈爾韋(Galway)停靠,他在那里寫下了這樣一段令人費解的文字:

我們看到的種種跡象表明,契丹人(Cathay)來自西方。特別是在愛爾蘭的戈爾韋,我們看到有外表異于常人的一男一女躺在兩根樹干上被沖上了岸。

哥倫布在戈爾韋看到的這兩個人很可能是美洲的原住民,比如乘坐著獨木舟或木框皮艇的因紐特人(Inuit)或尤皮克人(Yupik)。遠在哥倫布橫渡大西洋之前,已經(jīng)有數(shù)不清的美洲原住民乘著大西洋洋流向東駛抵歐洲和非洲。每年7月,強大的洋流會裹挾著冰山、圓木和任何剛好遇到這股洋流的東西,從加拿大與格陵蘭之間的戴維斯海峽涌向北大西洋,那里強大的洋流又會帶著所有的東西涌向東方。哥倫布在戈爾韋時正是8月,這個時間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這兩具尸體還沒有嚴重腐爛,至少還可以被“認出”是“來自契丹的人”——“契丹”是當時的人們對中國乃至亞洲部分地區(qū)的稱呼。

這是一個多么特別而且又有歷史意義的時刻?。阂粋€從奧斯曼帝國勢力范圍內的希臘島嶼出發(fā)運輸乳香的意大利人,在愛爾蘭見到了兩個乘著木筏向東漂流、被誤以為是中國人的北美原住民。

“來自契丹的人”出現(xiàn)在戈爾韋,這一事實讓哥倫布相信,從歐洲出發(fā)、穿越大西洋到亞洲的路程并不像有些人推斷的那么遙遠。既然那兩具尸體可以穿越大洋,哥倫布相信自己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1477年在戈爾韋目擊北美原住民的經(jīng)歷在哥倫布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讓他相信取道大西洋前往亞洲是可能的。這一經(jīng)歷似乎驗證了他長久以來的一些推測。他經(jīng)過一番思索得出的結論是,要想為基督教世界奪取耶路撒冷,進而在全球范圍內摧毀伊斯蘭教,歐洲人不應該向東進發(fā),而應該徹底繞過奧斯曼帝國向西進發(fā)。在跨過大西洋之后,歐洲人可以先取得錫沃拉七城的黃金,再到中國拜會對基督徒抱有同情態(tài)度的大汗,接著趁敵不備,從東方奪取耶路撒冷。

對于身處21世紀的我們來說,這一想法聽起來近乎天方夜譚;但是,對哥倫布來說,這個計劃卻十分合理?;浇虤W洲和皈依了基督教的大汗將聯(lián)起手來發(fā)動一場史詩般的戰(zhàn)役,消滅奧斯曼人和所有其他穆斯林,拯救世界的靈魂。從他在突尼斯與穆斯林第一次不愉快的遭遇,到他在戈爾韋目睹的那驚人的一幕,哥倫布在把自己的活動范圍轉向西方的同時,也醞釀出了一個在余生中像北極星一樣始終指引著他的計劃。而這個計劃終將帶來世界歷史上影響最深遠(但也飽受人們誤讀)的那次橫渡大洋的遠行。

(本文摘自阿蘭·米哈伊爾著《奧斯曼之影:塞利姆的土耳其帝國與現(xiàn)代世界的形成》,欒力夫譯,新思·中信出版集團,202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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