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電視劇《軍師聯(lián)盟》正在江蘇衛(wèi)視、安徽衛(wèi)視熱播，“三國”題材再次成為大眾矚目的熱點?！盾妿熉?lián)盟》并非嚴(yán)肅的正史，為奪人眼球，虛構(gòu)或夸大在所難免，本文并非對該劇的劇情說三道四、辨析真?zhèn)危瑑H分析論述司馬懿的政治謀略。筆者以為，司馬懿及其子孫最后能夠代魏，統(tǒng)一中國，絕非偶然、僥幸，而是靠謀略取勝。在司馬懿的政治生涯中，用的最多的就是韜晦之計，“深藏不露、堅忍不拔”是司馬懿一生的寫照。
《軍師聯(lián)盟》 劇照
取信于曹氏
司馬懿年輕的時候就被時人高度評價，稱他“聰亮明允，剛斷英特”。（《晉書》卷1《宣帝紀(jì)》）曹操知道后，就派人請司馬懿出來做官，但這個時候的司馬懿想要擺擺譜，搭一搭名人架子，推脫說自己中風(fēng)，不肯出來做官。曹操發(fā)火了，他可沒有劉備“三顧茅廬”的雅量，于是就派了一名刺客去刺殺司馬懿。曹操對刺客說：“如果他是真的中風(fēng)癱瘓了，你就不要殺他；如果他是假的，你就殺了他?！苯Y(jié)果刺客晚上去刺殺司馬懿時，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對脖子上的鋼刀，司馬懿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像個中風(fēng)癱瘓的病人，一動也不動。刺客以為司馬懿確實是中風(fēng)了，于是就沒有下手。此后司馬懿假裝病逐漸好了起來，便投奔了曹操。
一開始曹操對司馬懿并不信任，而且懷疑司馬懿有野心，說司馬懿有“狼顧”相?！稌x書·宣帝紀(jì)》云：“魏武察帝（司馬懿）有雄豪志，聞有狼顧相，欲驗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顧，面正向后而身不動。因謂太子（曹）丕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yù)汝家事’?！薄盾妿熉?lián)盟》也在“狼顧”相上大做文章，其劇情簡介中說：“年輕的司馬懿本是個膽小謹(jǐn)慎的書生，因為有‘鷹視狼顧’之相，回頭看了曹操一眼，從此和曹家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p>
然而，三國時期有“狼顧”相的并不僅僅是司馬懿一人，被后世譽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千古忠臣諸葛亮也有“狼顧”之相。諸葛亮執(zhí)政時并沒有被時人視為事君以禮、謀國以忠的圭臬；反之，蜀漢政權(quán)中，李嚴(yán)、廖立、來敏、魏延等人對諸葛亮專政攬權(quán)頗多微詞，諸葛亮在世時，迫于其權(quán)威，人皆不敢直言指斥。然而，諸葛亮甫卒，丞相參軍、安漢將軍李邈即上書后主劉禪：“呂祿、霍禹未必懷反叛之心，孝宣不好為殺臣之君，直以臣懼其逼，主畏其威，故奸萌生。亮身杖強兵，狼顧虎視，五大不在邊，臣常危之。今諸葛亮殞歿，蓋宗族得全，西戎靜息，大小為慶?！彼^“狼顧”相，即是“非人臣”之相，李邈直指諸葛亮同司馬懿一樣亦具“狼顧”相，意謂其久后必篡奪劉氏天下，自己當(dāng)人主。
傳說曹操還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的情節(jié)是三匹馬在一個槽子里吃草料。所謂的“三馬”，實際上就是司馬懿和司馬師、司馬昭，這個放草料的“槽”和曹操的“曹”同音，三馬同食一槽，就是指曹家的天下以后就要落到司馬氏父子手中。曹操是不是真的做過這個夢無從證實，但之后的歷史發(fā)展確實如此。司馬氏取代了曹家，西晉取代了曹魏?？偠灾?，“狼顧”也好，“三馬同食一槽”也罷，都說明曹操對司馬懿起了疑心。
在君主專制時代，主公對臣下猜忌，這是非?？膳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司馬懿在言行舉止上稍微不注意，或稍有出軌，就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曹操還對太子曹丕說：“司馬懿非人臣也，久后就會干預(yù)我們曹家的國家大事?！睆倪@句話來看，曹操已經(jīng)把司馬懿看成是腦后長有反骨的野心家，必欲除之而后快。司馬懿在曹操手下做事，確實危險到了極點，甚至可以說是在刀鋒下過日子。
那么司馬懿是如何應(yīng)對這個局面呢？史書上是這樣記載的：司馬懿“勤于吏職，夜以忘寢”，就是說，司馬懿讓自己成為一個工作狂，他不是每天八小時工作，而是廢寢忘食，一連工作十幾個小時，甚至二十個小時，夜以繼日，睡眠時間很少。史書說：“至于芻牧之間，悉皆臨履。”（《晉書》卷1《宣帝紀(jì)》）就是事無大小，連喂養(yǎng)牲口這樣的事情，他都要親自過問。他還特別善于公關(guān)，尤其是和曹丕的關(guān)系非常好。時間長了，曹操覺得司馬懿是個老實本分、忠于職守的官員，是一個循吏，這才放松了對司馬懿的警惕。
后來在曹操、曹丕父子準(zhǔn)備代漢的時候，司馬懿拼命地勸進，鼓吹“曹魏代漢”是順天意、應(yīng)民心的事情，顯示自己是曹家的忠實奴仆，是一個大大的忠臣，這樣當(dāng)然得到了曹操的賞識。等到曹丕做了皇帝之后，司馬懿憑著同曹丕早就建立的良好關(guān)系，步步高升，先是做尚書左仆射，以后又任撫軍大將軍。魏文帝病重，司馬懿又成為托孤大臣。魏明帝時，司馬懿任大將軍、大都督、假黃鉞、太尉，明帝把他當(dāng)作周公。
魏明帝臨終時，司馬懿正在關(guān)中地區(qū)，聽到天子的詔書，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四百多里地一個晚上就趕到了。明帝握著司馬懿的手說：“我快要咽氣了，之所以不肯撒手西去，雙眼不閉，是在等您啊。如果您能忠心耿耿輔佐幼主，我死而無憾了！”又命令八歲的兒子曹芳上前，抱著司馬懿的頭頸，做出非常親昵的樣子，好像司馬懿就是曹芳的爺爺一樣。司馬懿也連連磕頭，留著眼淚答應(yīng)明帝，表示自己定會效犬馬之勞。此情此景，同劉備白帝托孤諸葛亮幾乎如出一轍。
高平陵政變
司馬懿行使韜晦之計最為成功的就是高平陵政變，通過這場政變，曹魏政權(quán)逐漸被司馬氏所掌控。從高平陵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出，司馬懿玩弄權(quán)術(shù)的政治手腕比之于曹操有過之而無不及。
魏明帝托孤的大臣有兩個，一個是司馬懿，還有一個是曹爽。曹爽是曹真的兒子，論輩分是司馬懿的子侄輩。他開始的時候是比較尊重司馬懿的，朝廷大事都要同司馬懿商議，不敢獨斷專行。但后來曹爽逐漸跋扈起來，用了丁謐的計謀，向皇帝上奏，說司馬懿功高，應(yīng)該晉升為太傅。東漢王朝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上公，位在三公之上。太傅的地位雖然高，但只是一個虛職，是榮譽職稱，沒有太多的實權(quán)，這樣司馬懿實際上就被架空了。曹爽當(dāng)時的官職是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他的弟弟曹羲為中領(lǐng)軍、武衛(wèi)將軍，掌管御林軍；他的朋黨何晏、鄧飏、李勝、畢軌、桓范等人都控制著朝廷的要害部門。這樣，司馬懿基本上就大權(quán)旁落了。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司馬懿公開同曹爽較量，肯定不行，因為朝廷大權(quán)已經(jīng)落到曹爽手中。司馬懿便假裝自己年齡大了，身體也不行，所以就不再過問國事，逐漸地淡出政治舞臺。到了正始八年五月，司馬懿聲稱自己得了重病，不再上朝。曹爽也知道司馬懿老謀深算，生病到底是真是假，難以判斷。所以他就派心腹李勝去探望司馬懿，察看司馬懿是否裝病。司馬懿假戲真做，斜靠在床上，喘著粗氣，過了一會，他以手指口，表示口渴要喝水，婢女進上粥湯，他不能拿杯，由婢女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結(jié)果粥湯喝不進去，都流在胸前。李勝說：“現(xiàn)在皇上年齡還小，天下事都仰仗太傅，不想太傅竟病成了這個樣子?！?/p>
李勝又告訴他：“我要到荊州去當(dāng)刺史，太傅有什么吩咐嗎？”司馬懿裝作沒有聽清，過了好一會兒，才顫顫巍巍、口齒不清地說：“哦，你要到并州去當(dāng)刺史??！并州這個地方靠近少數(shù)民族，你要多加防備??！”李勝說：“不是并州，是荊州?！彼抉R懿這才做出聽明白的樣子，說：“我年老多病，死在旦夕，只是放心不下我的兩個兒子。我把我的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兄弟托付給你，希望你好好地照看他們，這樣我死也瞑目了?！彼抉R懿的這一番表演完全騙過了李勝。李勝回去以后對曹爽說：“司馬懿簡直就像一具尸體，只不過多了一口氣，對我們已毫無威脅，主公你可以高枕無憂了?！彼€感慨萬分道：“想不到司馬公這樣的英雄，竟然病成這個樣子，好不令人傷感??！”
高平陵政變 資料圖
就在曹爽認(rèn)為司馬懿是一個活死人的時候，司馬懿卻在暗中積極準(zhǔn)備，他命令司馬師暗中培養(yǎng)一批黨羽，這批黨羽大約有三千人，平時散在民間，只等司馬懿一聲號令，可以立即集中起來，隨時聽候調(diào)遣。
公元249年，曹爽兄弟率領(lǐng)著禁軍，陪伴皇帝曹芳去祭拜明帝的皇陵。司馬懿一看機會來到，馬上行動。他派兒子司馬師占領(lǐng)儲藏武器的倉庫，又派出他的親信司徒高柔、太仆王觀分別占領(lǐng)曹爽兄弟的軍營，完全控制了軍隊。他親自出馬帶兵駐扎在洛水橋頭，切斷曹爽的歸路，同時又以皇太后的名義下詔聲討曹爽的種種罪行，并且罷免了曹爽的大將軍職務(wù)。司馬懿政治、軍事措施雙管齊下，兩手都很硬。
曹爽得到司馬懿發(fā)動政變的消息，一下子就傻了眼，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時，曹爽集團的智囊——大司農(nóng)桓范偷偷地從洛陽城中跑了出來?；阜秾Σ芩f：“天子在我們手中，我們怕什么。許昌離這里不遠(yuǎn)，我把你的大將軍印帶來了，我們可以馬上趕到許昌，以天子的名義召集全國各地的軍隊來討伐司馬懿?！?/p>
桓范的逃跑對司馬懿是一個嚴(yán)重的威脅，如果曹爽采納桓范的建議，形勢就可能發(fā)生根本性的轉(zhuǎn)折。因為曹爽的職務(wù)是大將軍，是三軍的最高統(tǒng)帥，而且又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太尉蔣濟十分擔(dān)心地對司馬懿說：“大事不妙，智囊跑掉了，我們怎么辦？”司馬懿對曹爽的為人十分清楚，他胸有成竹地說：“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保ā稌x書》卷1《宣帝紀(jì)》）話雖然如此，但司馬懿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為了讓曹爽上當(dāng)，司馬懿派人去勸說曹爽，說太傅只是認(rèn)為你們兄弟的權(quán)力太大了，只要你們放棄兵權(quán)，太傅可以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將來當(dāng)一個腰纏萬貫的富家翁，你們放心好了，太傅絕不會傷害你們，他已經(jīng)對天發(fā)過誓了。
曹爽將桓范的計謀和司馬懿的建議作了比較，左思右想拿不定注意。他關(guān)起房門，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最后同意了司馬懿的建議，把自己大將軍的大印交給了使者，表示歸順?biāo)抉R懿。桓范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傷心地大哭，說：“曹爽蠢得簡直像頭豬，我也跟著倒霉，看來我們都要株連九族了?！?/p>
曹爽回家以后，司馬懿馬上派了八百多個民夫?qū)⒉芩母趫F團包圍起來。曹爽大吃一驚，摸不透司馬懿的用心，于是他就假裝自己家里的糧食已經(jīng)吃完了，派人去向司馬懿借糧食。司馬懿將計就計，很爽快地將大批糧食、雞鴨魚肉等食品送到曹爽家里。曹爽又高興起來，說：“太傅真是好人，他肯定不會殺我了。”
其實，司馬懿這時送給曹爽糧食，并不是他對曹爽發(fā)善心，而是要把曹爽，包括他的黨羽一網(wǎng)打盡。這叫“欲擒故縱”之計。老子說：“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彼抉R懿采取的就是這個策略。他大肆收集曹爽集團的罪證，說曹爽他們要謀反篡位，淫亂先帝的嬪妃等等，這都是滿門抄斬的罪名。他對曹爽的黨羽大搞刑訊逼供，同時又讓他們相互舉報。司馬懿明明知何晏是曹爽的心腹，卻讓他去審理曹爽的案件。何晏以為可以借機邀功，洗脫自己的罪名，于是在審理曹爽案件的過程中，拼命擴大打擊面，窮兇極惡，唯恐有漏網(wǎng)之魚。最后，何晏向司馬懿報告審理案件的結(jié)果，提出應(yīng)該誅滅七個人的全族。司馬懿卻說不對，應(yīng)該是八個人。何晏急了，問司馬懿：“難道是我嗎？”司馬懿說：“對呀，就是你！”于是何晏遭族誅。曹爽集團被一網(wǎng)打盡。
如何評價司馬懿
從上述的事例中，我們可以看出司馬懿深藏不露，韜光養(yǎng)晦，善于后發(fā)制人，不管政治斗爭的形勢多么險惡，他始終能夠?qū)彆r度勢，穩(wěn)操勝券。每臨大事有靜氣，他不僅自己處變不驚，一如平常，而且還要求兩個兒子也能如此。例如司馬懿準(zhǔn)備發(fā)動政變的事情，都是同他的長子司馬師秘密商量的，其他人一概不知，包括次子司馬昭也不知道。等到司馬懿決定發(fā)動政變的前一天晚上，才告訴司馬昭。當(dāng)天晚上，司馬懿派人去觀察司馬師和司馬昭兄弟二人的動靜，司馬師睡得很好，一覺睡到大天亮，而司馬昭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說明在決定司馬家族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刻，司馬師更沉得住氣，更為老練沉著，而司馬昭顯得稍微稚嫩一點。當(dāng)然，這個時候的司馬昭剛剛出道，在政治上和父兄相比，還略欠火候，不夠成熟。以后經(jīng)過多次歷練，司馬昭的政治手腕比之父兄已經(jīng)毫無遜色。到了司馬昭掌權(quán)的時候，鄧艾也好，鐘會也罷，這些智謀之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謂料敵如神。
還有一點必須注意，就是在使用韜晦謀略的時候，不僅需要冷靜的頭腦，隨機應(yīng)變的手段，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夠的耐心。這個足夠的耐心，可以概括為一個字，就是“忍”。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魏明帝死后，曹爽奪取了司馬懿手中的權(quán)力，司馬懿對曹爽恨得要死，必欲置其死地而后快，但他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絕不行動。他采取的策略就是忍，司馬懿居然從景初三年（公元239年）忍到正始十年（249年），才發(fā)動政變。司馬懿整整韜晦了十年，也就是忍了十年。
司馬懿畫像 視覺中國 圖
由三國鼎立到三分歸一的過程中，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父子三人的作用可非同一般，司馬懿無疑是一個應(yīng)該肯定的人物。但是由于司馬氏奪取曹魏政權(quán)，故有晉以降的大部分帝王與史家都認(rèn)為司馬氏弒主篡逆，得天下不正。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觀點。李世民在為《晉書·宣帝紀(jì)》所撰的制文中曰：“（司馬懿）受遺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托，曾無殉生之報。天子在外，內(nèi)起甲兵，陵土未干，遽相誅戮，貞臣之體，寧若此乎！盡善之方，以斯為惑。夫征討之策，豈東智而西愚？輔佐之心，何前忠而后亂？故晉明掩面，恥欺偽以成功；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業(yè)。”封建統(tǒng)治者是站在正統(tǒng)主義立場上來評論“司馬代魏”之事的。中古帝制社會，忠君是封建倫理的核心，不忠就是叛逆，為綱常倫理所不齒。然而，歷史唯物主義早就批判了這種封建正統(tǒng)史觀，更不以傳統(tǒng)的忠君觀為是非準(zhǔn)則。
當(dāng)今社會，評價歷史人物的主基調(diào)是什么？毫無疑問，主要是看歷史人物的所作所為，是否對社會、對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有利。從這個基本點出發(fā)，司馬代魏，應(yīng)該是無可厚非的。西晉太康元年（280），三國歸晉，結(jié)束了“鼎峙數(shù)世，干戈日尋，流血百載”（《漢晉春秋輯本》卷1）的分裂局面，司馬氏為統(tǒng)一全國作出了重大貢獻。他們是西晉王朝的開創(chuàng)者，在歷史上發(fā)揮的作用與曹操、諸葛亮等杰出人物等同。作為古代史中最重要的國史，《三國志》、《晉書》也不得不為他們留下濃墨重彩的華章。（文/朱子彥）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