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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還是受禪?《三國志》如何評價曹丕?

“禪讓之義,謂庸暗幼弱之主,不宜擁天位也。征誅之義,謂昏暴之君,當受誅于天下也。而曹丕代漢,就是由于天子庸暗幼弱,因此強臣奪國、代為天子,理所宜然,“何愧禪讓之義!”

禪讓與征伐不同,在古代,是政權(quán)的一種和平交接方式,據(jù)說,它基于賢人政治的理念,不是要把政權(quán)交給子孫,而是交給賢人,有道德、有能力的人,禪讓就是“讓賢”。禪讓的傳說,如堯讓位于舜、舜讓位于禹,先秦時就有,可是歷史上第一次真正實現(xiàn),卻是在漢獻帝與曹丕之間。

篡位還是受禪?《三國志》如何評價曹丕?

《軍師聯(lián)盟》劇照,曹丕登基

真正所謂“三國”的歷史,是從曹丕代漢獻帝而為魏文帝開始,這以后,才有劉備和孫權(quán)的稱帝。

曹丕(187—226)最為人熟知的,是他限曹植(192—232)七步為詩、不成則行大法的故事,這故事并非《三國志》所寫,而是出現(xiàn)在二百年后的《世說新語》里,然而流傳很廣,不知不覺變成真的歷史。宋代江公望在給宋徽宗的上疏里就寫道:“至魏文帝褊忿疑忌,一陳思王且不能容,故有‘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之語,為天下后笑。”(《上徽宗乞不根治蔡王之獄》)而在民間,給它添枝加葉的自然也不少,如元代的南戲《殺狗記》就說是曹丕將曹植趕到御馬監(jiān)邊,逼他以“馬料”為題作詩,《三國演義》又說是曹丕以“兄弟”命題,卻絕不許曹植在詩里夾帶“兄弟”兩個字。

篡位還是受禪?《三國志》如何評價曹丕?

魏文帝像

中國傳統(tǒng)道德里面有一條,叫“兄仁弟悌”,為兄應(yīng)當寬厚包容,為弟應(yīng)當尊敬順從。《詩經(jīng)》說:“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薄洞髮W》說:“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國人?!倍际前研值荜P(guān)系看成最重要的人際關(guān)系,進而看成整個社會和諧有序的前提。不過,就像漢代民謠唱到的:“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币话闳藢τ诂F(xiàn)實里頭的“兄弟二人不相容”,也是心知肚明。

《三國志》對曹丕、曹植的關(guān)系,其實并沒有作特別渲染,只是陳壽評價曹丕,在贊揚他“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有很好的文化修養(yǎng)的同時,指出他如果能“曠大志度,勵以公平之誠”,便可以達到“古之賢主”的標準。說他不夠大度、缺乏公平的誠意,是不是針對他處理與曹植關(guān)系的手法而言,也就是后來人每每為之嘆息的“文雅有余,兄弟恩薄”呢?

根據(jù)陳壽的記載,曹操有二十五個兒子,不過這里面,對曹丕真正構(gòu)成過威脅的只有曹沖和曹植。曹沖聰明、仁慈,起初很受曹操恩寵,曹丕也承認“若使倉舒(曹沖字倉舒)在,我亦無天下”,但建安十三年(208),他十三歲就夭折了,剩下一個曹植。曹植本來聰明乖巧、率真任性,一度頗討曹操歡心,被視為“兒中最可定大事”的人,曹操晚年為繼任人的事情發(fā)愁,主要就是在他與曹丕之間舉棋不定。

在“立子以長不以賢”的古代傳統(tǒng)里面,曹丕被立為太子,原本順理成章,無奈曹操疑心太重,算計也多,對哪個兒子都放心不下,又擔心他們互相結(jié)怨,落到袁紹兩個兒子袁譚、袁尚那種“親尋干戈”的地步。掂量來掂量去,一直到他封魏王一年半后,也就是建安二十二年(217),才確定由三十一歲的曹丕為太子。

陳壽的《魏志.文帝紀》,主要寫的是曹丕稱帝后黃初元年(220)到七年(226)這一段,他三十四歲稱帝前的事跡,都散落在其他人的紀傳里。其中《魏志·崔琰傳》記載崔琰寫給他的信以及他的回信,大概能反映他被立為太子前的狀況。

建安十一年(206),曹操征并州,曹丕留守鄴城,那時他還是“志在驅(qū)逐”,就是時常外出打獵。崔琰看在眼里,既為他的安全擔憂,又怕他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寫信給他,從袁氏子弟“盤游寬放,義聲不聞”,到最后“擁徒百萬,跨有河朔”,卻“無所容足”的教訓談起,談到世人對他的期望,勸他不要玩物喪志,“志雉兔之小娛,忘社稷之為重”。曹丕回答說一定會改,并讓崔琰監(jiān)督自己:“后有此比,蒙復誨諸?!边@一年,曹丕二十歲。崔琰是漢末大學者鄭玄的弟子,曹操聘他來做曹丕的老師,已可見在曹丕身上用的心思。

曹丕寫過一部名為《典論》的著作,其中有一篇《自敘》,講他五歲學射箭騎馬、隨父親出征,早已練就“弓不虛彎,所中必洞”的本領(lǐng)。他又懂劍法,能抄起甘蔗與號稱“空手入白刃”的將軍交手,而“三中其臂”。同時受父親“雅好詩書文籍”的影響,他說自小讀《詩經(jīng)》《論語》,長大后,更是《史記》《漢書》、諸子百家,一切書籍,無不閱覽。他自己寫的詩賦文章,也有六十篇之多。這篇略等于自傳的《自敘》,雖不免葛洪所說“虛自稱揚”的成分,不過其中“文武之道,各隨時而用”的自述,還是能夠代表曹丕理想中的人格,應(yīng)該是文才武略相當、情感理智均衡。這也就是他表弟卞蘭替他鼓吹時,要用“武夫懷恩,文士歸德”,來形容他文武兼擅的原因。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正符合曹操對他們兄弟的要求。后世之人多看到這一點,因此表揚他們父子,最常用的一句話就是:“曹操曹丕,上馬橫槊,下馬賦詩?!?/p>

建安十六年(211),曹丕為五官中郎將,曹植封平原侯。曹操后來解釋說,曹丕不像其他兒子一樣被封侯,就是已經(jīng)被選了預備做太子。不過這時候,曹操對幾個兒子仍然一視同仁,同樣為他們招到最好的僚屬,如《王粲傳》里寫到的王粲、徐干、陳琳、阮瑀、應(yīng)玚、劉楨等文士,希望曹氏子弟能與這些博聞多識、操翰成章的彬彬君子在一起,“行則同輿,止則接席”(曹丕《與吳質(zhì)書》),耳濡目染,增進修養(yǎng)和才干。

只是從此以后,曹丕與曹植之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

曹丕被立為太子,決定性的因素,按照陳壽在《魏志·陳思王(曹植)傳》中的說法,是他的對手曹植“任性而行,不自彫厲勵,飲酒不節(jié)”,他卻能“任之以術(shù),矯情自飾”。就是說,一個放任、不自律,一個理性、有政治手段。

曹丕出生時,傳聞有一團青云像車的頂篷罩在他頭上,會看云氣的人都說這是“至貴之人,非人臣之氣”。大好的前程,顯然早由天注定,可曹丕自己卻似乎常懷隱憂,總不樂觀。在他寫的詩賦里,就有許多與他身份不合的幽怨、感傷,比如他最有名的兩首《雜詩》“漫漫秋夜長”和“西北有浮云”,寫游子思鄉(xiāng),充滿了“郁郁多悲思”“向風長嘆息”“客子常畏人”這樣的詩句,清代的吳淇就曾根據(jù)這種情緒判斷這是曹丕被立為太子前寫的作品,他說因為詩里面有太多的“疑懼”,仿佛在訴說“不可一刻離君側(cè)”的心情。

《魏志·賈詡傳》寫曹丕做五官中郎將時,因為曹植與他旗鼓相當、各有黨羽,心中忐忑,便派人去向“策謀深長”的賈詡尋計策。賈詡告訴他:“愿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yè),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币馑际且龊米约涸撟龅?,不必多想。曹丕銘記在心,“深自砥礪”。傳說他同時又找人相面,相師也安慰他“其貴乃不可言”,雖四十歲會有個坎兒,一旦過了坎兒,便大可無憂。這些記載和傳聞,還包括他寫的詩文,都反映出在被立為太子前的那六七年,他經(jīng)歷過怎樣的煎熬。由此,當被立為太子那一天,他才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抱著辛毗連聲發(fā)問:“辛君知我喜不?”而這一瞬間的真情爆發(fā),也才讓辛毗和他女兒恍惚看到另外一個人,并且很不以為然:“太子,代君主宗廟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國,不可以不懼。宜戚而懼而反以為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但從曹丕當時給曹操的上書來看,他實際還是“憂惶踧踖”,深懷“喜懼之心”。他的這種自我克制、自我壓抑,應(yīng)當說,同曹操對兒子出了名的約束和管教不無關(guān)系。

曹丕的同母弟,還有一個曹彰。曹彰最能打仗,他的理想,就是當一個“被堅執(zhí)銳,臨難不顧,為士卒先”的將軍,“將十萬騎馳沙漠,驅(qū)戎狄”??墒?,曹操對這一介武夫并不滿意,曾訓斥他:“汝不念讀書慕圣道,而好乘汗馬擊劍,此一夫之用,何足貴也!”建安二十三年(218),曹彰受命征烏丸,臨行前曹操又警告他:“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不讓他有一點可以徇私情的念頭。對曹植,自然也有很高的要求。建安十九年(214),曹操自己出征,行前也曾教導留在家里的曹植好好反省自己:“吾昔為頓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因此,他的兒子們大多循規(guī)蹈矩、謹言慎行,例如才華出眾、公認僅次于曹植的曹袞,就時常自我檢點,以為自己這一代人,“生深宮之中,不知稼穡之艱難,多驕逸之失”,因而一輩子戒慎戒懼,修身自守,感動得監(jiān)督他的人最后都要上書表彰他,卻還是被他制止。

曹丕當然了解他父親的心理,而不敢有一點點松懈,即使入主東宮,也依然是“信臨高而增懼,獨處滿而懷愁”(《戒盈賦》)。他在《典論》里寫到過他那時有兩重憂慮:一是擔心在他們兄弟間,會發(fā)生袁氏兄弟“二子相屠”那樣的悲劇。當年辛毗作為袁譚的使者來向曹操求和,就向曹操講過袁氏兄弟“不務(wù)遠略而內(nèi)相圖”,而“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的情形。劉表在給袁尚的信中,也談到過“每與劉左將軍(備)、孫公祐(乾)共論此事,未嘗不痛心入骨,相為悲傷也”(《蜀志·孫乾傳》)。二是擔心父親和自己的關(guān)系,也會像劉表及其長子劉琦那樣,“隔戶牗而不達”。那一年,曹彰打敗烏丸后去見曹操,曹丕就有這樣一番囑咐:“卿新有功,今西見上,宜勿自伐,應(yīng)對常若不足者。”時刻保持謙虛,不能夠得意忘形,這其實也就是他自己在父親面前的姿態(tài),是賈詡提醒他的所謂“不違子道”。西晉時的閻纘就曾以他為例教導當時的太子,說他立太子后,仍然怕有變數(shù),處處小心,“竟能自全”。宋代的劉克莊也曾分析他的處境,說:“當(曹)操無恙,(曹)植以才,倉舒(曹沖)以惠,幾至奪嫡,謂之多憂可也?!保ā逗蟠逶娫挕罚┒鄳n,就是提心吊膽,就是不敢怠惰。所以,當年吳人陸機來到洛陽,見曹操的遺囑上有一段寫給兒子的話:“小憤怒,大過失,不當效。”大感意外,孰料一向苛刻、令人生畏的這個父親,心底里也有柔軟如許處。

曹丕被立為太子,對曹植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年少得寵,恃寵而驕,一貫“負才陵物”,沒料到是這么個結(jié)局,于是完全失控。陳壽寫他酒后駕車,居然跑到魏王專用的行車道上,使曹操大為震驚,不僅從此“異目視此兒”,對其他兒子能否約法三章,也喪失了信心,一怒之下,頒布了一系列對諸侯極為嚴厲的禁令。

曹操對曹丕兄弟本來有很高的期許,在他們封了諸侯以后,一面仍然“訓以恭慎之至言,輔以天下之端士”,給予正面的教育和引導,還有一面則是上升到“治亂”“存亡”的高度,加以嚴格管控,包括禁止他們之間相互聯(lián)絡(luò)、走動:“常稱馬援之遺誡,重諸侯賓客交通之禁,乃使與犯妖惡同?!边@里說的“馬援之遺誡”,是指東漢馬援留給他侄子的遺訓,叫他不要妄議長短是非:“聞人之惡,當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而聞,口不可得而言也?!倍懿僖?guī)定之所以有諸侯私底下往來,罪同“犯妖惡”,主要也就是要防止他們煽動輿論、結(jié)為朋黨。

曹丕登基,繼承曹操這套“薄骨肉”的辦法,甚至于頒布了“諸侯不朝之令”,不許曹氏兄弟隨便進首都洛陽。陳壽在為曹操子孫寫的《武文世王公傳》里,最后總結(jié)道:“魏氏王公,既徒有國土之名,而無社稷之實,又禁防壅隔,同于囹圄。位號靡定,大小歲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意廢?!闭f的就是他們表面上擁有自己的諸侯國,可是手里什么權(quán)也沒有,實際上等于被軟禁,而這是與《詩經(jīng)·小雅·常棣》講的“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相違背的。這里面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植,他先封平原、封臨淄,但是在曹丕稱帝后才去臨淄就國的,可是第二年就被貶安鄉(xiāng)侯,不久徙封東阿,不久再遷雍丘,直到黃初四年(223),才獲準赴洛陽朝拜。而照曹丕的說法,這還是“朕于天下無所不容,而況植乎?”曹丕死后,他又封浚儀、封陳,居無定所,輾轉(zhuǎn)流離,所以他后來對魏明帝抱怨說:“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

曹丕命曹植七步作詩的傳說,應(yīng)當就起源于這樣一個背景,不管它是不是事實,都很真切地反映了曹氏兄弟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也反映了曹魏政權(quán)從一開始就有的困境。

從曹操到曹丕,并非沒有“欲立萬世之業(yè),使子孫長有天下”的打算,可是他們對于宗族內(nèi)的問題過度焦慮,防內(nèi)甚于防外,“不思藩屏之術(shù)”,以致“雕剪枝干”“委權(quán)異族”(東晉孫盛語)。據(jù)高隆堂說,在魏文帝時,他就已經(jīng)看到有“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的兇兆,提出過要警惕“鷹揚之臣于蕭墻之內(nèi)”,并主張放權(quán)特別是兵權(quán)給一些諸侯,使他們能像棋盤上的棋子,從四周圍形成保衛(wèi)皇室的陣勢,“鎮(zhèn)撫皇畿,翼亮帝室”,可是這些建議都沒有得到落實。等到曹魏中期,曹氏宗族的曹冏對于這種“薄骨肉”政策帶來的禍患,看得更清楚,他在《六代論》中寫道,這么多年下來,結(jié)果是“子弟亡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內(nèi)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曹氏政權(quán)缺乏網(wǎng)絡(luò)式布局,外無援手,勢單力孤,給司馬氏取代曹魏帶來了機會。

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分析曹魏之所以亡,還是緣于曹操對曹植的偏愛,使曹植有了與曹丕一較短長的念頭,這才是根本,“拱手以授之他人,非一旦一夕之故矣!”(《讀通鑒論》)這都是傳統(tǒng)的看法。

曹操突然死在洛陽,曹丕頓時張皇失措,他有詩抒寫此時的心情:“我獨孤煢,懷此百離”“嗟我白發(fā),生一何早。長吟永嘆,懷我圣考”(《短歌行》)。據(jù)說是司馬孚提醒他:“天下恃殿下為命。當上為宗廟,下為萬國,奈何效匹夫之孝乎!”他才醒悟過來。

篡位還是受禪?《三國志》如何評價曹丕?

勸禪碑

事實上曹操死后不到一年,漢獻帝就宣布“眾望在魏”,效仿傳說中的“帝堯禪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將帝位禪讓給新的魏王曹丕。禪讓與征伐不同,在古代,是政權(quán)的一種和平交接方式,據(jù)說,它基于賢人政治的理念,不是要把政權(quán)交給子孫,而是交給賢人,有道德、有能力的人,禪讓就是“讓賢”。禪讓的傳說,如堯讓位于舜、舜讓位于禹,先秦時就有,可是歷史上第一次真正實現(xiàn),卻是在漢獻帝與曹丕之間。

篡位還是受禪?《三國志》如何評價曹丕?

受禪碑

也許曹丕看自己,以為早養(yǎng)成漢文帝一般的“圣賢之風”,然而依照清代趙翼的看法,自古以來,改朝換代,只有“禪讓”“征誅”兩條路,如果是臣下奪權(quán),就叫“篡弒”,曹丕是既想奪漢家的天下,又不肯居“篡弒”之名,因此假托“禪讓”,而行攘奪。這是把一切的表面文章戳破。歷史上,認同這一看法、質(zhì)疑曹魏政權(quán)合法性的人很不少,《三國演義》第七十九回寫“曹丕廢帝篡炎劉”,就不但把漢獻帝被逼不過、戰(zhàn)栗不已的樣子,寫得很可憐,又說曹丕在受禪壇上接受群臣呼“萬歲”的時候,忽然被一陣怪風卷來,驚倒壇上,也是病了好多天,大為狼狽。后來,梁啟超在《戊戌政變記》中講到慈禧對光緒發(fā)動的這場政變,是“廢立而非訓政”時,還引曹丕的例子說:要知道西后垂簾是不是光緒皇帝所懇請,只要去讀一讀漢獻帝禪位于曹丕的詔書,“獻帝屢禪,曹丕屢讓,若有大不得已者”,“然則可謂曹丕之踐祚,實由漢獻之懇請乎”?

曹丕有一首六言詩,寫在他登基為魏文帝的第二年:

喪亂悠悠過紀,白骨縱橫萬里。

哀哀下民靡恃,吾將以時整理。

復子明辟致仕。

這首詩收在裴松之注引的《獻帝傳》里。曹丕用了《尚書》里周公還政于成王的典故,在這里表明他會將政權(quán)交還給獻帝,這便是最后一句“復子明辟致仕”的意思。而詩的前四句,講的都是他有改良社會、賑濟人民的決心。經(jīng)歷了漢末長時間的戰(zhàn)爭動亂,“吾將以時整理”,他誓言要以重新整頓秩序,來挽回民心。

陳壽在《文帝紀》中,逐年記錄曹丕在任七年所立規(guī)章、所做事情,除了像頒布九品官人法、詔令魯郡重修孔廟以及限制宦官外戚參與政治等,還有如:

黃初二年,復五銖錢。

黃初三年,開倉廩賑濟冀州災(zāi)民。南征孫權(quán),孫權(quán)臨江拒守。

黃初四年,詔令敢有私復仇者,皆族之。令博舉天下俊德茂才、獨行君子。

黃初五年,令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余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立太學,制五經(jīng)課試之法。禁設(shè)非祀之祭。

黃初六年,使者巡行,問民疾苦,貧者賑貸之。為舟師東征,三月出發(fā),十月至廣陵,冰凍而還。

這幾年間,似乎都不見什么大的動靜。后來人對于他在軍事上毫無建樹尤其感到遺憾,包括今天一些歷史學家也都認為他是滿足于孫權(quán)的表面稱臣,沒有抓住時機,直搗江東,但是他稱帝的這幾年,卻給魏國帶來安定,這倒是和漢文帝相仿佛的。

篡位還是受禪?《三國志》如何評價曹丕?

《三國志》講義

戴燕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2017-1

相師早有預言,說四十歲的曹丕會遇到一個坎兒,他果然沒能邁過這個坎兒,沒能像漢文帝一樣,有更長的政治生命。但無論如何,從建安二十二年被立為太子開始,他對于曹魏的政治、文化就有了越來越深的實際影響,而接受曹操“神武之績”,受禪即皇帝位,這一新的政權(quán)轉(zhuǎn)移模式,更是在他手里創(chuàng)造性地完成。清代末年的孫寶瑄曾強調(diào)孔孟對于中國的貢獻,不亞于英國洛克以及法國盧梭、孟德斯鳩對他們本國的貢獻,因為孟子提出過兩種社會變革方案,一為堯舜禪讓,一為湯武征誅,“禪讓之義,謂庸暗幼弱之主,不宜擁天位也。征誅之義,謂昏暴之君,當受誅于天下也”,所以很了不起。而曹丕代漢,就是由于天子庸暗幼弱,因此強臣奪國、代為天子,理所宜然,“何愧禪讓之義!”

(《忘山廬日記》)

本文摘自《講義》戴燕 著 /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 2017-1 。篇幅所限,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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