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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崎潤一郎與中國文壇的交往

1926年1月,谷崎第二次造訪上海。這時的文壇氣象已與8年前迥然不同了。郭沫若、郁達夫、田漢等創(chuàng)造社的主將已陸續(xù)自日本回到了上海。文學研究會的謝六逸等也自早稻田畢業(yè)后來到了上海。

1918年,谷崎潤一郎曾到中國旅行了兩個月,并有意尋訪中國文壇的新興作家,最后竟一無所獲,失望地回到了日本。1926年1月,谷崎第二次造訪上海。這時的文壇氣象已與8年前迥然不同了。郭沫若、郁達夫、田漢等創(chuàng)造社的主將已陸續(xù)自日本回到了上海。文學研究會的謝六逸等也自早稻田畢業(yè)后來到了上海,且?guī)缀醵汲闪藘壬綍甑某?汀?/p>

谷崎潤一郎與中國文壇的交往

谷崎潤一郎,1913年

1926年1月20日《申報》“本埠新聞”中刊登了“日本文學家谷崎潤一郎來滬”這樣一條消息,內容如下:

日本文學家谷崎潤一郎氏,以描寫變態(tài)性欲著名,每書一出,舉國爭閱,與菊池寬氏并稱為大正時代之文豪,昨日來滬游歷,由內山完造君發(fā)起,于本月22日在北四川路內山書店樓上開會歡迎,并約定謝六逸君演說我國新文學現(xiàn)狀,如有請谷崎氏演說者,請向內山君接洽,謝君已允代為翻譯云。

谷崎潤一郎(1886—1965)對中國人來說并不陌生。1910年,他以小說《刺青》登上文壇,不久文名鵲起,被認為是日本20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多描寫男性對女性病態(tài)的膜拜和女性非凡的魅力或魔力,文字精煉老到,被推為唯美派的大家。中國新文學界很早就注意到了他,周作人在1918年4月發(fā)表的《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中就曾介紹過他,1924年他的小說《麒麟》等被翻譯到了中國。而谷崎本人對中國新文學的動向也一直十分留意,1918年,他曾到中國旅行了兩個月,除了上海之外,還在蘇州、杭州、南京、廬山和北京留下了足跡,寫出了文字清麗的《秦淮之夜》《西湖之月》和《廬山日記》,除了徜徉于山水古跡之外,還到處尋訪中國文壇的新興作家,最后竟一無所獲,失望地回到了日本。其實,1918年時,陳獨秀的《新青年》已在中國豎起了中國新文化運動的旗幟,魯迅、康白情等人的白話小說、白話詩也陸續(xù)問世。但也許當時新文學運動的威勢尚不足以震撼整個社會,也許是谷崎當時交游的圈子對初露頭角的新文學運動比較隔膜,總之,谷崎的首次中國之旅沒有感受到中國文壇中任何新的氣息,最多也只是一些曾經(jīng)風靡上海的鴛鴦蝴蝶派的余波而已。

谷崎潤一郎與中國文壇的交往

周作人《日本近三十年小說之發(fā)達》手稿

1926年1月谷崎再次來到上海時,文壇的氣象已與8年前迥然不同了。1921年秋,在東京成立的創(chuàng)造社將大本營移到了上海,郭沫若、郁達夫、田漢等主將也陸續(xù)自日本回到了上海。文學研究會的謝六逸等也自早稻田畢業(yè)后來到了上海,且?guī)缀醵汲闪藘壬綍甑某??。谷崎抵滬幾天后,他的舊友、時任三井銀行上海支店長的T氏在“功德林”設宴為谷崎洗塵。觥籌交錯之間,同席的一個經(jīng)紀商宮崎告訴谷崎說,如今有一批青年文人藝術家正在中國掀起一場運動,日本的小說、戲劇中的一些優(yōu)秀之作差不多都經(jīng)他們之手譯成了中文,“你若不信,可到內山書店去問一下,書店老板與中國的文人頗熟,到了那兒便可知曉了”。宮崎說這一番話倒也不是空穴來風,1924年內山完造在自己的書店里組織了一個“文藝漫談會”,經(jīng)常有一些熱愛中日文藝的青年人在那里暢談心得,還編了一份名曰《萬花鏡》的同人刊物,宮崎喜歡中國的戲劇,也常到書店里去坐坐,知道一些上海文藝界的信息。谷崎聽宮崎如此一說,立即來了興趣,決定去尋訪中國的文壇新人。后來的情形,這里譯出的文字已有記述,不再引錄。

谷崎潤一郎與中國文壇的交往

一品香旅社,舊上海大型旅館之一,創(chuàng)辦于清光緒九年(1883)

過了幾天,下榻在一品香旅館的谷崎接到了歐陽予倩和田漢以“上海文藝消寒會”的名義發(fā)來的請柬,請他在1月29日去徐家匯路10號新少年影片公司參加上海文藝界的一次聚會,當天田漢開了車來接他,場面十分盛大,“他們一一向我介紹了廣東富豪子弟、畢業(yè)于東京美術學校的西洋畫家陳抱一君,最近剛從法國意大利游學歸來的漂泊詩人王獨清君,小提琴家關良君,電影導演任矜蘋君,還有與他們行當不同的也是新近從法國回來的飛行家唐震球君,劍術大家朱劍華老人,以及其他的演員、攝影師等等。”歐陽予倩的妹妹等諸多夫人小姐也風姿綽約地出席了晚會。在朱劍華的劍術表演之后,“是歐陽予倩氏的舞劍。予倩氏雖是新劇的領袖,但他既是一位演員,這點本領也還是有的吧。不過他并不用雙劍,而是手持單劍置于前面,雙目凝視劍身,黑瞳猶如轉到正中間般地定眼細視(此眼神與日本的正眼的招式不同。由我們看來似乎有些怪異)。然后跨開兩腿,移上左手彎過來遮擋在頭上,右手將劍猛然刺向一旁,仿佛是一劍刺殺側面之敵的動作。與朱氏老人的劍法又稍有些不同?!币灿腥搜莩颍腥搜葑嗳?,有人說單口相聲,有人表演大鼓,場面極為熱鬧而歡樂。這時郭沫若突然跳到椅子上,說要請谷崎表演個節(jié)目,在一片歡鬧的掌聲中,谷崎不得已站起來說了一段話,郭沫若為他做翻譯:

很抱歉我不會唱歌,因此就講幾句話吧。今天中國的新文藝運動竟已如此地興盛,并且為了鄰邦一作家的我舉行如此規(guī)模空前的歡迎盛會,實在是未曾所料,真是不勝感激。而且今晚的聚會,匯聚了各位坦率真誠的青年朋友,不拘泥不講究客套禮節(jié),這種氣氛實在是令人感到輕松而自由。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曾數(shù)度與新進作家一起策劃發(fā)起過這樣的聚會,見了今晚這樣的場景,不禁回想起往日的時光,真有無限的感慨。雖這么說,我還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老人(此時未及翻譯就笑聲四起了)。我今日在此地受到了如此盛大的歡迎,恐怕在日本的文壇中誰也不會想到。一旦回國,我要把今晚的情景作為第一號的旅途見聞告訴給他們聽,我想他們一定會感到大為驚訝。在此我不僅要表示我個人的,而且要代表日本的文壇向各位表示深切的謝意,但是日本文壇也是派別林立,我斗膽地說要代表這個那個文壇也許會遭到眾人的痛責,算了,就僅表示我個人的感謝吧(笑聲,拍手大喝彩)。

那天晚上谷崎喝得酩酊大醉,由郭沫若扶著他回到了旅館。

谷崎在上海期間,恰逢中國的舊歷新年,田漢怕他一個人寂寞,執(zhí)意帶了他來到歐陽予倩的家里過年。歐陽全家熱情接待了谷崎和田漢,大家一起吃了年夜飯。這頓充滿了湖南鄉(xiāng)情的年夜飯,使谷崎沉浸在了兒時的回憶中,他后來在給田漢的一封長信中,語調真切地敘述了自己在歐陽家里度過的這一個難忘的中國新年?;貒院蠊绕樽珜懥恕渡虾R娐勪洝泛汀渡虾=挥斡洝?,分別發(fā)表在當年5月的《文藝春秋》和5-6月號的《女性》雜志上。

這一次的上海之行,谷崎與田漢、歐陽予倩等人結下了頗為深厚的友情。1927年6月,當時在南京國民政府藝術部電影股任職的田漢去日本考察電影,事先告知了谷崎,谷崎陪他在京都、大阪一帶宴游,“日飲道頓,夜宿祇園”,濃情沉醉。離開日本時,谷崎又特意到神戶碼頭去送行。1928年春,當時在文壇上頗為知名的陳西瀅、凌叔華夫婦去日本旅行,經(jīng)田漢和歐陽予倩的介紹,在京都訪問了谷崎?!八麊柶鹞覀兊膩硪?,我們說想看看日本的各方面,尤其是文藝界的情形。因此談起了目下的文壇。”在談到20世紀日本的代表作家時,谷崎向他們推薦了志賀直哉等二十幾位他自己喜愛的小說家和劇作家。暢談之后,谷崎請他們去品嘗了“風味絕佳”的京都料理,最后還在祇園觀看了藝妓的表演。陳西瀅后來在《谷崎潤一郎氏》一文中寫道:“在我們的印象中,這位日本文壇的驕子,完全是一個溫藹可親而又多禮的法國風的作家,除了談起日本文學時自然而然的在謙遜中流露出目中無人的氣概外,絲毫不擺文豪的架子。”

后來的很長時期,彼此就一直沒有再交往,但在以后的歲月中谷崎心中依然沒有忘卻昔日的舊友,1956年,時任中央戲劇學院院長、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歐陽予倩率領中國京劇團赴日本公演時,谷崎聞訊特意趕到歐陽在箱根下榻的旅館,暢敘闊別之情。歐陽予倩也極為激動,賦長詩一首贈谷崎,開頭的幾句是這樣的:

闊別卅余載,握手不勝情。相看容貌改,不覺歲時更。

兩人在箱根分別后,歐陽予倩到了東京的帝國飯店后又將長詩用毛筆書寫出來,特意寄送到了谷崎當時在熱海的居所,谷崎鄭重地將其裝裱起來掛在自己雪后庵的客廳里。(文/徐靜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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