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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恨意但不離婚的妻子們:負重前行與精神割席

“我也要把他的骨灰放在山手線火車的行李架上!”60多歲的葉子,聽到一則類似新聞時,在心里這么振臂高呼。

“我也要把他的骨灰放在山手線火車的行李架上!”

60多歲的葉子,聽到一則類似新聞時,在心里這么振臂高呼。而她的丈夫似乎也為自己的未來擔(dān)憂,一言不語。一般,被落在火車行李架上的物品,會由日本鐵路公司查出失主返還,但山手線是環(huán)線,追查失主很難,被丟棄的、無人認領(lǐng)的骨灰,最終就會被隨便找個地方埋掉。葉子是現(xiàn)日本自由記者小林美希采訪的15位日本妻子之一,這部紀(jì)實作品《希望丈夫去死的妻子們》,中文版譯名改為了《有恨意但不離婚的妻子們》。雖然在沖擊力上略遜一籌,但譯名更直接地傳達出妻子們的困境和在婚姻生活中負重前行的決心,并且成功蘊含了兩者間的因果聯(lián)系。丈夫或表現(xiàn)得如同家庭生活的局外人,或?qū)ζ拮宇U指氣使,或揮霍無度、花天酒地,導(dǎo)致妻子孤獨、無力、不被尊重,內(nèi)心滋生恨意。不愿意再和這個人生活在一起,忍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想對他喊:別碰我的孩子!卻因為各種原因離不了婚:經(jīng)濟條件無法獨自撫養(yǎng)子女、必須維持婚姻的榜樣、不愿被評頭論足,以及想到一旦離婚,丈夫很快就能有新歡,而自己找到的下一個男人也會一樣爛,還不如湊合著過……希望丈夫去死,是妻子們精神上割席的態(tài)度。

小林美希比較了日本各婚齡夫妻調(diào)查中,雙方對婚姻的滿意程度,丈夫的愛始終高于妻子,且和妻子不一樣,沒有隨婚齡增長大幅下滑。搜索引擎的結(jié)果就更直觀了。日本搜索引擎中輸入“丈夫”首先關(guān)聯(lián)“去死”,而輸入“妻子”首先關(guān)聯(lián)“禮物”。這顯然不是因為丈夫們的愛更為熾熱,相反,這證明了他們幾乎不了解、也沒有意愿去了解身邊這個為自己打點一切的女人。而妻子們,只將婚姻作為人生的傳統(tǒng)標(biāo)準(zhǔn)之一,而非當(dāng)作人生中具體的每一天來思考,許多人在婚姻之初沒有預(yù)見到自己將受到的不公。在小說《坡道上的家》中,山咲里沙子甚至是因為遇到陽一郎才改變了不婚的念頭。

《坡道上的家》是兩位妻子的故事,安藤水穗因帶幼女洗澡時幼女溺亡而被告上法庭,山咲里沙子則在案件陪審團參與過程中,逐漸意識到自己與被告越來越多的相似之處。小說以公審的每一天為章節(jié)展開,每一天是里沙子心理變化的計量單位:她想起了育兒時無人理解的瑣碎煩惱,有時面對女兒的哭泣不但無法安慰,自己也流下淚來;丈夫無法溝通、反應(yīng)慢半拍,還不經(jīng)商量就將女兒托給婆婆;以關(guān)心的名義干涉和道德綁架的親戚、社會機構(gòu),對自己妄加評價的聲音;心事無人訴說,社交圈里都是點頭之交的媽媽。這些平時極力抵御的所謂負面情緒,被安藤水穗喚醒,里沙子坐在陪審席上,卻在審視自己的生活。她遠遠地等待鬧脾氣的女兒追上來,卻剛好被下班的丈夫看見,給他留下了不顧女兒安危的印象;她兩手都提著東西,從婆婆家接女兒坐電車回家,匆匆下站的瞬間想起女兒還在車上。

身陷性別泥沼的妻子們,在東亞文學(xué)作品中,都最終走向了精神恍惚。安藤水穗因為幻覺,以為自己正在公園里,沒有發(fā)現(xiàn)沉入浴缸的女兒;《82年生的金智英》每當(dāng)出現(xiàn)幻覺,就好像被附了身;《素食者》因為一個噩夢,就算忤逆父親也不愿吃肉,最后要變成一棵樹。這些妻子們最初都生活在看似平靜甚至幸福的婚姻中。我們不知道里沙子是否在自己和安藤水穗之間看到了千千萬萬個同樣困境的女性,至少她們兩人形成了明顯的鏡像關(guān)系,安藤水穗也可能是她自己的結(jié)局。審判的結(jié)果沒有懸念,被告始終沒有抵抗,里沙子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陪審員,但無法成為她的救星。做一個隱秘的、不幸命運的符號,這就是安藤水穗的意義。

盡管女性話題越來越受關(guān)注,但遠未抵達社會的各個末梢。“如果不把感情變做話語,就無法成為經(jīng)驗?!薄皞€人的即政治的?!眿D女們,一旦說出自己的煩惱,就會發(fā)現(xiàn)四周都有相同的聲音,育兒困境、毒親問題、夫妻關(guān)系、社會歧視都不只發(fā)生在自己一個人身上,更不是自己的問題?!稄牧汩_始的女性主義》中,田房永子將男性社會和女性社會比作由政治、經(jīng)濟、工作等組成的“A面”和由生命、育兒、看護等組成的“B面”,男性通??梢园簿釉贏面,而女性從分娩和育兒開始,就從A面移動到B面,并在兩面之間往返。上野千鶴子在《父權(quán)制與資本主義》中則用“市場家庭二元模式”解釋過:由男性占據(jù)的“市場”領(lǐng)域,背后存在一個囊括了孩子、老人、女性的“家庭”隱形領(lǐng)域,女性始終被滯留在“家庭”中。這兩種對相同問題的不同概括和話語,是上野和田房各自通過自身經(jīng)驗總結(jié)的?!皼]有先例可參考,也不知該如何行動?!泵鎸μ锓窟@樣的說法,上野大為震驚。在日本,森崎和江女士1959年倡導(dǎo)了與日本以往團體根本不同的“婦女”解放運動,拒絕了“母親” “妻子” “主婦”這些被強加于身的社會姓名。進入20世紀(jì)70年代,婦女解放運動在日本達到過高峰。但女性主義在日本的兩代人之間,完全沒有得到繼承。這也使得里沙子這樣的女性,不得不在認知的斷裂中重新從自己的困境出發(fā),孤立地尋找覺醒的契機。

最后,里沙子和丈夫終于在厭女上同步了。上野千鶴子說過,男性厭女體現(xiàn)為蔑視女性,女性厭女體現(xiàn)為自我厭惡。丈夫因為里沙子神情恍惚,臆斷她應(yīng)付不了陪審團的職責(zé),幾次要她退出,恢復(fù)正常生活,絲毫不知生活在里沙子眼中已經(jīng)被顛覆了:家中原有的秩序消失,丈夫的言辭行為是在不斷暗示對她的否定,自己在家中乃至社會中的位置也亟需重新定位。當(dāng)一個人的認知根基動搖,又怎么能不看似神情恍惚呢?里沙子在不斷與內(nèi)在的厭女心理做斗爭,就是女權(quán)主義者。她面臨的是“娜拉出走”的問題,接下來怎么找回屬于自己的生活,還是從此加入有恨意但不離婚的妻子的隊列?

也許可以將《妻子的后事》視為里沙子后續(xù)的一種。它同樣以時間為度量,妻子的生命開始倒數(shù),在丈夫眼中,妻子反而從隱身變得勢均力敵。加上女兒要求他“別再榨取媽媽的人生”!一個曾經(jīng)傲慢的男人,如今處在女性的包圍之中。作者坂井希久子描述了年近七十的妻子杏子確診罕見癌癥后,與丈夫、與家人一起度過的最后時光。雖然題為“妻子的后事”,實則是妻子杏子為自己準(zhǔn)備后事——教會年逾七十的丈夫變成鰥夫后獨自生活?!叭绻宜懒耍阋粋€人能活下去嗎?”妻子理應(yīng)是被講述的對象,坂井希久子選擇將妻子放在丈夫的凝視中講述。“我現(xiàn)在特別后悔?!毙幼诱f出這句話時,廉太郎不敢追問,只能緊盯著她的嘴唇。“你變成一個這么沒用的人,一定是我的錯?!?/p>

將正面的講述移到丈夫廉太郎身上是有效的,整部小說都和丈夫眼中的妻子一樣綿里藏針,杏子甚至不必控訴,她本身就是控訴。廉太郎的視角也直接暴露出這一群體固化的性別意識和退休前后夫妻對調(diào)的強弱關(guān)系。杏子去醫(yī)院確診那天,廉太郎甚至不愿意陪同,返聘的職位形同虛設(shè),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凡事拿工作當(dāng)借口,從來不會遭受妻子的非議,包括缺席兩個女兒的出生??赐瓴〉钠拮記]有直接回家,而是住在了女兒家中。廉太郎斷定她在賭氣,一邊把家住得亂糟糟,一邊盤算著要等妻子先道歉才原諒她。他對女兒也十分不滿,居然讓自己丈夫在家?guī)Ш⒆?,這怎么像話!一切超出他狹隘認知的現(xiàn)象甚至自己的不周都被歸咎于母親、妻子的失職。但當(dāng)他順?biāo)浦鄣赝诵?、決心全心照顧妻子時,全家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你整天待在家里只會增加媽媽的負擔(dān)!”皆為假期的余生里,廉太郎也開始注意到其他人。好幾次撞見的陌生人,已經(jīng)需要晚輩照料,本能地穿上西裝出門以為自己要去上班;釣魚的丸叔,結(jié)過幾次婚,如今獨居,對他說如果老婆愿意提點你,就聽她的吧;鄰居齊藤先生,以下棋為樂,子女獨立后妻子離開了他,但和杏子保持著聯(lián)絡(luò),對她說“終于過上屬于自己的人生”。這些都可能是他孤獨的晚年,是杏子沒有讓這一切發(fā)生。

在不滿一年的倒計時里,廉太郎學(xué)會了使用洗衣機、做飯、打掃屋子、修剪和誘引院子里的薔薇花。不僅如此,還在杏子帶領(lǐng)下走進了社交圈,挽回兩個女兒及她們的家人和伴侶,將鄰居正視為值得交談的對象。同杏子坐在院子門口,望著打理好的薔薇花,廉太郎想,兩個人有多久沒有這樣看著同一處方向呢。和杏子共度的最后一個新年,女兒們都來了,廉太郎享受了過去幾十年沒有珍惜過的天倫之樂。就在讀者幾乎要為之感慨時,廉太郎從女兒口中第一次聽到“有陣子爸爸不是在出軌嗎”。他感到“懷念、歉意、恐懼、感謝混為一團”。原來杏子一直都知道,她也是那時養(yǎng)成了在日歷上打叉的習(xí)慣,從那時起,和自己共度的日子就開始倒數(shù)了嗎?廉太郎永遠也不會知道了。自己以為努力了解了的妻子,真的了解嗎?一個可以藏住自己恐懼的女人,可以藏住仇恨嗎?杏子沒有給他道歉的機會,“你一道歉,媽媽就得原諒”。

杏子和廉太郎正是小林美希所記錄的團塊世代的典型夫妻,丈夫工作時,有背后的男權(quán)社會支撐,只把妻子當(dāng)作自己的一件所有品,似乎不會想象自己終將老去的那天;一旦退休,他們也變成了弱勢群體,被本來的同族驅(qū)逐,流放進彼此完全陌生的社會生活里。因長年靠妻子打點生活而缺乏生活經(jīng)驗,很快成了黏在妻子鞋底一張甩不掉的樹葉,才不得不正視妻子的蔑視和恨意。假如《妻子的后事》真的是一場成功的報復(fù),也要感謝當(dāng)妻子擊破壁壘時,丈夫也敞開了一部分的自己去接受。他對妻子的感恩越深厚,愧疚越難消除。

上野在和田房的對話中說到,日本有許多籍籍無名卻充滿力量的女性。在有恨意但不離婚的妻子們身上,這樣的力量不難感受到。事實是,女性的進步和男性的停滯已經(jīng)導(dǎo)致了巨大的性別認知鴻溝,女人并不是、也不屑于成為男人,女性主義爭取的是能與男性既得利益對抗的文化。追求性別平等最好的結(jié)果是,女性更早地發(fā)揮各自的力量,認知落后的男性被最終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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