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DuShu.com
當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人物

專訪李保田:我是不會回避“負能量”的

“這些年,我為大家服務的少了?!?020年的金秋十月,站在“中國電視金鷹獎”的舞臺上,手捧終身成就獎的獎杯,演員李保田發(fā)表感言

“這些年,我為大家服務的少了?!?020年的金秋十月,站在“中國電視金鷹獎”的舞臺上,手捧終身成就獎的獎杯,演員李保田發(fā)表感言,“不是機會少了,機會一樣不少,這么多的‘老頭兒’(角色)來找我,都是千人一面,沒有挑戰(zhàn)性就不想演……等有了合適的機會,我繼續(xù)地像以往一樣地充滿激情為大眾服務?!?/p>

 

獲頒“中國電視金鷹獎”終身成就獎

獲頒“中國電視金鷹獎”終身成就獎

他走上臺時,電視鏡頭從臺下一眾起立的后輩演員臉上掃過。80后的宋佳仰著臉,一臉崇拜。那些選秀出身以及90后更年輕的演員們則有些漠然,只是禮節(jié)性的肅穆和鼓掌。這大抵也描畫出李保田在受眾那里的心理畫像——看過他的戲的觀眾,幾乎無不為他通神的表演所折服,繼而印象深刻。但礙于他挑戲的嚴格,倔強的個性,不喜接廣告、拋頭露面的愛惜羽毛,以及這十來年的深居簡出。“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本也并不奇怪。

 

李保田近影

李保田近影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這畫面,有時想來,不就是二十多年前那部電視劇的結尾謝幕嘛:宰相劉羅鍋告老還鄉(xiāng),頭戴斗笠,粗布麻衣,日上三竿,躬耕隴上,壽眉彎彎,回眸一笑……全劇終。

 

李保田近影

李保田近影

求仁得仁?;蛟S,李保田早就活得通透,想得明白了。

在那次的獲獎感言中,李保田還提到了一句話,“沒為大家服務的時候,我就躲在家里,一門心思地畫畫?!痹诮衲甏禾?,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聯(lián)合活字文化,推出的李保田唯一一本圖書作品《自說自畫:李保田》中,算是給出了明確的答案。書中涵蓋李保田近120幅繪畫、雕刻、剪紙等高清攝影作品,以及生動鮮活的自傳及雜文文字。讀者既能看到昔日熟悉的他,又會震驚于他的N多不為人知的才華與天賦。更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內容在國內均是首次公開發(fā)表。

 

《自說自畫:李保田》

《自說自畫:李保田》


《自說自畫》書中配圖 :《苦瓜》鋼筆彩鉛筆

《自說自畫》書中配圖 :《苦瓜》鋼筆彩鉛筆

《自說自畫》是李保田的談藝錄,深感這本書帶給我的信息量和心靈震撼,遠遠大過過往看他任何一次電視訪談或是文字專訪。捧讀這本《自說自畫》,不禁覺得李保田就怡然自得、悠哉游哉地對坐面前,沏上一壺釅茶或是抿上一口小酒,將自己畢生的所經所歷、所習所感,所思所得一并娓娓道來。是以這本“小書”雖然紙頁不厚,卻因為他的睿智與率真、見識與憂思而顯得沉甸甸的。

 

李保田近影,在個人畫作旁

李保田近影,在個人畫作旁

先說書中的畫,鋼筆《自畫像》讓人想到《菊豆》中楊天青的膽小和怯懦,“無辜”的眼神背后又藏著如抬頭紋褶皺中那秘而不宣的“故事”。而他筆下的花卉,不管是重彩的馬蹄蓮,還是怒放的向日葵,抑或直白點出“花尸”的月季與殘荷,既有西人的技法,也有國人的意蘊,還帶有些東瀛的侘寂之美。這本書中還談了文學、電影、攝影、音樂等藝術門類,無一不帶有作者的切身體會與直白的臧否。

《馬蹄蓮》重彩

《馬蹄蓮》重彩


《苦之笑之》鋼筆

《苦之笑之》鋼筆

對話:

“一個人不管你做什么,見識都很重要”

澎湃新聞:能否先請介紹下《自說自畫》這本書的成書緣起與過程?特別的,將文字和畫作結合在一起,這背后的考量是什么?

李保田:朋友說我畫了大半輩子畫,既極少發(fā)表、參展,也不賣畫,他們很少知道我畫了些什么,不如出一本畫冊。也是托付那位朋友,花了兩年的時間編輯,結果卻沒有出版社“接招兒”,于是就用國際書號出了一本畫冊《李保田作品》。國際書號的書在中國大陸正式傳播,要通過圖書進出口公司審批。朋友找了公司的負責人,還是審不過。再后來,“活字文化”大概看到了這本畫冊,便想出一本符合國內審查尺度的“中國版”。“活字文化”覺得《李保田作品》中的文字不錯,便出了這本文字為主、畫為輔的《自說自話李保田》。收納的作品以我的自畫像為主,絕大部分作品都放棄了,但是又加了一些文字內容。

澎湃新聞:讀這本書的第一章節(jié),我有幾個問題想請你更深地談一談。首先是小時候的課余生活,很多時候是泡在劇場和影院,能否回憶一兩場具體的演出或是觀影經歷,以及這對你日后選擇從事影視表演行業(yè)有哪些影響?

李保田:那時候我對老師的教學、管理方式比較反感,不愿意上學。另外,當時中國的文化藝術境況很貧瘠,只能沒完沒了地重復看那幾部電影,例如《抓壯丁》,還有一些京劇的電影版藝術片《野豬林》等。有時候影院散場了,我就藏在椅子底下躲過清場,接著看下一場,一部電影能連場看好幾遍,最后把自己都看暈了。至于這個經歷與我后來做了演員有什么關系,我也說不清楚。人的很多事情是跟潛意識有關的,是性格所決定的,也可說成是“天意”使然吧。

澎湃新聞:書中寫到學柳子戲的經歷,你自己選擇了“丑”行。我們知道戲曲表演有很多程式化的技法,能否介紹下這些東西內化在身體之后,在日后的影視表演中,是否會有所借用或者說化用?

李保田:上世紀60年代初,我十三四歲就跑到了南京新建的柳子戲戲班子。那時候柳子戲已經沒落到了基本死亡的境地,又把一些民間老藝人找來組建了柳子劇團,我沒地方去,就跑到了這個草臺班子級別的新劇團。劇團起先覺得我腦門大,讓我學花臉。我偏要學丑兒,我覺得丑角兒好玩、自由。后來才知道,不管什么行當,練功的辛苦基本是一樣的,沒法偷懶。

多年的戲曲訓練對我后來的影視表演確實有一些幫助。如塑造角色時的形體控制意識及控制能力、把握臺詞的能力、分析角色的能力等,都與我多年的戲曲經歷有關。柳子劇團后來擴展成了文工團,排演的節(jié)目更寬泛了,我接觸的節(jié)目品種也多了,竟然還要學習跳芭蕾,并在舞劇中演男性反面角色。

學戲的具體作用例如,當年演劉羅鍋時,我就把中國戲曲的步態(tài)和念白借用了一點,使這個古裝角色與現(xiàn)實生活人物拉開了一點距離。這一點距離,一定不是“歷史的真實”,但也不會使古人角色過于現(xiàn)實生活化,以求一點公眾認同的所謂的“藝術的真實”,試圖與別人塑造的古代人物有些差別,讓觀眾覺得好看。這樣做,“度”的把握很關鍵。這種“戲曲范兒”要讓觀眾只能感受到而不要他們明顯地意識到為好,不能讓影視表演過于明顯地有“戲曲范兒”。

澎湃新聞:能否具體介紹下在中戲導演系進修班的經過,特別的,1978年改革開放,學校中的教學與表演實踐我想也會有所變化,能否介紹下?

李保田:第一個問題書中有一些相關的表述,這里只強調一點——從徐州(李保田的故鄉(xiāng))到中央戲劇學院,又恰逢改革開放的好時候,使我這個井底之蛙一下子扒到了井沿兒。其更深層一點的啟示是,一個人不管你做什么,見識都很重要。見識是基礎,不斷長見識應該成為一個人不懈的終生追求。當今的“信息時代”,一個人在大量的信息中揀選、接收什么信息?也是至關重要的。不要被膚淺的、虛假的、刻意宣傳性的信息所惑。

中戲讀書和任教期間,要不斷地排演一些小品,來提高學生洞察生活及復雜的人物關系的能力,提高組織真實生動的情節(jié)以及故事的能力。我?guī)W生時,把古畫《韓熙載夜宴圖》進行畫面性的戲劇改造,并帶領他們排練,把一幅畫延展為動態(tài)的情節(jié),最后再定格為畫作所呈現(xiàn)的形式。這個經典的繪畫形式,具有大攝影家卡蒂埃-布列松所說的“決定性瞬間”的意味。

我在校期間就開始接演電影了,這對于我的鍛煉也是至關重要的。只有建立在藝術實踐基礎上的藝術認知,塑造的人物才可能會“有溫度”,否則即使你說得天花亂墜,也還是容易“仰望星空、腳離大地”。

李保田近影,書齋遐想

李保田近影,書齋遐想

 

“在我看來,‘真’是藝術的基礎”

澎湃新聞:我們知道導演系也是要學表演的,你在學校排演過哪些戲,對于斯坦尼表演體系又有哪些看法?

李保田:斯坦尼表演體系是一個經典性的體系,至今也不失價值,因為它揭示了表演的許多根本性的東西,其實也是藝術根本的東西。但任何一個體系都要被后人所發(fā)展的,甚至被一定程度地顛覆,斯坦尼體系也會是這樣的。只是說,舊體系中那些根本性的東西是很難被否定的,而一個體系的生命力如何,便取決于它包含了多少這種“根本性”的東西。雖然后來又誕生了新的表演理論體系,但還是不能完全拋棄對于斯坦尼體系的學習和研究。經典的東西,骨子里都差不多,是不會過時的,那是根。年輕人若想成為好演員,還是要“根基深厚”的。

澎湃新聞:書中你用了大量筆墨回憶自己同父親的關系。在我看來這是一種特別典型的中國式父子關系:父親愛你,你也愛父親,但你們間的愛很多時候是用拳頭棍棒和離家出走來表達的。這種心結,對于你日后的生活和表演創(chuàng)作有哪些影響?

李保田:這種中國典型的父子關系是有大問題的,它反映出了中國文化、傳統(tǒng)、制度中的許多糟粕。這種糟粕至今還存在于我們的家庭、社會,我們要反思,要跟上世界文明發(fā)展的腳步。否則你怎可能正常?怎么可能強大?今天體罰孩子的現(xiàn)象很少了,甚至走向了溺愛的極端,但是我們的大小家長對于他們管治下的家人的心靈扭曲、精神虐待并沒有根本性的改善。這還是我“總體悲觀”的一個原因。

總的來說,這種有問題的父子關系對于我后來的學習、表演沒有多少正面的積極的影響,但有一些被動的“積極影響”,例如我與家里的關系基本是斷裂的,這使我不得不更加勤于練功,不得不經受更大的苦難,還差點餓死,全身浮腫,是公家發(fā)的四斤煮黃豆救活了我。這種生活經歷,對于后來塑造角色是有用的,因為你有了更加獨特的生活經歷做基礎。例如表演饑餓,例如對于困苦環(huán)境下人物關系及心理的把握等,都會堅實許多。但是不能因為這種“被動的積極作用”,就要肯定苦難,就要肯定中國不正常的家庭關系、教育理念、社會關系。這些不正常一定是野蠻愚昧的,是反文明的。

澎湃新聞:今年是電影《教父》公映五十周年。當年你在《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中也扮演過上海灘的黑幫大佬,很想請你談談對《教父》以及兩部續(xù)集的看法?

李保田:先說我演的唐老大,我當然知道塑造“非本色角色”的難度與風險,演這個角色之前,自然就要做一些功課。《教父》對我的影響是多方面的,我至今每年都還要看一遍,這其中也包含著我對把握這個角色的啟示。但我還讀了一些有關上海黑幫的資料,想更深層地了解、體味民國黑老大的心理和做派。

沒有對于角色的深層了解及把握,表演是不可能“傳神”的。在此基礎上,才是技巧的思考,并要想出一些具體的“招兒”。切不可只在“招兒”的層面下功夫,而不去刨根兒,這樣的表演很容易是“無本之木”。不管世道如何變化,不管表演如何發(fā)展,我至今也不能拋棄這個信念。

《教父》的精髓是影片沒有把黑幫惡魔化、簡單化,它深入到了黑幫世界的深層真實,深入到了社會的深層真實,深入到了人性的真實,是“盜亦有道”,并以很棒的影視形式進行了呈現(xiàn)。影視名作的續(xù)集,常常會狗尾續(xù)貂,這就是我堅持不拍《宰相劉羅鍋》續(xù)集的原因。連本子都過不了關,怎么拍?跟投資商一起騙錢?《教父》的續(xù)集也不錯,這是它了不起的因素之一。即使不錯,后兩部的感覺還是沒能超過第一部。

《教父》的第二部主要講的是黑幫發(fā)跡史,講的是貧弱卑賤的小人物是如何發(fā)家并獲得成功的。這一點也有著人類政治史、經濟史等的普遍象征意義。即便你的結果很光亮很輝煌,你的發(fā)家史也可能是充滿了邪惡,充滿了陰謀,充斥著血腥的。我欣賞《教父》主要是欣賞它的這些東西,而不是被黑幫的殘酷殺戮這些淺層刺激的東西所吸引。第三部主要是故事的延續(xù),是黑幫家族的沒落史,是故事的結尾,力量及內涵都輕了許多,狗尾續(xù)貂的意味也就大了一些。

澎湃新聞:我知道你對于《菊豆》這部電影特別看重,為什么?我也對你在片中的表演印象深刻,尤其是片中天青第一次窺視嫂子的情節(jié),你的演繹顫栗而難耐。

李保田:那個時期是中國藝術迎來“好時候”的初期階段,自由度不錯,大家也沒有被金錢過分污染,所以才可能有《菊豆》的誕生。這部片子的精髓,是對人性、中國文化、中國社會歷史的深刻揭示。這個角色在我的演藝生涯中還算不錯的一筆,片子的獨特性、深刻性是不言而喻的。我很懷念那個時代。

當時我的歲數(shù)其實和角色的年齡是不合適的,之前幾個年輕的演員也試了鏡,后來還是讓我演,我就要求劇本把年齡改了才行,我不想“以大演小”。楊天青偷窺這場戲,用戲劇的行話說,它只是故事中的一個事實,連事件都算不上,這個“事實”對于后面的事件及總體故事只是一個鋪墊、引發(fā)的作用。觀眾對這個具體情節(jié)多抱有濃厚的興趣,大概是因為電影藝術展示的本身也是一種人類的心理自動性,或者說是對人類窺視的心理需要和欲望的滿足。

澎湃新聞:你在書中以《警察李“酒瓶“》這部電視劇為例,談了自己對于體驗生活的理解。能否再具體些,通過體驗生活,如何成為角色本身?

李保田:如今,“體驗生活”,“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似乎顯得很老套了,但這是表演藝術的“根本”之一。體驗生活的方式可以是多種多樣的,但“體驗生活”的這個根本大概是不能丟的。據(jù)說達斯丁?霍夫曼為了演好《雨人》,到智障群體中體驗了一年的生活。如果他同時接幾部片子,串場式地去拍片子、掙錢,也就沒時間去體驗生活了。

當時我是去我家旁邊的派出所體驗生活的,在那里泡了一段時間,觀看警察的方方面面,領會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行為習慣、語言習慣等,這樣就不會全憑主觀想象去演角色了。具體生活的豐富性是一個人的能力遠遠不能涵蓋的,每個人的經驗都是很有限的,所以就有了體驗生活的必要性。

在我看來,“真”是藝術的基礎,喪失了這個基礎的藝術作品,難稱好作品。這里的“真”,包括表象的真,生活邏輯的真,歷史的真,本質的真……即使是“戲說”“荒誕”“科幻”“動畫”這類片子,也有以內在邏輯真實為基礎的影片自己的“真”。行話是“規(guī)定情境”的真。一個地方一個時代虛假的影視作品大行其道、票房可觀,一定是多方面出了大問題,這不僅可以令人想到膚淺、虛假、低劣這些詞兒,還與愚昧、丑惡、卑鄙這類詞兒緊密相連。

“表演是不自由的,繪畫要自由很多”

澎湃新聞:看你的畫,我讀出的更多是苦楚、彷徨、自哀、孤獨和死亡,畫中人很少露出笑容,即便是笑也是帶出的不是歡愉,我非常想知道你在作畫時的心境?

李保田:這是人類共有的心靈狀態(tài)、情感狀態(tài)。只是因為我的性格、經歷、認知等特點,尤其我又是一個中國人,所以對這類情感的反應有所側重而已。這些所謂的“負能量”我是不會回避的,我甚至認為,人類文明的進步,是不能忽視“負能量”的作用的。從這個角度看,又如何界定“正能量”“負能量”呢?而藝術發(fā)展到后來,反倒是“負能量”的形式、內容、作用被大大加強了。

你所說的“苦楚、彷徨、自哀、孤獨和死亡”這類東西,在我的生命底色中重要的一部分。一個人經歷過長年饑餓,經歷過因貧困而瀕臨死亡,自然會形成你說的這類心理這類情緒,也就會自然而然地反應在他的繪畫作品中。我畫畫,是發(fā)泄,是掙扎,是排遣,是跟自己對話,是我的私事,但我畫畫的過程中,也有對于美的感悟和欣賞,我的人生也有積極的一面。人在完全的消極中,在完全的痛苦中,是活不下去的。

澎湃新聞:而你筆下的花卉,不管是重彩的馬蹄蓮,還是怒放的向日葵,抑或直白點出“花尸”的月季與殘荷,既有西人的技法,也有國人的意蘊,甚至還帶有些東瀛的侘寂和物哀之美。能否談談你作畫的審美旨趣?

李保田:我沒有經受過專業(yè)的繪畫訓練,所以我的繪畫技法不是正統(tǒng)的路子。我繪畫的形式都是自己瞎琢磨的,而繪畫史上的那些特殊人物,又有幾人是在形式上循規(guī)蹈矩的?我寧可叛逆、獨特死,也不想守舊、平庸生。

我的表演是不自由的,因為那有角色的限制,因為那是集體創(chuàng)作,因為那有嚴格的審查限制。但我的繪畫要自由很多,它是我自己的事情,是完全的自我表達。在自由的狀態(tài)下,我的繪畫是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形式風格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而不是建立在繪畫史基礎上的,為了形式標新立異的刻意營造。好不好我不敢說,但很可能對于我來說是合適的。我的繪畫語言是我腳上的鞋子,合不合適,舒服不舒服,我自己是知道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別人會如何評價我腳上的鞋子,因為我從來就沒想過發(fā)表、展覽我的畫,更沒有絲毫的市場考慮。我畫了,發(fā)泄了,身心愉悅了,這就足矣了。如果想通過畫畫掙錢,遠不如我接個戲接個廣告來的方便。

澎湃新聞:在畫作《門神》中,你對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有所反思,這種反思甚至貫穿全書。今年76歲了,作為一名歲月老人,你覺得我們民族性中應該做哪些揚棄?

李保田:中國的門神在本質上是干什么用的?它到底在守護著什么?這是我動筆畫這幅畫前反復思考的。在這幅畫中,我讓門神在守護“性”。這里的“性”,是性交的性,也代表著宗族、血統(tǒng)、權利、利益、制度、傳統(tǒng)……

門神的“根兒”是中國小農文化、宗族文化、家文化、皇權專制文化……“門神文化”至今還深深地影響著中國的方方面面,“門神現(xiàn)象”至今存在于中國的各個角落。中國的歷史文化比較深厚,里面要揚要棄的東西很多,“門神文化”大概就是要拋棄的。

而可以發(fā)揚的,例如中國的藝術傳統(tǒng)與西方藝術脈絡有著很大的差異性,這種差異性對于人類藝術的豐富性也是大有裨益的,中國人不妨將我們藝術傳統(tǒng)中好的東西給予弘揚。

辜鴻銘一再片面強調的中國人的“溫良”,也是值得發(fā)揚的,甚至不妨去影響世界。如果在和平的文明的環(huán)境下,這種“溫良”有利于人類生活的美好。如果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世界形象是正常的,是文明的,又是很溫良的,不是很好嗎?

中國的歷史中傳統(tǒng)中也不乏非常殘暴的東西,中國人的“溫良”與殘暴統(tǒng)治下所造就的軟弱、奴性有關,這是另一個問題。如果真的要討論“弘揚中國人的溫良”這個問題,大概也不能忽視這個連帶問題。 

澎湃新聞:讀這本書的文字,尤其是看你的畫,我多少能感覺到你對于弗洛伊德的學說是認可的。在你看來性欲和藝術創(chuàng)作間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李保田:“食色性也”?!吧浴北绕稹笆持浴?,有著更多更深“精神內涵”,藝術又是與人性及人的精神內涵息息相關的,所以人類藝術中包含了較多的性的素材、題材,是不難理解的。性還是人類生活中一個很重要又很復雜的審美范疇,這一點也使性與藝術的關系非同一般。性還是人類的一個重要動力,尤其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動力。當今的世界學術界對弗洛伊德的學說有所否定,你可以否定他的學說,但不能否定它是你新學說的臺階,你是站在他的肩膀上有新發(fā)展的。

澎湃新聞:步入晚年后,人的生理機能會逐漸衰退。同時,請恕我直言,就像你在畫作中展現(xiàn)的衰敗與死亡,這是人生旅程終究要修完的“課程”。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如何同現(xiàn)在的自己達成一種和解?

李保田:人老了,性功能會退化,甚至報廢,這是上帝的安排。但是,老人自有老人對于性的獨特感受與認知,這是年輕人很難意識到體會到的,這是老人的“專利”。這個東西也可以作為藝術的題材,我畫殘荷、枯萎的花,就包含著這方面的東西。

60歲左右是從年輕到衰老的激烈過渡時期,是生命走向衰敗的劇烈轉折時期,經歷這個時期,確實有個“和解”的問題。和解的過程很復雜——失落、掙扎、痛苦、接受、平靜、坦然……要想活下去,你最終還得“和解”,還得順應天道。

生命的衰老可以帶來藝術家的消沉、悲觀、創(chuàng)造力削弱,也可以使藝術家產生抗爭的心理,還能使他們更加地深沉、專一、豁達。出于“抗爭”,還會產生更大的創(chuàng)作欲望,他們要用藝術創(chuàng)作使老殘的生命還有點兒意義和價值,藝術創(chuàng)作成了他們能夠繼續(xù)活下去的一個支柱。消沉與抗爭,是藝術家進入老年后的兩種比較極端相反的表現(xiàn)。這兩種人雖然表現(xiàn)相反,但他們都是與世俗社會、世俗生活距離較遠的人,只是老了以后,才更鮮明地分化為這兩種表現(xiàn)。我大概屬于后者,所以我現(xiàn)在有一種很大的急迫感,總是擔心自己干不動了,干不完了,就只能加緊干。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