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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箱上的征婚廣告與“男小哥”“女小哥”的姻緣

2021年春,上海,一位餓了么小哥的外賣箱引人注目,箱上貼了張白紙,打印著紅字與黑字:征婚:年齡:29歲;職業(yè):外賣小哥;身高:176?cm;工資:13000元/月;副業(yè)收入:2000—4000元/月

2021年春,上海,一位餓了么小哥的外賣箱引人注目,箱上貼了張白紙,打印著紅字與黑字:

征婚:

年齡:29歲;

職業(yè):外賣小哥;身高:176?cm;

工資:13000元/月;副業(yè)收入:2000—4000元/月;

介紹:老家河南,正直善良,能吃苦,肯付出,樂觀執(zhí)著。

希望另一半:

1. 年齡:25—30歲;

2. 本科、碩士、博士勿擾;

3. 善良可愛,不矯情,沒心機;

4. 不胖。

紅燈時,騎車人紛紛掏出手機拍照和攝像。一位染著棕色頭發(fā),身穿黑色羽絨大衣,斜背著綠包,騎著藍色共享單車的女孩湊過去,加了他的微信。

有人把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激起千重浪。有人留言:只要膽子大,不愁沒對象。

美團研究院2021年發(fā)布的《騎手職業(yè)特征與工作滿意度影響因素分析》以數(shù)據(jù)為外賣小哥畫了一張像——以青壯年男性農(nóng)民工為主,平均年齡為30.6歲,其中,40歲及以下的占比為88.2%?!缎戮﹫蟆分菐彀l(fā)布的《2020年外賣騎手職業(yè)報告》的畫像為男性占比87%,已婚占比60.32%,未婚占比將近40%。

有人認為外賣小哥收入高,接觸人多,每天要跟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打交道,找個對象應(yīng)該不難。許多人認為他們收入不少,可是沒文化,工作沒技術(shù)含量,拼的是體力,賺的是辛苦錢,屬于高危行業(yè),且社會地位和上升的天花板都極低,沒有什么未來。社會流傳一種說法:“兩種人不能嫁,一是泥瓦匠,二是快遞(外賣)小哥?!蓖赓u小哥的戀愛、求婚和結(jié)婚時常成為新聞。

2020年7月的一個午夜,11點半,杭州匯和城購物中心仍燈火輝煌,邊上那條橫穿拱墅、西湖、余杭三個區(qū)的文一路卻像行將干涸的溪流,車流人流斷斷續(xù)續(xù),食客已稀稀拉拉,多數(shù)是穿藍色或黃色T恤的外賣小哥。

餓了么小哥袁緒楠去取餐上電梯時,瞟見韓國料理店里有一道陌生的倩麗背影,美團的。他不由駐步,隨手拍了張照片,發(fā)到小隊的群里。

“你們看看人家,一個女孩子這么晚了還在跑單,你們躺在床上刷抖音、打游戲,還有臉嗎?”

他是說給隊里那些“90后”“00后”的,他們早上起不來,晚上不出來,陰天下雨不接單,躺在宿舍不送餐。

圖片發(fā)出去了,那道背影卻駐扎在袁緒楠的心上,從那之后,他取餐和送餐總情不自禁環(huán)顧一下。幾天后的中午,他騎行到十字路口,遇到紅燈,驀然見她也在等紅燈。她的身材很好,個子跟他相仿,接近1.7米。

“你干了多久了?”他湊過去。

“沒干多久,剛來?!彼戳丝此?。

她的腦袋被頭盔和面罩裹得嚴實,怕胳膊曬黑,套著冰袖。能見到的只有那雙像電視劇《還珠格格》中小燕子似的大眼睛。這幾年杭州已入圍“四大火爐”,馬路像烙餅鍋似地被烘烤,磕破一枚雞蛋,攤在路面上,幾分鐘就熟了。

他情不自禁地過去搭話,她說是新來的。

“加個微信吧,有什么不懂的,你隨時可以問我。我都知道?!?/p>

她掏出手機,讓他掃了下二維碼,不大情愿。燈變綠了,他們分道揚鑣,各忙各的了。

下午,他掏出手機看了幾遍,她都沒給他通過。晚上11點多,她通過了。他想她可能剛回家。一個女孩為什么要這么拼?他跟她聊了幾句,問了一下她的收入。她說自己不熟練,一天跑單不多,收入很一般。

他說,他一天跑八九十單,少的時候也有70多單。他猶如老兵在新兵蛋子面前炫耀一下。

“我們這邊挺好的,單子也多。我們這邊女孩子一天也有四五十單,只要七八個小時,多的話也就八九個小時……”

她說,她在那邊沒有師傅帶,要自己摸索。

“你要不來我們隊,我?guī)恪!?/p>

她說考慮考慮。他想,她對自己也許有戒備之心,在馬路上主動加微信,又勸人家跳槽,誰都知道拉進一個外賣,站點就有一兩千元的獎勵。怕她誤解,他就此打住。

不過,他隔三岔五就把自己跑單業(yè)績發(fā)給她。他的確不尋常,2020年當(dāng)過“單王”,不過他沒以大神級外賣員曬單,而是以普通小哥來展示。對他們來說,有一個備單量的問題,這決定在午高峰或晚高峰時允許你帶多少單。對普通小哥來說,一次僅允許你帶四五單,帶多了怕超出你的能力,會超時。對袁緒楠這種當(dāng)過“單王”的則不然,一次可帶十幾單。

他為了把她吸引過來,高峰時也不帶十幾單,僅帶四五單。上午10點上線,做到晚上九十點鐘,他已完成七八十單。她在那邊累得要死要活也只有30多單。他想誘惑誘惑她,究竟為什么,說不清楚。

一天下午一兩點鐘,他吃完午飯,要上線接單了。一位小哥送單回來,說有個美團的女孩讓車撞了。他一聽就急了,一定是她,在這附近送單的美團姑娘就她一個。他不顧一切地趕過去。果然是她,還好沒有大礙,不過擦傷了點,交警處理完了。他把她的車子抓過來騎了一圈,發(fā)覺有問題。他領(lǐng)她去修車。

“你這車不對啊,有問題。”修完后,他又試了試。

“有什么問題?”

“剎車時電機應(yīng)該斷電,你這車沒斷。車剎住了,電機還在轉(zhuǎn),這樣是很危險的,你得換一輛。”

“我剛開始做外賣……”她有點兒為難。

她或許經(jīng)濟緊張,或許沒打算久做,不想在這上面投資。

“我們站點有,我去拿一輛給你,你先騎著。新車騎著會安全一點兒?!?/p>

他在的支付寶站點有備用電動車,可以租給新入行的小哥。她有點兒動心。

“我沒能力改變別的,只能讓你更安全點兒。這樣我會放心一點兒?!?/p>

她接受了他的幫助。

晚上9點鐘,他收到她的短信:“下班沒有?”

“我沒事兒,在休息?!彼泵λ偷羰O碌膸讍巍?/p>

“要不,我們吃個飯吧?!?/p>

他問清她在哪里,推薦了附近一家菜館。那是個小餐館,消費不高,菜品說不上好吃,也不難吃,不過環(huán)境還可以。

終于“見面”了,她像他想象的那么漂亮,不僅有“小燕子”似的大眼睛,還有“小燕子”似的鼻子,加之小麥色的皮膚和長長的馬尾辮,不比“小燕子”遜色。他們面對面坐著聊了起來,她說她在美團干得不大愉快,倒番苦水。他說他也一頭霧水,剛接管一個小隊,下邊20來號人,沒一個認識的,不知工作怎么開展。他又“策反”她,勸她過來。她沒答應(yīng),也沒反對。

在那之后,他們有來有往,他隔三岔五給她發(fā)個短信:“吃飯了沒?要不要一起吃個飯?”飯吃多了,漸漸熟了,這是中國式交往。她終于被“策反”過來了,可是她已熟悉那邊的模式,對這邊很不適應(yīng),每天鉚足勁兒也就跑20來單,賺的不僅沒多,反而少了,這讓她煩惱。對他們來說,賺錢是王道,賺不到錢也就沒道理可言,她像打水漂的石子在袁緒楠他們那兒干兩天就去跑眾包了。

這邊的模式?jīng)]熟悉,卻熟悉了袁緒楠。他是農(nóng)民工的第二代,像安徽鄉(xiāng)下的種子播撒在無錫的街巷,在那座城市讀了小學(xué)和中學(xué)。2002年,他考上中專,學(xué)的是電子技術(shù)應(yīng)用。20世紀80年代,一張中專文憑可以改變農(nóng)家子弟的命運,可以農(nóng)轉(zhuǎn)非,可以分配到企事業(yè)單位,當(dāng)上國家干部。21世紀的中專跟讀職高幾乎沒有區(qū)別,畢業(yè)后就匯進了打工大軍。

袁緒楠打工七八年時,遇到一個女孩。21世紀的婚姻猶如麥當(dāng)勞快餐,來個雙層吉士漢堡,加杯可樂,填飽了肚子,抹一下嘴巴就出來了。他們也許還沒明白婚姻是什么就懷了孕,生下孩子,只得順水推舟地結(jié)了婚。這時,卻發(fā)現(xiàn)睡在身邊的人不是自己想找的,又沒耐心過下去,只得離婚。

在兒子三歲時,袁緒楠跟前妻離了婚。那樁婚姻猶如一只高腳杯,沒兩年就破碎了,前妻走了,把兒子留給了他。袁緒楠帶著兒子艱難地過了幾年。終于熬到兒子上學(xué),他把兒子托付給了母親,到嘉善打工。2019年11月,聽說在杭州做外賣賺錢挺多,他就過來了。在這個站點沒干幾天就去跑眾包,兩個月后趕上疫情,也有過焦慮、煩憂、迷茫。2020年6月,他又回到這個站點。

情感往往是朦朧的,朦朧得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袁緒楠也搞不清楚是拍她的背影喜歡上了她,還是想把她拉進站點賺到那筆錢。他想了解她,讓彼此的關(guān)系再親密些,甚至想……他又不敢想,她做外賣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就像棲在枝頭的小鳥兒,跳來跳去,一眨眼就飛走了。他和隊里那幫兄弟也不想做一輩子外賣,可是有幾人能跟她相比?

“你在哪?”半夜11點多,她的聲音有點急促。

這段時間他們在一起吃過一兩次飯,他教她跑眾包的技巧,如何處理棘手問題……

“你有什么事?慢慢說,著什么急呀,哪怕手里有單子,你也不能這么著急,超時就超時,大不了扣錢。”

不過,他有點兒緊張,估計她是出事了,否則絕不會找他。

“快過來……”

“趕緊給我發(fā)個定位?!?/p>

他急三火四地趕過去,好在不遠,兩分鐘就到了。她的車子沒電了。

幾天后,她又給他電話,車又壞了,他又趕了過去。他也許該感謝她的車,讓她找他。

“你是不是還在跑?”兩天后,半夜11點多,他給她電話。

她果然還在跑單。他要來她的定位,趕了過去。她還有四個單,他們二一添作五,一人送兩個。送完單時,已經(jīng)12點多了,她還要接單,他生氣地摁住她的車頭,把鑰匙拔下來:“這么晚了,出了事怎么辦?你連個親戚都沒有,誰也不知道。”

她從小就是孤獨的,父親過世得早,母親把她留給了爺爺奶奶就改嫁了。后來,她在西安讀了四年大學(xué),做過電商。疫情肆虐,電商做不下去了,只好做外賣以渡過難關(guān)。

她跑的眾包不像專送,像散兵游勇,人跑出去了,在哪兒?沒人知道。若沒有點餐的催單,丟了都沒人找。專送則不然,小哥跑出去了,在什么地方站點很清楚,他要是長時間不動,訂單超時,站點會跟他聯(lián)系。如發(fā)生車禍,站長會在第一時間趕到。

“白天太熱了,晚上涼快點兒,多跑幾單?!?/p>

他勸她回到他那去,別跑眾包了。

“為什么?”

“我不想你晚上這么累,不想你這么辛苦……”他說出壓在心底的話,“雖然我不是很有能力,不能掙很多錢,但是我想關(guān)心你,想照顧你。你也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很愿意跟人開玩笑的人,看上去有點兒不正經(jīng)。其實了解我的朋友知道這是個表象,是我想讓別人看到我的樣子。我自己心里有什么事只跟很要好的朋友講?!?/p>

她很生氣,也許想,你以為你是誰?他也很生氣,不歡而散。

她沒再聯(lián)系他,他也沒聯(lián)系她。一天,同事告訴他,那個女孩回站點跑專送了。這是什么意思?這既讓他意外,又讓他生氣。杭州有這么多站點,她偏偏選擇這個;他以為在這個站點他是跟她關(guān)系最好的,她卻通過別人回來了。站點的許多人知道他在追她,他覺得:我?guī)湍氵@么多,你怎么也該把我視為朋友吧?哪怕是普通朋友呢。她這一做法讓他很沒面子。

真正愛一個人是可以生氣的,不過那氣像充在扎孔的輪胎上,過不了多久就會泄掉。他沒有因此而心生怨恨,選擇理解她。他清楚她不想跟他談戀愛,以這種方式拒絕他,想跟他保持朋友關(guān)系。

我在海創(chuàng)園專星送采訪時,站長季海麗說,有一天,一位小哥問她:“我能晉升副站長嗎?”

“可以,不過你現(xiàn)在每月賺一萬來塊錢,副站長只有六七千塊。你跑得好好的,為什么要進管理層?”

他說,他愛上一個女孩,不敢跟她求愛。他回老家也不敢跟別人說自己在送外賣。

“送外賣又不丟人。你可以跟她說你一邊做管理層,一邊送外賣。在學(xué)習(xí)怎么管理,也是可以的啊。那女孩子要是真的喜歡你、愛你的話不會在意這些的。”季海麗跟他說。

那小哥還是不敢跟心儀的女孩說自己在杭州送外賣,后來選擇了離職。

季海麗說:“我這個站點‘90后’‘00后’都有。他們是不可能一輩子在外賣行業(yè)干的。我這邊有幾個二十八九歲的,還單著呢,像這種單身就要靠相親。有的說,站長我要請三天假,回一趟老家。我說,你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老家?他說回家相親。我說好的,祝你相親成功,你去吧?!?/p>

袁緒楠可不想就這樣拉倒。他跟站長李飛請求把她分到他那個小隊,要跟她保持密切聯(lián)系,時時刻刻給她以關(guān)照,他要用自己的愛去焐熱她的心。也許他們站長像季海麗那么清楚小哥找對象不容易,想成人之美,就答應(yīng)了他。這樣,她進入了他的小隊,他一如既往地關(guān)愛她,“粗暴”干預(yù)她的事情,動不動就約她吃個飯。盡管她沒答應(yīng)他,極力保持距離,可是不論他,還是小隊的其他小哥,都視她為他的對象。

2020年11月,出了車禍,這次不是她,而是袁緒楠。

立冬了,天陡然短了許多。下午4點,天色就像打翻了墨水瓶,眨眼工夫就黑下來。人的視覺一下子還適應(yīng)不了這種變化,袁緒楠騎電動車取餐,一輛收廢品的三輪車從坡上倒著溜了下來。發(fā)現(xiàn)時,已躲不開,他一抬腳,正好踢在三輪車廂的板子上。他從車上飛了出去。從地上爬起來,扶起電動車,沒感覺到痛,還以為自己沒事呢。三輪車車主見他還能動,想跟他私了。

“我為什么跟你私了?我肯定要報警的?!彼鷼獾卣f。

站長叮囑過,發(fā)生交通事故要在第一時間報警,哪怕交警判你全責(zé)也沒關(guān)系,公司已給你上了保險。袁緒楠一邊報警,一邊通知站里,也告訴了她。此時,正值晚高峰,她在忙,一時趕不過去。站長倒是在第一時間趕了過去,陪他去了醫(yī)院。他腳趾的骨頭斷了三根。

一片烏云遮蔽他的心,公司的年終獎勵政策剛出臺,這下沒有他的份了。

第二天,她拎著一鍋燉好的豬蹄趕了過去。他既高興又糾結(jié),高興的是她心里還有他,糾結(jié)的是自己不該拖累她。他想回家,又怕無錫那邊出現(xiàn)疫情,過完年回不來,還怕讓父母擔(dān)心,出門打工沒賺多少錢,卻拄拐回來了……

“要不你搬到我那去吧?!蹦莾商欤纫軉?,還要不時過來照顧他,管他吃喝,忙得團團轉(zhuǎn),許多時間都消耗在路上。

這是他求之不得的,這意味著彼此的關(guān)系有了突破。因禍得福,真該感謝那位倒霉的三輪車主,有時那八竿子打不到的無意之舉,甚至失誤,為你提供了寶貴的機遇。她住的是“蝸居”,逼仄,一個臥室、一個衛(wèi)生間,沒有廚房,吃靠外賣,不過可以熬點兒湯,煮點飯或下個面條什么的。

在一起住了20多天,也許有了上次婚姻的教訓(xùn),也許袁緒楠成熟了,懂得哄女人了,兩人的感覺還不錯。最大的“障礙”就是這房子不行,太局促,兩個人加一只拐就活動不開了。于是,他們換了一間稍大點的房子。他也只能租這樣的,休病假有基礎(chǔ)工資,沒有跑單績效,收入大大縮水。住在一起后,她成了主婦,要洗衣做飯照顧他,跑單量減少,賺的錢也少了不少。

她回憶起他們的相識相處時說,他給她的第一印象是這個人挺兇,脾氣不好,還有點兒霸道,她告誡自己還是躲他遠點兒好。他解釋說,他的性格挺好,吃虧在眉毛上。等紅燈相遇時,彼此只露兩只眼睛,他的眉毛濃重粗壯,眉梢還有點兒吊,眉眼恰恰是個敗筆,眼睛修長,目光冷峻,給人以彪悍、不好惹的錯覺。他主動教她帶她,她覺得他樂于助人,但是很兇。他那晚霸氣的表白,讓她一時難以接受,再想想在這么一座上千萬人口的城市,人海茫茫,有誰關(guān)心自己的安危,有誰打個電話就能跑過來幫自己修車?

春節(jié)前后,有些小哥回家過年了,站點人手緊張,袁緒楠晃動晃動受傷的腳,覺得恢復(fù)得差不多,可以跑單了。站長李飛說,不行,你要好好養(yǎng)傷。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他斷了三根骨頭。可是,作為隊長,他要為站點著想;作為男人,他要為自己的女人、為這個家,還有遠在無錫的父母和兒子考慮。他那些年在家?guī)Ш⒆?,沒怎么打工,還有債務(wù)沒還完。

年剛過,還不時有零星的鞭炮聲響起,袁緒楠就上工了。有了她,他感到有了奔頭,跑單量多了,他們又改善了一下居住條件。他自己單住時每月房租800元就夠,現(xiàn)在要3000多元了。他不能讓她受委屈,要讓她住得好些,舒適些。新租的房子比前邊的好了許多,相當(dāng)于公寓房,有獨立衛(wèi)浴和廚房。

袁緒楠很會做飯,變著花樣做給她吃,今天炒兩個小菜,蒸條魚;明天買點蝦,或吃牛肉,或吃火鍋、烤肉。他也有缺點,用他的話說就是想改又改不了的“臭毛病”,比如說喝酒,生存壓力過大,有時就約幾個哥們到酒館喝兩杯,控制不住就喝高了,回家很晚,還會把家里搞得亂七八糟。

她也沒嫌棄,人么,總得有點缺點。沒缺點的人是圣人,圣人是不可愛的。不過,她也不能任由他的缺點泛濫,給他定了規(guī)矩:在外喝酒半夜12點前必須回家。這對袁緒楠來說有點難,喝高時哪里還知道鐘點?不過,她沒管住他,小區(qū)卻讓他降服了,他們設(shè)了門禁,半夜12點后就進不去了。這下好了,喝酒前必須跟哥們兒說12點前得回家。她好通融,電腦系統(tǒng)不行,這個管用。

他們的日子痛并快樂著。舌頭哪有不碰牙的,小摩擦總會有的。他惹她生氣了,他說兩句好聽的,哄一哄也就過去了。他說,沒有一點兒小摩擦,生活也挺無趣的。他對她很滿意,他說,“你說我有啥?長得也不好,收入又不是很高的那種,家里還有個孩子。我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運?!?/p>

她不安于現(xiàn)狀,跑完外賣就回家上網(wǎng)課和自學(xué),要考一個袁緒楠說不大明白的證書,用他的話說“關(guān)于金融什么的”,就是“學(xué)證券這塊的東西”。

站點的另一個小隊的隊長張男杰回家結(jié)婚了。據(jù)說,他做外賣的目的單純—想多賺點錢,結(jié)婚時寬綽點兒,怕委屈了女友。袁緒楠也想結(jié)婚,他年紀不小了,34歲了,她比他還大三歲呢。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也許還沒確定誰是金磚,抑或這金磚怎么抱。

袁緒楠也覺得虧欠父母和兒子的。父母有三個孩子,袁緒楠上邊有個姐,下邊有個弟。父母從農(nóng)村老家出來時,盡管在無錫生存十分艱難,還把他們都帶了出來,沒讓他們做留守兒童,給他們交借讀費,讓他們享受城市的教育。父母把他撫養(yǎng)成人很不容易,他讓他們不大省心,那么大年紀了,還得給他帶兒子。兒子也不容易,他離婚可以再找妻子,兒子卻不能跟親生母親在一起了,現(xiàn)在又不能跟他在一起,成為都市里的留守兒童。

2021年暑假,袁緒楠把兒子接了過來。路上,他給兒子打了預(yù)防針:“有一個阿姨跟我一塊住。”

“是不是你現(xiàn)在的老婆?”兒子仰著小臉望著他問。

“不是,是女朋友,還不是老婆?!?/p>

兒子過來后,他們相處得很融洽。兒子很懂事,很聽她的話。她也愿意輔導(dǎo)他功課。兒子本打算在杭州待到開學(xué),沒想到南京和揚州出現(xiàn)疫情,袁緒楠的老爸來電話:“什么時候送回來,再不送回來就沒法上學(xué)了,要在家觀察?!彼缓米约洪_車把兒子送了回去。

他沒跟父母說他和她的事,他想兒子回去了,他們就知道了。還有,他過去的微信頭像是他跟兒子,現(xiàn)在換成他們仨。那張照片很溫馨,他幸福地把頭靠在兒子的頭頂,她戴著黑色棒球帽微笑著,兒子穿著藍T恤,頭發(fā)濕濕的,仰著幸福的小臉望著鏡頭,眼睛跟他很相像……

我跟支付寶站點的站長以及袁緒楠提出要采訪她,被拒絕了,且堅決,沒余地。

袁緒楠沒告訴我她的名字,也許是她的意思。她做外賣是無奈之舉,遭遇人生的低谷,有誰愿意灰頭土臉時拋頭露面呢?

作為女性,我理解她的拒絕。

(本文摘自非虛構(gòu)作品《中國外賣》一書,楊麗萍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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