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出這樣的“利器”，就能活捉雷公

又到了多雨的時節(jié)，每當窗外電閃雷鳴之時，我就想起在古代筆記中看到過的關(guān)于“雷公”的種種描述——特別是那些對“雷公”的真實面目的描述，它們有些出于耳聞，有些來自“目睹”，甚至讓我一度懷疑，“雷公”到底只是一個存在于神話或志怪中純屬虛構(gòu)的神祇，還是確有其人。

一、便盆：活捉雷公有“利器”

“雷公”這一形象在我國古代曾經(jīng)有過多次變換。《山海經(jīng)》中寫它住在雷澤，“龍身人頭，鼓其腹”?！痘茨献印穼λ挠涊d也是“龍身人頭”。而《論衡》中說它是一個力士，“左手引連鼓，右手推椎”。唐代李肇在《國史補》中亦將雷公描述為人形：“雷州多雷，秋則伏蟄，狀如人，掘取食之。”

不過，東晉的《搜神記》里，對雷公的描繪被后來的諸多筆記視為“標準版本”：“色如丹，目如鏡，毛角長三尺，狀如六畜，似彌猴?！北热缑鞔鷮W(xué)者錢希言在《獪園》中所撰：“廣東人家，風(fēng)雨晦冥之中，一雷公落地不得去，赤發(fā)猙獰，狀如獸，頭似獼猴，角肉翅青。”

元代的雷公形象

還有明代筆記《集異新抄》之中寫貴州一戶人家，一日雷公忽然不請自來，“肉翅青身，兩目閃閃爍人，不敢逼視”。此公在人家家中一住就是十余天，每天關(guān)著門，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響。后來有一天“風(fēng)雨暴作”，它才霹靂一聲騰空而去……不過在這則筆記中，有個地方耐人尋味，是說貴州當?shù)厝朔彩恰耙娺^”雷公者都說它“如世間所畫相似”，這就從一個側(cè)面說明“雷公”的面貌在時人心中已近于定型，很難說人們描述的究竟是親眼所見還是看多了畫像之后的杜撰。

清代王守毅所撰筆記《籜廊瑣記》里寫有一年盛夏天氣，“忽有物，狀如猿玃，自殿前土中出，躍而登樹，以手覆陽，側(cè)身北望”。頃刻之間，天上布滿了烏云，“雷電之聲，風(fēng)雨交駛”，而雷聲也隨著此物而走，“翻而南，雷亦逐而南”。

有趣的是，在《子不語》中，還講過兩則“活捉雷公”的故事。

《子不語》

一則講的是明末天下大亂，有一群匪徒趁機禍亂一方，為非作歹。有位姓趙的鄉(xiāng)紳將他們的斑斑劣跡告了官，官府派兵將他們驅(qū)散。匪徒們本想報復(fù)趙某，奈何趙某力氣大武功高，他們也不敢擅動，只好借助“超自然力”泄憤——每當天上烏云密布雷聲滾滾之時，他們就聚在一起，在擺滿了供品的供桌前下跪祈禱，讓雷公劈了趙某。這一天趙某正在自家的花園里休息，“見尖嘴毛人從空中而下，響轟然，有硫磺氣”，便知道雷公這是為群匪所紿，拿起便盆就朝它扔了過去，破口大罵道：“雷公，雷公，吾生五十年，從未見公之擊虎，而屢見公之擊牛也。欺善怕惡，何至于此！公能答我，雖枉死不恨?！崩坠豢催@是個正氣凜然的好人，知道自己差點犯下大錯，“噤不發(fā)聲，怒目閃閃，如有慚色”，而身上濺到便器中的污物，頓時法術(shù)失靈，掉到農(nóng)田里，苦吼三日。群匪知道這一下得罪慘了雷公，一邊告饒一邊為之設(shè)醮超度，雷公才得以脫身。

還有一次發(fā)生在淮安。有一年夏天，“雷轟轟然將擊孤貧院中一老婦”。老太太正好在上茅房，心急之下端起便盆朝空中潑去，“隨見金甲者繞屋而下，少頃，有雷公蹲老婦之旁，尖嘴黑身，長二尺許，腰下有黑皮如裙遮掩下體，瞪目無言，兩翅閃閃搖動不止”。當?shù)鼐用褛s緊把這一情況報告給了縣官，縣官派遣道士來畫符建醮，用清水不停地澆在雷公的頭上，“次日復(fù)雨，才能飛去”。

二、雷錐：非鐵非石甚鋒利

有讀者讀了上面這則筆記，肯定會覺得除了“黑皮裙”不是“虎皮裙”，外加掌中少了一根金箍棒外，這雷公處處都像孫悟空，這也難怪，畢竟孫悟空長了一張“雷公臉”嘛。不過，雷公雖然沒有金箍棒，卻有一把雷公錐，就是靠著這把錐子，它才在天上鑿出了令人恐怖的霹靂之聲。但這把錐子，卻居然被人偷走過。

事見《子不語》：杭州孩兒巷有個姓萬的人，“甚富，高房大廈”。有一天，雷公追著擊打一個怪物，恰好經(jīng)過產(chǎn)房，“受污不能上天，蹲于園中高樹之頂，雞爪尖嘴，手持一錐”。人們一開始看見這么一個怪模怪樣的家伙站在樹頂上久而不去，不知為何物，后來有博學(xué)的人見了，方知是雷公。這時，萬某便跟家人戲謔道：“有能偷得雷公手中錐者，賞銀十兩?！贝蠹叶嫉皖^垂首，連稱不敢。有個瓦匠一向膽大，應(yīng)聲愿往。他先搬了個高梯放在墻邊，等到日頭落了山，便將梯子搭在樹上，乘黑而上。“雷公方睡，匠竟取其錐下?！比f某看那錐：“非鐵非石，光可照人，重五兩，長七寸，鋒棱甚利，刺石如泥。”這么好的一把錐子，卻沒有什么用處，萬某便把鐵工叫來，讓他改鑄成一把寶刀，以便佩帶?！胺较禄?，化一陣青煙，杳然去矣。”

還有一則筆記讀來可笑。有個姓董的婺源人，大夏天的睡午覺，忽然夢見一群鬼站在面前直直地望著他，半天方說：“雷公患病，此人嘴尖，可替代也”，便給了他一柄斧子，將他引到一個“壯麗如王者居”的地方。等了很久，將他召入，只見殿上坐著一個冠冕旒者，對董某說：樂平有個村婦朱氏，對婆婆不孝，當遭天殛。恰好雷部兩將軍俱為行雨過勞，現(xiàn)在患病，一時不得其人，“功曹輩薦汝充此任，汝可領(lǐng)符前往”。董某領(lǐng)命而出，自視足下云生，閃電環(huán)繞，方知自己真的成一雷公?！绊暱讨翗菲浇纭保痴驹诳罩?，見村婦朱氏正在污言穢語地罵婆婆，觀者如堵。“董取抽中斧一擊斃之，聲轟然，萬眾駭跪。”董某醒后，親自到樂平縣查訪，果然在自己做夢那天，有一朱姓婦女被雷劈死。

董某是“獨自行動”，但雷公不是個體，而是群體，所以也有“群體行動”的時候，《集異新抄》中就有“雷公二三十，各長二尺許，皆著小靴，兩手當胸，旋轉(zhuǎn)不止，從風(fēng)馳于檐際，其一直下，若墮而復(fù)上，頃焉鄰家震死一人”的描述。

《集異新抄》

三、兇案：花衣彩翼去殺人

不過，在古代筆記中，雷公也經(jīng)常以其他面目和形象出現(xiàn)。比如宣鼎的《夜雨秋燈錄》中寫：“云中墜一火球，后有數(shù)十神將，體為云護，惟足著尖靴，相隨電光疾下，大震一聲，半里外田間擊死一人。”《籜廊瑣記》里寫的：“六月初五日，風(fēng)雨暴作，霹靂一聲，鴟吻震倒，碎瓦無數(shù)，西鄰朱氏子見紅裳婦人，散發(fā)落庭側(cè)之夾道，轉(zhuǎn)瞬已失所在?！边€有《獪園》中的一則筆記說雷公是“白發(fā)巨目赤面金甲神”，另有一則筆記將雷公描寫得更近似于一個判官：“空中有雷公，赤面虬發(fā)，朱衣皂帽，左手持文簿，右手操筆一枝”……這些筆記恰恰說明了雷公并不真實存在，而純粹是人們發(fā)揮想象力的虛構(gòu)，只是有些虛構(gòu)是“制式”的，有些虛構(gòu)是“發(fā)散”的。

《子不語》中有一則“假雷公”的筆記讀來頗為有趣，說的是杭州有個姓施的人，“六月雷雨后，小便樹下”。他剛剛解開褲腰帶，“見有雞爪尖面者蹲焉”，嚇得趕緊逃走了。回到家中便一病不起，不停地喊著：“我觸犯了雷公！”家人環(huán)跪在旁邊請求雷公寬赦，施某繼續(xù)喊道：“治酒飲我，殺羊食我，我貸其命！”家人趕緊按照雷公的要求準備了美酒佳肴，施某的病這才好轉(zhuǎn)。幾天后，一位道士路過杭州，施某跟他有舊，把事情一說，那道士大笑著告訴他，那不是雷公，只是雷公的跟班，“小名阿三，慣倚勢詐人酒食。如果雷神，其技量寧止此耶？”這則故事諷刺的，大概就是那些在官府中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貪酷無比、凌虐百姓的衙役和書吏吧！

不過，在古代筆記中還真的記載過一起偽裝雷公的殺人事件，此案在明代筆記《廣輿記》和《說聽》中均有記載，我現(xiàn)在綜合這兩部筆記的內(nèi)容，為讀者還原這一奇案的真相。

《廣輿記》

江西鉛山有一人，看上了鄰居家一位美貌的媳婦，多次跟人家出言挑逗，那女子都不搭理。那人打聽到她的丈夫生病，“時天大雷雨晝晦”，他便穿了一身花衣服，在后背插上兩個用羽毛編織而成的翅膀，并戴上一個尖嘴猴腮的面具，打扮成雷公的樣子，溜進那女子的家中，用一根粗大的鐵錐刺死了女子的丈夫，然后從窗口躍出，逃進茫茫的雨幕之中。左鄰右舍見了，“以為真遭雷誅也”，便勸說哭得死去活來的媳婦將其安葬。過了一段時間，那個殺人兇手便找媒人與那寡婦說和，“求為妻”，寡婦只好同意了?！柏鴥鹾V，生一子，已周歲矣?！边@一天婦人收拾家中衣物，在箱子的底部發(fā)現(xiàn)了“花衣兩翼”，便問丈夫這是什么，丈夫得意洋洋地說：“吾當時不為此，焉得汝為妻?！眿D人一聽，不禁毛骨悚然，裝成“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的樣子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丈夫早已經(jīng)喪失了警惕，把自己扮成雷公殺人的前后始末說了個一清二楚。婦人趁其不備，抱著花衣兩翼前去告官，官府將她的丈夫抓來一審，兇手只得招供……

對于兇手的最后結(jié)局，兩本筆記所述有所不同。《說聽》里只說他“伏罪論死”，而《廣輿記》則說他被判了絞刑，行刑那天天上烏云密布，風(fēng)雨大作，突然一道巨雷劈向兇手，只見他“身首異處，若肢裂者”……其實每個人都清楚，真正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說聽》那樣的，但人們喜歡的一定是第二種，因為人們對于人的作惡，固然深惡痛絕，但對于人假借神的名義來為非作歹，更加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