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元年秋八月初五（685年9月8日），大唐新皇帝睿宗的德妃竇氏在東都洛陽生了個男孩子，取名隆基。這是睿宗的第三個兒子，也就是以后在歷史上享有盛名的唐玄宗（唐明皇）。
當(dāng)隆基降臨人世時，唐王朝正處于蒸蒸日上的時代，國勢強盛，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安定，一片升平景象。但最高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卻并不穩(wěn)定，不時發(fā)生的政治事件醞釀著巨變，頗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之勢。
唐玄宗
隆基誕生前兩年，弘道元年（683）十二月，他的祖父高宗皇帝李治病逝。長期以來，高宗身體狀況欠佳，從顯慶五年（660）開始，風(fēng)眩頭重，目不能視，隆基的祖母，高宗皇后武則天開始協(xié)助處理一些政務(wù)。武則天“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深得高宗信任。在高宗晚年，武則天逐漸掌握了唐廷實權(quán)，“威勢與帝無異，當(dāng)時稱為‘二圣’”。高宗去世之后，皇太子李哲繼位，是為中宗。中宗尊奉武則天為皇太后，“政事咸取決焉”。
但是，中宗即位不到兩個月，就被武則天廢為廬陵王，趕下了皇位。武則天把皇冠授給了小兒子、李哲的弟弟睿宗李旦。
中宗被廢，是因為他剛剛登上皇位，就急于樹立自己的私黨，想任命岳父韋玄貞為侍中，授乳母之子為五品官。不久前，韋玄貞由于女兒成為皇后而由普州參軍晉升為豫州刺史，很快地再升為侍中顯然不合適。這個提議受到當(dāng)朝宰相裴炎的堅決反對。年輕的皇帝大為惱火，悻悻地說道：“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裴炎把這件事報告武則天，經(jīng)過一番密謀，光宅元年（684）二月初六，武則天在乾元殿召集百官，裴炎和中書侍郎劉袆之、羽林將軍程務(wù)挺、張虔朂率兵入宮，宣布太后命令，廢中宗為廬陵王。當(dāng)李哲被人從皇帝寶座上“扶”下來時，還問道：“我何罪？”武則天說：“汝欲以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這樣回答，既冠冕堂皇，也有些強詞奪理。武則天抓住年輕皇帝在氣憤時講的一句過頭話大做文章，其實是因為自從高宗死后，她已經(jīng)大權(quán)在握，正積極而有步驟地把女皇夢變成現(xiàn)實，任何阻撓她達到目的的勢力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摧毀，即使是溫情脈脈的母子之情，也不例外。武則天的個性是堅毅嚴酷的，她對政敵的打擊絕不心慈手軟，惟其如此，她才能在你死我活的權(quán)力斗爭中，存在、發(fā)展并取得勝利。她把兒子放在皇位上，只是因為自己登上皇位的時機還沒有成熟。她并不希望兒子真正行使皇帝的權(quán)力，更不允許他濫用權(quán)力。中宗對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對自己的處境和地位，對母親的個性和思想，都缺乏正確的了解。他以為自己是皇帝，就有絕對的權(quán)力，可以為所欲為。他自以為是的行為恰好觸犯了嚴厲的母親，剛剛戴上的皇冠很快就被摘下來了。
轉(zhuǎn)瞬之間的皇位嬗遞，使隆基得以誕生在大富大貴的皇帝之家。變幻莫測的政治風(fēng)云，隨之也就籠罩在幼小的隆基頭頂，預(yù)示著他前程坎坷，厄運重重。
武則天輕而易舉地廢掉中宗，扶立睿宗，顯示了極大的權(quán)威，標(biāo)志著她圣衷獨斷的時代開始了，“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慘紫帳以視朝”。武則天臨朝稱制后，加快了稱帝步伐。她改東都為神都，改易旗幟、服飾的顏色，改易政府各部門的名稱和官名，任用侄兒武承嗣為宰相，追封武氏五代祖為王。這些咄咄逼人的措施，變更著唐廷的祖宗成法，造成一種強大的政治壓力，使“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中宗被廢后數(shù)月，發(fā)生了以英國公徐敬業(yè)為首的揚州武裝叛亂。這次叛亂雖然很快被平定，但它使武則天感到宮廷內(nèi)外反對派的潛在勢力依然強大。于是，她大開告密之門，重用酷吏，采取高壓手段，打擊反對派勢力，屠殺持反對意見的官員。李唐宗室是反武勢力的中堅，也是武則天稱帝的主要障礙，武則天對李唐宗室的打擊尤其沉重。誅殺李唐宗室的事件迭起，至武則天稱帝之前，唐高祖、太宗、高宗三代皇帝的皇子，除武則天自己生的李哲（中宗，又名顯）和李旦（睿宗）以外，其余在世的全部被殺。“唐之宗室于是殆盡矣”。
載初元年（690）九月九日，武則天革唐命，改國號為周，改元天授。她自稱“圣神皇帝”，降睿宗為皇嗣，賜姓武。這一年，隆基五歲。三歲時，他曾受封為楚王。隆基的童年時代，是在李唐宗室慘遭屠戮的恐怖氣氛中度過的。幸運的是，由于父親睿宗的聰明睿智，不僅使睿宗自己在險惡的環(huán)境中得以平安無恙，也使隆基兄弟姐妹處于較為安全的地位，可以享受一點童年的歡樂。睿宗受過良好的文化教育，為人“謙恭孝友，好學(xué)，工草隸，尤愛文字訓(xùn)詁之書”。和哥哥們相比，睿宗對母后武則天有更為深刻的了解，對宮廷斗爭的形勢和力量的對比也都有明確的認識。他即位后，垂拱二年（686）正月，“太后下詔復(fù)政于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誠心，奉表固讓，太后復(fù)臨朝稱制”。睿宗不像哥哥中宗那樣，以為當(dāng)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而是在太后臨朝稱制的情況下，甘心做一名無所作為的皇帝，不去干擾武則天的所作所為。所以，“自則天初臨朝及革命之際，王室屢有變故，帝每恭儉退讓，竟免于禍”。睿宗貴為皇帝，也僅僅是能免禍自保，“睿宗諸子皆幽閉宮中，不出門庭者十余年”?？梢娐』值軓男【瓦^著幽禁宮中的生活，他們童年時代的歡樂是極其有限的。
歷史上把改唐為周的事件稱為“革命”。圍繞著這場革命，大唐的政治生活中掀起了一次又一次軒然大波，使這段歷史顯得格外驚心動魄，豐富多彩。一切事件的中心是武則天，她的光輝普照著這個時代。隆基正是在他雄才大略的祖母統(tǒng)治下，步入了青少年時期，開始了不平凡的經(jīng)歷。
在武周時期，隆基的父親皇嗣李旦的處境一直是很窘迫的。武則天稱帝那年，已經(jīng)67歲了。她經(jīng)過漫長而艱苦的斗爭，才成為大周的圣神皇帝，中國歷史上空前絕后的女皇。雖然她掌握著唐王朝的最高權(quán)力，宮廷斗爭并沒有因此而止息，只是斗爭的焦點由稱帝和反稱帝轉(zhuǎn)換為皇位由李氏、還是由武氏來繼承。爭奪皇位繼承權(quán)的雙方，一方是以武承嗣、武三思為核心的武氏集團，另一方是忠于李唐王室的朝廷重臣，他們認為應(yīng)由李氏繼承皇位。武則天的態(tài)度并不明朗，猶豫于雙方之間。作為皇嗣的李旦地位不很穩(wěn)固?；仕檬且粋€含義微妙的名稱。它可以解釋為皇位的繼承人，可是又比“太子”這樣的皇位繼承人的傳統(tǒng)名分和地位降了一格。武則天給李旦以“皇嗣”名位，表明她還沒有下決心把他當(dāng)成真正的皇位繼承人。而且，在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內(nèi)，武則天是重武輕李的，也許她更多地傾向于在武氏子弟中選擇皇位繼承人，因此，武承嗣、武三思等人都在為謀求成為“太子”而大肆活動，他們當(dāng)然把攻擊的矛頭指向皇嗣，欲取而代之。李旦既得不到武則天的充分信任和支持，只能處于被動挨整的地位。
如意元年（692）九月，武則天因齒落更生，宣布改元長壽。十月，睿宗諸子出閣，隆基兄弟可以開府置官屬。這位嚴厲的祖母由于自己的健康長壽，心情愉快，放松了對子孫們的控制，讓他們有一些獨立活動的余地。隆基這時“年始七歲”，卻做出了一件震動宮廷的事情：
朔望，車騎至朝堂，金吾將軍武懿宗忌上嚴整，訶排儀仗，因欲折之。上叱之曰：“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騎從！”則天聞而特加寵異之。
這是武則天稱帝后，李、武兩姓間第一次正面沖突。武懿宗是武則天伯父仕逸的孫子，被封為河內(nèi)郡王。這個武周新貴正在春風(fēng)得意、趾高氣揚的時候，看到隆基的車騎儀仗威嚴而整齊，心中老大的不快，便用金吾將軍糾察風(fēng)紀的權(quán)力橫加阻撓，企圖挫折隆基。然而隆基毫不畏懼，理直氣壯地責(zé)問：“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騎從！”這針鋒相對的回擊，表明幼小的隆基個性倔強，已經(jīng)有了權(quán)力斗爭的意識。隆基政治上的早熟是和家庭教育、環(huán)境影響分不開的。他從小生活在宮廷斗爭的旋渦之中，以李、武兩姓的矛盾為焦點的權(quán)力之爭，在耳濡目染間熏陶著他，使他很早就懂得了自己的地位和使命，激發(fā)了他為維護“吾家朝堂”而奮斗的精神，這也是他日后從事政治斗爭的巨大動力。
隆基的勇敢倔強，“則天聞而特加寵異之”。也許是年邁的祖母在7歲的孫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青時敢作敢為性格的遺傳，她喜歡隆基表現(xiàn)出的氣質(zhì)。唐人鄭處誨記述了另一件事：
唐天后嘗召諸皇孫坐于殿上，觀其嬉戲，取竺西國所貢玉環(huán)釧杯盤列于前后，縱令爭取，以觀其志。莫不奔競，厚有所獲，獨玄宗端坐，略不為動。后大奇之，撫其背曰：“此兒當(dāng)為太平天子?！彼烀∮颀堊右再n。
在眾多的皇孫中，武則天最為看重隆基。以女皇知人之明，她對隆基的看中決非出自偶然。歷史將證實，隆基沒有辜負女皇的厚望。
盡管受到祖母的寵愛，厄運依然降臨在隆基身上。在他出閣后不到一個月，生母竇氏就死于非命了。
長壽二年正月初二，皇嗣妃劉氏和德妃竇氏在嘉豫殿朝拜武則天以后，同時被殺，連尸骨埋于何處，都無人知曉。劉氏是李旦的元配夫人，出身于名門。祖父劉德威是唐朝開國功臣，貞觀時官至刑部尚書。父延景，陜州刺史。光宅元年二月，李旦被立為帝，劉氏為皇后。睿宗降為皇嗣，劉氏為皇嗣妃。德妃竇氏是高祖李淵的皇后竇氏從兄竇抗的曾孫女，其父竇孝諶為潤州刺史。竇氏為著名士族，德妃血統(tǒng)高貴，“姿容婉順，動循禮則”，是隆基的生母。
劉氏和竇氏被殺的原因，據(jù)《新唐書》說是劉后“為戶婢誣與竇德妃挾蠱道祝詛武后”。這件事劉子玄《太上皇實錄》有較為詳盡的記載：“韋團兒諂佞多端，天后尤所信任。欲私于上而拒焉，怨望，遂作桐人潛埋于二妃院內(nèi)，譖殺之?！卑刺坡桑煨笮M毒祝詛屬于十惡不赦之罪，要處以極刑。德妃竇氏被殺后，其母龐氏也被家奴誣告與德妃同祝詛，幾乎被處死。多虧侍御史徐有功挺身相救，據(jù)理力爭，龐氏才得減死，與其三子皆流嶺外。團兒并不因此罷休，“復(fù)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殺團兒”。
事件的起因似乎是由于韋團兒對皇嗣的私情沒有得到滿足。其實問題并不如此簡單。一個地位低賤的戶婢不僅陷害了皇嗣妃和德妃，而且敢于進而陷害皇嗣，其能量和膽量都不是她個人能具備的，必然有復(fù)雜的背景。當(dāng)時，武則天即帝位不久，酷吏政治仍在盛行，“告密者皆誘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賞”，成為一種社會風(fēng)氣。能夠策動韋團兒誣陷皇嗣的勢力，在宮中只能來自武氏集團。劉氏、竇氏被殺的前一天，正月初一，武則天在祭祀萬象神宮時，以魏王承嗣為亞獻，梁王三思為終獻。在武則天稱帝前一年，即永昌元年（689）享萬象神宮時，是以“皇帝為亞獻、太子為終獻”的。對比在重要大典上人物角色的變動，可以知道武氏集團勢力顯著上升，他們正在積極活動，要求廢掉皇嗣，立武承嗣為太子。所以，韋團兒出面誣告，應(yīng)是由武氏集團勢力支持的。
武則天為什么聽信韋團兒的誣告，殺掉劉氏和竇氏呢？看來和她們都出身于名門望族有關(guān)。武則天原本就不希望皇嗣有家族勢力強大的后妃，那樣會妨礙她對皇嗣的控制。因此，只要傳聞他們稍有不軌，便不問真假，加以翦除。武則天對皇嗣顯然存有戒心，但她對皇位繼承問題還在觀察、思考之中，還沒有下決心廢掉皇嗣。當(dāng)團兒欲加害皇嗣時，她便毫不留情地殺掉團兒。
劉氏、竇氏突然被殺，李旦內(nèi)心充滿悲痛，又不敢有所表示，“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這個在夾縫中生活的皇嗣有苦難言，他肩負的沉重壓力是可想而知的。李旦的兒子們也因此受到株連，再次入閣，軟禁宮中，并且都被降爵為郡王，隆基的大哥皇孫成器前已由皇太子降為皇孫，現(xiàn)更降為壽春郡王，二哥恒王成義為衡陽郡王，隆基則由楚王降為臨淄王，四弟衛(wèi)王隆范為巴陵郡王，五弟趙王隆業(yè)為彭城郡王。
這樣一來，隆基不僅失去了自由，而且失去了母親。幼小的隆基為“竇姨鞠養(yǎng)”。竇姨是德妃竇氏的妹妹，后來是肅宗張皇后的祖母。驟然降落的災(zāi)難和失去母親的痛苦都在隆基的心靈中留下深深創(chuàng)傷。竇姨由于曾經(jīng)撫養(yǎng)過隆基，“景云中，封鄧國夫人，恩渥甚隆”。
厄運并沒有結(jié)束，隆基很快就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
隆基兄弟被降爵后不久，有人上告前尚方監(jiān)裴匪躬、內(nèi)常侍范云仙私下謁見皇嗣，一月二十四日，裴、范二人被腰斬于市。從此，皇嗣與外朝公卿的聯(lián)系完全斷絕，形同囚犯。緊接著，又有人告皇嗣有異謀，武則天命酷吏來俊臣審理此案。在來俊臣的嚴刑逼供之下，皇嗣身邊親隨都紛紛承認謀反，只有太常工人安金藏堅決不承認，他對來俊臣說：“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言畢，用佩刀自剖腹部，五臟皆出，血流遍地。太常工人以音樂為業(yè)，在唐代屬于賤民，他們“得于州縣附貫，依舊太常上下，別名太常音聲人”，是賤民階層中最上的一個等級。武則天以政治家的敏銳，從安金藏的態(tài)度中，覺察到所謂皇嗣謀反不實和社會下層人民對李唐王室的支持，下令停止審訊并令宮中御醫(yī)為安金藏療傷，“太后親臨視之，嘆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李旦才得以幸免于難。這次事件，是李旦政治生涯中最險惡的一次，如果沒有安金藏的拼死反抗，謀反的罪名眼看就要成立，李旦及其子女都會被處以極刑。隆基當(dāng)時年齡尚小，不會完全理解這次觸犯死亡線的巨大危險。他成年之后，對此是有深刻認識的。安金藏的勇敢犧牲精神，理所當(dāng)然地受到李旦、隆基父子的一再表彰和嘉獎。開元二十年（732），事情過去了近四十年，玄宗隆基還特封安金藏為代國公，于東西岳立碑，以銘其功；安金藏卒后，追贈其為兵部尚書。
玄宗調(diào)馬圖
隆基的厄運是受父親李旦的株連所致。李旦受到的一連串打擊，則是武氏集團營求繼承皇位活動的一部分。武承嗣、武三思都想當(dāng)太子，他們一再對武則天說：“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币缘胰式転槭椎某紓儎t再三勸武則天放棄以武氏代李氏的想法，他們的理由，集中到一點，就是“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廟者也”。狄仁杰等人還建議復(fù)立廬陵王，由吉頊通過武則天的內(nèi)寵張易之、張昌宗勸說武則天迎還廬陵王。在立侄還是立子之間，武則天面臨著重要的抉擇，經(jīng)過長期的猶豫和思考，她從宮廷內(nèi)外的實際情況和自己的切身利益出發(fā)，最終下決心將來傳位給兒子，但不傳給皇嗣李旦，而是準(zhǔn)備復(fù)立廬陵王。
復(fù)立廬陵王的原因，一是按照皇位承繼的順序，廬陵王年長當(dāng)立。廢掉中宗的事件是不得人心的。后來徐敬業(yè)揚州起兵、瑯琊王李沖、越王李貞起兵都以“匡復(fù)廬陵王”“迎還中宗”為政治口號，甚至契丹孫萬榮在圣歷元年（698）二月進圍幽州（治今北京城西南）時，還移檄朝廷，責(zé)問“何不歸我廬陵王？”二是從李、武兩姓的關(guān)系考慮，立廬陵王較妥當(dāng)。李旦作為皇嗣，受到武氏集團的不斷攻擊，雙方積怨頗深。中宗被貶，遠在房州（治今湖北房縣），在李、武兩姓的斗爭中較為超脫。武則天雖然確定傳子，她并不想因此傷害武氏的既得利益，立廬陵王為太子，對武氏的威脅小些。即使如此，她還擔(dān)心身后太子與諸武不相容，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等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銘之鐵券，藏于史館”?？梢娖湔{(diào)和李、武兩姓的矛盾，用心良苦。事實上，中宗即位后，和武氏集團的關(guān)系融洽，武則天的愿望大體實現(xiàn)了。
武則天關(guān)于太子問題的決定，暫時把隆基從厄運下解脫出來了。圣歷元年三月初九，廬陵王回到洛陽，武承嗣看到繼承皇位已無希望，心情郁悶，病死于八月。皇嗣李旦一再請求讓位于廬陵王。九月，武則天復(fù)立廬陵王李哲為皇太子，復(fù)名顯?；仕美畹┍环鉃橄嗤?。相王諸子再次被放出閣，“列第于東都積善坊，五人分院同居，號‘五王宅’”。這年，隆基14歲了，經(jīng)過六年的幽禁生活，又重新獲得自由。
大足元年（701）十月，17歲的隆基隨祖母武則天從洛陽回到西京長安。武則天把這年改元為長安，既有紀念回長安之意，也表達著自己的政權(quán)已長治久安的信念。隆基第一次來到古老而繁華的長安城。長安是唐王朝的都城，它銘刻著隆基祖先們的光輝業(yè)績，有著悠久而燦爛的歷史。這座宏偉、莊嚴的古城，一定在經(jīng)歷了長期厄運的年輕王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許他還會想到，這座古城在今后的歲月里，將同他的事業(yè)、命運息息相關(guān)，休戚與共。武則天賜給隆基兄弟五人的住宅在長安城東北的興慶坊，也叫“五王宅”。后來，隆基做了皇帝，這所宅院因是“龍潛舊邸”，被擴建為興慶宮。
武則天在長安住了兩年，長安三年（703）又回到神都洛陽。次年冬，武則天病了，只有寵臣張易之、張昌宗在身邊伺候，宰相反而常常見不到她。武則天“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使二張得以弄權(quán)專政，橫行朝野，氣焰囂張。隨著武則天健康狀況的惡化，二張和以張柬之為首的朝臣之間矛盾空前激化，終于導(dǎo)致張柬之、桓彥范、崔玄暐、敬暉、袁恕己等人于神龍元年（705）正月二十二日發(fā)動軍事政變，誅殺二張及其黨羽，武則天被迫退位，中宗復(fù)辟。政變后不到一年，武則天病逝于洛陽上陽宮的仙居殿。這位主宰大唐王朝命運達半個世紀之久的女政治家，悄然離開了人間。
在武則天復(fù)立廬陵王后的七八年間，除了武則天病危時，宮廷中情勢一直比較平穩(wěn)，雖然斗爭錯綜復(fù)雜。李旦辭去了皇嗣的地位，離矛盾的中心稍微遠了一點，使隆基兄弟能夠生活得較為安定。在隆基的青少年時代，這是難得的一段平靜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長，中宗即位后，厄運重新降臨在隆基的頭上。
（本文摘自閻守誠、吳宗國著《盛唐之子：唐玄宗的成敗》，山西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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