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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與徐悲鴻:相差32歲的忘年之交

從現(xiàn)存資料看,徐悲鴻和齊白石是雙層意義上的知己——人際關(guān)系上的知己和藝術(shù)追求上的知己。

從現(xiàn)存資料看,徐悲鴻和齊白石是雙層意義上的知己——人際關(guān)系上的知己和藝術(shù)追求上的知己。今年是齊白石逝世65周年,北京畫院從《齊白石師友六記》一書中摘錄節(jié)選《江南傾膽?yīng)毿炀僮h齊白石、徐悲鴻之交》,于往事中打撈兩位藝術(shù)家相交的浮光片影。

齊白石與徐悲鴻


從現(xiàn)存資料看,徐悲鴻和齊白石是雙層意義上的知己——人際關(guān)系上的知己和藝術(shù)追求上的知己。這個小節(jié)談第一個層面。

齊、徐年紀(jì)相差32歲,是真正的忘年交。他們認(rèn)識不久,徐悲鴻便回到南方,但二人“書信往返不絕”[1],“徐悲鴻的行徑,有時可以從齊白石先生口中,獲得一二”[2]。徐悲鴻如果到北平,大多有書信提前告知齊白石,如“本月終想來平一行,但祈勿告人”,“年終鴻必來舊都”,“移居未竟,因遲數(shù)日之行,下星期一(十九日)必能啟程”,“鴻下月必來平”等 [3]。

《信札》 徐悲鴻 托片 紙本

29.5cm×21cm 1932年 北京畫院藏


除了每到北平的拜訪,徐悲鴻在北平的活動,包括朋友延請、畫展等,齊白石也大多到場,這對于深居簡出、在北平畫壇不常走動的齊白石來說,是相對難得的。不妨舉幾個有意思的 例子:1935年2月2—10日徐悲鴻短暫來平為傅增湘畫像以答謝其當(dāng)年撥公費(fèi)留學(xué)名額之恩,該年2月3日為農(nóng)歷除夕,到達(dá)當(dāng)晚就由楊仲子、齊白石、王青芳等在西長安街某飯莊為其接風(fēng)洗塵[4];其間又有齊白石、吳迪生公宴于甑屋(即齊白石宅)[5]—眾所周知,白石在自家宴請比較少見,若有,必是很好的關(guān)系;8日(正月初五)薩空了、吳迪生、王青芳等又假王青芳所在的府前街藝文中學(xué)校禮堂舉行茶點(diǎn)會,歡迎徐悲鴻,請其報告赴歐展覽經(jīng)過并展其近作。在平應(yīng)酬頗多的徐悲鴻姍姍來遲,但在當(dāng)日“車馬盈門”的踴躍聽眾中,不僅“齊白石夫婦到場為最早,因病不能久留,留書云:‘余畫友之最可欽佩者,惟我悲鴻,君所見作物甚多,今日所展,尤勝當(dāng)年,故外人不惜數(shù)千 金能求一幅老柏樹,合矣,白石山翁扶病,乙亥第六日’等語,即行他往”,留簽名“白石”“如婦”[6],而且“齊白石夫婦,在開會后,復(fù)與周肇祥同來,但未至?xí)叄窒刃型讼盵7],再簽名曰:“齊璜去矣再來,謹(jǐn)觀乎后”[8]。雖然白石家距藝文中學(xué)不遠(yuǎn),但畢竟是時時需人陪伴的老邁之軀,這個“去矣再來”又不吝筆墨的舉動,只能說明對徐 和這份友誼的看重,禮數(shù)很是殷勤周到,捧場給足了面子。其實,每次徐氏來平,北京(北平)、天津的報紙都熱衷于追蹤報道,在各種 場面中均不乏白石的身影,恕不一一羅列。

有某年徐悲鴻致齊白石函:

昨日漢懷先生送來畫扇,生趣洋溢,拜謝之至。初漢懷先生精書此扇,既竟,必欲得尊畫相配。因托迪生兄矯悲鴻名義奉求 大作,一面致書于鴻告知其事。彼知吾二人雅誼,翁必見允也。詎翁書到后彭書方到,遂陷迪生以捏造之嫌。是友人善意,頓成罪戾也。今得杰作,惟(唯)鴻一人便宜而已。伏懇先生勿責(zé)難迪生。拜禱無量。敬請道安。悲鴻頓首。九月六日。[9]

1935年徐悲鴻來北平時齊白石的簽名

刊于《北洋畫報》1935年2月12日


《信札》 徐悲鴻 托片 紙本

26cm×40.5cm 無年款 北京畫院藏


漢懷即彭漢懷(1876—1952),字斗漱,號斗漱居士、漱琴庵主,湖南湘陰人。能書畫,尤以篆刻知名于時。迪生即吳迪生,為民國時期北京刻竹名家,在 1935 年前后的北方地區(qū)有關(guān)徐悲鴻的報道中多有他的名字,如乙亥大年初二由熊佛西、劉天華、楊仲子、蔣亞民、吳迪生等組織的雅集“書畫綁票團(tuán)”曾將徐悲鴻“綁”來作畫 [10],“乙亥第四日”即1935年2月6日陪同徐悲鴻赴天津訪友 [11],1935年2月19日《天津商報畫刊》第13卷第33期第3頁刊登有吳迪生贈刊之三張照片,照片說明分別為“平市名收藏家歡宴徐悲鴻于別墅中。劉伯量、楊嘯谷、吳迪生、楊仲子、徐悲鴻、劉伯量之弟”“徐悲鴻君在苦齋留影”和“世界文明圣地雅典安克羅坡高崗上之徐悲鴻夫人蔣碧微女士”,1935年2月21日《天津商報畫刊》第13卷第34期第3頁刊登“苦齋贈刊”(即吳迪生)之“最近來平徐悲鴻杰作”《貓》,1935年2月10日晚,蔣夢麟夫婦、楊仲子、熊佛西、劉運(yùn)籌、孫雨珊、吳迪生、王青芳等20余人到北京火車站為徐悲鴻送行[12]等。若不是深知齊、徐二人關(guān)系的朋友,大概是萬不敢假托名義騙畫的;若不是假托徐悲鴻的名義,齊白石也不一定會上第三者的當(dāng)。這種“捏造”之“罪戾”,既是友人間的善意,又正是“二人雅誼”之證明。

隨著交往的加深,徐悲鴻成為齊白石非常信任的朋友,甚至在北平和平解放前夕的“去留”這個大問題上,徐悲鴻的勸告也起到過相當(dāng)?shù)淖饔?。?jù)廖靜文回憶:

當(dāng)我們像往日一樣,走進(jìn)他那個安靜的庭院時,卻發(fā)現(xiàn)老人家正滿面愁容地坐在畫室里。見到我們,他連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衰老的臉上已失去了往常那種安寧、沉靜的笑容。這時,我們才知道他也受到了恫嚇。有人對他造謠說,共產(chǎn)黨有一個黑名單,進(jìn)北平后,要把這批有錢人都?xì)⒌?,名單中就有齊白石。于是,白石先生懷著深深的憂懼,正準(zhǔn)備立即攜帶全家老小,離開北平。[13]

對于一輩子“傷亂”的齊白石來說,“亂”是他最怕的事,因“亂”而背井離鄉(xiāng)而思鄉(xiāng),以至于不能落葉歸根,成為他一生最為糾結(jié)的情感,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也就成為他最大的渴望,而他對付“亂”的 法主要就是逃離(除了在抗日戰(zhàn)爭那樣的民族災(zāi)難中,他無處可逃,選擇了閉門不出,或者說他逃到了自己的家里)。在他的交往圈中, 能打消他的恐懼和顧慮的,徐悲鴻算是很重要的一個。徐悲鴻自身率領(lǐng)國立北平藝專留下來的舉動,更是應(yīng)該在齊白石的心里起到了極大的穩(wěn)定作用——“白石老人一向?qū)Ρ檻阎畲蟮男湃?,他那雙疑慮重重的眼睛里漸漸閃出了亮光,滿布愁容的臉上展現(xiàn)出微笑。他毅然取消了香港之行,還殷勤地挽留我們吃了湖南風(fēng)味的午餐。當(dāng)我們起身告辭時,他又像往常那樣,安詳?shù)刂糁终?,送我們到大門口。”[14] 去除一定文學(xué)成分的描述,文中所表現(xiàn)的齊白石對徐悲鴻的信任,還是比較可信的。

廖靜文還回憶道:“有一天,齊白石先生滿面愁容地由他的兒子攙著,眼睛里含著淚水,來到我們家?!盵15] 說的是1950年,服侍齊白石七年之久的護(hù)士夏文姝負(fù)氣離開,致使年屆九十的齊白石情感上不舍, 生活上也極為不便。一貫“協(xié)助處理齊白石的生活”[16]的徐悲鴻,讓廖靜文設(shè)法找到夏文姝,勸其回心轉(zhuǎn)意,夏不肯回來,他就幾次登報招聘新的護(hù)士。這可以見出徐悲鴻夫婦介入齊白石家事之深,以及老年齊白石在心理上對他們的依賴。而對于有一定老年性疑慮心理特征的齊白石來說,能形成這樣的依賴,靠的絕不是一般的交往,而是日久年深的熟識和情誼。

端午佳節(jié)即將來臨之際,想起齊、徐間一樁趣事,北京畫院藏有徐致齊一函:

白石先生:茲著人送上清江鰣魚一條,粽子一包,并向先生拜節(jié),鰣魚請囑工人不必去鱗,因鱗內(nèi)有油,宜清蒸,味道鮮美。敬祝節(jié)禧。廖靜文、徐悲鴻。五月初四。

《便箋一通》 廖靜文、徐悲鴻

24cm×17.5cm 無年款 北京畫院藏


此信無年款,由廖靜文代筆,使用有“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字樣的信箋,有1951年、1952年和1953年三個可能性。以一包應(yīng)時的粽子和“稀為貴”的鮮美清江鰣魚拜節(jié),又細(xì)細(xì)叮囑做法,享口福之外,是濃濃的情誼和溫暖,更是他們關(guān)系親近的一個反映。

說到齊徐之交還有齊白石在國立北平藝專的位置、名譽(yù)、待遇等問題,也都由徐悲鴻為之做主,甚或抵擋“風(fēng)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齊白石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的待遇問題,是徐悲鴻特別關(guān)心的。他曾有信函談到給齊白石“增薪”之事:

前呈文化部擬每月增白石先生月薪二百斤,已批來否?待批到,此約須(需)由院中專人送去。告知齊先生,每月須交三尺條幅四件,請勿遷延。本年尚須補(bǔ)足,因吾已與文化部言明,我有責(zé)任也。悲鴻。[17]

《信札》 徐悲鴻 托片 紙本

28cm×20cm 無年款 北京畫院藏


此信大約寫于1949年,使用的還是“國立北平藝術(shù)??茖W(xué)?!钡男殴{。1949年7月的教務(wù)會議上,學(xué)校開始討論為教師增加月薪之事,當(dāng)時因物價和流通貨幣的不穩(wěn)定,月薪以小米斤數(shù)計。事實上,在華北大學(xué)三部美術(shù)系并入國立北平藝專前后,學(xué)校人事變動很大,有人主張停聘教課較少的教員,顯然包括齊白石。在人事上還有一定發(fā)言權(quán)的徐悲鴻,顯然干預(yù)了此事,這封信就是很好的證明—徐悲鴻以齊白石每月交作品的變通方式,堅持聘請齊白石并保證他的薪水。這樣做,是以他個人的名譽(yù)向政府擔(dān)保的。對此,身為軍事管制委員會代表的艾青在《憶白石老人》中也曾有所涉及:“聽說白石老人是教授,每月到校一次,畫一張畫給學(xué)生看,作(做)示范表演。有學(xué)生提出要把他的工資停掉。我說:‘這樣的老畫家,每月來一次畫一張畫,就是很大的貢獻(xiàn)。日本人來,他沒有餓死,國民黨來,也沒有餓死,共產(chǎn)黨來,怎么能把他餓死呢?’何況美院院長徐悲鴻非??粗厮詹亓瞬簧偎漠?,這樣的提案當(dāng)然不會采納。”[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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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廖靜文:《徐悲鴻一生》,山東畫報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2001,第114頁。

[2] 無病:《徐悲鴻先生》,《人間世》1935年第37期“人物”欄目。

[3] 見北京畫院存徐悲鴻致齊白石書信。

[4] 見1935年2月3日第7版北京《京報》報道《藝術(shù)專家徐悲鴻昨來平 楊仲子等為徐洗塵 徐談在平數(shù)日勾留》。

[5] 見1935年2月17日第 版《新天津畫報》刊登之徐悲鴻、齊白石等合影:“名畫家徐悲鴻日前歸去。齊白石、吳迪生公宴于甑屋(即齊白石宅)。前排右至左為劉夢云、楊仲子、劉量伯、齊白石、楊伯早、周作人,后排王青芳、徐悲鴻、吳迪生?!?/p>

[6] 即白石如夫人胡寶珠。

[7] 見1935年2月9日《世界日報》報道《平藝術(shù)界昨歡迎徐悲鴻 齊白石等均到場參加 徐講演在歐展覽經(jīng)過》。

[8] 見《北洋畫報》1935年2月12日(總第1204期)。

[9] 見北京畫院存徐悲鴻致齊白石書信。

[10] 見1935年3月23日《天津商報畫刊》第13卷第46期第2頁之吳迪生《記書畫綁票團(tuán)》。

[11] 見1935年2月21日《天津商報畫刊》第13卷第34期第3頁之吳迪生《王夢白遺囑發(fā)現(xiàn)始末記》。

[12] 見1935年2月11日《世界日報》報道《徐悲鴻昨離平返京 臨行對記者談暑假有暇將再來平》。

[13] 廖靜文:《徐悲鴻一生》,第279—280頁。

[14] 廖靜文:《徐悲鴻一生》,第280頁。

[15] 廖靜文:《徐悲鴻一生》,第292頁。

[16] 吳作人:《追憶徐悲鴻先生》,載《徐悲鴻—回憶徐悲鴻專輯》,文史資料出版社,1983,第6頁。

[17] 見北京畫院存徐悲鴻致齊白石書信。

[18] 艾青:《憶白石老人》,《白石老人自述》附錄之一,岳麓書社,1986,第153頁。

(本文轉(zhuǎn)載自北京畫院,原文標(biāo)題《紀(jì)念齊白石逝世65周年丨齊白石與徐悲鴻的忘年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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