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cè)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dāng)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藝術(shù)

梅景書屋中滂喜齋舊藏之碑帖善本

吳湖帆家藏碑帖及古籍善本中,頗有潘祖蔭(1830-1890)滂喜齋舊物者,因潘氏及夫人相繼離世之后,所藏金石書畫、古籍碑版等

吳湖帆家藏碑帖及古籍善本中,頗有潘祖蔭(1830-1890)滂喜齋舊物者,因潘氏及夫人相繼離世之后,所藏金石書畫、古籍碑版等,無子嗣傳承,遂由其弟祖年(仲午,1870-1925)載歸蘇州;而潘祖年雖曾得二子,卻先后早逝;其次女靜淑(1892-1939),又于民國四年(1915)乙卯嫁與吳湖帆為妻,故吳氏夫婦篋中之滂喜齋舊藏,往往被推說為潘氏陪嫁妝奩。其實(shí)并不全然,而是雖多來自潘家,但所取則各有時(shí)節(jié)緣由。今試就平日所知所見,稍述其事。

先說大名鼎鼎的“四歐寶笈”?!八臍W”之中,《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以下簡(jiǎn)稱《化度寺碑》)、《虞恭公溫彥博碑》(以下簡(jiǎn)稱《虞恭公碑》)及《皇甫誕碑》中,皆各鈐“吳潘祖蔭章”(白文)、“金石錄十卷人家”(朱文)諸印,《虞恭公碑》后,又有潘氏泥金細(xì)書:“此冊(cè)為先伯父文勤公所藏名拓也,先父仲午公付余寶藏。湖帆初集昭陵諸碑,以此為冠。今與率更宋拓三碑,為四歐鎮(zhèn)寶矣。靜淑識(shí)?!倍毒懦蓪m醴泉銘》(以下簡(jiǎn)稱《九成宮碑》)內(nèi)潘氏題記,則謂:“吾四歐堂舊藏宋拓宋芝山本,損字較此本多八九字。甲子來滬后,湖帆見此本于友人處,以商戈周彝易歸,以饜四歐精本之愿。靜淑。”冊(cè)首吳湖帆所繪《九成宮圖》題記中,亦稱:“宋拓《醴泉銘》‘櫛’字未損本,乾隆御賞品也。丙寅收入吾家,為四歐堂鎮(zhèn)寶之一。”可知“四歐”之中,除《九成宮碑》之外,其他三種皆曾經(jīng)潘家收藏,故一般所謂“四歐”中三種來自潘氏妝奩之說,亦可能即緣于此。

“四歐寶笈”之《虞恭公碑》中吳湖帆、潘靜淑題記


“四歐寶笈”之《九成宮碑》前吳湖帆繪《九成宮圖》


然吳湖帆在其自署民國廿八年(1939)己卯立冬日撰書的《故妻潘夫人墓?fàn)睢罚ㄝd佘彥焱整理《梅景書屋題跋記(續(xù))》,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xiàn)》第九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1月)中則記:“乙丑春,丁父憂。繼母賜宋拓率更二碑,始與吾家歐陽二碑合,命曰四歐堂?!币页鬄槊駠哪辏?925),依前述《虞恭公碑》中潘靜淑“湖帆初集昭陵諸碑,以此為冠”之題,知該本早在吳氏對(duì)昭陵碑拓有興趣時(shí),就已入其夫婦篋中;而據(jù)拙文《“四歐”及“既丑且美”之外:吳湖帆的昭陵碑拓鑒藏》(原刊2016年2月24日《東方早報(bào)·藝術(shù)評(píng)論》,后收入《翰墨煙云:關(guān)于金石書畫及其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9年4月)考述,吳氏初集昭陵諸碑,約在二十世紀(jì)二十年代之初、1925年之前。如此,再合之前引吳、潘夫婦所述“四歐”中的《九成宮碑》,雖系其甲子(1924)來滬后所收之宋拓“櫛”字不損本,然之前已先有“舊藏宋拓宋芝山本”,皆與前引吳氏《故妻潘夫人墓?fàn)睢分兴浵喾匆页竽辏?925)潘氏繼母賜宋拓率更二碑時(shí),吳氏夫婦家中已有歐陽二碑,前者應(yīng)是《化度寺碑》《皇甫誕碑》,后者當(dāng)為《虞恭公碑》及《九成宮碑》。而需略作附說的是,今“四歐”中之《九成宮碑》,雖吳湖帆題稱為“丙寅收入吾家”,然冊(cè)前內(nèi)頁所存薛虞卿舊簽左側(cè)王同愈一簽,署“中江李氏舊藏薛虞卿本,乙丑九月栩緣題”,卻在丙寅(1926)前一年。更有疑問者,吳湖帆《丑簃日記》(收入梁穎編?!秴呛母濉?,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出版社2004年9月)一九三三年五月卅一日記曰:

訪遐庵,往杭,未晤。大千往蘇,亦未晤;轉(zhuǎn)訪謝玉岑,略談。歸后谷孫來,為余購得宋拓《九成宮》,“櫛風(fēng)沐雨”之“櫛”字猶完好未損,可寶也。前后有“乾隆御覽之寶”六字腰圓印、“懋勤殿鑒賞印”,價(jià)易《毛詩》一部。近日商市凋敝,碑帖一門玩者又少,故價(jià)值較前十年僅及四分之一,較前卅年僅折半耳,可嘆可嘆??智螘r(shí)翁覃溪、王夢(mèng)樓等遇此,亦需百金也。

由吳氏記述判斷,當(dāng)時(shí)其以《毛詩》一部之價(jià)即三百元所購宋拓“櫛”字未損本《九成宮碑》,應(yīng)該就是今日“四歐寶笈”中的“乾隆御賞”之“懋勤殿本”?,F(xiàn)冊(cè)前冊(cè)后所存陳淮生戊辰(1928)十一月、方還己巳(1929)十月題跋,以及陳曾壽庚午(1930)秋八月、褚德彝、高時(shí)顯丙寅(1926)秋九月、鄧邦述己巳(1929)七月、馮超然丙寅(1926)六月、朱孝臧戊辰(1928)四月、吳梅戊辰(1928)四月、羅振玉丙寅(1926)五月、吳曾源、吳興讓、蔡晉鏞、張茂炯己巳(1929)六月等諸家觀款,雖皆在1933年5月之前,然日記為吳氏本人當(dāng)年自記,所記購此宋拓《九成宮碑》“櫛”字未損本之事,又非尋?,嵓?xì),應(yīng)不至太有誤差。再觀陳淮生跋中之語,僅謂:“湖帆道兄既寶有唐石宋拓《化度寺碑》,復(fù)獲此麟游原石舊拓,故并所藏《虞恭公碑》、《皇甫君碑》,以四歐名堂”;方還跋中亦籠統(tǒng)稱之曰:“己巳十月十日,宿湖帆寓齋,出示宋拓本,使人肅然生莊敬之心矣”,皆未及“櫛”字未損、乾隆璽印等細(xì)節(jié)“亮點(diǎn)”;眾多觀款之中,更無記所見究竟為何本者,唯王同愈之簽曰“中江李氏舊藏薛虞卿本”,似與冊(cè)后薛氏萬歷癸丑(1613)仲夏一跋,尚有照應(yīng)。故在沒有更多確切明證的情況下,最有可能的推測(cè)是,吳氏于1933年5月底購得更加精善的宋拓“櫛”字未損本《九成宮碑》之后,如其妻潘靜淑所言,為“饜四歐精本之愿”,替換了“四歐”中原先的舊本,而舊本中包括明人薛氏之跋在內(nèi)的原有各家題跋、觀款等,則仍多保留。

曹允源撰文、王同愈書丹并篆蓋之《誥授通議大夫鹽運(yùn)使銜刑部云南司郎中加四級(jí)潘府君墓志銘》中,記志主潘祖年(仲午)甲子臘月因疾就醫(yī)滬上,乙丑(1925)正月十二日遽卒,至八月六日,始?xì)w葬吳縣,而前揭吳氏《故妻潘夫人墓?fàn)睢分兴Q繼母者,即潘祖年墓志中所記其繼配夫人祁氏。由此可明,民國乙丑(1925)吳湖帆、潘靜淑結(jié)褵十周年時(shí),恰遭潘氏喪父,繼母祁夫人出滂喜齋遺物中宋拓《化度寺碑》《皇甫誕碑》為賜,吳氏夫婦遂得與原有之《虞恭公碑》及《九成宮碑》二種,合成“四歐”。其中宋拓《虞恭公碑》因潘氏自記為“先父仲午公付余寶藏,湖帆初集昭陵諸碑,以此為冠”,故可能系潘祖年生前親付女兒,或即為潘氏妝奩中物,暫莫能詳。今檢“四歐寶笈”各本中吳湖帆、潘靜淑夫婦自題及其諸友所題跋語、觀款等,凡署年月者,似多在乙丑(1925)之后,尤以丙寅(1926)至己巳(1929)間稍多。而作為吳氏世交前輩、且同好金石碑版的王同愈先生,也在其丙寅(1926)所作《陶貴墓志跋(吳湖帆藏石拓精本)》(收入顧廷龍編《王同愈集》“栩緣文存”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月)中,特別提及:“湖帆比來酷嗜金石,搜討益勤。宋元舊拓如二王四歐,駱驛奔赴?!?/p>

吳湖帆、潘靜淑夫婦從祁夫人之手所獲碑帖珍品,還有如今與“四歐寶笈”同在上海圖書館的宋拓宋裝孤本《許真人井銘》,吳氏題曰:“吾家所貯漢唐宋諸碑帖,以此真北宋初拓為最古;所見唐拓諸本,亦不可信,皆無此古也。戊辰中秋湖帆識(shí)?!焙蠼优耸闲∽旨?xì)楷一行:“此為先伯父文勤公所藏珍籍,戊辰秋,繼母付湖帆與余保藏。靜淑謹(jǐn)記?!蔽斐郊疵駠吣辏?928),而早在三年之前,吳氏已在潘家獲見此本,冊(cè)中另有其邊題:“乙丑秋日,觀宋拓宋裝《茅山許真人井銘》,海內(nèi)絕無稀有之本,可謂眼?!?yàn)橛嗤庾娲ㄉ成蚓踔泻菜兀髿w余內(nèi)伯潘文勤公滂喜齋。吳湖帆記。”同年之秋,吳氏在滂喜齋中獲見的珍本碑帖,尚有今存上海博物館的明孫仲墻(楨)舊藏《夏承碑》,吳氏題記曰:“乙卯秋日,吳湖帆觀于滂喜齋。乙丑秋日,重觀題名?!币颐锶帐窃诿駠哪辏?915)之秋,也正是吳、潘兩人新婚當(dāng)年。還有友人仲威先生《善本碑帖過眼錄》(文物出版社2013年7月)中,著錄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由潘景鄭先生捐贈(zèng)上海圖書館的宋代蔡襄撰書小楷《茶錄》宋拓孤本,亦有“乙丑秋八月吳湖帆觀于滂喜齋”之記。而前揭《梅景書屋題跋記(續(xù))》中,并收吳氏《手寫蔡襄茶錄》題記:“丙寅七月之望,據(jù)筠清館、漢石經(jīng)室、滂喜齋沿藏之宋拓本校錄?!北鸀?926年,即吳氏于滂喜齋中獲觀《茶錄》宋拓孤本之次年;而筠清館主吳榮光、漢石經(jīng)室主沈均初,皆清代金石碑版鑒藏名家,后者且為吳湖帆外祖。  

宋拓孤本《許真人井銘》


宋拓孤本蔡襄小楷《茶錄》后吳湖帆觀款


孫仲墻舊藏《夏承碑》后吳湖帆等觀款題記


據(jù)吳氏《梅景書屋題跋記》(佘彥焱整理,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xiàn)》第八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2月)所載,潘祖年在世時(shí),潘靜淑從其父手中所獲碑帖,尚有《舊拓唐薛汾陰書封祀壇碑》,吳氏題跋于甲戌(1934)冬,其中提到:“此舊拓《封祀壇碑》為內(nèi)伯父文勤公遺物,癸亥年余偕靜淑避疫居內(nèi)家時(shí),外父所賜。遷滬后,又得明拓《石淙詩》,互閱摩挱,乃悟祐陵書法。曾摹寫移時(shí),方知褚、薛之妙,不獨(dú)祐陵瘦金傳其奧,而魯直、南宮亦一脈也?!惫锖槊駠辏?923),前揭吳氏《故妻潘夫人墓?fàn)睢分幸嘤洠骸肮锖ハ?,男?quán)生。越歲,奉姑挈稚,避亂遷滬,迎雙親居吾家?!庇钟小杜f拓(韓韻海藏本)唐平百濟(jì)國碑》,吳湖帆題曰:“此本為內(nèi)伯父潘文勤公故物,韓韻海所藏之舊拓也。丙辰歲外舅手遺靜淑,越今已二十三年。碑前有文勤公手書簽,題光緒庚辰,距今六十年,而外舅去世,亦十六年,夫人又作古適一周年,對(duì)之惘然,漫記于四歐堂。”丙辰為民國五年(1916),即吳湖帆、潘靜淑結(jié)婚之次年;吳氏外舅潘祖年逝于民國十四年(1925)乙丑,夫人潘靜淑歿于民國二十八年(1939)己卯,則其此題,當(dāng)在民國二十九年(1940)庚辰,距光緒庚辰(六年,1880),恰滿周甲。

新近面世的《顧廷龍日記》(李軍、師元光整理,中華書局2022年1月)一九三二年(壬申)十一月八日中,有這樣的記述:

景鄭來書,贈(zèng)新得彝器拓片:無?敦一,王子仲父盉一,畢仲父敦一,皆攀古遺物。今以仲午夫人喪事,煩其昆仲料理,而以此相酬,亦可謂隆矣。攀古之物,自仲午捐館后,湖帆平時(shí)擇碑志拓本及宋槧之精者往往攜去,今自名為四歐堂之四拓皆是也。渠不欲銅器,贈(zèng)亦卻之,蓋避人耳目。博山則取銅器拓片,據(jù)為己物,以炫于人,善本間亦有久假不歸者。其他則海紅、濟(jì)陽(仲午孫婦之母家),尚有祁氏(仲午繼配家),徐氏(仲午長婿),皆有所得。一家孤寡,憑人支配,亦堪憐惜。此攀古遺物于甲子以后散失大概也。

而前揭吳湖帆《故妻潘夫人墓?fàn)睢分袆t記:“壬申,從吳霜厓先生學(xué)詞。夏,丁繼母艱,受命以《梁永陽昭王敬太妃雙志》為遺念,因自號(hào)‘雙修閣內(nèi)史’?!笨芍櫹壬窃谂耸侠^母祁夫人去世后辦完喪事不久記下此事的,而稍在此前數(shù)月,滂喜齋中所遺南朝碑志名品《梁永陽昭王敬太妃雙志》(又稱《梁蕭敷敬太妃墓志合冊(cè)》)孤本,據(jù)吳氏之記及冊(cè)中潘氏所題:“壬申夏日,歸潘靜淑秘笈”,似已歸潘靜淑所有。然前揭吳氏《丑簃日記》一九三三年三月八日(舊歷二月十三)中,卻又有“博山取來《蕭敷志》交余”之記,《梁蕭敷敬太妃墓志合冊(cè)》前,也有吳氏同年同月之題,曰:“梁仆射徐勉,字修仁,工文章,當(dāng)時(shí)豐功偉跡之文,都出其制。此《永陽王敬太妃雙志》,咸為修仁奉勑所撰,因名吾室曰雙修閣。癸酉二月,吳湖帆、潘靜淑記。”至四月三日的日記中,又記:“陳巨來為余刻雙修閣田黃印交來,長談至午夜,始與劉定之同去?!眲t潘、吳所記此冊(cè)壬申(1932)夏已歸其秘笈,或謂受命以之為遺念云云,莫非僅僅是指當(dāng)時(shí)已明確該本之歸屬,而實(shí)際卻是至次年癸酉(1933)的舊歷二月,才由“博山”取來交付?博山者,潘景鄭先生之兄潘承厚也。如若是,今冊(cè)中雖存“丙寅仲夏,上虞羅振玉觀于春申吳氏寓齋”之題,明明白白,是早在民國十五年(1926)丙寅已見之于吳氏滬寓,但其時(shí)此冊(cè)應(yīng)尚非吳氏夫婦之物,故后來很可能又曾輾轉(zhuǎn)他處。至冊(cè)中另有王氏所題“乙丑秋七月,元和王同愈觀,子懷瑬侍”,雖更早在潘祖年已逝而尚未歸葬之時(shí),然其未及獲觀所在,則可能仍在吳家,也可能是在潘家,抑或他處。

孤本《蕭敷敬太妃墓志合冊(cè)》


《顧廷龍日記》一九五二年一月二日所記中,亦提及此冊(cè),則謂:“湖帆招觀《蕭敷敬太妃志》,孤本也。此系紱庭從李竹朋豪奪而來,有程恩澤、方履篯、徐松、何紹基、匡源、李文田等題。湖帆亦從女太太手中豪奪而來,但無識(shí)之女太太手中轉(zhuǎn)致?lián)p失耳?!奔浲ゼ磁俗媸a、祖年兄弟之父潘曾綬(1810-1883),李竹朋名佐賢(1807-1876),亦當(dāng)時(shí)鑒藏名家,其題此冊(cè)時(shí),即述及:“咸豐己未夏,友人以此本寄售,驚為創(chuàng)見。議值未定,會(huì)紱庭世三兄見而愛之,不忍釋手,因思寶刻果得其所,公諸友亦無異有諸己也,遂舉以相讓。紱翁其慎守此寶,勿為他人所奪,可乎?抑亦有以報(bào)我否乎?”而幾經(jīng)滄桑之后,此冊(cè)最終成了上海博物館的一級(jí)藏品。

羅振玉在其成書于己卯(1939)的《石交錄》卷二中,專門記述曾請(qǐng)吳湖帆影印其所藏《梁永陽昭王敬太妃雙志》一事:

潘文勤公所梁永陽王蕭敷及永陽敬太妃兩墓志,為海內(nèi)孤本。往客吳中三年,謀一見,不可得也。歲丙寅夏,游滬江,乃得見之于文勤侄婿吳君湖帆許,因勸吳君以寫真玻璃版,早日印行,俾傳之藝林,乃至今尚未見傳本。今年吳中兵事,聞此尚未入劫灰,則印行之事,不可再緩。暇日當(dāng)移書湖帆,更申前請(qǐng)。

而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xiàn)》第十八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11月)所刊《羅振玉手札》(丁小明整理)中,有致吳湖帆四通,其第一通中即謂:

湖帆仁兄著席:丙寅夏申江拜教,匆匆十余矣……去歲王君翁歸來,言南中兵事,滂喜齋舊藏幸無恙,梁永陽王及敬太妃兩志,想公攜之行篋。弟從前請(qǐng)出以寫真玻璃版精印,今不得不更申前請(qǐng),想能鑒其誠而許之也。

關(guān)于此事,臺(tái)灣地區(qū)學(xué)者吳修安先生多年前在其《梁蕭敷及王氏墓志銘流傳考》(載《早期中國史研究》第五卷第一期,2013年6月)一文中提出:“為何吳湖帆一直不肯出借、出版?其實(shí)拓本是在1915年做為潘靜淑(1892-1939)的嫁妝而被帶進(jìn)吳家。潘靜淑是潘祖年的小女兒,能詩詞,擅繪畫,因而在潘祖年為她所準(zhǔn)備的嫁妝中,就有許多珍貴的碑帖書畫,蕭敷及其夫人王氏墓志的拓本,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拓本其實(shí)是潘靜淑所有,吳湖帆在題跋中也明言:‘今屬靜淑嗣守,當(dāng)永保之’。也就是說他并無權(quán)處置拓本,這應(yīng)該是他為何先后拒絕羅振玉出版建議與趙萬里商借要求的主要原因?!比粨?jù)前述,丙寅(1926年)時(shí)此冊(cè)既未歸潘靜淑秘笈,更非吳湖帆所有,則無法應(yīng)允羅氏影印之請(qǐng),固然合情合理;而十余年后羅氏札中“更申前請(qǐng)”時(shí),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有這樣的問題,九卷本《董康東游日記》(王君南整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12月)卷六中,民國二十二年(1933)十二月十六日所記一事,似亦可旁證:

接程云岑函,言吳湖帆允以千元借印貝義淵所書滎陽王及敬太妃二志。此為宇宙間孤本,俟歸國時(shí),當(dāng)盡力圖之。

不過此事好像亦無結(jié)果,究竟為何,不得而知。唯吳氏《丑簃日記》于一九三八年四月廿五日中記曰:“晨九時(shí),螾廬來,索畫五尺條一幅。在此長談,談及羅振玉雪堂望將《梁永陽王敬太妃志》印行,最好日本攝影,惜非其時(shí)耳?!倍耙_氏致吳氏札中,已有語曰:“作此書時(shí),適友人在坐,謂‘今日何日,乃以此為急務(wù)?’弟對(duì)以‘正惟在今日,不為此事而誰為乎?’公聞之,當(dāng)笑且慨也?!毕P廬即學(xué)者王季烈(1873-1952),字晉余,號(hào)君九,江蘇長洲(今屬江蘇蘇州)人,王頌蔚之子,潘靜淑表兄。至于趙萬里先生因編撰《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之需,曾向吳氏商借未果,似更與吳氏能否作主出借無關(guān),據(jù)劉波先生《趙萬里先生年譜長編》(中華書局2018年8月)所載,趙氏之書,1931年始由傅斯年在《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十九年度報(bào)告》第五章“下年度研究計(jì)劃大綱”中提出,尚稱《魏齊周隋之墓志》。次年即1932年,正式確定編纂,名《漢魏六朝冢墓遺文圖錄》,至1948年底,方自印成書,且印數(shù)極少。在此基礎(chǔ)上,復(fù)經(jīng)修訂補(bǔ)充,最終定稿曰《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于1956年1月作為“考古學(xué)刊”之一,由科學(xué)出版社(北京)出版。由此可推,其向吳氏商借《梁蕭敷敬太妃墓志合冊(cè)》,似應(yīng)在1932年之后?!赌曜V長編》中,并記1933年趙氏在與藏書家徐乃昌商談?dòng)坝 端膸烊珪分畷r(shí),有借印《常丑奴墓志》之請(qǐng);1936年,又曾訪富藏碑版的朱翼盦(文鈞)先生,借校其所藏六朝隋唐墓志拓本等;更有1932年至吳湖帆府上觀書之記,唯未及借閱《梁蕭敷敬太妃墓志合冊(cè)》之事。

今與《梁蕭敷敬太妃墓志合冊(cè)》同在上海博物館的宋刻孤本《梅花喜神譜》,亦為潘氏滂喜齋中舊藏珍稀名品,其中潘靜淑民國十年(1921)辛酉一跋,記其獲藏緣由:“先伯父文勤公藏宋刻《梅花喜神譜》二冊(cè),辛酉正月燈節(jié),當(dāng)予三十初度,父親舉以賜予寶之。靜淑女史潘樹春敬記?!眳呛且灰婓@詫,心儀在先:“元旦往外家賀歲,得觀此書,詫為眼福。越十二日,內(nèi)子三十誕辰,外舅即以此書授女為儀。余得永永讀之,豈非厚幸……元宵燈下,吳湖帆題記?!庇钟趦?cè)首題曰:“吳氏文物四寶之一:周微子愙鼎,宋拓孤本《梁永陽王敬太妃雙志》,元吳仲圭《漁父圖》卷真跡及此書也,定為吳氏文物四寶。吳湖帆識(shí)?!睂び指姆Q:“微子愙鼎為先尚書題名之寶,因以米芾書《多景樓詩》冊(cè)為四寶之一。湖帆重記。”其梅景書屋之名,亦由此而來。

與之相關(guān)者,還有前揭《吳湖帆文稿》內(nèi)《吳氏書畫記》中著錄的“宋湯叔雅《梅花雙雀圖》”,原系清內(nèi)府之物,吳湖帆記曰:“光緒己丑,與孝欽皇后臨本一幅,同時(shí)賜潘文勤公。后由外舅仲午公付靜淑襲藏,今與宋刻《梅花喜神譜》同貯,名吾居曰梅影書屋?!倍敖摇睹肪皶蓊}跋記(續(xù))》所載“梅景書屋畫集初印本(自藏)”條下,有吳湖帆跋其自作《層巖疊翠》圖,則曰:

潘氏御賜本湯叔雅《梅花雙雀圖》,于靜淑來歸時(shí),為籢中寶物。而當(dāng)光緒十五年賜文勤公時(shí),尚有孝欽皇后御筆臨本一幅。甲戌歲,達(dá)于女士檢出,仍以之贈(zèng)靜淑。越年女士壽,靜淑索余作一圖,遲遲未成。迄翌年,即以此畫補(bǔ)祝云。女士丁氏,為文勤公嗣孫承鏡號(hào)蓉士室。蓉士天質(zhì)穎慧,身弱體羸,授室后三月即謝世,越今將廿年矣,惜哉。女士端容大度,治家豪健,有丈夫氣,靜淑愛之若子女云。

丁達(dá)于即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初將歷盡艱辛保存下來的傳家重寶大盂鼎、大克鼎捐獻(xiàn)國家的潘達(dá)于(1906-2007)女士,十八歲嫁入潘家,為潘祖蔭嗣孫媳婦。不久,夫君潘承鏡、承鏡祖父潘祖年相繼去世,時(shí)年二十的她,便開始掌管門戶、接守家藏。甲戌為民國二十三年(1934),距潘祖年(仲午)下世,將近十年,去祁夫人之歿,亦已二載,故以孝欽皇后臨本《梅花雙雀圖》贈(zèng)吳湖帆、潘靜淑夫婦,俾與其篋中湯叔雅原作重合,遂出潘達(dá)于之手。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hào)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h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