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的歸國之路

20年前以4150萬港元創(chuàng)下中國瓷器拍賣紀錄的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現(xiàn)收藏于上海博物館，這一珍貴的瓷器是如何入藏上博的呢？

近日，新書《歸來：中國海外文物回歸紀實》由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該書對新中國成立以來流失海外文物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與解讀，披露流失海外文物驚心動魄的回歸歷程。這里選摘其中《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當作燈座的絕世孤品》一節(jié)。

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

書影

2002年的一天，報紙上刊載的一條消息，使香港再次成為全世界的焦點。只在古書中出現(xiàn)，世人卻無緣一睹其芳容，傳說中的絕世孤品，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驀然闖入人們的視野，即將在香港舉行的一場拍賣會上現(xiàn)身。它高三十九點五厘米，口徑十厘米，足徑十二點三厘米，腹徑十八點五厘米，做工精致，圖案精美。粉彩繪于瓶身上桃八個，蝙蝠一對，寓意福壽雙全。此瓶撇口、細頸，長鼓腹下斂，圈足，因形似橄欖而得名。在身形婀娜的橄欖形瓶上，粉桃圖案形象逼真，躍然瓶上，展現(xiàn)著絕世孤品傲然屹立的盛世美顏。

眾所周知，中國陶瓷工業(yè)在清代蓬勃發(fā)展，尤其到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景德鎮(zhèn)產(chǎn)出的官窯瓷器的燒制水平更是登峰造極，代表了中國瓷器的最高水平。粉彩是一種釉上彩，彩繪時，先在白瓷釉面上勾成圖樣，再填上一層含有鉛、硅、砷元素的名叫“玻璃白”的畫料，然后用彩料描繪洗染，最后入爐烘烤而成。粉彩瓷器最大的特點是畫面秀麗、形象生動、富有立體感。粉彩瓷器作為景德鎮(zhèn)的主要品種，初創(chuàng)于清康熙晚期，到雍正和乾隆時期達到鼎盛，尤其是雍正時期的官窯粉彩瓷器胎體光潔，釉色溫潤，造型規(guī)整，制作精細，圖案精美。雍正時期描繪蝠桃紋圖案的粉彩瓷器多見于各式瓷盤和瓷碗，見于瓷瓶者極為罕見，而這件蝠桃紋橄欖式瓷瓶更是絕無僅有。中國經(jīng)歷了清王朝覆滅、外敵入侵的滄海桑田的百年苦難史和戰(zhàn)爭史，在風雨飄搖的歲月中，有的珍稀瓷器葬身戰(zhàn)火，有的則散落民間或流落海外。所以，在2002年之前，被稱為雍正時期登峰造極的粉彩官窯瓶類器物成了中國陶瓷史上缺失的一環(huán)。

粉彩又稱“軟彩”，是釉上彩的一個品種。一般先在高溫燒成的白瓷上勾畫出圖案的輪廓，然后用玻璃白打底，于玻璃白上用筆將顏料依深淺濃淡的不同洗開。

而關于這件橫空出世的瓷瓶的由來更是充滿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戲劇性。2002年冬天，位于大洋彼岸的美國，一位名叫奧格登·里德的美國人（Ogden Rogers Reid）家里，正在進行著一場看似隨意，后來卻轟動世界的家庭談話。這位曾任美國國會議員、美國外交大使理事會主席的里德先生和母親海倫談起，欲將外祖父的一批古董進行拍賣。談話間，桌上的臺燈燈座引起了他的好奇，他隨口問道：“媽媽，這個燈座，也是外祖父帶回來的吧？”“是的，它原本是只中國瓷瓶，在咱們家也有近百年了?！蹦赣H悠然地答道。其實，關于這個瓷瓶的來歷，里德家族也沒有清晰的記錄，目前的說法有兩種：一是由其祖父母在20世紀20年代前從英國帶返美國；二是二戰(zhàn)期間宋美齡訪問美國時贈予里德的母親海倫女士。這兩種說法都源自里德家族，卻都缺少事實依據(jù)。這件稀世珍寶一度淪為普通燈座，放置在茶幾上，為了增加其穩(wěn)定性，瓶內(nèi)還加入了他家后花園伴著狗糞的泥沙。出于好奇，里德請來一位美國鑒定師鑒定這個中國瓷瓶。鑒定師仔細端詳后突然說道：“這哪里是燈座？根本就是一件中國的寶貝??！瓷瓶肯定是清朝的皇帝用過的?！卑凑罩袊膫鹘y(tǒng)思想，分別象征幸福、長壽和財富的福、壽、祿圖案通常會同時出現(xiàn)在瓷器上，可是這只瓷瓶只有代表福、壽的圖案，唯獨缺少了代表財富的“祿”的圖案。因為“祿”指皇帝給予官員的俸祿，如果缺少只能證明這是皇家御用之器物。里德聽后不禁嘖嘖稱奇，當即決定委托鑒定師拍賣這件寶貝，寶瓶就這樣登上了香港拍賣會的舞臺。

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細節(jié)

粉彩蝠桃紋橄欖瓶細節(jié)

這只寶瓶流落異鄉(xiāng)的命運已然令人扼腕嘆息，而它的身世之謎更是令人唏噓。據(jù)說，身為中國陶瓷史上的重量級人物、清代景德鎮(zhèn)首席督陶官唐英參與了這件雍正粉彩橄欖瓶的燒制，還差點為這件國寶送了性命。相傳，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春的一天正是把瓷器樣品送進宮里的日子，隨著有人不斷地報出瓷名，督陶官唐英一邊親自清點，一邊眉頭緊蹙，一臉凝重。突然，他抄起一個粉彩雙耳瓶扔進了御用箱旁邊的竹編筐。周圍瞬間一片寂靜，緊接著不安的情緒便彌漫開來，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完不成皇上的旨意就是欺君之罪，很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原來，唐英對燒制出來的粉彩瓷瓶十分不滿意，寧可冒著被砍頭的危險，也要對瓷瓶重新設計圖案，重新燒制。他將想法上奏后，終于得來喜訊，雍正帝決定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讓他燒制出新奇的粉彩花瓶。唐英急得在房中來回踱步，不小心撞在了書桌的桌角上，案上的筆筒應聲而倒在桌上滾動起來。唐英急忙伸手去扶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躺倒的筆筒上面的圖案和豎直時的圖案看上去大不一樣，好像圖案上的造型都活了起來。唐英突發(fā)奇想：把以往繪制在平面上的圖案畫在直立的瓶子、筆筒上，造型一定會立體感更強、更生動逼真。就這樣，唐英親自繪制的福壽雙全蝠桃紋橄欖瓶的畫樣傳入宮中，雍正帝龍顏大悅，并催促唐英盡快燒制。待到成品粉彩橄欖瓶出爐運抵北京時，雍正帝非常滿意，一直將其視為珍寶。然而，令人遺憾和痛心的是，在以后的戰(zhàn)亂歲月中，這件國寶竟流落海外近百年，甚至成了一只普通的家用燈座。直到2002年，美國收藏人里德在獲悉了這件國寶的價值后決定在香港蘇富比的拍賣會上將其拍賣，世人才得以見到這件稀世珍寶的廬山真面目。

拍賣結(jié)束當天的香港剪報，摘自《香港蘇富比三十年》

2002年香港蘇富比拍賣會前夕，一架從英國飛往中國香港的大型客機上，一位氣質(zhì)高雅的中年女士正在翻閱一張當天的香港報紙，一條醒目的新聞報道吸引了她。她就是香港著名的女實業(yè)家和愛國人士、中華總商會副會長、中國全國政協(xié)常委、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立法會選舉委員會委員張永珍。后來接受采訪時，張永珍女士說：“飛機上的報紙登了，說有一天要拍賣這個瓶子。這個瓶子呢，已經(jīng)在美國一個人的家里當了一個燈的底座，那么，我就想，假如我可能的話，我一定要把它買到我中國人的手里，把它買回家來?！被氐较愀郏瑥堄勒渚图s請胞兄、香港著名收藏家張宗憲先生參觀預展，她初遇這件橄欖瓶便一見鐘情，十分喜愛。了解其個性的胞兄提醒她說：“拍賣行如戰(zhàn)場，買家們有可能急紅了眼，爭奪起來導致價位過高，耗資巨大，價格如果在一千八百萬港元至兩千萬港元捧場就足夠了，超過這個價，就太高了。”

5月7日，拍賣會如期到來。第五三二號拍品粉彩蝠桃“福壽”紋橄欖瓶（蘇富比拍賣行的定名）一登場就聚集了全場的目光，以九百萬港幣的價格起拍。場上氣氛異常熱烈，舉牌的人應接不暇，競拍價格也是一路飆升。當天很多人從英國、法國、日本來到香港參加競拍。張永珍女士故意稍晚，她一出價，另外一個買家馬上舉牌，高出一百萬。幾個回合下來，價格已經(jīng)加到了三千萬，張永珍心里清楚，當時的價錢已經(jīng)超出了她的預估，但是她并沒有放棄，而是沉著應戰(zhàn)。價格繼續(xù)上升，三千五百萬、三千六百萬、三千七百萬，最終，張永珍戰(zhàn)勝了對手，當拍賣師的榔頭一錘定音時，大家都拍手叫好。因為，國寶粉彩蝠桃紋橄欖瓶最終的成交價加上傭金高達四千一百五十萬港元，這樣的天價高過以往幾乎所有清朝瓷器在全世界的拍賣價格，在香港蘇富比拍賣行的拍賣歷史上獲得了價格榜第二名的絕佳戰(zhàn)績。張永珍女士表示，“花瓶終于又回到了中國人手里，真的好開心”。香港當?shù)氐拿襟w對這一轟動一時的新聞爭相報道，《南華早報》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在5月8日以“用作燈座的一個清代花瓶創(chuàng)下了四千一百五十萬港元的拍賣紀錄”為題詳細報道了這一重大事件，所有中國人都為國寶在經(jīng)歷百年后安然回歸興奮不已，張女士也在得到這件珍稀寶物之后特意讓人做了一個大保險箱，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將寶瓶好好地保護起來?？墒沁^了不久，張永珍女士總覺得，把這么漂亮的一個瓶子放在保險箱里太可惜了，不想若干年后它再被別人拿出去拍賣，再去飄零。她出生于上海，成長于上海，十九歲定居香港，事業(yè)有成之后經(jīng)常來往于滬港之間。于是，本著為國家和社會多做一些貢獻的初心，張永珍女士做出了一個驚人且令人欽佩的決定——把寶瓶無償捐獻給上海博物館永久收藏。

雍正畫像

2004年初的一天，她決定將花瓶轉(zhuǎn)交給專程赴香港的上海博物館副館長、中國古陶瓷學會副會長汪慶正先生。在家中，張永珍女士找來鑰匙，打開保險箱，取出寶瓶，鄭重地交給汪慶正。汪慶正等人抱著寶瓶登上飛機，一路精心呵護，順利抵達上海博物館。2004年2月14日，上海博物館為張永珍女士舉辦了一場“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捐贈儀式”。來自中央機關、上海市委和香港特別行政區(qū)的有關領導與海內(nèi)外陶瓷界的知名專家學者以及其他嘉賓，三百余人匯聚一堂。國家文物局局長單霽翔向張永珍女士頒發(fā)獎狀，上海市市長韓正代表上海市人民政府授予張永珍女士白玉蘭榮譽獎。張永珍女士在捐贈儀式上用中英雙語致辭：“花瓶終于又回到了中國人手里，真的好開心。不想讓這獨一無二、具有歷史傳奇的稀有珍品再次流到國外，所以我今天把它捐給國家。香港回歸，不僅徹底地結(jié)束了它漂流在海外的日子，同時它也將不會再流落到外國了，因為它回到了自己的祖國，上海?！痹捯袈湎拢珗龇序v，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上海博物館將永久收藏并展出這件流失海外多年的珍品，使之不再飄零。這只寶瓶目前靜靜地立在上海博物館二層陶瓷館的展柜中，在眾多熠熠發(fā)光的珍貴瓷器中以其特有的不凡經(jīng)歷獨領風騷，即便在玻璃展柜的包裹下，也依舊光彩奪目。

這件清雍正粉彩蝠桃紋橄欖瓶從誕生之日起就是一個傳奇，凝聚了一代陶瓷工藝大師的無數(shù)心血，代表了清代高超精湛的制作工藝，堪稱清代盛世的彩瓷精品。它對研究清代的官窯陶瓷，研究唐英的制瓷藝術(shù)，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它承載著中華民族燦爛的文明，經(jīng)歷了封建社會的皇家盛世、紛亂戰(zhàn)火的沖刷洗禮和流失海外的不幸際遇，百年之后在中國香港華麗現(xiàn)身。從它踏上祖國土地的那一刻起，就牽動著無數(shù)中華兒女的心弦，國人都熱切期盼著國寶早日回歸。拍賣會上持續(xù)走高的價格阻擋不住國寶回歸的腳步。張永珍女士曾說：“人不能成為金錢的奴隸，作為一個女人，應該對家庭負責，有條件的話，應該幫助朋友，對國家和社會做貢獻。這樣的人生才過得精彩和充實，才有意義?！?/p>

《歸來》內(nèi)頁

（《歸來：中國海外文物回歸紀實》由中國國家博物館圖書資料部主任翁淮南主編，中國國家博物館圖書資料部副研究館員李競輝、中國國家博物館圖書資料部館員楊曉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