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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詩人藍藍:進入詩歌的想象力就是進入文明

2022年12月10日,第七屆上海國際詩歌節(jié)開幕,詩人藍藍被邀請為本屆詩歌節(jié)的嘉賓,因為疫情,她沒能從北京來上海參加活動。

2022年12月10日,第七屆上海國際詩歌節(jié)開幕,詩人藍藍被邀請為本屆詩歌節(jié)的嘉賓,因為疫情,她沒能從北京來上海參加活動。

藍藍,祖籍河南,生于山東煙臺,出版有詩集《含笑終生》《情歌》《內(nèi)心生活》《睡夢睡夢》《詩篇》《從這里,到這里》《一切的理由》《唱吧,悲傷》《世界的渡口》《從繆斯山谷歸來》《河海謠與里拉琴》,中英文雙語詩集《身體里的峽谷》《釘子》、俄語詩集《歌聲之杯》、西班牙語詩集《詩人的工作》,童詩集《詩人與小樹》《我和毛毛》,以及隨筆、童話、兒童讀本等等。日前,詩人崖麗娟對她進行了一次專訪。

藍藍在鄭州緯四路舊居前,林東林攝,收錄在其作品《跟著詩人回家》(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年4月版)


崖麗娟:您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詩人,很多詩歌批評家、學者、詩人都對您的詩歌進行過深入研究,也看到不少關于您的訪談。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寫作迄今已經(jīng)有40年了,您也從“大自然的歌手”逐步轉向?qū)ι鐣灶}材的關注。詩歌批評家、詩人西渡評論您的一首詩《死于無聲》時,開篇第一句就是:“詩歌應該介入現(xiàn)實嗎?詩歌是否有能力介入現(xiàn)實?”對于這個問題,現(xiàn)在想聽您自己的回答。

藍藍:從沒有人能逃開現(xiàn)實,生活在一個假想的真空里。一個人的寫作是否觸及現(xiàn)實,與其現(xiàn)實感有關。社會現(xiàn)實從來都沒有想要和文化脫離干系,它不會也不可能做到。甚至更多的時候,它毫無忌諱地要干預文學。詩歌對于現(xiàn)實是一個鏡面,它記錄,見證,帶給讀者某些清晰而獨特的視角,以看清現(xiàn)實的赤裸的或隱藏的東西。

有必要厘清現(xiàn)實的含義。一種是人類社會生活的現(xiàn)實,一種是僅限于私人生活的現(xiàn)實。兩者必有交集,但也有疏離的部分。詩歌從沒有離開過這兩種現(xiàn)實的現(xiàn)場。詩人從個人角度關注社會現(xiàn)實,關注重大的社會問題,是一種明確的包含他者的寫作,而只寫私人生活也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態(tài)度。在我看來,詩歌寫作百無禁忌,凡詩人所經(jīng)歷、所感受、所想象到的,都可入詩。至于詩歌是否要介入現(xiàn)實,我倒要說,是現(xiàn)實粗暴地介入了我的生活,壓制性地介入了我生活的很多領域。并非是介入不介入的問題,而是一個人是否有權力說出自己的感受。一個疼痛的人有權力叫喊出來,有權力表達七情六欲和思想,但詩人的工作是將生活的經(jīng)驗化為美學的經(jīng)驗,這與新聞報道記述一件事情是完全不同的。詩歌要介入現(xiàn)實,這句話似乎只說了一半,詩歌還有超出現(xiàn)實的那一部分,而且這個現(xiàn)實不是大眾的現(xiàn)實,是只跟你發(fā)生聯(lián)系的現(xiàn)實。

崖麗娟:現(xiàn)代詩學面臨諸多自身難題,您如何處理詩歌中的詞與物的關系,并在“詩意”與“詩藝”之間達成一致?詩人、評論家凌越分析您寫于2005年的《詩人的工作》這首詩時,認為它提供了您詩歌寫作基本的方法論。它是您對詩學問題思考的結晶嗎?

藍藍:語言作為一個符號系統(tǒng),本身就包含了隱喻和詩的可能。聯(lián)系起詩意與詩藝的,是詩人的精神活動。也可以說,一個人如何思想,就會如何寫詩。詩人的語言系統(tǒng)就是在其思想的邊界之內(nèi)建立起來的,但這一切是在詩人作為一個“精神越獄者”的前提下發(fā)生的。詩人就是那個在思想上永遠試圖打破邊界的人,其語言系統(tǒng)也時時處于不斷改變和更新的狀態(tài)中。《詩人的工作》是一首短制,它表明我對詩人與工作之間如何發(fā)生關系的看法,也表明我對詩歌與詩人的現(xiàn)實體驗如何發(fā)生關系的觀點。詩人為詩而勞作,反過來語言鍛造詩歌,同時詩歌為詩人的精神面貌塑形。

《從繆斯山谷歸來:藍藍詩選2010-2016》


崖麗娟:現(xiàn)在中外優(yōu)秀詩歌互譯與交流十分頻繁,您出版有中英文雙語詩集《身體里的峽谷》《釘子》、俄語詩集《歌聲之杯》、西班牙語詩集《詩人的工作》等,平時您常讀哪些外國詩人的作品?在詩歌寫作上受到哪些中外詩人的指引?

藍藍:閱讀十分龐雜,不僅僅限于讀詩,我也閱讀很多社科類、自然科學類的書籍。當然,作為寫詩的人,讀詩是基礎的學習和工作。我閱讀的外國詩人很多,幾乎能找到的都會看。但有私人偏愛的詩人,如洛爾迦、勒內(nèi)·夏爾、勃萊、策蘭、米沃什、帕斯等人,也會喜歡與他們風格相反的詩人,譬如R·S·托馬斯、古波斯詩人魯米等等。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相當吸引我,也曾給予我很多的啟示。中國的《詩經(jīng)》包含了很多質(zhì)樸又動人的詩篇,杜甫、李商隱、陶淵明等也是我喜歡的詩人。

中英雙語詩集《身體里的峽谷》


崖麗娟:詩歌對您意味著什么?從山東渤海灣到河南豫西山區(qū),童年生活、異地流動視角對您后來詩歌創(chuàng)作帶來怎樣的影響?

藍藍:詩歌是一種生活方式,同時,詩歌也幫助我生活。詩歌并非像糧食、陽光和水那樣,是生存的必需品。但對于那些有著豐富精神生活的人們來說,對于那些對語言極其敏感的人們來說,詩歌的聲音宛如某個家族的密碼,詩人與愛詩人都能明白并分享它所傳遞的內(nèi)容和意義,尤其當我們感到無以言說的時刻,尤其當我們倍感沮喪和絕望的時候,詩歌開啟了聯(lián)系心靈與心靈群島的航行,它將個人的感受變成了可以分享的感受,它將一個個短暫的、瞬間的記錄,變成了可以理解的意義。它是遙遠的時空向我們發(fā)出邀請的聲音,是彌合個我與他人、此刻與歷史等等隔閡與裂縫的溫柔力量。憑借著詩歌的想象力,詩人赤手空拳便可創(chuàng)造和擁有一個嶄新的現(xiàn)實。在這個現(xiàn)實里,經(jīng)濟理性和社會等級不會是衡量一個人的價值標準,人的感情和個性在這里受到尊重,無用的事物被賦予價值和意義。詩歌以不降低人尊嚴的方式,安慰被剝奪者和弱小者,鼓勵著信任道德情感的人,縫合那些被撕裂時間和空間,縫合那些被撕裂的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也縫合著詩人可能分裂的自我。這些也都是我堅持寫詩到今天的理由。

我最早閱讀的詩歌是唐詩三百首,以及其他古典文學中的詩。那是小學時候的事情。中學時接觸到泰戈爾的詩,忽然躍躍欲試,開始嘗試寫詩。我出生在大海邊,五六歲時隨父母到河南的西部山區(qū)與丘陵鑲接地帶。不同的自然景物、風土人情帶給我不同的感受,而且,從城市到貧困的山村,從大海邊到山區(qū),你會認識不同的人,不同的地域文化,你會知道世界和生活的多樣性。這無論是對人的認識還是對詩歌寫作,都大有裨益。也就是說,沒有任何領域只能存在一種聲音,也沒有任何詩歌只有一種寫法。在詩學探索這條道路上,你必須學會尊重不同的觀點。在社會生活中你必須學會尊重其他人。

崖麗娟:1988年大學畢業(yè)您到河南省文聯(lián)工作,參與當時在詩界頗有影響的《大河》詩刊編輯工作,與很多詩人有交往,這是否是一個命運轉折點?最近網(wǎng)上看了您參加詩人北島作品朗讀會直播特別感動,能否談談上世紀八十年代與詩人們的“詩歌往事”或“詩歌友誼”。

藍藍:命運轉折談不上,生活的延續(xù)吧。但做職業(yè)編輯,會使我有機會閱讀到來自全國各地大量的詩歌,接觸到各種各樣的詩人。會比較敏感地看到一些創(chuàng)作方向的流動,看到某些風格化的詩是如何變成了陳詞濫調(diào)。這對我自己是個警示。同時,發(fā)現(xiàn)好的詩歌會帶來莫大的驚喜,也給自己很多啟示。

關于八十年代,詩人們談得很多了。我經(jīng)歷了高中畢業(yè),進工廠當工人,然后又進大學讀書,直至畢業(yè)后到文聯(lián)工作。期間我認識的一些詩人給我?guī)砹撕艽蟮挠绊憽0耸甏?,我認識了《平頂山日報》的詩人高繼恒、鄧萬鵬和羅羽,他們?nèi)皇亲钤缬绊懳业脑娙?。其中,羅羽向我介紹了大量此前我不知道的詩人和詩歌,譬如北島、多多和晚一點的王家新的作品,包括韓東的《你見過大?!?,都是羅羽向我推薦的。大學期間我認識了孟浪、王小妮、徐敬亞等詩人,我深圳大學的同學里后來一直寫詩的有詩人古岡。大學畢業(yè)后回到河南,我認識了詩人和批評家耿占春、森子、海因,以及更年輕的張永偉、田雪封、簡單、高春林等。大約有十幾年的時間,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談論詩歌,相互激勵,結下了深厚的詩歌友誼。

崖麗娟:作為女詩人是否覺得這是一種性別優(yōu)勢?在創(chuàng)作中您會特別注意自己女性身份意識嗎?您為什么寫詩,筆名“藍藍”有什么特別意思嗎?

藍藍:從來沒有覺得寫詩會有性別優(yōu)勢。相反,在生活中你要是一個女詩人,圈外人通常會投以奇怪的眼神,似乎女人寫詩總顯得和別人太不一樣了。這樣的目光里無疑包含著曖昧的歧視。

我一直以為,男詩人和女詩人在寫作中并無本質(zhì)的差異,但或許有局部的不同。這種不同不比每個個人(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寫作風格的差異更大。從“人類的人”這一角度看,他們的感受是相同的,但因為生理的原因,在某些方面他們的表達方式有時有所不同。女性由于懷孕、生育、更多地照料孩子,她們的感情可能更為細膩——但是總有例外,我所讀到過的男性詩人作品中同樣也有極為細膩敏感的表達。在一些批評家那里有過“女人長于抒情,男人長于智慧地思考”的說法,這種說法某些程度上我覺得有失偏頗。在寫作時,涉及到“女性”這個話題時,我會尤其明確自己作為女性的身份,這是本能,也是長期以來社會和歷史給予女性和男性不同的處境造成的。

有想法要說,對他人的情感要表達,是我寫詩的一個理由。至于我的筆名藍藍,是和我的原名“蘭蘭”諧音,我在大海邊出生,所以就用了“藍藍”這個筆名。

《世界的渡口:藍藍詩集》


崖麗娟:好詩人如何通過語言讓讀者感受到詩意熏陶和詩藝力量?新詩如何面對西方現(xiàn)代詩和中國古典詩歌兩大傳統(tǒng)?“隱喻”“象征”其實是中國古典詩歌常用寫作方法,應用于現(xiàn)代詩卻被詬病晦澀難懂。您覺得詩歌與讀者隔閡原因何在?

藍藍:寫詩的時候我很少考慮“讓讀者感受到”這個問題,埋頭專注于工作對于我來說極為重要。但一般情況下我會考慮到交流的必要,不僅僅是在詩歌閱讀中,在生活中人與人也需要交流和溝通。我明白,詩歌讀者的組成是不同的,但可大致分為一般的讀者和專業(yè)讀者。專業(yè)讀者里包括詩人同行和詩歌批評家,我會從來自他們的批評中汲取有益的建設性意見,但歸根結底,創(chuàng)作最終要體現(xiàn)到自己所寫的每一首詩的文本上。

黃燦然寫過《在兩大傳統(tǒng)的陰影下》,的確,白話詩誕生以來,中國詩歌一直處在古典詩歌和外國詩歌的影響之下,它們在帶來參照的同時,也帶來了焦慮。但這個問題并非是難以逾越的障礙,有很多詩人已經(jīng)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在建構新的漢語詩歌,因為時代也為詩人們提供了新的經(jīng)驗、新的語境和新的可能性。我不確定過了百年之后的自由體詩會是什么樣子,但回望整個中國詩歌文體的流變,可以想象的是,它大約會繼續(xù)變化,甚至是極端的變化,尤其在詩歌表達的形式上。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說:“語言是比我們稱之為民族的政治與歷史實體更為廣闊的現(xiàn)實?!睗h語新詩百年,前輩詩人們艱辛的勞動給我們留下了一份雖然為時不長但依然可觀的遺產(chǎn)。當代詩歌語言來自提倡民主與科學的白話文運動,來自世界各民族詩人的漢語翻譯詩歌,來自那些以個人方式加入這一新詩傳統(tǒng)的詩人們的創(chuàng)造,來自被污染的、經(jīng)驗與命名斷裂的語言,也來自被刻意回避但又倔強生長的語言。與此同時,我亦意識到當代詩人也是杜甫和李商隱的后代,他們的DNA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加入到詩歌文化的遺傳之中,那是見證歷史的話語和屬于個人的充滿想象的語言——前者保證了我們的寫作不至于墮落為扼殺后一種寫作意義的倫理底線,后者則讓我們意識到對意義的熱愛、對美和想象力的敏感,恰恰讓我們抵達和超越前者歷盡艱辛所要呈現(xiàn)的常識性真理。

中國詩歌從最早的二言體,發(fā)展出了四言體、五言體、七言詩,楚辭,宋詞,大小賦,元曲,到了上個世紀初期,很多詩人開始了白話詩創(chuàng)作。現(xiàn)在的詩歌押韻詩在減少,這與翻譯詩的影響脫不開干系——為了忠實于原文的意思,翻譯家們?nèi)掏锤類蹱奚嵞_。但也不完全如此,很多語種現(xiàn)在并不強調(diào)押韻,詩人們寧可聽憑詩思的飛躍,也不在韻腳的禁錮下改變方向。散文體詩也越來越多地加入了創(chuàng)新的行列,不分行的詩只在意寫下的語言是否是詩,是否構成了詩之所以成為詩的其他因素,諸如隱喻的運用,言外之意的運用,以及奇思妙想的表達,而不必拘泥于分行。詩人們不僅僅在外在的形式上探索和改變,也在詩歌內(nèi)部的語調(diào)、寫作傾向上多有實驗??谡Z詩和書面語在更多的細節(jié)上都在呈現(xiàn)出作者本人獨特的個性和視角。

一般來說,任何文體的變化都與當時的社會背景、經(jīng)濟狀況有關聯(lián),也和寫作者身處的文化境遇、個人的知識儲備、文學氣質(zhì)等等有關系。古典詩歌和翻譯詩的影響會持續(xù)下去,更多年輕詩人外語水平要高高超過以前的詩人,這給他們提供了不經(jīng)翻譯便可閱讀外國詩歌的條件,因此他們的眼光、視野會更遼闊,更容易定位自己創(chuàng)作的方向。

另一方面,對中國古典詩歌的重新發(fā)現(xiàn),也將提供一個改變的契機。自龐德翻譯了中國古詩后,給歐美詩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到今天依然是有效的。這一點反倒促使我們自己回望我們的詩歌傳統(tǒng),重新發(fā)現(xiàn)被我們自己忽略的世界全景中歷史的一個文學高峰。這樣并不意味著我們重新回到那樣方式的寫作,而是有可能出現(xiàn)再一次出發(fā)的具有中國美學特點的詩歌類型,它包含著這個民族的文化特點、感受事物的方式以及世界觀和價值觀。

除了上述兩點,依然有巨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有待詩人們進入——對韻律的探索,對詩歌傾聽的記憶特點,在互聯(lián)網(wǎng)、微信手機普及的今天,適合朗誦的詩歌勢必會重視詩歌的節(jié)奏和韻律,我猜測這將會催生一批這樣的詩歌。同樣,能夠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人歌手,在鮑勃·迪倫獲得諾貝爾獎之后,更加有信心相信詩與歌的結合是一條最古老的道路延伸至今天的必然——從荷馬時代、薩福時代一直如此。而目前國內(nèi)的一些歌手也和詩人合作,出現(xiàn)了一些詞中類型的可演唱的詩樂。

現(xiàn)代詩常被讀者詬病為晦澀難懂,原因是復雜的。表達晦澀是因為表達有禁忌,也因為讀者的閱讀期待、所受的詩歌教育與詩人的獨特的藝術創(chuàng)作之間有斷裂,更重要的是詩歌在當下社會文化中所處的位置。寫詩是一項智力活動,讀詩其實也是。讀一首詩意味著進入詩人的靈魂,要求閱讀者有能夠抵達詩人想象力、感受力的能力。詩歌教育嚴重滯后,有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有時代經(jīng)濟文化的原因,所以我看到已經(jīng)有一些詩人在做詩歌讀物的普及解讀,盡管在有些時候?qū)τ谠姳旧砜赡軙肀幌♂尩摹案弊饔谩?,但它的益處也有目共睹?/p>

崖麗娟:隨著社會和時代的發(fā)展進步,自媒體勃興由此帶來詩歌創(chuàng)作方式、傳播方式、寫作群體構成的相應改變,比如文化語境變遷、“網(wǎng)絡詩歌”現(xiàn)象盛行、“詩歌”產(chǎn)量井噴,那么,詩人的尊嚴在大眾傳媒時代該如何維護?

藍藍:互聯(lián)網(wǎng)為每個人提供了一個展示平臺,但互聯(lián)網(wǎng)是有嚴格管理的,依然在起控制的作用。不過,一般而言,社交媒體打破了以前由紙媒設置的單一標準,寫詩的門檻在降低,但表達的渠道多了,這是好事,一種更具社會學意義的好事。但好的詩歌另有自己的標準線,盡管我贊成詩歌多元,可我也知道,好詩就是好詩,并不因為展示的平臺變了而改變。

詩人的尊嚴只能靠詩人的作品來體現(xiàn),其他的藝術同樣如此。我記得詩人多多在一次詩歌活動中回答聽眾的問題,聽眾問他:“你怎樣寫出讓讀者喜歡的詩?”多多回答:“我是廚子嗎?你點什么菜我就得做什么東西嗎?”好詩的標準是不媚俗,是不固化尺度,它只能在詩人艱苦的創(chuàng)造里出現(xiàn),是不斷形成又被突破的可能性,它不是一個現(xiàn)成的東西在那里等著你去檢驗。我以為,只有寫出好詩,才能造就好的讀者。

崖麗娟:您著述甚豐,除了十多本個人現(xiàn)代詩集外,還出版童話集五部,童詩集《詩人與小樹》、《我和毛毛》,兒童讀本《童話里的世界》、《給孩子的100堂詩歌課》。您特別關注兒童文學是不是和您是雙胞胎母親的身份有關?成人寫童詩與兒童寫童詩有何不同?

藍藍:當然有關系。養(yǎng)育孩子的過程就伴隨著教育。而多年來對詩歌讀不懂的詬病,始終存在。我翻看過很多中小學教科書,我就明白為什么很多大學本科中文系的學生也讀不懂詩的原因了。這相當可悲。我愿意為孩子們做一些普及詩歌教育的事情,彌補他們在校園里欠缺的對詩歌的閱讀和學習。其實也包括對童話的閱讀,很多成年人也只是覺得那是淺文學,豈不知好童話的內(nèi)涵和藝術性絕不亞于通常人們認為的經(jīng)典成年人文學。一般而言,兒童教育的初始階段,大多是一些觀念的灌輸,例如對善惡、好壞的辨析,但通過感受性教育引導兒童認識世界,則離不了生活本身和閱讀。我一向認為,優(yōu)秀的童話、童詩和所有杰出的文學作品一樣,它能夠培養(yǎng)人的想象力和敏感度。經(jīng)過了這樣的文學澆灌的靈魂,絕對無法忍受野蠻和粗暴的生活,也無法忍受一切反人類、反人性的行為。所以,關注兒童教育不僅僅關涉文學,同樣也會對他們一生的價值觀產(chǎn)生影響。與此同時,也是為中國文學培養(yǎng)未來的讀者。我們的童詩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在于強調(diào)給孩子的詩要多寫光明幸福,豈不知他們將來要面對的人生不僅僅有陽光燦爛,也有電閃雷鳴;人們的生活不僅僅有快樂富足,也有人生活在貧困和痛苦之中。你若給孩子的認知里塞滿了過濾后的內(nèi)容,他們長大后根本無法面對真實的生活。所以,告訴孩子們世界是復雜的,并非是一個單純的樂園非常重要,否則就是在向孩子們?nèi)鲋e。詩歌并非要為世界增加某樣東西,而是拂去覆蓋在真實生活、真實情感之上一切的遮蔽之物,呈現(xiàn)出它本來的樣子。

《給孩子的100堂詩歌課》


兒童寫童詩與成年人寫童詩完全不同。兒童寫詩多處于自發(fā)自然的狀態(tài),只有成年人的創(chuàng)作才會有意識、有美學目標和明確的思想導向。一般來說,兒童寫出一首好詩之后,并不知道這首詩的文學價值,給予這首詩以美學判斷的,是成年人所立的標準。因此,成年人寫童詩,明確的讀者是兒童,潛在的讀者是懂得文學標準的成人。這就要求詩人們不僅僅從兒童立場出發(fā)去寫作,同時詩人也應該是美學形式的引導者,是價值觀、思想和文明教化的引導者。在寫作中用兒童視角,也不僅僅是敘事的策略,更是對兒童讀者的服務與尊重,也唯有兒童的視角,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將兒童感受世界、觀察事物所具有的特殊性表達出來,所謂感同身受,是要拿出心身的體驗和想象力,只有空頭概念是不可行的。

《藍藍的童話》


崖麗娟:閱讀對您的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您是利用整塊時間寫作還是聽從靈感的召喚,是一氣呵成還是反復修改,寫完之后是雪藏一段時間冷處理還是馬上發(fā)表?接下來有什么新的創(chuàng)作計劃?

藍藍:閱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狂妄愚蠢的人才會覺得讀書不重要吧。我讀書很雜,生活中最大的開支大概就是買書了。詩,其他文學類書籍,歷史、科技、社科類的書,自然科學的書,包括養(yǎng)花養(yǎng)草、養(yǎng)小動物的書,我都看。我對當代物理學也很感興趣。讀書令人知道自己的渺小和有限,按照英國作家羅伯特·林德的說法,“人類感受到的最大快樂之一是:迅速逃到無知中去追求新的知識?!?/p>

我寫詩毫無計劃,隨時都可以寫,有時也會停下來很長時間不寫。但我有過寫長篇童話和詩劇的經(jīng)歷,會集中幾個月的時間創(chuàng)作。相對來說,寫詩更自由,我不給自己訂條條框框,完全隨心放任,有了想法或感觸就寫,沒有就不寫。詩歌大部分是一氣呵成,最多的時候一天能寫幾首。狀態(tài)好的時候很少修改,但也有反復修改的,一般這樣的詩最終自己也不是太滿意。很少寫完就拿去發(fā)表,多半會放一段時間再審視檢查。我通常在夜里寫得比較多,白天的打擾太多了,我在考慮是否換回最簡單功能的手機,問了幾個朋友,他們都說沒有智能手機很麻煩。但智能手機有太多我不喜歡的功能,包括被無形控制的功能。

今年上半年完成了一部給少年、青年的詩歌讀本,挑選的全部是“語言派”詩人周亞平的詩作。因為他的詩晦澀難懂,聚集了很多復雜的元素,其思維的顛覆性和對文本“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大膽探索,突破人們所熟識的漢語詩歌界限,觸及到當代詩歌創(chuàng)作中很多重要的問題,也包括我自己的一些疑惑,所以這部書對我而言是有挑戰(zhàn)意味的詩歌解讀本。這部書完成后,我會繼續(xù)寫詩,還想寫一些和域外文化有關的隨筆,諸如希臘、阿根廷、墨西哥、法國、西班牙等地,內(nèi)容多和那里的文化、歷史以及詩人、作家有關。


(崖麗娟,壯族,現(xiàn)居上海,《世紀》雜志副主編,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詩集《未竟之旅》《無盡之河》《會思考的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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