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倫：我的職業(yè)生涯太順利，以至于沒有許多閃光的軼事

【編者按】

伍迪·艾倫的電影創(chuàng)作生涯長達五十余年，幾乎每年都有一部新作，幾乎每部新作都由自己撰寫劇本。他是在世最知名的美國導演之一，作品風格獨樹一幟，以機智幽默、浪漫故事和深刻哲學吸引萬千影迷，十六次提名奧斯卡原創(chuàng)劇本獎并三次奪魁的記錄至今無人能敵?！逗翢o意義》是伍迪·艾倫唯一的自傳作品，首次全面地回顧創(chuàng)作生涯和人生故事，講述一個紐約窮小子如何踏上喜劇的臺階，成長為萬千文藝青年膜拜的幽默大師。本文摘自該書.

伍迪·艾倫

那么對于寫這本書，我還能說什么呢？這是一本與阿曼達·麥克基特里克·羅斯的杰作《艾琳·伊德斯利》（Irene Iddesleigh）或斯托克的《白蛇傳說》（The Lair of the White Worm）一樣對大眾讀者來說必不可少的書。我很遺憾不得不用這么多篇幅來講述對我的錯誤指控，但整個情況對作家來說是可發(fā)揮的材料，為原本相當常規(guī)的生活增添了吸引人的戲劇元素。對于一個把在上東區(qū)散步作為一天中最重要事情的人來說，骯臟的小報丑聞肯定會讓他的腎上腺素上升。我同意弗朗辛·杜·普萊西克斯·格雷多年前采訪我時所寫的內容：“伍迪·艾倫這人沒什么偉大的故事。”

對我來說，校對樣稿時最精彩的部分是我的浪漫冒險，以及寫到那些讓我入迷的美妙女人。我把職業(yè)生涯中所有有意思的東西都寫進去了，而我的職業(yè)生涯太過順利，以至于沒有產(chǎn)生許多閃光的軼事。我沒有納入我電影制作的技術細節(jié)，因為我覺得它們很無聊，我現(xiàn)在對照明和攝影的了解也并不比開始時多，因為我從未足夠好奇到想學習。我確實知道在拍攝之前必須把鏡頭蓋從相機上取下，但我的技術專長到此為止。當我做導演時，我知道想要什么，或者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對于電影專業(yè)的學生來說，我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提供。我的拍攝習慣是懶惰、無紀律的，是一個失敗的、被開除的電影專業(yè)學生的技術。至于寫作，那些感興趣的人請注意，我起床吃完早餐后，橫躺在床上在黃色便箋上用手寫。我一整天都在工作，通常每一周的每一天至少都會花些時間在工作上。我并不是工作狂，只是工作讓我不必面對這個世界，這是我最不喜歡的場所之一。我去抽屜里撈出一些筆記，都是我一年來積累的想法。如果這些想法在我思考一番后結果都不令人滿意，那么我就強迫自己想一個故事來寫，即使要花幾個星期。這是整個過程中最糟糕的部分，因為它導致我日復一日獨自坐在房間里或在其中踱步，試圖集中注意力，不分心去思考性和死亡。最終，一個靈感來了，或更有可能的是，我勉強接受了某個可行的設定，我覺得我最好有些進展，因為寶寶需要一雙新鞋了。

我更喜歡寫作而不是拍攝，因為拍攝是艱苦的體力勞動，在炎熱和寒冷的天氣里，在不適當?shù)臅r候，需要對我不了解的主題做出無數(shù)決定。突然間，我必須對攝影機的角度和節(jié)奏、女性的時尚和發(fā)型、房屋家具、汽車、音樂和色彩等做出決定。更不用說一旦開始拍攝，計價器就一直在運轉，每天大約要花十或十五萬，所以如果你慢了一星期，你就會損失五十萬美元。當拍攝最終結束，與你一起日夜緊張工作幾個月的人立刻四散離去，讓人感到悲傷和空虛，并發(fā)誓要有無盡的愛和再次合作的欲望。我通常以握手的方式與演員們告別，而不是用更華麗的臉頰吻或矯情的外國雙頰吻。到了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情感和親近都煙消云散，人們已經(jīng)在說某些其他人的壞話了。

我喜歡和我的剪輯師坐在一塊兒，把片段粘在一起，而最主要的是我喜歡從收藏的唱片中挑出幾張，把它們丟進電影，讓音樂使電影看起來比實際上好得多。我喜歡拍電影，但如果我再也不拍另一部電影，那也沒關系。我很樂意寫劇本。如果沒有人愿意制作它們，我很樂意寫書。如果沒有人愿意出版它們，我很高興為自己寫作，我相信如果寫得好，有一天會被人們發(fā)現(xiàn)和閱讀，如果寫得不好，最好沒有人看到它。我死后我的作品會發(fā)生什么，對我來說完全無關緊要。在我死后，我懷疑很少會有東西讓我感到不安，哪怕是鄰居用落葉清掃機發(fā)出的惱人噪音。對我來說，樂趣總是在做事的過程中，我的報酬不錯，而且在有天賦、有魅力的男人和有天賦、美麗的女人身邊工作。我很慶幸自己有幽默感，否則我可能最終會從事一些奇怪的職業(yè)，如哭喪人或馬戲團怪人。我認為自己主要是作家，這是一種福氣，因為作家從不依賴被雇用，而是自己創(chuàng)造工作，安排自己的時間。有時我想，如果能再次站在舞臺上表演單口喜劇會很有意思，但隨后這種想法會逐漸消失。

與此同時，我忙于我的中產(chǎn)階級生活。我練習我的喇叭（或者像我母親常說的那樣，“唉，他坐在臥室里用他的橫笛啁啾，弄得我頭疼”）。我寫東西，溺愛宋宜，并抽出二十元錢，讓我的孩子們去看電影，那些電影還不如我以前花十二分錢看的好。我如何總結我的生活？幸運。運氣幫我擺脫了許多愚蠢的錯誤。我最大的遺憾？只遺憾：有人給我數(shù)以百萬計的錢拍電影，完全的藝術控制權，而我從未拍出一部偉大的電影。如果我可以用我的才華換取任何其他人的才華，不管在世還是已故的，我會選誰？沒有爭議——巴德·鮑威爾。不過弗雷德·阿斯泰爾也相差無幾。歷史上我最崇拜的人是誰？肖恩，但他是虛構的。有崇拜的女性嗎？我崇拜的人太多了，從埃莉諾·羅斯福和哈莉特·塔布曼這樣的水平到梅·韋斯特和我的表姐麗塔。我最后會說，宋宜。不是因為如果我不說，她就會用搟面杖把我的膝蓋打斷，而是因為她五歲時就流落于殘酷的街頭，努力爭取更好的生活，盡管有可怕的障礙，她還是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更好的生活。我最嫉妒的事？有人寫出了《欲望號街車》。我最不嫉妒的事？在草地上嬉戲。如果我的生活可以重來，我會做出任何不同的選擇嗎？我不會購買電視上宣傳的那個神奇蔬菜切片機。我對我將留下什么也沒有興趣，是真的嗎？我以前就被引用過這句話，我就這樣說吧：與其活在公眾心中和記憶里，我寧愿活在我的公寓里。

《毫無意義：伍迪·艾倫自傳》，[美]伍迪·艾倫著，btr譯，新星出版社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