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口罩參加相親派對，也無法判斷對方的長相合不合意

近年，日本媒體用“婚難時代”一詞來形容日本人面臨的婚姻結(jié)合困境。據(jù)悉，在日本，每四名男性就有一名終身未婚，每六名女性就有一名終身未婚。為此，日本三位資深記者經(jīng)過三年調(diào)查，寫成《婚難時代》一書。她們發(fā)現(xiàn)，大家為了找到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就連相親活動也變得五花八門，出現(xiàn)了寺廟相親、旅行團相親、AI相親等等。而新冠疫情所要求的社交距離很顯然為尋找另一半帶來了更大的挑戰(zhàn)。澎湃新聞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選摘了《婚難時代》這本書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

二〇二〇年，新冠病毒肆虐全球，日本也受到波及。

本書序言提及的漫畫《東京白日夢女》中，主人公希望在東京奧運會開辦之前完成結(jié)婚的目標。現(xiàn)實卻是，奧運會也因疫情延期一年。二〇二〇年四月十六日，日本政府針對全國發(fā)布了緊急事態(tài)宣言，人們外出的機會驟減，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令和時代剛剛拉開帷幕，便遭遇了重大困難，令人難以預見未來。

為抗擊疫情，人們調(diào)整了生活方式，杜絕“三密”，佩戴口罩，同時保持社交距離。緊急事態(tài)宣言發(fā)布以后，我也體驗了參加工作以來的第一次遠程辦公。記者的主要工作是面對面采訪，但我們不能在無法保障安全的情況下強行采訪，于是只能懷著忐忑的心情，使用Zoom等視頻通話軟件嘗試線上采訪。不過我發(fā)現(xiàn)，比起通過電話采訪，視頻采訪更有利于觀察對方的表情，所以這已成為一種固定的采訪方式。日常生活的變化也很大。由于百貨公司和服飾商場都停業(yè)了，除了生活必需品，大家什么也買不了，再加上無法出遠門，我起初感到非常憋悶。不過后來，我漸漸習慣，并學會了變通，開始給想要的東西排列優(yōu)先級，確實想要的就上網(wǎng)購買。從這個角度看，疫情也給了我們重新審視生活方式的契機。

當?shù)貢r間2022年1月13日，日本東京，民眾帶口罩出行。

疫情擴大也對婚活市場造成了嚴重影響。

各種婚活以及地方政府的婚姻援助服務都被迫為防疫讓路。日本東北地區(qū)一家經(jīng)營了二十多年的婚介所的老板嘆著氣說：

“相親就得面對面，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來慢慢拉近距離。戴著口罩參加相親派對，也無法判斷對方的長相合不合意。這樣的困境是前所未有的?！?/p>

越來越多的女性因疫情焦慮

日本政府發(fā)布緊急事態(tài)宣言后不久，我接到了三十六歲的非正式員工知惠（化名）的電話。她住在埼玉縣，是我在之前的采訪中認識的。

“因為疫情，我完全失去了結(jié)識異性的機會，該怎么辦??？”

她的聲音充滿焦慮。疫情之前，她每個月都會參加幾場相親派對，然而二〇二〇年四月之后，所有的派對都取消了。在二月的一場派對上，她與一位比自己小一歲的男士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來還不時一起吃飯。她對男方頗有好感，可隨后他聯(lián)系她說：

“萬一被傳染就麻煩了，疫情結(jié)束前別見面了?！?/p>

知惠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于是發(fā)去信息說：“戴好口罩，短暫地見一面應該沒事。”可對方?jīng)]有回復。兩人就這樣疏遠了。

知惠大學畢業(yè)后沒能進入心儀的出版社，一直只能以非正式員工的身份工作。目前她在一家制作雜志和宣傳冊的公司上班。為了擺脫不穩(wěn)定的生活，她幾年前就已開始婚活。她告訴我，公司業(yè)務受疫情沖擊很大，她的上班天數(shù)減少，工資也隨之下降了。

“要是公司一直沒起色，把我開除了怎么辦……我很擔心自己能不能一個人過下去，想結(jié)婚的念頭也一天比一天強烈?！?/p>

數(shù)據(jù)也體現(xiàn)出了這種傾向。二〇二〇年五月，東京某婚介服務機構(gòu)對984名二十到三十九歲的單身男女開展了問卷調(diào)查，主題是“疫情之下的婚戀現(xiàn)狀”。其中一個問題是“新冠疫情對社會狀況的影響是否改變了你對婚姻的態(tài)度？”，12.2%的受訪者回答“疫情使他們非常想結(jié)婚”，還有24.2%的受訪者回答“有點想結(jié)婚”，可見近四成受訪者的結(jié)婚意愿因疫情變強了。若按性別劃分，結(jié)婚意愿變強的女性比男性多出約十個百分點。至于結(jié)婚意愿變強的具體原因，勾選“獨自生活感到孤獨、對未來產(chǎn)生擔憂”的受訪者最多（61%），其次是“想找個人一起生活”（21%）?？磥恚毺帟r間的增加使不少受訪者感到孤獨，對未來心生焦慮，進而產(chǎn)生了強烈的結(jié)婚意愿。

線上婚活人氣爆棚

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人們開始在家中用手機或電腦參加“線上婚活”，這個趨勢也引起了媒體的關(guān)注。從二〇二〇年四月起，我們對位于福岡的婚活服務企業(yè)LMO的線上婚活進行了為期數(shù)月的跟蹤采訪。

LMO通過視頻通話軟件舉辦了各種線上相親派對與一對一相親會，一月還只有不到二十人參加，四月則飆升至四百人左右。在線上相親派對中，所有參加者要先做自我介紹，然后切換到男女一對一交流的模式。如果雙方通過主持人確認互有好感，就可以交換聯(lián)系方式了。為避免出問題，主辦方會事先要求參加者上傳駕照等證件確認身份。

《婚難時代》（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0月版）

我們近距離旁觀了一場線上相親派對。

派對剛開始時，每個人都有些僵硬，屏幕前的人幾乎一動不動。但聊到興趣愛好時，大家的肢體動作幅度就越來越大了，房間里開始響起歡笑聲。照片上的臉和身材可以“加工”，但通過視頻不光可以看清對方的長相，還可以了解對方的談吐和舉止習慣。LMO的社長高田康太如此強調(diào)：

“除了把會場搬到線上，線上派對和線下派對沒什么區(qū)別，還省去了來回奔波的時間，參加起來更方便了。”

高田社長曾在某大型婚介機構(gòu)擔任部長，二〇一八年自立門戶，在福岡市創(chuàng)辦了LMO。他與許多地方政府合作過旨在遏制少子化、發(fā)展本地經(jīng)濟的項目，本想運用既有經(jīng)驗大展拳腳，卻遭遇了突發(fā)的疫情。

高田社長于是順應時勢，將“線上相親派對”作為主要業(yè)務重點宣傳，結(jié)果反響熱烈，人氣高漲。他每晚都要主持公司舉辦的派對，為參加者提供著裝、妝容、房間布置等方面的建議，每一天都分外忙碌而充實。

從“線上相親”到“見面當天就求婚”

六月中旬，采訪已經(jīng)告一段落。這時，高田社長聯(lián)系我們說：“有對通過線上相親派對認識的異地情侶結(jié)婚了?！睋?jù)說他們從表白到交往都是線上進行，之后一見面就訂了婚。我接觸過各種各樣的夫婦，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聽說，頓時產(chǎn)生了好奇。

七月，我對他們進行了線上采訪。男方紀德（三十一歲）家住熊本，女方綾子（四十三歲）家住東京。兩人已在六月登記結(jié)婚。

二〇二〇年四月二十六日，他們在LMO主辦的線上相親派對上相識。紀德是疫情剛開始時投入婚活的，綾子則這樣回憶道：

“因為疫情，我既不能跟朋友見面，又不能出門。所以我參加派對其實是為了找人聊天?！?/p>

當天的派對共有九人參加，他們的關(guān)系并沒有太大的進展。

但當二人在五月二十日的派對上重逢時，事情的走向開始變化。

紀德在某酒店集團工作，可能被調(diào)往外地。綾子表示，“婚后住在哪里都可以”。紀德被她的爽快打動，而綾子不僅感覺紀德比之前更擅長表達了，也被他的上進心所吸引。兩天后，他們參加了LMO組織的一對一線上相親會。紀德向她表白，并問她愿不愿意跟他交往。兩人就這樣確定了關(guān)系。

熊本和東京離得較遠，加上疫情，見面更是成了奢望。他們每天都視頻通話，從各自的過去、年齡的差距聊到工作近況、對婚后生活的看法，無所不談。

即使是離席做飯、洗澡，他們也不掛電話，甚至就保持素面朝天、穿著睡衣的樣子，盡可能與對方分享自己在生活中的日常狀態(tài)。聽到這里，我不禁感嘆：“你們太厲害了！”我覺得，在剛開始交往的階段向?qū)Ψ秸故咀约簺]有化妝、毫不設防的模樣，非?？简炗職狻?/p>

綾子這樣解釋：“我們不想貿(mào)然見面浪費時間。正因為是在網(wǎng)上聊，我們才能更冷靜地了解對方。假如當初只是隨隨便便約見幾面，也許反而走不到這一步。”

紀德也說：“我并不介意她素顏出鏡。她愿意向我展示真實的自己，我反而很高興?！?/p>

在緊急事態(tài)宣言到期之后，六月十九日，他們終于在熊本見了第一面。

我問綾子：“見面之前，你沒有任何的疑慮或擔憂嗎？”綾子笑著說：“我是一點都不害怕，但我的好朋友問了好幾遍：‘你就不怕嗎？那人的身份是真實的嗎？’”

那位好友還特意問清了綾子的航班號，并囑咐她到達熊本后給自己打電話?？磥硭钦娴膿木c子遇上麻煩。哪怕事實證明她的擔憂是多余的，有這樣一位全心全意為自己著想的朋友也是幸事。

紀德與綾子終于走到了“約會”這一步。由于天天視頻通話，他們都覺得和對方在一起很自在，仿佛相伴已久。接著，紀德提議：“高田社長正好在這附近辦活動，順便去看看吧?！庇谑莾扇藙由砬巴鼙臼袃?nèi)的某婚禮會場。綾子只在線上相親派對和一對一相親時“見”過高田社長幾次，這回終于見到真人，她也很高興。

事實上，紀德已計劃好在那一天向綾子求婚，給她一個驚喜。

“在線上交流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即使是自身不太好的一面，我也可以向綾子展示。這讓我認定了她?！?/p>

高田社長和LMO的工作人員是特地從福岡趕來熊本當“托兒”的。紀德先是假稱要去洗手間，然后，綾子在高田社長和其他人的催促下走進禮堂，卻在那兒看到了等待她的紀德。她走上前去，而他有些緊張地念了一封提前寫好的信，接著掏出戒指向她求婚。

“沒想到他會第一次見面就求婚?！本c子說。雖然驚訝，她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當時，和兩人一起參加線上相親派對的伙伴也通過網(wǎng)絡直播見證了禮堂中的景象，紛紛送上美好的祝福。

第二天，兩人在高田社長和其他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前往熊本市某區(qū)政府辦理了登記手續(xù)，正式結(jié)為夫婦。由于事出突然，綾子不得不匆忙給父親打電話，告訴他自己打算結(jié)婚。父親很驚訝，但還是表示贊同，說：“如果這是你們一起做出的決定，那也挺好的。”

在采訪期間，我也提了一些不太好回答的問題，比如：“你們一開始就互有好感嗎？”“有沒有在線上約見過其他人？”但他們始終面帶微笑，坦率作答。哪怕隔著屏幕，我也能感覺到他們對彼此的信任。

紀德笑著對我說：“我們職業(yè)不同，年紀差距也不小，而且一個在熊本，一個在東京，本來是不會有機會相遇的。雖然疫情帶來了很多麻煩，但我們也算是因禍得福吧?！?/p>

線上相親派對、線上表白、虛擬同居、直播求婚……在我看來，紀德與綾子的每一段經(jīng)歷都非常新鮮。從字面意義上說，他們確實是在初次見面的第二天就結(jié)了婚。但仔細想來，除了運用視頻電話等新工具，他們一路走來和尋常夫婦并無兩樣，也經(jīng)歷了邂逅、表白與求婚這幾個階段。他們通過視頻通話相處，可以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比其他主要依賴短信交流的線上相親方式更“先進”，也更有安全感。

他們計劃在疫情平息后搬到一起，舉辦婚禮，繼續(xù)書寫這段因新冠疫情結(jié)成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