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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中無法定義的“良質(zhì)”,在《萊拉》中有了答案

本文為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徐英瑾為《萊拉:一場對道德的探究》所寫的導讀,原題為《溯流而上的“良質(zhì)”探究傳奇》,現(xiàn)標題為編者所擬。

【編者按】

本文為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徐英瑾為《萊拉:一場對道德的探究》所寫的導讀,原題為《溯流而上的“良質(zhì)”探究傳奇》,現(xiàn)標題為編者所擬。《萊拉》的作者羅伯特·M.波西格曾創(chuàng)作了《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這一暢銷書,成為美國大學的必讀參考書之一,并被《時代周刊》評選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十本書之一?!度R拉》是《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的續(xù)篇。

羅伯特·波西格


本書的作者美國作家羅伯特·波西格(Robert M. Pirsig,1928-2017)是一個奇人。他在少年時代就流露出特殊的才情,早早就在明尼蘇達大學讀起了化學,卻因為愛鉆牛角尖退了學。隨后他在美軍駐韓基地當過兵,做過修辭學教師,也經(jīng)歷過痛苦的精神崩潰,做過電腦程序員,還帶著自己的兒子騎著摩托車橫穿過美國。最后他將人生道路上的各種體會都凝練為一部哲理小說《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并通過這部小說成為西方世界大有名氣的暢銷書作家。大家看到的這本《萊拉》便是《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的姊妹篇。仿照前書夾敘夾議的寫作方式,本書其實也講了這么一則故事:

本書的主人公名叫“斐德洛”(這其實就是作者本人的某種側(cè)寫,而且該名字在《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中也多次出現(xiàn)過)。斐德洛駕駛著一條船沿著哈德遜河往紐約方向開,并在途中載上了一名叫“萊拉”的女乘客。萊拉是主人公在酒吧里遇到的一位有點瘋癲的女士,二人邂逅時她正遭遇一場精神崩潰。面對萊拉,本人也曾經(jīng)歷過精神崩潰的斐德洛不禁開始思索起“瘋狂”與“正?!敝g的界限究竟是什么。他們的船在紐約曼哈頓靠岸之后,兩個人暫時分開,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但在二人分別之際,萊拉的精神狀態(tài)不知何故又開始惡化,而當斐德洛重新發(fā)現(xiàn)她時,她手里正緊緊抓著一個玩具娃娃。這時斐德洛下定決心,要照顧她的余生。二人后來又坐船離開了曼哈頓,去了另外一個叫“桑迪胡克”的港口。沒想到事情卻在這時候發(fā)生了反轉(zhuǎn)。二人在那里遇到了一個叫“瑞喬”的船長——其實他在故事里早就出現(xiàn)過了,只是一度離開了主人公而已。萊拉告訴斐德洛,她決定離開他跟瑞喬走,而且她早就這么盤算了。這讓主人公非常驚訝。更讓他震驚的是,瑞喬也告訴他,萊拉在曼哈頓的時候就一直追逐自己,而且還對自己說,斐德洛想殺了他。萊拉的不誠實行為固然讓主人公一度很受傷——但在她離開自己后,他還是重拾心情,繼續(xù)對他所心心念念的“良質(zhì)形而上學”進行探究。

《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


與上述故事情節(jié)相平行,這部小說中夾雜了作者本人大量的哲學議論,而前面提到的瑞喬就往往是以哲學論辯中的“反方”出現(xiàn)的(譬如,當主人公認定貌似瘋癲的萊拉身上有“良質(zhì)”的時候,瑞喬就竭力反對這個看法)。作者還見縫插針地以斐德洛的口吻,向讀者介紹了他目下正在進行的研究規(guī)劃。與《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對于摩托車的關(guān)注不同,這次他關(guān)注的對象乃是人——于是他首先開始了人類學的研究。在這個過程中他回憶起了他的老朋友沃尼·杜森伯里——他是一位在學術(shù)圈混得不那么好的普通英文教師,卻對印第安文明有著深入的見解。斐德洛從他那里得到洞見,意識到美國文明實為歐洲文明與印第安文明的融合體,而不能被簡單地歸類為任何一種既有的文明。但是,主流的人類學研究方法卻硬是要將機械的分類法則貫徹到對于人類文明的多樣性的研究中去,這使得作者最終領(lǐng)悟到人類學的現(xiàn)有狀態(tài)是無法滿足他的理智好奇心的。于是他將研究的重點又轉(zhuǎn)向了“良質(zhì)形而上學”。

“良質(zhì)”這個概念其實在《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shù)》中早就出現(xiàn)過多次。在那本書中,“良質(zhì)”主要是指某種融合西方浪漫主義傳統(tǒng)與理性主義傳統(tǒng)的更高級的精神存在——比如一個優(yōu)秀的摩托車手在維護摩托車的時候所達到的那種“物我兩忘”的狀態(tài)。而在本書中,作者對于“良質(zhì)”的探究則更多具有了價值哲學的維度——或者說得更通俗一點,此類探究將更多地涉及“什么是好的或是道德的”這一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斐德洛拒絕給予一種簡單的回答。他更愿意以一種類似于黑格爾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所展現(xiàn)的“認知螺旋上升”的方式,將對該問題的回答由低到高切分為不同層次:

在最低的層次上,我們看到的價值乃是屬于無機界的——只要無機界涌現(xiàn)出秩序,相對于那種更原始的混沌狀態(tài)來說,這便是“更好”的;第二個層次上的價值乃是屬于生物界的——只要生物的持存能夠以克服無機界的單調(diào)性的方式而得到保證,這便是“更好”的;第三個層次上的價值則是屬于社會的——只要社會規(guī)范的強制性能夠超越人的生物性,這便是“更好”的;第四個層次上的價值則是屬于“心智”的——只要個體心智的自由馳騁能夠突破社會規(guī)范的束縛,這便是“更好”的。

以上這四種價值,都被斐德洛視為“靜固良質(zhì)”,以便與所謂“躍動良質(zhì)”相互對應(yīng)。不過,給“躍動良質(zhì)”以正面定義乃是困難的,我們姑且將其理解為一種對于既有的靜固價值規(guī)范的破壞力量。也就是說,無機界對于混沌的克服需要“躍動良質(zhì)”,而心智良質(zhì)對于社會規(guī)范的克服也需要“躍動良質(zhì)”(余者讀者可自行類推)。沒有這種躍動良質(zhì),整個世界將始終是一潭死水,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進步。

一些讀者會問:作者對于這些貌似抽象的問題的討論,到底有何現(xiàn)實意義呢?

羅伯特·波西格和兒子


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必須結(jié)合美國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社會背景來進行。當時美國社會發(fā)生了三件事情:第一,反越戰(zhàn)運動蓬勃興起;第二,嬉皮士運動方興未艾;第三,黑人民權(quán)運動如火如荼。這三種運動又彼此合流,對美國傳統(tǒng)的三大價值支柱構(gòu)成了沖擊:第一是愛國主義;第二是英式維多利亞文化的美國版本(請注意,即使到了今天,維多利亞文化依然死而不僵,否則就沒那么多人愛看《唐頓莊園》了);第三則是臭名昭著的白人至上主義。如何對當時興起的這些復雜的精神運動進行合適的價值評價,便成為擺在美國知識分子面前的緊迫任務(wù)。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要精確地給出相關(guān)的評價,本身便是極為艱難之事,因為當時美國年輕人的精神世界可謂良莠不齊。一方面,反戰(zhàn)與反種族歧視的觀點的確具有明顯的進步性;但另一方面,對于傳統(tǒng)價值觀的全面詆毀則又會導致家庭的解體與人類生物學本能的復歸。至于那些敵視新文化思潮的保守主義分子,則又一股腦地將其視為洪水猛獸,而不愿意仔細區(qū)分其中哪些是需要被倒掉的洗澡水,哪些是不能被倒掉的澡盆里的孩子。面對這樣的復雜局面,波西格便覺得自己有責任提出一種更為復雜的價值學說來厘清世人的思想,以便精準地厘定六七十年代美國文化思潮中的光明面與陰暗面。

在波西格看來,以嬉皮士運動為代表的美國六七十年代中的光明面,便是此類運動充分體現(xiàn)的“躍動良質(zhì)”摧毀舊價值體系的破壞意義。所謂“不破不立”,國家機器對一個遙遠的東南亞小國的軍事凌霸、維多利亞價值觀的矯揉造作,以及黑人長期以來所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確都需要某種與之對抗的力量使之得到糾正。但問題是,為反對而反對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具體而言,嬉皮士運動最終放出了性解放與致幻劑泛濫這兩個洪水猛獸,這實際上就是用比“社會良質(zhì)”更低等的“生物良質(zhì)”去克服在“社會良質(zhì)”層面上的問題——其荒謬程度,就好比人們?yōu)榱丝朔褂闷嚦霈F(xiàn)的問題而去重新使用馬車。這一層次混淆的問題甚至在黑人民權(quán)問題中也得到了體現(xiàn):實際上,任何人都是生物學存在與社會性存在的結(jié)合(黑人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所謂“美國黑人問題”其實是有著明確的社會學維度的(比如,站在馬克思主義的角度看,所謂種族問題是有明確的階級烙印的)。而波西格看到的美國的現(xiàn)實卻是:只要爭端雙方牽涉黑人、白人兩個種族,那么對該爭端的定性就肯定是“種族問題”,否則就是“政治不正確”。這無疑又是生物學規(guī)范僭越社會規(guī)范的一個鮮活案例。

為了與這些簡單粗暴的價值分類原則相對抗,波西格苦心孤詣地構(gòu)造出了一套復雜的價值觀體系,以便讓讀者明白評判好壞善惡的價值尺度是具有多元性的,切不可用“平權(quán)主義抑或保守主義”“民主黨抑或共和黨”這樣簡單的極化思維來臧否一切。聯(lián)想到今日美國文化高度分裂的現(xiàn)實,波西格的評論可謂一語中的——不過,這從另外一個角度也意味著波西格的哲學普及工作的失?。阂驗榕c波西格還健在的時代相比,在今日的美國,他所痛恨的價值標準的混亂問題反而愈演愈烈了。

盡管如此,我們依然可以在此書的行文中讀到作者對美國文化的熱愛與希望,真可謂“愛之深,恨之切”。作者對萊拉這個女性的復雜態(tài)度其實也正是他對美國文化的復雜態(tài)度的濃縮——盡管他知道萊拉也面臨著與美國一樣的精神分裂,而且他最后也知道自己被萊拉欺騙了(正如美國也不時地欺騙她的人民一樣),但是他依然堅信萊拉是具有良質(zhì)的。同時,被萊拉欺騙后斐德洛重拾心情的過程本身也代表著作者本人的良質(zhì)覺醒過程中一個更高的辯證法環(huán)節(jié)。

毋庸諱言,今日的中國思想界也在經(jīng)歷著不同意見之間的巨大撕裂,卻罕有人進行徹底的反思。希望本書能夠啟迪國人心智,最終使得中國文化中的“良質(zhì)”,能夠以一種平衡“靜固力”與“躍動力”的方式而得到更恰當?shù)某尸F(xiàn)。

徐英瑾

2022年8月

《萊拉:一場對道德的探究》,【美】羅伯特·M.波西格/著 王培沛/譯,重慶出版社,2022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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