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我最愛的T恤們

威士忌

你愛喝威士忌嗎？說實話，我很愛喝。倒不至于每天都喝、嗜酒成性，但若時機對了，也很樂意添杯。

特別是夜深人靜，一個人慢悠悠地聽音樂的時候，最適合喝的酒就是威士忌。啤酒太淡，葡萄酒太高雅，馬天尼有點裝腔作勢，白蘭地又太克制……這樣一來，也就只好拿出一瓶威士忌了。

我平時基本維持著早睡早起的作息，偶爾也有熬夜的時候，基本上都在喝威士忌中度過。喝著酒，將一張聽?wèi)T了的老唱片放在留聲機上。無論怎么說，還是爵士樂最好。在這類場合，以前的黑膠唱片到底比CD更合乎氛圍。

這種情境下，我最愛的威士忌喝法還是“對半加水”。如果在酒吧之類的地方喝威士忌時有美味的冰塊，我也接受加冰，但在自己家一般都是對半加水。做法很簡單，將威士忌倒入玻璃杯中（最好是高腳玻璃杯，更為正式），在里面加入同等的水（常溫）。然后轉(zhuǎn)轉(zhuǎn)杯子，使二者混合——就這樣，再簡單不過。

去蘇格蘭的艾拉島時，當(dāng)?shù)厝烁嬖V我“威士忌這樣最好喝”，從那以后，我基本上都是這么喝的。不是我揚揚得意地自夸，這種喝法的確能品嘗到威士忌的原汁原味。因為艾拉島當(dāng)?shù)氐乃幸环N獨特的香氣，尤其適合搭配它們的單一麥芽威士忌飲用。即便是同一種威士忌，在日本用礦泉水兌著喝的話，味道似乎還是稍微差那么點兒意思。所謂“土地的力量”，真是讓人不得不服。越是高檔的威士忌，其風(fēng)味越是獨特，就越適合“對半加水”這種簡單的方法，這一點，或許用不著我多說。畢竟沒有人會把二十五年的波摩做成嗨棒，開懷暢飲吧？當(dāng)然，喝什么、怎么喝都是個人的自由（何況我去神宮球場的時候，也喜歡點神宮嗨棒）。

艾拉島旁邊有一個叫朱拉的小島，我曾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這座小島上也有一個有名的單一麥芽威士忌蒸餾廠，那里的水也很好喝，和艾拉島的水味道不太一樣，勾兌出的朱拉威士忌有獨特的醇香。店家允許我住在蒸餾廠的山間小木房里，每天想喝多少威士忌就喝多少，還能吃到當(dāng)?shù)氐耐撂禺a(chǎn)……我只過了幾天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覺得不枉此生。

我家有不少威士忌公司制作的T恤，但大早上起來就穿著威士忌主題的T恤走來走去，未免有傷風(fēng)雅……在旁人眼中，也許像個酒精中毒的大叔。所以這篇文章中的T恤，我穿的次數(shù)不是很多，著實遺憾。

冰啤酒總是讓人情不自禁

成為職業(yè)小說家后不久，我便開始跑步。每天坐在桌子前面工作，很容易缺乏運動，我想著“必須運動才行”，下定決心，就在家附近跑了起來。隨后漸漸徹底愛上了跑步，并且積極參加比賽。從那以后，每年至少要跑完一次全馬，已經(jīng)堅持了將近四十年。

我不光參加全馬，也參加半馬和十千米左右的長跑比賽，還跑過一百千米的超級馬拉松，時不時還會參加鐵人三項，所以拿到的完賽T恤當(dāng)然堆成了小山。它們姑且算是紀(jì)念品，于是我全都放進(jìn)紙箱中保存，但這些衣服平日里肯定不會穿，一直收著它們也挺占地方……對吧。

我從這座T恤的小山中，隨意選出了四件。

一九九八年的紐約城市馬拉松（NYCM）T恤。之所以繪著五位跑者手拉著手奔跑的圖案，是因為NYCM的路線要經(jīng)過紐約的五個大區(qū)（自治區(qū)）。這條路線途經(jīng)只有正統(tǒng)猶太教徒居住的地方、只有巴西人居住的地方，還有大部分居民都是非洲人的地方。這些區(qū)域平時是很難吸引人們目光的，能用自己的雙腿跑過，真的很有意思，會是一次很棒的體驗。要想真正認(rèn)識紐約這座巨型城市，參加這項比賽是必不可少的功課——以上是我微不足道的個人意見。

但這項比賽對跑者來說卻頗具挑戰(zhàn)性，因為途中必須經(jīng)過好幾座大橋。吊橋的中間部分高高隆起，跑上跑下相當(dāng)消耗能量。最后的中央公園坡道也非常多，總之是跑得人精疲力竭。雖說如此，我的最佳速度正是在一九九一年的NYCM中跑出來的。一九九八年，我還參加了村上鐵人三項。那時候我的身體可真棒。穿著這件T恤去國外，有人問我:“村上先生，您還是鐵人三項大賽的主辦人嗎？”自然沒這回事。那是新潟縣村上市舉辦的鐵人三項比賽，我不過是參賽而已，和大賽的主辦方也沒有親緣關(guān)系。我挺喜歡這項賽事的，至今為止參加過五六次。按大賽的風(fēng)俗，比賽結(jié)束后，大家還會用當(dāng)?shù)氐拿凭啅堹Q干杯慶賀。

二〇〇六年的波士頓馬拉松T恤。波士頓馬拉松是我最喜歡的全馬比賽。沿途的風(fēng)景美不勝收，觀賽者的應(yīng)援也聲勢浩大。在我參加的比賽中，波士頓馬拉松最能讓人感受到傳統(tǒng)文化的重量。我喜歡在跑完全程后，到一家名叫“合法海鮮”的餐廳，吃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的貝類“小圓蛤”，喝山姆·亞當(dāng)斯生啤。每次比賽接近尾聲時，我都一面想著這些美味，一面竭盡全力地跑啊跑。冰啤酒總是讓人情不自禁啊。

每年在夏威夷歐湖島舉辦的阿羅哈長途路跑賽很受當(dāng)?shù)厝藲g迎。從阿羅哈塔起跑，終點設(shè)在阿羅哈體育館，參賽者須跑完約十三千米的賽程。雖然二〇〇六年路易·威登做了比賽的贊助商，但并不是參加比賽就能拿到路易·威登的T恤，只是在一件普通T恤上印有“LOUIS VUITTON”的字樣罷了。不過，假如帶著“看啊，我穿的可是路易·威登”的表情，穿著這件T恤走在街上，一定也很開心……我猜的。

啤酒主題

我收集的T恤還有很多很多，但一直這樣寫下去也不是個事，于是我決定就寫到這兒好了。最后一期，果然還是要寫啤酒主題。說到T恤，就會想起夏天；而說起夏天，就會想到啤酒……對吧。不，也不必非得是夏天，在暖爐的明火前，坐進(jìn)搖椅里，一面撫摸膝頭的小貓腦袋，一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冰涼的啤酒，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呢。

什么？你說既沒有暖爐，也沒有搖椅，還沒有貓？那真是太可憐了。不過想想看，這三樣?xùn)|西我家也全都沒有。連貓都沒有。我只是在想象中覺得這樣的場景一定很棒。想象力還是很重要的。

最大的那張照片里的“孤星啤酒”（Lone Star），是得克薩斯州的啤酒。日本很難見到這種酒。得克薩斯州又名孤星之州。要問我喝過這種酒嗎？答案是沒有。不知這種酒味道如何。

下一件T恤是“喜力”（Heineken）。這個牌子很有名吧。喜力是眾所周知的荷蘭啤酒，我在美國經(jīng)常喝。在喧鬧的酒吧之類的地方，有時候必須大聲怒吼著跟服務(wù)員點單。這樣的時候，“喜力”的發(fā)音辨識度最好。按我的經(jīng)驗，如果對服務(wù)員大喊“米勒”或“山姆·亞當(dāng)斯”，對方多半聽不明白。弄不好還會端來一杯朗姆可樂……

接下來是有名的“吉尼斯黑啤”（Guinness）T恤，這是愛爾蘭的啤酒品牌。不知各位有沒有在愛爾蘭當(dāng)?shù)睾冗^吉尼斯黑啤，那真是好喝極了。我逛遍了愛爾蘭，每到一個城市，就到酒吧喝一杯吉尼斯。發(fā)現(xiàn)每個城市、每家店的啤酒溫度和起泡程度都有著微妙的區(qū)別。我覺得很有意思，于是在許多城市的酒吧都點了吉尼斯來喝……這樣寫著寫著，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它的味道來。正好附近有一家愛爾蘭酒吧，店里的蔬菜燴肉特別——不，我得先把這篇稿子寫完再說。

最后一件是“藍(lán)鷺淡色艾爾”（Blue Heron Pale Ale），是俄勒岡州波特蘭的啤酒。波特蘭是啤酒的黃金產(chǎn)地，在許多酒吧都能喝到美味的當(dāng)?shù)仄【?。波特蘭的威拉米特河谷出產(chǎn)上等的啤酒花，因此啤酒產(chǎn)業(yè)十分興盛。我在波特蘭的時候常喝啤酒。大藍(lán)鷺是波特蘭的市鳥，不是“市長”，而是“市鳥”。就算波特蘭再怎么熱愛大自然，也沒法讓鳥來當(dāng)市長。

若要問我:“那你喝沒喝這藍(lán)鷺淡色艾爾？”不記得了。因為我在波特蘭喝到爛醉。

（本文摘自村上春樹著《村上T：我最愛的T恤們》，燁伊譯，花城出版社，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