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過杭州的人大凡都會游覽西湖,而湖畔南山路以東的吳山也是首選之地。若是浮光掠影的游人,如果沒有做好足夠準(zhǔn)備,對這座并不高峻的小山就很難窮其崖略。吳山一說為春秋時期吳越分界之吳國南界,所以稱之為吳山。另有一說則以為是為了紀(jì)念伍子胥的緣故,鄉(xiāng)人誤“伍”為“吳”,故吳山亦作“胥山”,今吳山東南角尚有伍公廟。
吳山為天目山余脈,其范圍包括寶月、峨眉、竹園、石佛、七寶、金地、瑞石、寶蓮、清平諸峰?!捌鎹7澹魏n壑,江介海門,回環(huán)拱固,扶輿淑麗之氣鐘焉。是以邑居叢集,華艷工巧,殆十萬余家,聲甲寰宇,恢然一大都會也?!盵1]吳山之上多三教遺跡,名流薈萃,良可探微抉隱以寄懷古之思。
山上的道教遺址甚多,舊有東岳中興觀,為北宋大觀間(1107年-1110年)所建東岳行祠。天順六年(1462)道士吳志中所建玉樞道院,即神霄雷院。另有承天靈應(yīng)廟,祀天地水三官。石龜巷玄妙觀、通玄觀、城隍廟、梓潼帝君廟、火德星君廟、紫陽庵、三茅寧壽觀、重陽庵等。群壑間之青衣、紫陽二洞天為幸存之跡,亭臺宮觀皆湮滅,而洞天題名昭然。因為吳山屬于石灰?guī)r地貌,山間還有不少窟穴,也頗有幾處引人流連。
圖1:紫陽山一帶的古跡 (引自高德地圖)
圖2:青衣洞天與十二生肖石、阮公祠的位置 (引自高德地圖)
一、青衣洞天
青衣洞在三茅觀后,三茅觀供奉的是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紹興二十年(1150)建造于七寶山,宋高宗親題寫殿額,是茅山派的道場。
圖3:青衣洞 (陳潔 攝)
關(guān)于青衣洞的得名,據(jù)《淳祐臨安志》,是因傳聞有人在洞口見到有青衣童子來往,童子面目姣好,人或相問,童子不答而遁去。人們看到巖洞,想進(jìn)入一探究竟,忽聞洞中有風(fēng)雨之聲,心生懼怖,戰(zhàn)栗而出。因見青衣童子,故名青衣洞。這個洞天的敘事,與同在浙江省內(nèi)的天下第二洞天黃巖委羽山“大有空明之天”略有相似之處。明人胡昌賢《委羽山志》卷三“記文”輯陶宗儀《委羽山紀(jì)事》云:“故老相傳,(委羽山洞)昔有靚妝美女,當(dāng)風(fēng)清月朗時,消搖于竹樹之下。或便服,扣里人門求水火。里人異其狀,密尾之,迤邐從洞中去,因以為怪,遂穢其地。越日,家忽自毀,室廬一空,惟妻子僅免,遂流離他處,人謂穢仙境所致。自是仙女不復(fù)出矣。予幼時尚及見所焚故址,茲特紀(jì)其事云?!盵2]與委羽山敘事相似的是,洞口有仙人、童子現(xiàn)身,當(dāng)鄉(xiāng)人追問尾隨的時候,他們即隱入洞中。青衣洞雖然沒有直接言明是遁入洞中,但是傳聞的意圖仿佛如此。臆者,始終沒有說破的緣由,恐怕是因為青衣洞實際的窟穴較為淺近的緣故。在古代交通、信息不發(fā)達(dá)的條件下,這種模糊地傳說頗具魅力。童子、仙人隱入洞穴也是一種常見的易于附會、暗示洞天的敘事手法。所幸的是,青衣洞并無仙俗之間的沖突不快發(fā)生。
圖4:張壽朋書青衣泉詩 出自《湖山勝概》
圖5:青衣洞天、十方大重陽庵、吳山福地摩崖 (陳潔 攝)
淳祐、咸淳兩部《臨安志》中都只是稱呼此洞為“青衣洞”而非洞天,《咸淳臨安志》卷二十四“城東北諸山”中對“大滌山洞天”是單獨(dú)列出且點(diǎn)明的,至于大滌洞天周圍的山洞如歸云洞、白茅洞等,雖有仙跡傳聞,也還未稱之為洞天??梢酝茰y,在主流文人士大的心目中,“洞”與“洞天”的區(qū)分仍是較為嚴(yán)格的。在現(xiàn)存的歷史文獻(xiàn)中,把“青衣洞”寫作“青衣洞天”的現(xiàn)象很可能是在元代開始的?;蛟S,俗間稱其為“青衣洞天”的時間以道士將其看作洞天的時間要早得多。
元人張可久(約1270-約1350)《張小山小令》卷上有《青衣洞天》一首:“兔毫浮雪煮茶香,鶴羽攜風(fēng)采藥忙。獸壺敲玉悲歌壯。蓬萊云水鄉(xiāng),群仙容我疏狂。即景詩千韻,飛空劍一雙,月滿秋江?!睏罹S楨(1296-1370)次韻薩天錫《游駝峰紫陽洞》有句曰:“山林城市兩忘情,暮入青衣洞天宿?!?/p>
這個不深的洞穴為何會被塑造為洞天,其可考證的實際淵源究竟何在?這恐怕首先就是與開成年間駐留于此的道人韓道古有關(guān)。與之密切相關(guān)的是,洞旁有青衣泉,其旁石壁至今留有唐代道士諸葛鑒元隸書摩崖?!埃ㄇ嘁氯┭卤阽澯刑崎_成五年南岳道士邢令聞、錢塘縣令錢華、道士諸葛鑒八分書題名,傍鐫佛像及大字心經(jīng)?!盵3]依據(jù)《兩浙金石志》,其文曰:“大唐開成五年六月十八日囗囗囗囗岳道士邢囗、錢唐縣令錢華記,道士諸囗囗元書?!?/p>
圖6:邢令聞等題名 浙江省博物館舊藏
圖7:《兩浙金石志》之“邢囗等題名”
又,注曰:“右題名在錢唐縣吳山吳山青衣洞,文七行,八分書,徑寸余?!豆镄岭s志》云:‘閱古泉旁有開成元年南岳道士邢令聞、錢唐縣令錢華題名,道士諸葛鑒元鐫之日?!裢乇尽_成’下確是五字,‘邢’下只一字,似‘全’字。諸葛鑒元乃書石之人,并非鐫石者?!稌窌份d諸葛鑒元善八分書,想亦據(jù)此刻也?!盵4]
開成間,邢令聞等人應(yīng)當(dāng)是來拜訪韓道古的,于是有了這次因緣際會。旁有佛教文字摩崖同存的緣由,大約是由于后來附近有晉天福年間(936-944)所建釋迦院的緣故。此院在大中祥符間改寶成寺,寺壁更有蘇軾寶成院賞牡丹詩與明人吳東升“歲寒松竹”四字刻石。有了這些往跡,將其再神圣化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圖8:青衣洞近影 (陳潔 攝)
圖9:青衣洞天摩崖 (陳潔 攝)
“青衣洞天”四字摩崖即在青衣洞附近,今阮公祠后石壁,壁上另有“吳山福地”與“十方大重陽庵”兩處榜書摩崖。洞天與福地同存一處者是比較罕見的,杭州城北洞霄宮所在處即是第五十七福地與第三十四洞天的交際處(按《天地宮府圖》)。明代道書《重陽庵集》言:“……后大德間西川道士冉無為云游至浙,因觀青衣巖洞,遂蓋三清寶殿閣、元帝圣殿。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廣微子書‘青衣洞天、吳山福地、十方大重陽庵’一十四字刻于石壁。洪武二十四(1391)年立為全真叢林,丙子(1396)道士鐘道銘重建,成化十一年(1475)住持梅道暹新之。”依此可知,三處題名的作者為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1316),趙孟頫撰寫的《玄元十子圖》之序文即張氏所書,其事略可見于張正?!稘h天師世家》卷三。其后,萬歷年間修撰的《錢塘縣志》卷十四“重陽庵”條目下也收錄了這部分內(nèi)容。
摩崖文字的情況,阮元《兩浙金石志》中有收錄,且更為詳細(xì),并且可以得知《重陽庵集》中遺漏的題款內(nèi)容。“元張與材重陽庵題字”目下,曰:“‘十方大重陽庵’,(正書二行,字徑一尺)大素囗囗廣大真人管領(lǐng)江南諸路道教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張囗囗書額。(正書,款在左)‘吳山福地’,(正書,字徑六寸)齊公后人黃中氏、洛陽宰遜囗施財刻石,摩崖紀(jì)勝。(正書,款在右)‘青衣洞天’(正書,字徑六寸)全真派下囗囗囗囗囗山囗囗囗張囗材建立。(正書,款在左)”阮元還解釋了“重陽”二字的意思,“道書‘天一’為陽,而‘清’又為陽,故曰‘重陽’?!盵5]不過這個解讀是否符合原意則可作觀點(diǎn)保留。
“十方大重陽庵”是元代的產(chǎn)物,重陽庵在晚唐時并沒有真的建立,而此地當(dāng)時只是韓道古的居所。“重陽”應(yīng)指全真教祖師王重陽,他在正隆四年(1159)于終南縣境遇到兩位游方道士,從他們手中得到秘文五篇后,才拋家修煉,改名王嚞(原名王中孚),字知明,號重陽子,后逐步建立全真教。就連這個道派追溯的遠(yuǎn)祖之一呂洞賓,其傳說也要在五代宋初才流行。元太宗十年(1238),李志常奏請得旨,改終南山靈虛觀為“重陽宮”。建立重陽庵之人為冉無為的可能性較大,“大德”為元成宗年號,自1297至1307年,共十一載。后幾十年中,上清著名道士張雨(1283-1350)作《游重陽庵詩》,其中有句曰:“峭壁層崖紫翠深,松蘿垂洞晝陰陰。青衣本自蓬萊客,天上人間何處尋。”
重陽庵舊地在元代以前的歷史是比較模糊的,據(jù)《西湖游覽志》稱:“慶元間(1195-1201),韓侂胄(1152-1207)賜第寶蓮山下,建閱古堂,砌瑪瑙石為池,引泉注之,名閱古泉?!盵6]閱古泉的水即是青衣泉水,陸游曾為之作《閱古泉記》,周密亦有《游閱古泉記》傳世。
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朱元璋令整肅佛道兩教,采取了叢林歸并制度,杭州地區(qū)“歸并全真道院十有一,悉統(tǒng)之(重陽庵)。”[7]是年,重陽庵變成了當(dāng)時唯一的全真十方叢林。洪武二十九年(1391)鐘道銘重建之,成化十一年(1475)梅道暹新之。大德至成化間歷代住持可參周鼎《重陽庵記》。到清代咸豐十一年(1861)毀于兵火,光緒間改建阮公祠以紀(jì)念阮元。[8]
青衣洞天并非傳統(tǒng)經(jīng)典道書中的洞天,而是主要延用了“洞以仙傳”的塑造手法,以及洞天與道觀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以再造。
二、紫陽洞天
紫陽洞天在瑞石山,屬于吳山南部。是山有專門的志書——清人莫栻輯《瑞石山志》。山志“藝文”小序中不無自豪地講,此山每遇要聞都有文章記載,哪怕碑碣隕滅也還會有別的文獻(xiàn)可以輯補(bǔ)。
圖10:“紫陽洞天”摩崖拓本 浙江省博物館舊藏
《淳佑臨安志》卷八“山川”門記“城內(nèi)諸山”之瑞石山:“《舊經(jīng)》云:‘在城中錢塘縣舊治之南七里,瑞石泉處焉。今為糧料院后山’。”《咸淳臨安志》:“在太廟后,今為禁山。有瑞石泉,在太廟侍班合子西山下?!薄秹袅轰洝吩唬骸按髢?nèi)坐山名鳳凰,即杭客山也。廟巷上名吳山,又曰胥山。上方多福寺,名七寶山,山前連者謂之寶蓮山,進(jìn)奏院后名石佛山,太廟后,名瑞石山?!比鹗揭蚺f有紫陽庵而又稱為紫陽山。
圖11:《紫陽洞天圖》 出自《湖山勝概》
圖12:瑞石古洞 (陳潔 攝)
紫陽庵之地,宋嘉定年間本鄉(xiāng)人胡杰建集慶堂居之。元至元年間(1335-1340),道士徐洞陽改名紫陽庵,其弟子丁野鶴入全真,復(fù)于此修道。丁野鶴將化之時,與妻子王守素入山,付偈云:“懶散六十年,妙用無人識。順逆兩俱忘,虛空鎮(zhèn)長寂寞”。后抱膝端坐而逝,留下漆脫一軀。
是庵明代時已經(jīng)破敗,正統(tǒng)間道士范應(yīng)虛重建,本山道士張復(fù)陽《瑞石山紫陽道院勝跡記》詳及勝景。明代人馮夢禎(1548-1606)作《重修紫陽庵記》頗述此事,但是他不禁提出疑問:徐洞陽自言有張紫陽入夢傳授丹訣,則自是承南宗血脈。丁野鶴所修的是北宗,怎么會“師南而徒北”呢?
馮氏對于全真道與金丹南宗的關(guān)系恐怕不是很清楚。早在金代,全真教就活動于武當(dāng)山一代,忽必烈統(tǒng)一江南后,全真大舉南傳,繼而進(jìn)入蘇、浙、閩等地。金丹南宗原本是一個組織松散、徒眾較少的教團(tuán)。全真南下后,不少南宗道士投入其下,使得南北二派相互交融。王重陽再傳弟子秦志安(1188-1244)《金蓮正宗記》始倡“五祖七真”說,而南宗白玉蟾(1134-1299)弟子陳守默、詹繼瑞作《海瓊傳道錄》,稱其祖師為呂洞賓與鐘離權(quán),于是兩派遂有了師法上的聯(lián)系,也產(chǎn)生了祖述正宗上的矛盾。后來由陳致虛(1290-?)提出南北兩派皆能贊成的教說,即以王玄甫、鐘離權(quán)、呂洞賓、劉海蟾、王重陽五人為南北共祖,再于王重陽門下設(shè)“北七真”,劉海蟾門下設(shè)“南七真”?!澳掀哒妗奔礊閺埐恕⑹?、薛道光、陳楠、白玉蟾、劉永年、彭耜,“北七真”則仍其舊。此一原則為南北宗合并后全真道長期奉守,兩宗正式合一的時間約在元惠宗時期(1333-1370)。[9]
圖13:瑞石古洞(陳潔 攝)
圖14:瑞石古洞及其周邊環(huán)境 出自《御覽西湖勝景新增美景全圖》
徐洞陽與丁野鶴正好就處于這個時期,所以無所謂“師南而徒北”。休寧人范淶(約1560-1610)《紫陽庵碑記》言,“永樂間重修列仙堂于臺上,中設(shè)老君,旁列十子,左右環(huán)坐南宗北派師真圣像,匾書‘太清仙境’,又書‘蓬萊閣’?!笨梢娺@個傳統(tǒng)在后期是比較穩(wěn)固的。
圖15:張壽朋書紫陽洞天詩 出自《湖山勝概》
圖16:李開藻書紫陽洞天詩 出自《湖山勝概》
據(jù)《瑞石山志》,最早與此道跡、人物相關(guān)的詩詠,是趙孟頫的《題洞陽徐真人萬壑松風(fēng)圖》,其后為薩都剌(字天錫)《吳山紫陽庵女道士》,即詠丁野鶴妻王守素。再后即為志中最重要的詩作——薩天錫《紫陽洞》,“藝文”中有大量和薩天錫兩詩之韻而作者。《兩浙金石志》記“元薩都剌《游紫陽洞詩》”,阮元以為“此詩題‘元’字,疑非原刻也?!盵10]
紫陽洞天題名并不在瑞石洞的石壁上,而是在靠近寶成寺南側(cè)山道巖體上,為明代胡纘宗(1480-1560)書。胡氏字孝思,一字世甫,號可泉,又號鳥鼠山人,正德三年(1508)進(jìn)士。“紫陽洞天”四字小篆寫得頗為豐壯,用筆藏頭護(hù)尾,是典型的明人大字法。作者的署款在右,“天水胡纘宗書”,左側(cè)為鐫刻人名,“內(nèi)江陳囗立”。明人陳昌錫《湖山勝概》在萬歷年間刊刻行于世,書中圖繪的洞天題名處于巖竇窈窕的石林之間,今天所能見到的實際并非如此,此摩崖的位置石面頗為平整。旁邊還有明萬歷年間姜召摹刻的米芾大字“第一山”三大字,縱五尺四寸,橫二尺五寸。從“紫陽洞天”四字所題的位置看,此洞天的指向應(yīng)該不是紫陽洞,而是指整座紫陽山。
明言紫陽山為“洞天”二字的現(xiàn)存文獻(xiàn),似乎以明人黃達(dá)為早。由于他生卒年不詳,《瑞石山志》將他列于屠?。?543-1605)之前,夏寅之后,夏寅為正統(tǒng)十三年(1448)進(jìn)士。黃達(dá)的《題紫陽道院》曰:“萬竹蕭蕭戶不關(guān),洞天高處隔塵寰”。我認(rèn)為,可能可以依此推斷“紫陽洞天”的書面語稱謂出現(xiàn)在明代中期。清代以后的游覽者似乎對這個稱呼的使用更加慷慨些,其例如雍正元年(1723)進(jìn)士范咸《八月十日偕同年應(yīng)穆堂登吳山,入紫陽洞,觀青芙蓉、飛來石,仍尋東坡感花巖故跡》有句曰:“紫陽好洞天,仙人遺重臺”;張旸《秋霽紫陽山分韻》有句曰:“居近城南小洞天,乍晴風(fēng)景勝游便?!?/p>
圖17:“紫陽洞天”摩崖 (王冬亮 攝)
乾隆二十二年(1757),乾隆南巡欲往瑞石洞,決定遷紫陽庵至寶成寺后,咸豐間,庵毀于兵火。
三、仙巖幽室
《淳佑臨安志》“諸洞”門,杭州有名之洞窟有青衣洞、羅漢洞、金星洞、風(fēng)水洞、靈化洞、登云洞、鐵窗欞洞、呼猿洞、巖石室龍泓洞、水樂洞、石屋洞、煙霞洞、蝙蝠洞、龍洞、細(xì)礪洞、香林洞、大雄山白龍洞、護(hù)國仁王院洞、海云洞、云洞、虎頭巖等。[11]《夢粱錄》卷十一“諸洞”目下,所謂杭城三洞者,其一即是青衣洞,其二曰羅漢洞,當(dāng)是就已經(jīng)廢塞了。其三為金星洞,明《西湖志》引《錢塘縣志》曰在紫陽山,有王柟題名。太廟也有洞窟,“如其名也”,應(yīng)該就叫做太廟洞。青衣洞已見前述,羅漢洞早毀,又非道跡,太廟洞今不知其所在。
在吳山地界的石室、巖洞還有石龜巷的玄妙觀的青霞洞等(在吳山之石佛山南坡)。根據(jù)《咸淳臨安志》與成化間修《杭州府志》,石龜巷玄妙觀在唐末為紫極宮,梁開平二年改真圣觀,宋天禧間王欽若奏改天慶觀,元代復(fù)改玄妙觀,不久就被毀棄。明洪武間陳四租用原址西面地面建宅,由于他沒有子嗣,遂將產(chǎn)業(yè)贈與道士俞復(fù)中。于是重新拓基,并仍玄妙觀名。正統(tǒng)九年(1444),張志源以右半廢地建道觀,供奉真武大帝,額“真圣觀”,于是玄妙觀分作兩部分。吳承恩赴任長興縣丞時曾客玄妙觀,有《醉仙詞》存世,小序中言夢遇長身美髯道士云云,頗為傳奇。
觀后有石洞,陰寒可當(dāng)避暑。觀中有蕉花一株,某月盛開之時,嘗有趙道士居之。有羽客來訪,適趙道士外出,羽客遂于蕉葉題詩兩首,(其詩見后《金蓮仙史》引文)有人依據(jù)題詩推測,來著正是純陽呂洞賓。
圖18:“青霞洞”摩崖 (小馬 攝)
圖19:青霞洞內(nèi)部 (小馬 攝)
玄妙觀后面的洞室應(yīng)該就是青霞洞。清代人潘昶作小說《金蓮仙史》二十四回,前后有序跋。述王重陽得到鐘離權(quán)、呂洞賓點(diǎn)化,在陜西大槐村“活死人墓”修煉成道,后往山東度馬丹陽、王初一、丘處機(jī)、郝大通等七真,創(chuàng)立全真教。丘處機(jī)在元廷的支持下,掌天下道教,行道傳教諸故事。第二十三回章目曰:“丘長春白云堂登真,純陽子青霞洞留跡”,其中有一段故事,即從前文所述玄妙觀故事剪裁演繹而來:“時呂祖游于臨安,度黃德淵及趙肖先二人。黃德淵乃越郡人,幼而敏慧,長慕道業(yè),棄家學(xué)道。遍訪名山,苦志參玄,十有余年,稍有所得。后居隱臨安吳山青霞洞,洞前有蕉池,其景清幽,德淵居之,杜門靜養(yǎng)。后有楚人趙肖先亦來居之,處于池畔,與黃同志潛修,作清靜侶伴。呂祖至此,知二人夙有仙根,欲來度他。不期二人他出,就在天慶觀中盤桓。時方丈前蕉花盛開,呂祖留詩于蕉葉之上云:
午夜君山玩月回,西鄰小圃碧蓮開。
天風(fēng)香霧蒼華冷,名籍因由問汝來。
呂祖題畢而去。越數(shù)日而來,又不遇。復(fù)留詩云:
白雪紅鉛立圣胎,美金花要十分開。
好同子往瀛洲看,云在青霄鶴未回。
黃趙二人及回洞同游賞玩,見蕉葉有詩二絕,乃是神仙筆跡,悔恨未遇。越數(shù)年,忽見一客至。見其形容秀雅,言語不凡。黃趙二人殷勤接待,低心懇求。客授詩二則曰:
悟心用易息心難,息得心源到處閑。
斗轉(zhuǎn)星移天欲曉,白云依舊覆青山。
一日清閑一日仙,六神和合自安然。
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
黃趙二人見詩,愕然日:“見此二詩,與數(shù)年前蕉葉之詩相仿。得非洞賓仙師乎?”二人急忙叩頭求度?!盵12]
小說中諸真最后行道功德圓滿,玉京注冊,玉帝封正陽子鐘離權(quán)為金闕上相,純陽呂洞賓封玉清內(nèi)相,薩守堅封天樞內(nèi)相,劉海蟾封天機(jī)右相,張伯端封東華侍詔仙官,王知明封飛雨妙化輔極真人,丘處機(jī)封天仙狀元,孫不二為女仙領(lǐng)袖上仙?!捌溆啾娤桑鞣庹嫒酥?,各就名山福地洞天處止,待有功之時,另行賞賜。”[13]
青霞洞原本應(yīng)該是比較大的,《武林玄妙觀志》說洞口原本有兩扇大石,入洞后里面是比較平整的,就如人間室宇一般,夏季虛敞清涼,適合避暑。建國后其址被包入機(jī)關(guān)單位大院內(nèi),據(jù)友人小馬回憶,此洞二三十年前尚有不少人在里面納涼,現(xiàn)在因為其址被包入機(jī)關(guān)單位大院內(nèi),今遂鮮有人至。近來再去時,已經(jīng)有大量泥沙侵入,不復(fù)故勝。呂洞賓曾經(jīng)駐留于青霞洞,仙翁能再來度人否?吳山之云居山頂有摩崖曰“呂巖”,其旁有“象峰”二字,“象峰”是峰名,“呂巖”恐怕是取其雙關(guān)語。云居與紫陽毗連者也。
圖20:云居山“呂巖”摩崖 (小馬 攝)
圖21:“呂巖”旁邊的“象峰” (小馬 攝)
由于日前特殊情況,不便登山作信息采集。本游記的撰寫過程中,感謝浙博分享所藏拓本資料。感謝許力兄對張與材書刻的辨析提示,奚珣強(qiáng)兄回憶山中路徑及對《紫陽洞天圖》構(gòu)圖的分析,以及陳潔兄提供的舊游照片,小馬兄對幾十年前青霞洞樣貌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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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明)田汝成輯撰:《西湖游覽志》卷十二。
[2] (明)胡昌賢修輯:《委羽山志》卷三。
[3] (明)《萬歷杭州府志》卷二十。
[4] (清)阮元:《兩浙金石志》卷二。
[5] (清)阮元:《兩浙金石志》卷十八。
[6] (明)田汝成輯撰:《西湖游覽志》卷十二。
[7] (明)俞汝楫編:《禮部志稿》卷一。
[8] 林正秋:《杭州道教史》,北京: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 第6頁。
[9] 卿希泰、唐大潮:《道教史》,南京:江蘇人名出版社,2006年版,第253-256頁。
[10] (清)阮元:《兩浙金石志》卷十八。
[11](宋)施諤:《淳佑臨安志》,《南宋臨安兩志》合訂本第二種,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66-170頁。
[12] (清)潘昶:《金蓮仙史》,北京:中國文化書店,2003年版,第140-141頁。
[13] (清)潘昶:《金蓮仙史》,第149頁。
王冬亮,別署王唯山,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跨媒體藝術(shù)學(xué)院當(dāng)代藝術(shù)與社會思想研究所博士。致力于山水畫起源與道教洞天福地關(guān)系研究以及書畫理論研究,長期從事浙江地區(qū)洞天福地摩崖石刻圖文影像材料的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