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歷史

李文田、鄭觀應——闈姓賭博開禁的最有力推動者

光緒十年闈姓賭博開禁,目的是為中法戰(zhàn)爭籌餉,拿主意的是彭玉麟、張之洞,真正“主謀”是探花李文田、著名思想家鄭觀應。

光緒十年闈姓賭博開禁,目的是為中法戰(zhàn)爭籌餉,拿主意的是彭玉麟、張之洞,真正“主謀”是探花李文田、著名思想家鄭觀應。“正人君子們”為達到快速籌餉目的,與賭商集團“共謀”,翰林院檢討潘仕釗、廣東布政使龔易圖則從中牟利,形成一種“各取所需”的局面。真實的歷史進程往往“不道德”,按照單一道德標準評判歷史未免偏枯。

廣東全省彩票開票處


張之洞檔案、趙鳳昌藏札及《楊宜治日記》表明,聲望甚隆的學者李文田為推動闈姓開禁曾向彭玉麟、張之洞巧妙關說,鄭觀應則在賭商與高官之間穿針引線,率先向朝廷出奏的翰林院檢討潘仕釗、積極推動開禁的廣東布政使龔易圖從這個計劃中有所分潤,長期抨擊闈姓賭博弊端的“鐵面御史”鄧承修在奏請開禁的當口保持了“適時”的沉默,耐人尋味。

何漢威、胡根、趙利峰等學者先后對此做過比較深入研究,很多人都將闈姓開禁的功勞(或過錯)算在兩廣總督張之洞頭上。趙利峰充分利用了《鄭觀應集》披露的史料,認為兵部尚書彭玉麟才是闈姓弛禁的“主將”。(趙利峰博士論文《晚清粵澳闈姓問題研究》)本文利用李志茗整理《趙鳳昌藏札》的成果以及《張文襄公(未刊)電稿》等史料,證實光緒十年闈姓開禁一事,兵部尚書彭玉麟確為關鍵人物之一,同時揭示,翰林院侍讀學士李文田、著名思想家鄭觀應兩人才是闈姓開禁的最有力的推動者。

廣東禁闈姓賭博,利歸澳門

據(jù)趙利峰的研究,闈姓“主要以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姓氏作為猜射投注的對象,最早出現(xiàn)在嘉慶年間的佛山。闈姓主要開設售賣于廣州、澳門兩地”?;浫撕觅€,而在光緒年間令粵人如癡如狂的闈姓賭博,隨著形勢的變化而時禁時開。郭嵩燾署廣東巡撫時急于給湘軍籌款,想出“以罰代禁”的變通辦法,默許闈姓開賭。兩廣總督英翰曾擬正式開禁闈姓以增加賭餉收入,因飽受朝野攻擊而落職。光緒朝前期歷任兩廣總督,包括出身湘軍的劉坤一、曾國荃,出身淮系的張樹聲,都力主嚴禁。廣東官府實行嚴厲禁賭后,闈姓生意在澳門獲得迅猛發(fā)展,形成所謂“利權外溢”。

廣東惠州人、“鐵面御史”鄧承修多次上奏朝廷,力陳闈姓賭博的危害。1874年,鄧承修上奏:“竊廣東賭風最熾,向有闈姓、番攤、白鴿票、花會等名。近年則花會、白鴿票、番攤等經(jīng)督撫臣明禁,雖未能盡絕根株,尚不至于設局開場、抽收經(jīng)費如闈姓一事者。查闈姓之賭起自機房,小民漸而相率效尤,行于省會。”鄧承修所說的“機房”,大約是指佛山的機房,即從事絲織業(yè)的工人群體?!敖?jīng)前撫臣郭嵩燾罰繳款項以資津貼,奸民因此藉端稟案,抽繳經(jīng)費,巧立榜花名目。每屆鄉(xiāng)會科期及科、歲兩試之先,設局投票,每票限寫二十姓,以中姓多少為贏輸。起投票之貲,則自一分一錢以至盈千累萬。起投票之處,則自省會以及各府州縣、窮鄉(xiāng)僻壤。其投票之人,則自搢紳士夫以及農(nóng)工商賈、婦孺走卒,莫不罄其所有,各存幸心,希圖一擲。”(《鄧承修文集》第3頁)

鄧承修奏折有略加夸大之處,闈姓投注一般是洋銀1元起步,似無銅錢一分一錢的投注。闈姓賭博的危害,首先在于敗壞社會風氣,誘導人們不事生產(chǎn),加劇僥幸心理,對工商實業(yè)大有妨害;闈姓投注對象是參加科舉文人的姓氏,人們誤以為是一種“高雅”的競猜活動,平時以參加其他賭博為恥的家庭,也認為不妨一試,有身份地位的人員也參與其間,南海知縣杜鳳治在日記中就記錄了他的“家人”投買闈姓。整個社會如癡如狂,有些人盡其所有投注闈姓而傾家蕩產(chǎn),勢必走上盜劫之路,社會治安惡化。作為舉人出身的言官,鄧承修最為關注的是對科舉制度的腐蝕作用。

光緒八年(1882),鄧承修就闈姓對科舉公平性的危害有過揭露,指出賭棍收買學政及其幕友,以及參加考試的士子,具體手法一是“禁蟹”,二是“扛雞”。所謂“禁蟹”,指考生姓氏若沒有在闈姓賭單上出現(xiàn),賭棍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其人通過考試,有時直接收買考生自己放棄,若無效則賄賂學政幕友,暗做記號,加以抑勒,讓此人考不上。所謂“扛雞”,指的是用“槍手”替考,讓明知不能考上的考生中試,只因他們買票時已投注了這個考生姓氏。一進一出,真才不得脫穎而出,“弱雞”反而考中。(《鄧承修文集》第51-52頁)

“鐵面御史”鄧承修


廣東實行嚴禁政策,葡澳政府則在財政緊張的情況下,允許商人在繳納賭餉的條件下公然開賭,投注者多為廣東人,而利稅則歸于葡澳。1881年《循環(huán)日報》報道,澳門賭商向政府繳納三年闈姓賭餉高達101.5萬元,報紙以“答客問”形式,討論廣東是否開禁闈姓以籌措巨餉。開禁派認為:“今中國時事孔艱,庫項奇絀,與其多設厘廠滋累商民,何如變通辦理,仿此章程,在省垣招人承充而不復申其厲禁。”在澳門安家的鄭觀應早就從這個角度論述過:“廣東闈姓捐輸,其款甚巨,本屬病民傷化。惟不能杜其弊,遏其流,而奸民遂遷往澳門,仍行開廠廣收。綜計三年損銀五十萬兩,利歸洋人。此所謂為淵驅魚,為叢驅爵也?!保ā多嵱^應集》上冊第70頁)

潘仕釗、龔易圖受賄推動

嚴禁派在輿論場上長期占盡優(yōu)勢,輿論轉向的標志是潘仕釗奏折。記名道府、翰林院檢討潘仕釗,從澳門闈姓難禁終使“利歸他族”立論,于光緒十年九月初八日(10月26日)遞上《變通挽回巨款以濟要需》一折稱:

即云闈姓其事甚文,其跡類賭,終屬當禁。然禁闈姓可也,此禁彼開,已屬不可。況以內地應有之利而盡畀諸他族,其患有不可勝言者?!芊癫拈T闈姓嚴禁,使富藏于民,抑或暫將省城閑姓弛禁,使館輸于國。倘澳門闈姓實不能禁,應如何設法變通以收利權而裕餉需之處,妥議奏明辦理?!慈玳澬找皇拢`與同鄉(xiāng)論辦之,或謂宜禁,或謂禁而不絕,不如不禁?!冀顝V東給于防務,羅絕盡而餉無可籌,澳門得此巨資,歲月久而患將愈大,為籌餉弭患起見,不必形跡,用貢狂愚。(《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史料匯編》第三冊第181-183頁)

潘仕釗此論似乎“正大光明”,表面上是要防止澳門利用廣東闈姓賭款坐大,也為中法戰(zhàn)爭籌措軍餉出主意,實際背后都是生意。潘仕釗(1834-1895),廣東南海西樵山人,1862年中舉,1871年成進士,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散館授檢討,后授河南開歸陳許道。次年,鄧承修奏劾潘仕釗“貪鄙受賄”,稱“此次闈姓之議,系該員在編修任內代奏,率請馳禁。問該廠先遣人到京鉆謀,私饋該員銀二萬兩作為酬謝之費,如能奏開,利則均分,同鄉(xiāng)之官京師者無不痛恨,以為闔省搢紳之辱”。(《鄧承修文集》第104頁)潘仕釗受賄出奏一節(jié),揆諸當日官商“合作”慣例,事屬有之。潘仕釗為人,據(jù)南海知縣杜鳳治所述,“為秀才、舉人時向不安分,喜管閑漁利,……此次點庶常回來,不改前非,藉‘翰林’二字更可招搖……”(邱捷點注《杜鳳治日記》第五冊第2300頁)

賭商運動粵省開禁,既買通潘仕釗這種京官,也打通了廣東布政使龔易圖這個環(huán)節(jié)。他們向龔易圖提出條件,答應向省粵繳交賭餉300多萬元,開禁之后,給龔氏一次性“私規(guī)”10萬元,盈利繼續(xù)分紅。(《鄧承修文集》第101頁)布政使負責全省財政事務,中法戰(zhàn)爭一爆發(fā),督撫勢必向布政使要錢;當堅決主張禁賭的兩廣總督張樹聲被撤,龔易圖知道機會來了,立即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張之洞“開賭”。

朝廷正為籌措軍餉感到頭痛,潘仕釗奏折一遞上,正好打中朝廷的軟肋。極峰馬上發(fā)廷寄給張之洞、倪文蔚:“廣東闈姓賭局,迭經(jīng)申禁。茲據(jù)該檢討奏稱,澳門開設闈姓公司,利歸他族?,F(xiàn)在海防需餉,請飭體察情形,能否將澳門闈姓嚴禁,抑或暫將省城闈姓弛禁。等語。著張之洞、倪文蔚妥議具奏?!?/p>

潘仕釗承擔了“打響第一槍”的角色,背后則是賭商集團、李文田為代表的粵紳、張之洞及高官的合力推動。

李文田的運作

《楊宜治日記》、趙鳳昌藏札披露的信息表明,出謀劃策并促使張之洞下最后決心的是李文田。李文田(1834-1895),字仲約,號若農(nóng),廣東順德人,1859年獲一甲三名進士(俗稱“探花”),歷任內閣侍讀學士、內閣學士、禮部右侍郎,學識淵博,官聲甚好,在元史研究、西北史地、金石書法等多個方面均有突出成就,為著名的學者型官員。1882年,李氏丁憂回鄉(xiāng)守孝三年,居廣州西關。李文田“主謀”闈姓開禁,他本人不好“丑表功”公開承認,卻私下泄露給門生、總理衙門章京楊宜治。

楊宜治(約1845-1898),字虞裳,原籍四川渠縣,長于成都,以舉人考取內閣中書,光緒十年傳補總理衙門章京,光緒十一年二月補授起居注主事,八月隨總理衙門大臣、鴻臚寺卿鄧承修前往兩廣,辦理中法越南勘界事務。(李文杰《楊宜治日記》整理說明)勘界前楊宜治在廣州停留,與李文田往還甚密,尊稱為“若農(nóng)師”,兩人有著風水研究的共同愛好。十一年九月初四日,李文田邀楊宜治一起登白云山,為李文田“太公”(高祖父)訪求葬地。

初十日,李文田宴請鄧承修,適廣東鄉(xiāng)試揭榜,鄧氏為闈姓嚴禁派代表人物,李則是開禁派幕后主腦。酒宴前后,李文田向楊宜治解釋廣東闈姓賭博運作方式,并向楊氏私下透露他本人策劃開禁的功勞,故而第二天登船之后有暇,楊宜治將李文田談話內容記錄下來。楊宜治按照李文田的介紹,總結闈姓賭博的運作方式:“粵東闈姓彩局,相沿百余年,聞其標彩,系按千字文編號,入局者以洋銀一為一股,任書姓二十與局,局便等簿司。局為公舉,或自設亦聽。局費取彩之什一,局止十家。揭曉后,視某號中姓名數(shù)多者,為第一標。第一標標一元者,獲彩六百元?!?/p>

楊宜治談到向彭玉麟、張之洞提出開禁闈姓為中法戰(zhàn)爭籌餉,故意隱約其詞:“某先生居林下,有清望,當軸就請任團練籌餉?!惫饩w十年,因中法戰(zhàn)爭形勢緊張,兩廣總督張之洞、廣東巡撫倪文蔚咨請在籍紳士、侍讀學士李文田“督辦廣州府團練及捐輸事宜”。“居林下”指此時李文田仍在丁憂守制之中。“有清望”,則不會是以斂財著稱的“濁流”人物,而是清廉著稱的學者型高官,這樣才能得到張之洞、彭玉麟的信任。張之洞以“清流”健將著稱,彭玉麟也是名滿天下的清官,他們不容易被商人收買,卻容易為李文田所說服。

彭玉麟、張之洞正在為中法戰(zhàn)爭“餉需無著”發(fā)愁,李文田趁機提出利用闈姓籌款的方案,其論證十分有力:“輸之閭閻,不若取之闈姓,以無益為有益,款易集而民不傷也?!崩钗奶锷踔劣H自出馬,與賭商集團協(xié)商,“集紳商,開布大義,遂捐至四百四十萬。于是趨馮軍出關,復越北圻,濟臺北餉,招東莞練勇,水陸修防,民心大定,闈姓之力也?!保ā稐钜酥稳沼洝返?8頁)李文田通過楊宜治之口,為自己表功,認為彭玉麟、張之洞能派遣馮子材大軍出關擊敗法軍,廣東方面還能接濟臺灣劉銘傳餉械,都得力于闈姓籌款。

李文田是張之洞敬佩的翰林前輩,兩人都是探花出身。更重要的是,李文田一直是以學者型官員面目出現(xiàn),在京師、廣東都負清望,擁有很高公信力。李文田以居鄉(xiāng)名紳士身份與賭商周旋,確有其便利之處。李志茗長年研究《趙鳳昌藏札》并寫成《幕僚與世變》一書。趙鳳昌為張之洞核心幕僚之一,《藏札》里面收錄了李文田給張之洞的不少密函。其中,李文田光緒十年給張之洞的一封密函,雖措辭隱晦,能看出他在闈姓開禁一事上的“主謀”地位。

在醞釀階段,李文田有一函致龔易圖:“此事數(shù)年前弟已有不應禁絕之論,而不蒙振帥俯采,且事關瓜李,猶不敢犯嫌。今果不能舍此巨款,且亦無大于此、速于此者,誠如來詣即以租截立題,未為不正,即言官論劾,亦計未必別有妙法能阻葡萄牙使不開也?!保ɡ钪拒鴷?82頁)李文田十分老練,首先在政治上站穩(wěn)腳跟,主張立論就以阻截澳門闈姓造成利權外溢為題,不怕言官彈劾,因為言官并無辦法可以阻止澳門開賭。前任兩廣總督張樹聲(“振帥”)不敢采納這個建議。張樹聲只是廩生出身,沒有李文田、張之洞的巍科科名,主要依靠戰(zhàn)功擢至高位。他大概吸取了前任英翰的教訓,不敢捅馬蜂窩,畢竟廩生出身的人,若被朝野認為破壞科舉制度,馬上四面樹敵。李文田還提醒說,粵籍言官鄧承修曾經(jīng)主張嚴禁,此次要能讓他閉嘴才行。

經(jīng)李文田、鄭觀應的私下運作,澳門闈姓賭商也認識到澳門前景暗淡,澳門資本進入廣州,與省城賭商合流,承諾6年內繳納賭餉至440萬元。張之洞善于靈活變通,他接受闈姓開禁應在情理之中;但此時駐扎廣州的兵部尚書、湘軍老帥彭玉麟以“清正”著稱,說服彭玉麟的工作,由鄭觀應負責疏通。

李文田


鄭觀應說服彭玉麟

1884年春,鄭觀應“投筆從戎”,應兵部尚書彭玉麟之召,從上?;氐綇V州,“會辦湘軍營務處”。鄭觀應不以軍事見長,為何被彭玉麟招入湘軍營務處?除了通達外情、能辦洋務外,鄭觀應的突出長處是經(jīng)濟上有辦法,與商界有超乎尋常的聯(lián)系,能想出“籌餉”的各種主意。這一年夏天,鄭觀應從南洋刺探軍情歸來,不久有《上左候相密稟》給左宗棠,提出奇襲越南法軍計劃,預計需經(jīng)費百萬,“然澳門闈姓現(xiàn)在商人函來云,粵省大憲奏準,令收兩屆,愿報捐二百八十萬元,先給八十萬元。”(《張文襄公(未刊)電稿》第三冊第706頁)此密稟顯示,澳門賭商早已看到鄭觀應與彭玉麟的特殊關系,通過他試探粵省大憲的口風。

光緒十年八月十二日,彭玉麟致函張之洞:“……闈姓一節(jié)據(jù)鄭道面稱一切,詳細底子久已面呈,尊處交司道斟酌行止。行上詳,不行則作罷論。卓見以紳士公稟、司道會詳辦理,最為妥協(xié);由督撫為籌餉起見,亦是正辦。若由敝處單銜入告,外邊比多物議,再四籌思,理至當也,合數(shù)行之為宜。”(李志茗:《幕僚與世變:〈趙鳳昌藏札〉整理研究初編》,第322-323頁)這個“鄭道”為鄭觀應無疑。鄭觀應長期在商界工作,又在澳門安家,與賭商集團應十分熟悉。后來承辦闈姓致富的劉學詢,據(jù)鄭觀應致盛宣懷函,是鄭的姻親。彭玉麟也精明得很,要求總督、巡撫以籌餉為由上奏,把自己放在陪襯角色。闈姓開禁,表面文章要做,也要摸清“底子”。廣州、澳門兩地賭商群體,實際每人出資多少、利益如何分配,不見于呈遞給官府的明文。如無鄭觀應呈遞的這份“詳細底子”,彭玉麟、張之洞也難下決心。

鄭觀應身為會辦湘軍營務處,此時屬于官員身份,他擔心自己被人懷疑幫賭商說項收受利益,盡力向彭玉麟撇清:“細思闈姓一事,所慮利歸中飽,事鮮實濟,官應仰蒙恩遇,兼值時艱,自當不避嫌怨,切實辦理。昨詳詢問彼許送各署及各紳士約共二十萬之多,系由經(jīng)手者酌派,較前已屬加倍。官應囑事歸實際,必須概行充公。惟是利之所在,人必爭趨,既將此項巨款歸公,則失利者多,雖能自信無他,然眾怨所歸,誠恐吠影吠聲,難保不橫加口語。況不由藩臬上詳,事尤招忌。再四思維,惟即將承辦者公稟、期票、來函等件,盡呈督憲請發(fā)藩臬查核酌定詳情會奏,庶事經(jīng)地方官之手,或不致妄生謠諑?!保ā多嵱^應集》下冊第447頁)鄭觀應為避嫌疑,提出由布政司、按察司正規(guī)渠道“上詳”給督撫。

八月二十一日,彭玉麟致函鄭觀應:“來函謂闈姓須避怨謗,歸司道公辦,此是腳踏實地處。復將承辦公稟、期票、來函和盤托出,盡呈湘帥,至大至公,光明磊落,此是正辦,敬佩無量。請閣下即日稟見湘帥,開懷暢達言之,不妨面言是敝處面囑稟見,呈明一切也?!保ɡ钪拒鴷?45頁)此處“湘帥”指張之洞。鄭觀應甘居幕后,向彭玉麟提出“須避怨謗”,讓司道(布政司、按察司、善后局各道員)出面辦理,公事公辦,這是他的聰明之處。次年初,鄭觀應《稟督辦粵防彭宮保赴汕援臺事》指出:“闈姓一事,八月間各官紳商辦,殷商呈稟承辦,紛至沓來,曾經(jīng)稟請將各件移交地方官籌辦,嗣后所有承辦商人將稟件遞交知道者,均屬伊呈送藩司轉詳,其能否批馳準辦,職道一概置之不問,所以避嫌怨而杜招搖也?!保ā多嵱^應集》下冊第443頁)鄭觀應十分清醒,他可以在賭商與彭玉麟之間穿針引線,但最終均讓商人向地方官(龔易圖)呈遞申請,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據(jù)此,可確定鄭觀應是闈姓開禁的推動者之一,只是本人沒有向商人收取“好處費”,推動闈姓開禁只是出于公心,幫助解決中法戰(zhàn)爭軍餉問題。

鄭觀應


惠州闈姓舞弊案

鄧承修的擔憂不幸變成了現(xiàn)實。光緒十一年開春,在惠州歲科考試中,爆出驚天舞弊案,闈姓賭棍與學政幕友內外勾結,操縱考試結果,廣東學政葉大焯因此被革職。葉大焯(1840-1900),福建閩縣人,同治七年(1868)年進士,光緒八年(1882)提督廣東學政。

光緒十一年六月,鄧承修上奏,廣東學政葉大焯在惠州府屬歸善、博羅兩縣舉辦科試時,“學署與賭匪通同作弊,屈抑真才”,鐘、王、廖當?shù)厝笮詹讳浫∫蝗?,專門錄取文、彭、田等小姓,文姓6人考試而取中4人,田姓10人與考取中5人,呂姓則在10余人中錄取7人。發(fā)榜之日,眾情洶洶,揚言“碎榜”鬧事。葉大焯大為恐懼,急調武營過來保護自己,闔城有“學臣買票,一網(wǎng)打盡”之謠。下一個舉行科試的肇慶府各縣考生聽聞這個消息,揚言即將罷考。張之洞聞訊,下令凡購買文、彭、田三姓的闈姓票得獎者,收入“一律充公,共得銀數(shù)十萬兩”。(《鄧承修文集》第102-103頁)

惠州闈姓舞弊案剛爆發(fā)時,朝廷只是讓張之洞、倪文蔚查復,頗有“大事化小”的嫌疑。收到鄧承修奏折,朝廷不得已,“著彭玉麟會同張之洞,按照所參各節(jié)確切查明,據(jù)實具奏,不得稍涉徇隱。”清代科場舞弊歷來處罰極嚴,但是到了光緒年間漸行松弛。彭玉麟組織署藩司蕭韶、臬司瑞璋等徹查此案,認定為學政幕友與外間賭棍內外交結,涉案幕友分別為福建廩生楊謙、安徽廩生戴羅俊、福建廩生薩廷蔭。舉行歸善縣童場后,戴羅俊憑人薦卷,剛好葉大焯突患腹瀉,將試卷交楊謙“匯集復閱”。楊謙復到各方搜尋“落卷”,戴羅俊覺得可疑喝問,楊謙即將實情和盤托出,承認已革學署承差吳彰、番禺縣廩生衛(wèi)榮熙糾集親友投賣闈姓,多買偏僻小姓以圖高額獎金,將提出二千兩銀子作為謝禮,戴對此沒有反對。學政對此等弊案,“平日既漫無關防,臨事又毫無察覺,雖查無串通舞弊情事,咎已難辭”,“其應如何懲儆之出,恭候圣裁?!保ā杜碛聍爰飞蟽缘?59-466)朝廷覽奏,立即將葉大焯革職。案情查清后,戴羅俊、薩廷蔭等判處杖一百、流三千里,革去貢生功名。主犯楊謙業(yè)已逃亡,張之洞行文福建當局予以通緝。

在開禁闈姓之初,李文田即預見到可能有此弊端出現(xiàn),當時即建議張之洞出臺相應規(guī)定,將“禁蟹、扛雞等票充餉”。(李志茗書第375頁)惠州闈姓舞弊案金額巨大,張之洞充公了賭款三十一萬多兩,并拿出其中十多萬元用來建設廣雅書院。

廣雅書院


第一屆賭商是些什么人?

對晚清闈姓賭博的研究,學界已有不少成果,但人們大抵只記得賭商劉學詢的名字,見諸彭玉麟、張之洞奏折的第一屆賭商“誠心堂商人張榮貴、敬忠堂商人楊世勛”,我認為是化名,或者叫做“商名”,這兩個名字可理解成澳門賭商集團、省城賭商集團的代名詞。當1884年11月龔易圖發(fā)布批詞時,張榮貴才在西關打銅街(今光復南路)租賃商店開設“誠信堂”,職員除張榮貴外,還有衛(wèi)永年、王巽華、左兆榮,都不是有名氣的大商人。(1884年11月10日、13日《循環(huán)日報》)顯然這是一個新成立的“股份公司”,而出名登記者可能是“代持”性質,以掩蓋背后真正的老板。

闈姓廣告


光緒十年,當各方擬議闈姓賭商開禁時,政治形勢仍陰晴不定。長期以來,賭商受士大夫集團口誅筆伐,不太愿意直接站到陽光底下;賭商為防“秋后算賬”,也不得不出于謹慎,盡量不用真名。承辦廣東全省闈姓賭博,繳餉達四百四十萬之多,金額特別巨大,誠如張之洞所言:“闈姓館資本甚鉅,斷非一兩人所能獨任。……澳設館則省商入資,省設館則澳商內附?!保ā督匪厍迦烁灞境尽返诙嫷?11冊)廣東闈姓開禁,實際仍由澳門賭商推動,他們可能占有最大的股份。由于李文田的介入,賭餉從三百八十萬增加到四百四十萬,顯示有省商加入。隨著開禁得到朝廷正式批準,賭商逐漸從最初隱身幕后走向公開。從第二屆開始,可確定進士劉學詢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

探花李文田、張之洞,以拔貢考取進士第十名的廣東巡撫倪文蔚,都是科舉制度的最大得益者,三人大力推動闈姓賭博開禁,損害的是之后參加科舉的文童、生員利益。這種“過河拆橋”的做法,既不道德,也損害了科舉制度的公平性。至于連秀才也考不上的鄭觀應,他或許是透過這種謀劃,向世人證明科舉制度本來就不利于選拔真才,無須以鄭重態(tài)度待之,這是另一個領域的問題。

黃賭毒歷來遭“正人君子”口誅筆伐。近代軍閥勢力、地方政府迫于形勢,經(jīng)常不得不通過這些手段籌款。令人意料不到的是,湘軍老帥彭玉麟、“清流”健將張之洞、學者型高官李文田、憂國憂民的思想家鄭觀應,長期被認作“正人君子”,他們竟然與賭商集團“合謀”,共同推動了光緒十年的闈姓賭博合法化。晚清很多決策,比如罌粟種植合法化,都屬于“飲鴆止渴”行為。問題的癥結,在于整個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不足,“稅基”狹窄,最便捷的籌款途徑,對官府來說就是最佳選擇,對社會造成的長期危害盡可不予考慮。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