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國雄教授是“洞天福地”研究的開拓者,他自1983年開始陸續(xù)發(fā)表了與這一題目相關的論文多篇?,F(xiàn)承蒙三浦國雄教授惠允以及土屋昌明教授的協(xié)助,我們將其中部分研究的中文版轉載于此,以饗讀者。本文是三浦先生“洞天福地”系列研究的第三篇,原題為《風水地理說與〈真誥〉》,收入《不老不死的欲求:三浦國雄道教論集》,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307-331頁。
1996年6月,江蘇省句容市茅山,早上5點半。位于大茅山山頂?shù)木畔鋈f福宮尚在沉睡之中,道士等數(shù)十人住在這里,卻絲毫不見人影。但是,世界已經(jīng)完全亮了,黑暗在天地之間早已蕩然無存。不過,茅山群峰的下半身尚被遺忘在晨靄之中。
茅山主峰大茅山,2017年12月7日,陶金/攝(替代書中黑白原圖“茅山一景”)
當時,我因公出差上海,利用辦完事之后的一點兒余暇,去朝拜心儀已久的茅山。從上海來到南京,在車站前雇了一輛出租車,一路開往茅山。開了兩個小時左右到句容市,在那兒匆匆忙忙用過午餐,又重新坐車,幾十分鐘后,前方出現(xiàn)了鼓起來的大茅山身影。海拔大約370米,不算很高,不過,這一帶一馬平川,所以顯得特別醒目。車子繞過大茅山南麓,停在纜車的搭乘口。但是,還要等一個小時左右才能發(fā)車,于是,決定自己徒步登山了。
山路修得很好,走得很舒適?!墩嬲a》等書留給我的印象是相當于深山幽谷,來了一看,倒更像村落附近的小山。外行人眼里也知道這里的植物種類豐富,看了便可理解來此采藥的茅氏三兄弟的傳說和陶弘景的故事。[1]爬了二十分鐘左右,到達山頂。九霄萬福宮(頂宮)坐落在光禿禿的巖盤之上[2],展示著它的威容。我這個事先并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不速之客,由于看起來不像中國人,偶然被李勇剛研究員[3]注意到,承蒙他的厚意,僥幸獲準當天晚上住在頂宮里面的招待所(養(yǎng)真堂)。不用說,讓等在山腳下的出租車司機回句容附近去住了。盡管是素昧平生,白天很忙的楊世華道士到了晚上,和李勇剛研究員一起來到我的房間,聊了很多,一直聊到很晚。從楊道士的口中,時常能聽到帶著滿腔自豪的“茅山道士”[4]一詞,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茅山山系沒有超過500米的山峰,從清晨的大茅山山頂眺望南北相連的山脈,遠處的群峰屹立在尚稱不上云海的晨靄之中,有種崇山峻嶺的錯覺。近俗又超俗,可能正是這種地理位置培育出了上清派道教。
九霄宮坐北朝南。視線翻越過幾座山峰,在遙遠的天際可以看到一座高出一頭的三角形山峰。道院的人告訴我那叫丫髻山。頂宮的大門與此山相對。從風水上說,或許就是朝山(又稱遠朝、暗拱)。從大門繞到背后,可以望見被積金山[5]環(huán)抱的元符萬寧宮[6](印宮)就在眼底之下。前一天,李勇剛研究員告訴我那是一塊風水寶地,我又重新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除了那個地方以外沒有龍穴。舉目望北方群峰,山梁首先從右側,即東向的郁崗山[7]一帶向西綿延至中茅山一帶,稍止,又從中茅山南下向積金山方向延伸,從那里再掉頭向東,蜿蜒起伏,重新走向偏西方向,接著又朝東拐了幾道彎,到達大茅山。我現(xiàn)在是看著當?shù)氐穆肪€圖,極為焦躁地進行描述,總之,山脈綿延不絕,蜿蜒起伏,呈S形延伸?!墩嬲a》描述“山形似己字,故以句曲為名焉”(《道藏》11,1b)。
陶弘景更準確地注曰:“如左書己字之形(己字的反寫)?!盵8](《道藏》11,2a)。自古以來,在風水中,山脈和河流推崇玄字和之字形轉折。古人認為茅山正是一條龍脈,而且可以說是一條活龍,我完全贊同這種想法。
第二天上午,楊道士開著茅山道院的車陪我游覽了四周。先去了乾元觀。此地在行政區(qū)劃上屬于金壇市,現(xiàn)在是坤道的道觀,從前作為陶弘景的隱居地,號稱“秦漢神仙之府,梁唐宰相之家”,也是茅山道教的正宗圣地“三宮五觀”之一。背靠郁崗山,前方開闊,充滿清爽之氣?,F(xiàn)在,遭到日軍破壞的舊樓宇正在進行重建[9],楊道士給我看了以郁崗為軸心設計的設計圖,如果得以實現(xiàn)的話,此地將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道觀。
接著是印宮,即元符萬寧宮。從頂宮俯視這座古老的道宇,僅一步之遙。陪同游覽的是茅山道協(xié)秘書長鄭志平。穿過大書“第八洞天第一福地”的睹星門,沿石階拾級而上,進入靈宮殿。其間從鄭秘書長那兒聽到有趣的事。此處的大門由明代劉伯溫[10]以風水為由進行過改造。聽他這么一說,再看大門,確實門和石階并沒有平行,朝門方向的右邊石階稍微向內(nèi)。從里面看,有一側內(nèi)墻的灰泥抹得很厚,都鼓起來了,很明顯留有翻修的痕跡。[11]用攜帶的小型羅盤定了一下方位,靈宮殿本身的坐向是坐子癸向午丁,而改造過的門是坐子向午。也就是說,靈宮殿的方位是正南稍微偏東,而大門則是正南。根據(jù)鄭秘書長的解釋,如果按照原來那樣的話,靈宮殿和頭頂頂宮的大茅山,即龍頭正面相對,風水上不利[12],因而把門的方向朝向大茅山和積金山之間稍矮一些的山峰(龍首)。實際上,從這里向南眺望,大茅山浮現(xiàn)于正面的半空之中,可以看見山頂上頂宮的輪廓。然后,山梁長而平緩的低山從左側與大茅山相疊突出,只有山頂部分鼓起一個圓形,看成龍首亦無不可。曾經(jīng)下沉又重新隆起的是龍頭,即大茅山。
我想再介紹一個與風水有關的趣事。據(jù)說康有為晚年時講究風水,尤其是迷上了“天下第一福地”的茅山風水,他從家鄉(xiāng)廣東南海把母親的棺柩運到此地,改葬在中茅山麓五里亭,因為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牛眠吉地”。[13]補充一句,我曾在印宮看到康有為手書的“眾妙”壁刻。
上面講述了這么多,主要是講與近世風水有關的東西,而非與《真誥》當時的情況有何關系。[14]就算是茅山的己字形說,以此視為龍脈的想法也不是當時的某個人提出的。況且,就算茅山是《真誥》的舞臺,但是,出現(xiàn)在《真誥》中的宗教家們的目光,時常超越了現(xiàn)實的山水。《真誥》的主要舞臺,在于擴展到茅山深處的洞天,那是通常的視覺所無法捕捉到的。仰賴現(xiàn)實山水的風水地理說,真的有助于《真誥》的解明嗎?我對此心生疑念。
但是,作為神圣存在的宗教家也無法消除自己的身體性,因此,不可能逃避場所的制約。基于這種見解的本文,試圖從風水的觀點[15]對茅山、洞天和墓的場所性略加探討。
一、風水地理說簡史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概述一下作為“背景”的以魏晉南北朝時期為中心的風水地理說。話雖如此,其教義或技術被擴展到庶民階層,并作為一種社會習俗而被固定下來,要等到宋代之后,《真誥》的時代總算剛剛度過黎明期,留下來的資料并不那么豐富。托名郭璞的風水說“經(jīng)典”《葬書》,實際上成書于唐代或宋代[16],冠以管輅之名的《管氏地理指蒙》據(jù)說也是晚唐的作品。[17]當時應該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少的風水書,遺憾的是均無存世。相反,《真誥》的記述也不是沒有可能填補風水史的空白。
風水相關書籍所記錄的最早文獻,是《漢書》藝文志。列在六術之中五行類的《堪輿金匱十四卷》、形法類的《宮宅地形二十卷》[18],從書名可以讓我們預想到它們與后世的風水說有著某種關聯(lián)?!翱拜洝焙髞沓蔀轱L水的別稱,是風水史上的重要概念。何曉昕推測它們的內(nèi)容與六壬術(通過六壬式盤占卜日時的吉兇)和圖宅術(根據(jù)主人的姓與住宅相合與否來占卜吉兇)有關。就“堪輿”來說,原本只是與擇日有關的占術。東漢王充《論衡·譏日》有“堪輿歷”一詞,孫人和注曰“古代堪輿,僅為擇日之用,與葬歷、圖宅術等,固有別矣”,我也頗有同感。[19]《后漢書·王景傳》引用王景之話說“家宅禁忌、堪輿日相之屬”,“堪輿”在此與“日相”結合在一起,與“家宅禁忌”(或許是后來的陰宅、陽宅風水的原型)分別羅列。在《隋書》經(jīng)籍志的五行類,書名中包含“堪輿”二字的十種書籍,被分在不同于《宅吉兇論》《五姓墓圖》等風水書的分類中。那么,為什么“堪輿”會成為風水的別名呢?我猜測可能是風水在綜合地氣影響力(龍脈等)和天氣影響力(擇日等)的基礎上而出現(xiàn)時,作為后者術語的“堪輿”被原封不動地轉用了。
我想稍微談一談《漢書》藝文志的“宮宅地形”。此書與《山海經(jīng)十三篇》《相人二十四卷》《相寶劍刀二十卷》等書同列,由此推之,它或許是今天陽宅風水的原型,是從“地形”來判斷家的吉兇。另外,在《隋書》經(jīng)籍志的五行類,與《宅吉兇論三卷》一起被著錄的有《地形志八十卷》(庾季才撰)。[20]
關于漢代的風水,《論衡》中還有幾個相關資料,還出現(xiàn)了類似陰宅(墓地)風水的東西。[21]《后漢書·袁安傳》記載了一位不認識的“書生”告訴他在此地安葬他父親的話,將會世代高官輩出,按照書生的話做了之后,果真“累世隆盛”。[22]不過,缺少有關地形的具體記述。此外,《郭躬傳》記載了升任司徒的吳雄在少年時代的逸聞,“醫(yī)巫”們皆反對并說如果那樣埋葬的話就會滅族,然而他卻毫不介意,埋葬母親時既沒有“封土”,也沒有擇日??梢娔沟氐膿竦睾蛽袢诊L俗在當時才剛剛開始普及。
描繪有靈獸、日月的西漢墓葬壁畫,引自洛陽博物館:《洛陽西漢卜千秋壁畫墓發(fā)掘報告》,《文物》1977年第6期,頁10,11。(本圖為編者所加)
接著到了魏晉時代,稍微多了一些資料。特別是有關墓地風水的記載比較顯著。[23]其中《三國志·管輅傳》的兩個小插曲,在考察《真誥》的風水上尤為重要。其一是不管哪個風水史論著都會提到的占墓。對于以征討高句麗著稱的魏國將軍毋丘儉的墓,管輅是這樣判斷的:“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預言這一家不出兩年必遭滅族,最后果如其言。可以說,這是運用四神(四靈)進行占墓的最經(jīng)典事例。關于四神,也有人認為是墓中的四個神像(壁畫、畫像石等)[24],但是,我比較贊成指周圍地形的說法。[25]依我的想象,可能是如下的意思:在這塊墓地的背后,理應成為此墓之關鍵的山過于低矮,無法發(fā)揮鎮(zhèn)墓的作用(玄武藏頭),本應左右環(huán)抱墓地的低矮丘陵,一方不夠長(蒼龍無足),一方?jīng)]有氣勢(白虎銜尸),前方的池澤干涸(朱雀悲哭)。運用四神判斷墓地的這種做法,以稍微變形的形式亦出現(xiàn)于《真誥》之中,我想留到后面來探討。
另一個記載是以往都不太被注意的,我覺得在思考《真誥》的墓觀念時是不可忽視的。郭恩兄弟三人都患有蹩疾(跛腳),于是讓管輅來算卦,管輅說“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非君伯母,當叔母也”,并揭發(fā)郭恩的舊惡,“昔饑荒之世,當有利其數(shù)升米者,排著井中,嘖嘖有聲,推一大石,下破其頭,孤魂冤痛,自訴于天”。被說中的郭恩,流淚服罪。此處把病因與墓地和死者的怨恨關聯(lián)起來進行認識。這正是《真誥》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冢訟”和“冢注”。
到了《晉書》(唐修),風水的記載就更多了。先說羊祜的故事。相墓的說“祜祖墓所有帝王氣,若鑿之則無后”,羊祜不喜歡“帝王氣”,就把它挖開了,那個相墓的又說“猶出折臂三公”。后來,羊祜落馬,把手臂摔斷了,雖位列三公,卻沒有子嗣。[26]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的墓地風水記載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氣”,還有似乎已經(jīng)專業(yè)化了的相墓者。關于后者,在可謂皇甫謐遺言的葬送論《篤終》中,出現(xiàn)了“師工”,也許把這些人稱為風水師,更容易理解。[27]宋明帝討厭丘陵出現(xiàn)龍的云氣,被派去“占視”的“相墓工”高靈文也是如此(《南齊書·祥瑞志》)。[28]相宅的似乎也職業(yè)化了。魏舒少年喪父,被寄養(yǎng)在母親的親戚寧氏家,寧氏建了房子、來看房子的“相宅者”說“當出貴甥”(《晉書·魏舒?zhèn)鳌罚?。魏舒就是南岳魏夫人(華存)的父親??梢钥匆姶蟮厮l(fā)之氣的“望氣者”,也是風水師的原型之一(《南史·齊本紀下》等)。
《晉書》記載風水的最精彩人物,無論怎么說都是堪稱萬能天才的郭璞。后世,他被托名為《葬書》的作者,被尊為風水術的鼻祖,其原因似乎在于《晉書》的記載?!稌x書》本傳記載了他大量的占例,其中有關風水的卜地一例,占墓二例。雖然都是大家所熟知的,但重要就是重要,所以,我想在此介紹一下后者。其一是關于母親墓地的選定,他硬是選擇了一塊雖說是陸地,卻離水邊很近的墓地,后來果真變成了桑田。另一個更為重要,郭璞對一位害怕葬于“龍角”而遭到滅族的施主說,此地是“龍耳”,三年之內(nèi)必有天子造訪此地。后來,他的預言成了現(xiàn)實。為什么說重要呢?因為后來的風水說經(jīng)常使用“龍脈”“龍穴”等帶“龍”的詞語,而郭璞的故事屬于最早期的例子。不過,此處所言“龍角”和“龍耳”,有各種各樣的解釋[29],我覺得這是就事而論的地形術語,也就是說,他將墓所一帶判斷為龍。再深入一步說,說明郭璞的時代龍脈觀念已經(jīng)萌芽。
《郭璞傳》還記載了一位名叫郭公的人,“以《青囊中書》九卷與之(郭璞)”?!肚嗄抑袝返脑鈶撌恰把b在青色布袋中的書”,后世將其視為以此為名的風水書[30],成為尊奉郭璞為風水鼻祖的根據(jù)之一。但是,《晉書》并沒有記載他撰寫有風水書,而且此書被弟子偷走并焚毀了,因此,把此書當作郭璞撰寫的風水書,不過是一種虛構。
作為占墓名家的郭璞,也出現(xiàn)于《南史·張裕傳》。順便說一句,史書類雖沒有記載,傳說中的郭璞墓現(xiàn)存江蘇省鎮(zhèn)江市,盤踞在高大的巨石之上,實在是奇怪的家伙。[31]
關于郭璞,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重要事實,即與徐邁的關系。這也是出于《晉書》(附在《王羲之傳》),據(jù)說許邁在苦惱彷徨的年輕時代拜訪郭璞,希望為自己的將來算一卦。出來的卦是泰卦上六爻[32],郭璞勸他說“君元吉自天,宜學升遐之道”,《晉書》認為這個啟示決定了許邁后來的生活方式。我完全不想狡辯說許邁當時從郭璞那里獲得了占墓術之類,不過,也不能否定,事實上許邁與郭璞擁有著共同的精神空間。[33]
這個時代,有關王陵風水的關注度也獲得了提高。“望氣者”感知群山發(fā)出“王氣”的記載并不罕見。傳說秦始皇聽到“望氣者”報告金陵(今南京)有“王氣”之后,斷其“地脈”,改名秣陵的故事出現(xiàn)于魏晉之后。[34]此外,所謂“帝舊塋在武進彭山,岡阜相屬,數(shù)百里不絕,其上常有五色云,又有龍出焉”,是對南齊蕭道成祖墓的敘述,成為后來蕭道成(齊太祖)登祚的預兆(《南史·齊本紀上》)。
六朝時期的穹窿頂墓室,引自社科院考古所洛陽漢魏城隊、洛陽古墓博物館:《北魏宣武帝景陵發(fā)掘報告》,《考古》1994年第9期,頁805。(本圖為編者所加)
二、《真誥》中的風水術語
我們總算來到了《真誥》的入口處,本節(jié)通過綜觀《真誥》并關注其中的術語,試圖粗略地描繪出一個風水略圖?!墩嬲a》的風水術語主要集中在《協(xié)昌期》篇,在總體上幾乎都與墓地風水有關。
首先是“地理”一詞。雖然該詞只有“范幼沖,漢時尚書郎,解地理,乃以冢宅為意”(10,16a)一個例子,但簡單明了地證明了風水地理說已經(jīng)深入《真誥》之中。接著,《真誥》記載了范幼沖[35]贊美自己墓地的話,他運用四神觀點的言說,在思考《真誥》的風水和墓地觀問題上極為重要,因此,我將在后面再次進行探討。
風水之意的“地理”一詞,除了上述《真誥》之外,《抱樸子·極言》曰“相地理則書青烏之說”,也是比較早的例子?!端鍟そ?jīng)籍志》只找到南朝梁任昉所著的《地理書抄》,大概近乎今日的“geography”。到了宋代鄭樵的《通志·藝文略》,geographical的書籍被著錄在“地理”類所收書籍沿襲《漢書·藝文志》的體例,將風水書排列在五行類。然后,在“宅經(jīng)”(陽宅風水)和“葬書”(陰宅風水)的風水書兩大分類之中,“葬書”方面收錄了唐代呂才的《大唐地理經(jīng)》等。也就是說,在《通志》中,“地理”一詞有兩種用法,作為風水書的“地理”書主要指有關墓地風水的書籍。[36]由此反推,《真誥》中的“地理”應該也是用來指墓地風水(亦與文脈符合),此外,可以說這也是墓地風水的比較早期的例子。
“墓書”“墓法”“墓脈”等,如字面所示,正是墓地風水的術語?!澳箷辈皇浅霈F(xiàn)在正文,而是見于陶注的“九戹之名,墓書無法”(10,12b)。大概是講述墓地風水技巧的書。在陶弘景時代,這部書與占墓專家一起大量充斥于世?!端鍟そ?jīng)籍志》的五行類,著錄了《五音相墓書五卷》《五音圖墓書九十一卷》《雜相墓書四十五卷》等有關占墓的書。“墓法”也出現(xiàn)在陶注的“四靈雖同墓法,形相莫辯”(11,16a),大意是墓地風水的技巧。
比上述術語包含著更大問題的“墓脈”,正文中有“小掾又曰,今葬處不吉,斷墓脈多所云云”(18,1b),出現(xiàn)“斷墓脈”的說法?!靶∞颉本褪桥c父親許謐并稱“二許”的許翙,是《真誥》的主角之一。許翙的這句話出現(xiàn)在楊羲的夢中,說自己現(xiàn)在所葬之墓的“墓脈”不好,被支離破碎地切斷了。把陶注翻成現(xiàn)代漢語的話,他說“既然這么說了,小掾大概會被還葬舊墓吧。雖說是虛塚[37],但還是需要吉地”。
流淌在大地之中的能量被假想為“脈”,可以說這是風水地理說的源頭,這種大地觀念,在文獻上可以追溯到秦代蒙恬的經(jīng)典例子,蒙恬認為自己是因為建造萬里長城而“絕地脈”,所以被賜死,于是信服就死(《史記·蒙恬傳》)。切斷“地脈”的話,就會削弱那塊地的活力和運氣,這種想法正是后世的風水地理說。其后到了魏晉時期,從郭璞和鮑照等使用例子可以看到這種大地觀念重新復活。[38]我猜測由此孕育出上清派所構想的洞天地下網(wǎng)絡說,關于這個問題,我將在后面論述。就墓而言,前引羊祜“鑿”開祖墓以紓解帝王之氣的故事,與《真誥》的許小掾故事大約相隔一個世紀而前后呼應。羊祜所采取的行動,在《世說新語》中稍有不同的描寫,變成“掘斷墓后,以壞其勢”(《術解》),以“勢”替代了“脈”,“斷”字則相同。[39]另外,之所以是“墓后”,因為能量(氣)是從背后流入的。
關于許翙的這句話,更值得留意的是他對墓的觀念。那時候,他已經(jīng)去世而成為墓中之人,根據(jù)前引陶注,似乎被改葬到原來的墓地。出現(xiàn)在楊羲夢中的許翙,為什么對自己的墓地位置如此在意呢?是因為害怕“斷墓脈”而導致災厄落到自己身上嗎?但是,對于以真人為目標的他來說[40],俗世的墳墓與腐朽的肉體都早已是無用的敝屣。那么,是擔心自己不吉的墓對子孫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嗎(這更有風水的味道)?按照邏輯來推理,似乎應該是后者,但是,《真誥》的墓地觀念并沒有那么單純。那是因為維系現(xiàn)實的墓和仙鄉(xiāng)之間存在著某種假想的通道,關于這個問題,我想留到下一節(jié)進行探討。不管怎么說,現(xiàn)實的墓的狀態(tài)在《真誥》中擁有重大的意義,為陰宅風水滲透其中留有余地。
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的所謂四神(四靈),原本是天上的星宿,后來下凡成為四方的守護神。這四種靈獸,或被描繪在墓室的四壁之上,或被刻成小塑像[41],來守護死者,在風水說中,山河的自然景觀,有時會將宮闕等人工建筑物[42]比擬為四獸,根據(jù)它們的方位來判斷那個場所的吉兇。作為地形的四靈,其較早的例子有三國曹植的《神龜賦》:“嘉四靈之建德,各潛位乎一方,蒼龍虬于東岳,白虎嘯于西崗,玄武集于寒門,朱雀棲于南鄉(xiāng)”(《藝文類聚》卷96)。關于在墓地鑒定中使用四靈的經(jīng)典例子,我們已經(jīng)在《三國志·管輅傳》中進行過探討了。
《真誥》中的幾個“四靈”例子,其中“八風鼓錦被,碧樹曜四靈”(3,7a),從前后文脈來看,應該指天界的星宿。此外,在保命君的啟示中還有如下的例子。“許子遂能委形冥化,從張鎮(zhèn)南之夜解也。所以養(yǎng)魂太陰,藏魄于地,四靈守精,五老保藏,復十六年殆睹我于東華”(4,14b)。這篇文章也很難懂,“張鎮(zhèn)南(張魯)之夜解”是什么意思?我只能推測它是一種尸解法,總之,在整體的文脈上,這是一篇講保命君預言許翙(文中作許子)仙去之后復活的文章。話雖如此,此處所言“四靈”究竟指什么?從“藏魄于地”和“五老保藏”來看,似乎允許他在此造墓。如果是這樣的話,發(fā)揮保存許翙精氣作用的“四靈”,是指墓地周圍的地形嗎?還是指墓室內(nèi)的四獸圖?此外,也不清楚與前引墓脈被切斷的墓有何關系,不管怎么說,事實上,墓作為尸體的容器,在許謐(許翙之父許謐)復活一事上,被賦予了現(xiàn)實與仙界之媒介的重要意義。
《真誥》也有四靈的例子。下面所引,是許長史(許謐)留下的夢的記錄?!笆率巳兆笥?,夢以鐵釵刺玄武”(18,8a)。陶注在這個地方指出,這個玄武是“墓之玄武”,“非所存龜蛇者也”。如果是“墓之玄武”,那就是說許長史用鐵釵去刺作為玄武的山,把墓脈斬斷。與其這么想,不如去刺作為墓壁畫或明器的玄武(它在夢中或許是活生生的)來得更自然一些。不過,這只是個片段,所以,所刺的是因為討厭不吉利的墓,還是相反?所說的是兒子許的墓,還是指特定的墓?以上種種都不太清楚。
以下引用的一節(jié)記載了一塊四神相應的墓地,幸運的是四靈全都齊全。它作為前引“解地理,以冢宅為意”的范幼沖的話被記錄下來,這部分的一系列短評,成為《真誥》中最豐富的風水資料,在此姑且先引用四靈部分。
我今墓有青龍秉氣,上玄辟非,玄武延軀,虎嘯八垂。殆神仙之窟宅,煉形之所歸,乃上吉之冢也。(10,28a)
實際上,雖說是四靈,卻沒有“朱雀”,取而代之的是加入了“上玄”,這些四靈形態(tài)的描寫意味著什么呢?極為費解。然后,更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上吉之?!北毁澝罏椤吧裣芍哒焙汀盁捫沃鶜w(鍛煉肉體之人的歸宿)”等。風水吉墓被稱為神仙鄉(xiāng),是怎么回事呢?范幼沖的話蘊含著非常重要的問題,所以,我想在下一節(jié)再次進行探討。下面的這段記載也和墓地風水有關。
墓東北為徵、絕命,西北為九戹,此皆冢訟之兇地。若見亡者于其間,益其驗也。(10,12a)
其中與風水有關的術語有“徵”“絕命”“九戹”。認為墓的東北和西北都是“冢訟”(墓中之人的申訴、作祟、冥界的訴訟)的方位,需要注意。“徵”是宮商角徵羽五音之一。大概是因為從墓地冒出來的惡氣會傾注到這個方位(冢注、鬼注),該系統(tǒng)就是將姓按五音進行分類,然后推導出擁有某姓的主人與什么樣的家或墓比較投緣[43],先從陽宅開始(《論衡·詰術》等),然后擴展到陰宅。著錄在《隋書·經(jīng)籍志》五行類的《五姓墓圖一卷》[44]等書,大概就是配有插圖的技術書。
“絕命”原本是游年法的術語,與上述五姓五音法屬于不同的系統(tǒng),此處與五姓五音法結合在一起。所謂游年法是占卜方位,每年假想一個游動于八卦(八個方位)的游年神,根據(jù)這個神停留的卦來推導出這一年的吉兇方位。20世紀90年代出土了日本藤原京(694—710)所書木簡,記憶猶新:“年卅五,游年在乾,絕命在離。忌,禍害在巽;忌,生氣在兌。宜,占者甚吉?!盵45]這是有關游年法的理想實占資料,這個當時35歲的人大概是占卜搬家或出行,這一年的游年神居乾,“絕命”在離(南)為兇,“禍害”在巽(東南)為兇,“生氣”在兌(西)為吉。這個游年法除了見于敦煌文書《推人游年八卦圖》(P2830,與上引木簡文字基本上相同)之外,隋代蕭吉《五行大義》也有記載。反過來說,據(jù)我所知,《真誥》是最早的例子[46],由此可知,在《真誥》的原型所出現(xiàn)的4世紀中葉,已經(jīng)在使用這種將游年法與五姓五音法結合起來進行相墓的方法。
游年法與五姓五音法的結合,以及它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請參考宮崎順子的論文[47],上引《真誥》所記不解其意的地方之一,就是“墓東北為徵絕命”部分。按照一般的五姓五音法,該系統(tǒng)把家宅(或墓所)主人的姓與五音的某個進行匹配,以此為基準來判斷各個方位的吉兇。這里并沒有寫“徵姓,墓東北為絕命”,而是說“徵絕命”,將姓與占辭并列。所以,是否應該讀為“東北是徵的絕命”呢?不過,據(jù)說精通“陰陽、五行、風角、星算、山川、地理”的陶弘景,對這個部分進行注解,認為即使這么讀也不妥?!按藨钜允荛L史也,但許姓羽音。[48]今〈去〉[云]東北徵絕命,是為不同”。此外,陶弘景接著又說“九戹之名,墓書無法”,“九戹”是游年法中沒有使用的術語。或許它與“陽九百六之厄”有某種關系。關于“冢訟”,將在下一節(jié)進行探討。
其他還出現(xiàn)過一次“青烏公”(5,5b),只有止于“仙人”而未能成為“真人”等記述,有關風水的記載什么都沒寫。陶注也只說或許是彭祖的弟子。而“青烏術”成為后世風水的別稱,較早的例子出現(xiàn)于前引《抱樸子·極言》。
三、《真誥》與墓地風水
上面說過《真誥》中出現(xiàn)的風水幾乎都與墓地有關,我想在這一節(jié)關注《真誥》的墓地觀念,更深入一步思考這個問題。先做個簡單的概述,根據(jù)《真誥》的墓地觀念,墓有好的墓和壞的墓,前者可以延續(xù)到仙府,后者則是“冢訟”的原因,因此,都與風水有著大大小小的關系。也就是說,地中的墓成為現(xiàn)實與仙界、現(xiàn)實與冥界之間的媒介,其決定性(是去冥界,還是去仙界)條件之一就是風水。
首先來探討前者。這個地方的關鍵詞是前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冢訟”或“鬼訟”?!摆TA”在正文中有6例,陶注有3例,相同意思的“鬼訟”在正文中有2例,不過,也有一些記述不使用這些詞,但卻以冢訟為前提。此處想以這些詞作為線索。冢訟是墓中死者(鬼)提起的訴訟,對于生者來說,之所以覺得可怕,是因為它會成為疾病等各種不幸和災厄的原因。身體不好的許長史,聽保命君對他說:“人家有疾病、死喪、衰厄、光怪、夢悟(夢的啟示)、錢財減,可以禳厭。唯應分解冢訟、墓注為急。不能解釋(解消),禍方未已?!保?,16b、17a)這一段文字,也可以解讀為如果發(fā)生某種原因不明的不幸,要懷疑有冢訟。上述“墓注”也叫“冢注”“鬼注”,是指由于冢訟的緣故,惡氣從墓中出來,被傾注到特定的生者(大多是墓主人的家人)身上,邪氣會給人帶來各種災禍。夢也成為鬼氣的通道。夢(噩夢)是冢注之氣通過那里襲擊做夢之人的途徑之一(10,11b、13a注)。
那么,為什么會發(fā)生冢訟呢?“無德久鬼訟之紛錯積”(8,8b),老年人(高者)很顯著的劣跡就是恣意篡改古人的碑銘(8,9a)。有一段話記載了許家勉強從一件冢訟中幸免的經(jīng)過。小茅君給楊羲的啟示也極為費解,姑且附上譯文。[49]事情的起因是許朝(許謐的叔父)殘忍地殺了人。
許朝者暴殺新野郡功曹張煥之,又枉煞求龍馬。此人皆看尋際會,比告訴水官。水官逼許斗,使還其丘墳,伺察家門當衰之子,欲以塞對解逼,示彼訟者耳。是斗亡月亡日其應至矣。君自受命,當能治滅萬鬼,羅制千神。且欲視君之用手耳。欲令無他者,宜以此日詣斗墓,叱攝煥等。制敕左官,使更求考代,震滅爭源也??晌鹦?。(7,6a—b)
(譯文)許朝殘殺了新野郡功曹張煥之,又殺害了無辜的求龍馬。被殺的他們時常找機會向水官申訴,水官拘捕了剛去世的陶科斗(許謐夫人)的亡魂,讓她回到自己的墓,讓她在墓中找出許家應該衰死的小孩,這樣就可以為死者申冤,從不如意中解放出來。許斗肯定會在某月某日回到自己的墓。你(楊羲)接受了命令,所以,想讓你懲辦萬鬼,壓制千神。而且想看看你的本事。命令沒有其他工作的人在這一天去許斗的墓,叱責并拘禁張煥之等人。然后敕令左官,在許家之外找出可以成為許家孩子替身的人,切斷糾紛的根源。此事不要對外人說。
于是,毅然執(zhí)行了小茅君啟示的楊羲,通過他的力量[50],使試圖讓其某位家人犧牲的冢訟被防患于未然。
在上述這件事中,請留意一下墓。為什么要讓許斗回到自己的墓呢?恐怕是要強迫她在自己的墓中物色(伺察)一個“當衰之子”,把死者的惡氣(鬼注)吐到那人身上[51],置那人于死地。不管怎么說,冢訟以墓為媒介連接現(xiàn)實世界(縮小范圍來說,就是被葬者的血緣),為了將惡氣從冥界發(fā)放到現(xiàn)實世界,墓成為必要媒介。
冢訟有時候和墓址的選定也有關系。“風?。ㄖ酗L)之所生”(10,11b),中候夫人在一開始向許長史作如是啟示。當時許長史時常為噩夢而煩惱,由于噩夢的緣故,常常遭到“冢注炁”的照射,經(jīng)??诳剩瑑墒职c瘓(10,13a陶注)。根據(jù)這個啟示,如果墓地潮濕,地底的地下水脈(三泉)堵塞淤滯的話,地官便會猛烈地煽動水氣,于是就會中風。接著,啟示把話鋒一轉,指出夢見原來建在墓的東北角和西北角的房子,或者在夢中出現(xiàn)安放棺材的地方,就會接觸不吉利的墓。[52]然后,在這段記述之后,接著講到前引的“墓東北徵……”一節(jié)(10,11b、12a)。不過,說到“冢訟之兇地”的冢訟,究竟是只承接夢中之墓的部分,還是說也承接前面潮濕墓地的記述?我覺得與兩方面的墓都有關系。因為不僅從文脈上看是這樣,而且后文治療中風的呪文中也出現(xiàn)了“風邪即摧,考注匿訟”(10,13a)。大意是,葬于陰濕之地的死者向地官提起冢訟,受訟的地官將邪氣流注給生者(后文有“家死鬼”一詞,大概是墓主人的子孫或同族),鬼也撤訴了。
起因于同樣選址的鬼注還有一例。根據(jù)陶注,這是許長史在夫人陶科斗去世之后,由荀中候授予的啟示。此處同樣也是因為墳塋(許夫人的墓)長期遭到陰氣的侵蝕,終于“使地官激注,冢靈沉滯”,由于這個原因患上“風邪”。但是,這個墓的情況是,邪氣將要四散,所以,許長史被忠告說,要通過“鎮(zhèn)墓”,疏浚夫人之墓的水井,潤澤通往易遷宮的路,以解行路者之渴,如此方是上策(10,15b)。由此推之,墓又以水井為媒介,與易遷宮(位于洞天之中的女仙們的仙館)相通,許謐夫人陶科斗[53]可能通過這條路往來于仙界和冥界之間。
作為防止冢訟的方法,有冢訟和誦呪。尤其是前者很重要,它是“一種贖罪的儀禮,請求消滅種種災厄,尤其是為了消除疾病,對構成災禍原因的自我罪過進行懺悔,更請求赦免祖先的罪過”[54],詳見有關專論。[55]
寫到這里,有必要對墓地與風水的關系做一番整理。墓地風水的關鍵是,天地之氣以墓中死者為媒介,將特定的影響力波及子孫。流入墓中之氣的善惡主要由墓的選址條件決定。從這個觀點來重新審視上述《真誥》的墓觀念,同時代的墓地風水資料只看到墓的選址問題,無視墓中死者,相比之下,《真誥》中對死者充滿畏懼,對死者的意志非常介意(風水也考慮到墓中死者的安寧)。而且,對于死者與生者的關系,也和風水一樣,是由血緣關系連接起來的。但是,由死者→墓→生者推移并發(fā)生作用的,雖然同樣是氣,但《真誥》幾乎都是看到惡氣的影響(冢訟)。不管怎么說,可以看到在《真誥》中道教與風水說交錯在一起的事實。
上述是引起冢訟的惡墓之例,實際上在《真誥》中有一處講到吉墓。緊接在上述許謐夫人之墓的后面,它是由居于童初宮(與易遷宮相對的男仙之館)的范幼沖說的,其最重要的部分已在上節(jié)引用過。接著,又夾雜了一段許夫人之墓的記述,然后對范幼沖的啟示用了相當長的一段文字講述吉冢的造墓法。根據(jù)陶注的解釋,雖然是由別人寫于青紙之上,其關鍵在于應該埋在地下三尺的“方圓三尺”的石制鎮(zhèn)墓券,由八十七個字構成的銘文,茲引如下:
天帝告土下冢中王氣五方諸神趙公明[56]等,某國公侯甲乙,年如(若)干歲(此處寫入實際被葬者的官職、名諱、年齡),生值清真之氣,死歸神宮。翳身冥鄉(xiāng),潛寧沖虛,辟斥諸禁忌,不得妄為害氣,當令子孫昌熾,文詠九功,武備七德,世世貴王,與天地無窮,一如土下九天律令。[57](10,16b、17a)
總之,天帝下令地下諸神防止死者妄為害氣,要控制死者以使子孫世世代代繁榮昌盛。此處,“祖先→墓→子孫”的墓地風水圖式也發(fā)揮著作用,而且以吉墓中的祖先遺體為媒介,希望子孫獲得富貴的愿望,正是后世的風水思想。
那么,那個四靈與這個墓有什么關系呢?前引范幼沖所言四靈,我認為是表現(xiàn)墓所的地形,現(xiàn)在正在探討的這個解說,只提到“上玄辟非”[58],將土堆后方九步九尺的地方命名為“上玄辟非”。這個地點正是華蓋宮王氣之神和趙公明的住處,控制各種害氣的神都隸屬于他們,以使子孫不受冢墓的禍害。關于如何修建位于墓后的“上玄辟非”,比如盛土等,都完全沒有說明,我認為很可能就是地形,或許就是將生氣轉到前方龍穴或明堂的作為主山的玄武之原型。那樣的話,“玄武延軀”又將如何呢?[59]或許其關鍵正是為了表現(xiàn)比“玄武”地位更高的觀念,把原本應該稱為“朱鳥”或“朱雀”的地方命名為“上玄”?;蛘咭灿锌赡苁侵鞂m(南宮)觀念與風水說交錯在一起。
但是,大家應該還記得,前引范幼沖說這樣的墓是“殆神仙之丘窟,煉形之所歸”。正如許謐夫人的墓以水井為媒介,與易遷宮相通那樣,風水吉墓意味著與仙府相通嗎?或者說其本身就是仙府?然而,在《真誥》中,緊接著范幼沖的話之后,記載了辛玄子的話,指出與其依靠這種吉墓,德行的蓄積、長生的修行(磨煉體內(nèi)之神)更為重要,由此可獲重生?!墩嬲a》的編者或許先天地所賦予的環(huán)境與后天的修行之間,取得了某種平衡。
四、洞天福地說與風水地理說
所謂仙府,在《真誥》中顯然就是洞天。對于最遲在4世紀中葉由上清派倡導的洞天觀念,我想以“龍”字為中心將其與風水說進行聯(lián)系。
《真誥》中集中闡述地理的在《稽神樞》篇(尤其是卷11《稽神樞第—》),其文體給我們留下一些奇異的感覺。仙界、冥界、夢和現(xiàn)實,不可視的世界和可視的世界被描繪在同一個平面,這是《真誥》所共有的現(xiàn)象?,F(xiàn)實的茅山和通常視覺所看不見的茅山中的洞天,這兩個不同次元的世界被渾融描繪在一起,讓讀者摸不清東西南北。比如下面的這段記述:
“句曲山,其間有金陵之地,地方三十七八頃,是金陵之地脈也。土良而井水甜美,居其地,必得度世見太平?!保?1,2a)
又如:
“金陵之土似北邙及北谷關,土堅實而宜禾谷,掘其間作井,正似長安鳳門外井水味?!保?1,4a)
“金陵”就是被稱為“洞虛之膏腴,句曲之地肺”(11,1a)的洞天。金壇華陽洞天是句曲山(茅山)的“腹內(nèi)虛空”,宛如內(nèi)視自己的體內(nèi)一樣,是只有內(nèi)觀“此山洞虛”才能看得見的“靈府”,是與現(xiàn)實茅山位相不同的永生者的世界。盡管如此,如上所引、在寫法上好像它就位于茅山的山谷之間一樣,所以說很奇異。
我想,在構思出洞天的上清派人的意識中,華陽洞天并不是與茅山隔絕的異次元世界,而是始終與此地相鄰接。為了說明金陵是無上的樂園,深深懷抱的茅山自身也必須是罕見的場所。反過來說,洞天也受到場所和地勢的制約,因此,給風水說滲入其中留有余地。
作為場所的句曲,賦予其秀逸特征的原因之一,是黃金傳說。在《稽神樞》篇中不乏這樣的記述,說此山產(chǎn)黃金,漢靈帝時,詔敕郡縣開采句曲的黃金。所謂“金陵”和“金壇”的稱呼,正是其體現(xiàn),此處所謂黃金,當然是指可以匹敵丹藥的長生不老藥的原材料。
可與黃金媲美,使句曲山變得莊嚴的是“龍”。“金陵”是開采黃金之后的名稱,但古時就有“伏龍之地”的稱呼(11,2b、3b)?!墩嬲a》有一處引用古代記載,闡述它的來歷:
“名山內(nèi)經(jīng)福地志曰,伏龍之地在柳谷之西,金壇之右,可以高棲,正金陵之福地也,上古名此山為崗山。孔子福地記云,崗山之間有伏龍之鄉(xiāng),可以避水辟病長生?!保?1,4b、5a)
總之,“崗山”變?yōu)椤胺垺?,又從“伏龍”變成“金陵”。而且,與此同時,由“福地”轉變或發(fā)展為“洞天”。不管怎么說,這個神仙的靈府在淵源上與龍有著很深的關系。
這個“伏龍之地”的名稱包含著什么樣的意思呢?在地形上,從“崗山”這個古地名和“伏”字語感來看,大概是低矮的丘陵?!皩幙蓵旱欠堉l(xiāng)以禮拜于靈岫”(12,12b)這段文字亦可作旁證。由此推之,應該是作為山脈在垂直和水平的兩個方向上蜿蜒逶迤的表現(xiàn),從“崗山”這個平淡無奇的名稱向“伏龍”轉換,我猜測其中是否有某種觀念上的發(fā)展?;蛟S是因為注意到潛藏在其中的特殊能量吧,當然,這只能是憑借想象了。
正如當初預告的那樣,我想將這種洞天說和作為龍的思想的風水說重疊起來看。
支撐風水說的是“龍脈”和“龍穴”的概念。“龍脈”一詞在歷史上有宋代鄭樵《通志·藝文略·五行·葬書》中的《鑒龍脈決二卷》[60],是比較早的例子。不過,一般認為早在魏晉時期,郭璞等人就已經(jīng)有了這種思想的萌芽,而且,如前所述,“地脈”一詞在當時被頻繁地使用。由此啟示,上清派可能將這種處于萌芽狀態(tài)的“龍脈”和“地脈”觀念納入洞天說之中,構想了地下世界的網(wǎng)絡。下面這段文字中的“林屋”等不單是地名,也是被假設于斯的洞天名稱?!熬淝刺?,東通林屋,北通岱宗,西通峨眉,南通羅浮”(11,7a)。實際上,在《真誥》中,可以看到“陰路”一詞(11,1b),卻沒有“地脈”一詞,不過,這種網(wǎng)絡的成立不可能脫離“地脈”觀念。
風水的所謂“龍脈”是一條充滿生氣的流動的強勁有力的路線,相比之下,“地脈”不過是空虛的地下道。但是,在可視為“地脈”一詞最早典故的《史記·蒙恬列傳》中,它不單是地中之道,也被認為是與大地生成之力有關的某種重要路徑。正因為如此,蒙恬對自己所犯罪過戰(zhàn)戰(zhàn)兢兢,最終服毒自盡。此外,附帶說一句,從《葬書地脈經(jīng)一卷》(《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下·五行》)這部風水書的書名來推測,“地脈”和“龍脈”也有著可以互換的一面。
在這種前提下,以“龍”為媒介,在整體上對洞天說和風水說進行對應時,可以看到一種結構上的類似性,“地脈”對應“龍脈”,各個洞天對應龍穴。
以上,以墓地觀念為中心,探討了《真誥》乃至上清派道教與風水地理說的關系。后世,道教和風水說被視為不同的體系,作為風水書被收入《正統(tǒng)道藏》的也只有《堪輿完孝錄》。本文的主要關注點,不在于道教和風水在教義上的異同及其守備范圍如何,我基本上也贊成兩者是不同的存在。但是,即便道士和風水師是兩種不同的存在,道士看風水的情況也是有的,在道觀選址和建造之際運用風水說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61]在本文所探討的道教形成時期,道教不僅從佛教和民間習俗中汲取養(yǎng)分,也十分有可能從同樣處于萌芽時期的風水地理說中汲取養(yǎng)分。另外,關于洞天觀念的出現(xiàn),我猜想以墓為代表的地下他界觀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參與其中[62],本文原想對此進行驗證,不過篇幅已盡,只好留待今后了。
洞天空間示意圖,據(jù)《真誥》繪制,陶金制圖(本圖為編者所加)
致謝
在撰寫本文之際,都筑晶子、奈良行博提供了寶貴的資料。此外,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六朝道教”研究會(由吉川忠夫主持)的各位成員還提出許多建議,借此機會向他們表示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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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李時珍也曾登茅山采藥,據(jù)說《本草綱目》含有茅山產(chǎn)的草藥三百八十余種(李勇剛:《茅山道院》,茅山道教文化研究室編印1993年版,第3頁)。
[2] 1500年前好像就是這樣了?!按竺┥接行蹠r銅鼎……上有磐石掩鼎上。”(《真誥》11,14b)陶注曰:“今最高處乃多石,每吉日,遠近道士咸登上,燒香禮拜,無復草木,累石為小壇?!绷硗猓脑凇短接[》卷41中作為《茅山記》被引用。
[3] 李勇剛當時的頭銜是“茅山道教文化研究室副主任”。
[4] “茅山道士”一詞,舊時詩文中也經(jīng)常被用到。例如,“應得煙霞出俗心,茅山道士共追尋”(張籍:《贈茅山楊判官》,引自劉大彬《茅山志》28,8b)
[5] 這個位置與《真誥》如下所言地點沒有改變,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特別的場所?!按竺┥健⒅忻┥较噙B,長阿中有連石,古時為積金山,此山中甚多金物,其處宜人住,可索有水處,為屋室靜舍乃佳。”(《茅山志》11,10a)
[6] 現(xiàn)在,這個萬寧宮、九霄宮和坤道乾元觀的“兩宮一觀”合稱茅山道院。前身是陶弘景的故居,以及劉混康的庵。(《茅山志》17,1a)
[7] 以陶弘景晚年隱居地著稱。(《茅山志》20,12a)也出現(xiàn)于《真誥》。
[8] “己”字在后世歌詠茅山的詩文中經(jīng)常被使用。例如,“玉肺空浮己字山,五門不鎖洞天寬。”(楊至質:《茅山》,《茅山志》29,12a)又,《太平寰宇記》卷90“句容縣”條曰“其山形如句字三曲”,比喻為“句”字的“勹”形的曲折三角。
[9] 茅山的“三宮五觀”,以往遭受三次大災難,即太平天國、抗日戰(zhàn)爭和“文化大革命”。因為茅山一帶是上海至南京的交通要沖,是戰(zhàn)略上的據(jù)點,抗日戰(zhàn)爭中在此展開激烈的戰(zhàn)斗,這個茅山圣地也曾遭道士被殺、數(shù)個道觀被毀之難?!舵?zhèn)江宗教》下冊(江蘇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編,1995)收入數(shù)篇相關論文。
[10] 劉基,字伯溫,明朝建國功臣之一,亦有《郁離子》傳世。此外,還是術數(shù)史上的重要人物,《明史·藝文志》著錄了許多冠以他的名字的占術和風水書。民間流傳著許多有關他的風水故事,這個故事的出處未確認。
[11] [日]蜂屋邦夫:《中國の道教——その活動と道觀の現(xiàn)狀》,汲古善院1995年版,第227頁“茅山”章,注曰“入口墻壁厚度的不同,據(jù)說是因為風水思想”。
[12] 為什么忌諱?這種禁忌在風水上稱作什么?未詳待考。
[13] 收入《句容文史資料》第四輯(政協(xié)會議江蘇句容委編,1986),參考笪昌農(nóng)的《康有為茅山葬母》等。
[14] 劉大彬的《茅山志》也幾乎沒有這種視點。
[15] 雖然統(tǒng)稱風水,但流派眾多,理論也很復雜煩瑣,與道教相似。本文試圖以近世風水說的大框架為杠桿,來探討《真誥》。
[16] 《四庫提要》子部術數(shù)類,參考王玉德:《神秘的風水》、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2頁;[日]宮崎順子:《伝郭璞「葬書」の成立と變?nèi)荨罚度毡局袊鴮W會報》58號,2006年。
[17] 參考何曉昕:《風水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105、115頁。
[18] 關于這兩本書,參考何曉昕著,[日]宮崎順子訳、三浦國雄監(jiān)訳:《風水探源》,人文書院1995年版,第41頁;高友謙:《中國風水》,中國華僑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50頁。
[19] 錢大昕在《恒言錄》卷6“堪輿”條亦如是說。
[20] 庾子才在《隋書》和《北史》的藝術傳有傳。
[21] 《譏日》篇曰:“葬歷曰,葬避九空地臽,及日之剛柔,月之奇耦……”
[22] 這個故事亦見于《幽明錄》。
[23] 蔡達峰:《歷史上的風水術》,上??萍汲霭嫔?995年版,第83頁。
[24] [日]興膳宏:《異域の眼》,筑摩書房1985年版,第110頁。
[25] 本書注23所引蔡達峰論著也持同樣的立場(第84頁)?!跺\囊經(jīng)》(即《葬書》)對四神的記述大概是繼承管輅的說法。
[26] 《晉書·羊祜傳》。這個故事也被《世說新語·術解》收入,文字上有若干變化。
[27] 其中“師工”與“卜筮”“俗言”“神巫”并列(《晉書·皇甫謐傳》)。此外,“善相墓者”亦見《南史·荀伯玉傳》。
[28] 在《南史·齊本紀上》,如下所引,高靈文成為“善占墓者”?!暗叟f塋在武進彭山,岡阜相屬,數(shù)百里不絕,其上常有五色云,又有龍出焉。上時已貴矣,宋明帝甚惡之,遣善占墓者高靈文往墓所占相。靈文先給事太祖,還,詭答曰:‘不過出方伯耳?!馨滋嬖唬骸F不可言?!鞯垡猹q不已,遣人踐藉,以左道厭之?!?/p>
[29] 蔡達峰以“龍角”為星宿,代表東方的方位。但是,沒有對“龍耳”進行說明。王玉德雖然沒有直接論述郭璞的“龍角”,但是,引用了唐代看過郝處俊墓的書生所說的“葬壓龍角,其棺必斫”,認為“龍角”就是“龍脈的角上”。
[30] 《通志·藝文略·五行·葬書》,除著錄了首次出現(xiàn)在宋代書目中的郭璞撰的《葬書一卷》之外,還著錄了郭璞撰的《青囊經(jīng)二卷》等數(shù)種《青囊經(jīng)》。
[31] 關于此墓,我寫有十幾行短小的參觀記?!稓荬沃袊幕罚▌?chuàng)元社1994年版,第210-211頁)。我是1993年去的,根據(jù)2010年在此考察的關清孝的報告,這一帶變成主題公園,水逼近了代表郭璞墓的巨石邊上。
[32] 《晉書》的原文如下:“未弱冠,嘗造郭璞,璞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發(fā)?!薄对企牌吆灐肪硪话倭懔对S邁真人傳》,與郭璞的占辭相同,出卦為“《大壯》之《大有》”(《大壯》上六爻)。由郭璞的占辭推之,應該如《真人傳》所言。《大有》上九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p>
[33] 關于許邁,參考[日]吉川忠夫:《許邁傳》,收于吉川忠夫編:《六朝道教の研究》,春秋社1998年版。
[34] 記載此事的地志有:晉張勃的《吳地理志》、隋郎蔚之的《隋州郡圖經(jīng)》《太平御覽》卷4所引《金陵記》等。因此,王玉德的《神秘的風水》(廣西人民出版社)引用《晉書》元帝紀說秦代就已經(jīng)有“王氣觀念”的說法過于輕率。此外,關于六朝時期王權與風水思想的關系,參考[日]南澤良彥:《南朝陵墓と王權——王者な生む墓について》,收于吉川忠夫主編:《六朝道教の研究》,春秋社1998年版。
[35] 《登真隱訣》卷中第19a頁所言“童初監(jiān)范某云,所服三氣之法……”的“范某”可能就是范幼沖。
[36] 葬書中有《五姓合諸家風水地理一卷》。這是“風水”和“地理”放在一起的較早例子。
[37] 注,墓主已經(jīng)尸解而成為空墓的意思。
[38] 《山海經(jīng)·海內(nèi)東經(jīng)》郭璞注(引自《藝文類聚》卷7)、鮑照的《登廬山詩》等?!冻鯇W記》卷8所引《湘中記》有“地道”一詞。
[39] 《通志·藝文略·五行·葬書》有《斷墓法一卷》,可能是記述破壞吉墓的方法。
[40] 根據(jù)《真靈位業(yè)圖》,相對于許謐的“第二左位”,許翙位于“第二右位”的高位(4a—5b)。
[41] 我在鎮(zhèn)江市博物館見過溧陽出土的宋代陶制四神像。另外,在買地券中,四神被使用為形式上的土地結界。早期例子有劉宋元嘉九年(432)王佛女的買地券,參考[日]池田溫:《中國歷代墓券略考》,收于《アジアの社會と文化I),東京大學出版會1982年版,第229頁。
[42] 《三輔黃圖》卷3云:“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王者制宮闕殿閣取法焉?!?/p>
[43] 暫命名為五姓五音法的這個系統(tǒng),參考[日]田中淡:《生と死の原理》,收于《空間の原型》,筑摩書房1983年版;[日]尾形勇:《「吹律定姓」初探》。收于《東アジア史における國家と農(nóng)民》,山川出版社1984年版;[日]宮崎順子:《敦煌文書「宅經(jīng)』初探》,《東方宗教》85號;等。
[44] 此外,該書還著錄了《五音相墓書五卷》《五音圖墓書九十一卷》《五姓圖山龍》等。
[45] 出自《これが藤原京だ》(奈良文化財研究所飛鳥藤原京宮跡發(fā)掘調(diào)查部)。
[46] 《登真隱訣》卷下,20b,“若家中有五墓之鬼作祟傷死往來者……”的陶注,認為“五墓”大概就是“五音姓墓”。
[47] 本書注43所引尾形勇的論文。
[48] 關于許姓匹配羽音,出于后世的南宋。參考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用》(這個部分被本書注43所引尾形勇論文引用)。
[49] 以下的讀解,參考丸山宏的《正一道教の上章儀禮について》(《東方宗教》68號)、都筑晶子的《六朝時代における個人と「家」》(《名古屋大學東洋史研究報告》14)、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的《真誥研究》(訳注篇)等。
[50] 上引丸山論文,推測其時楊羲進行了“上章”(關于“上章”,后述)。在這個啟示之后,列舉了“紙三百”等供品,陶注指出這些是給鬼師的禮物。他們大概是此事的協(xié)作者。
[51] 發(fā)放惡氣抑或是張煥之等?即使如此,許斗也必須回到墓中。不管如何,墓和死者可能要成為一個組合,才能對生者產(chǎn)生作用。
[52] 此處也很費解,原文如下:“若常夢在東北及西北,經(jīng)接故居,或見靈床處所者,正欲與冢相接耳,墓之東北……”
[53] “妻同郡陶威女,名科斗,興寧中亡,即入易遷宮受學。陶注:葬縣西北二里舊墓?!保?0,9a)
[54] 本書注49所引都筑晶子論文。
[55] 本書注49所引丸山宏論文、都筑晶子論文。
[56] 這個人也出現(xiàn)于《搜神記》。“初有妖書云,上帝以三將軍趙公明、鐘士季,各督數(shù)鬼下取人?!保ň?)
[57] 該銘文大概與上清派的興盛有關,后世的鎮(zhèn)墓券中也有照此使用的例子?!吧闲俜恰钡人撵`的文字也依《真誥》原樣刻在四周,上為“上玄辟非”,下為“玄武延軀”。見河南省扶溝縣出土的唐代趙洪達鎮(zhèn)墓券等。此外,參考本書注41所引池田溫論文第207頁的解說。
[58] 為什么說“上玄”而不說“朱雀”,也不說“朱鳥”,關于這一點,陶注亦未詳(10,28a),在研究會上,釜谷武志認為或許是因為諱言“朱宮”的緣故。我的見解如下文所述。
[59] 前所引《真誥》“四靈部分”鎮(zhèn)墓券,也是上為“上玄”,下為“玄武”。我覺得是相對下面的“玄武”而言,指上面的“玄武”。
[60] 雖然不是說“龍脈”,在南宋的買地券中有“行龍”“來龍”等詞。前引池田溫論文,錄文77及錄文79。這些作為風水的資料,也很重要。
[61] 參考何曉昕:《風水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25頁以下。
[62] 例如《真誥·闡幽微》中位于羅酆山麓的洞天記述,又如,在買地券中經(jīng)常可以看到的特有的空間感覺,不僅想占有地下,還想占有地上直至天上的空間(本書注41所引池田溫論文等),可以有所啟發(fā)。
三浦國雄,1941年生于日本大阪。大阪市立大學文學部中國學科畢業(yè)后,進入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課程深造,專攻中國哲學史。先后任教于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東北大學、大阪市立大學、大東文化大學,現(xiàn)任四川大學文化科技協(xié)同創(chuàng)新研發(fā)中心教授。研究領域包括中國古代的文化、思想與宗教,以及東亞文化比較研究等。著有《朱子》(1979年)、《王安石》(1985年)、《易經(jīng)》(1988年)、《中國人的處所》(1988年)、《朱子、氣與身體》(1997年)、《不老不死——中國人的夢想與實踐》(2000年)、《風水、通書與陰陽先生一一作為中國文化邊緣的沖繩》(2005年)、《朱子傳》(2010年)等多部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