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亡國之君可以有多慘——伊沛霞著《宋徽宗》札記

一個亡國之君可能有多悲慘屈辱，宋徽宗（及其子欽宗）提供了生動的案例。

公元1127年，南宋高宗建炎元年，三月，女真人在洗劫開封近四個月后準(zhǔn)備北返。二十三日，女真人宣布，他們索要的金銀已被足數(shù)獻(xiàn)上，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由女人充抵。開封府遞交的文件中列出了明細(xì)：共搜括了247600兩金和7728000兩銀，比上一年略少。另有607700錠金和2583100錠銀由11635名女子充抵，包括129位公主和高級嬪妃、451位低級嬪妃或近親宗室、1241位遠(yuǎn)親宗室、1083位宮女和宮中歌舞伎、2091位近親宗室的妻子、2007位遠(yuǎn)親宗室的妻子、1314位妓女和3319位官員或貴戚家族的女子。

三月二十八日，金兵押送宋俘離開開封。押往金國的宋俘將近15000人，被編為七批。第一批中有2200名男性宗室和貴戚，以及3400名女性宗室和貴戚。第二批人數(shù)比較少，只有35人，都是女人和小孩，包括康王（宋高宗趙構(gòu)，他是徽宗唯一逃脫的皇子）的母親和王妃（韋后和邢氏）、兩位皇子、兩位公主、兩位皇子的女兒，以及徽宗另一個兒子的妻妾。第三批隊伍中有37名女性，包括欽宗的妻妾和兩位公主。第四批有徽宗及其嬪妃、徽宗的兩個弟弟、19個兒子，以及孫子、駙馬和眾多侍女，共1940多人。第五批宋俘全部是女人，包括103位公主和各位親王的妾，以及142名侍女。第六批隊伍非常龐大，包括3180位女性和3412名有一技之長的平民，如醫(yī)師、工匠、藝人等。第七批隊伍中有欽宗及其子女，還有孫傅、何?、秦檜等12名大臣，以及144名侍女。

宋徽宗

北行途中條件非常艱苦，很多人未能活下來。在第六批的6592人中，有1892人（28%）未能到達(dá)燕京，有的人在途中去世，還有一些人，尤其是小孩子，當(dāng)他們趕不上隊伍時，就會被女真人拋棄在路邊。這些宋俘被分為500人一組，由幾十名女真騎兵像趕牛一樣往前攆。大部分宋俘都是城市居民，不習(xí)慣長途跋涉，如果他們落在后面，就會遭到毒打或被殺掉，因此，在隊伍經(jīng)過的沿途橫尸無數(shù)。

在北行途中，宋俘們要自己準(zhǔn)備食物。每天晚上扎營后，女真人會按人數(shù)給每人分發(fā)定量的大米，但宋俘必須自己準(zhǔn)備做飯用的柴薪和水。由于不能出營地，宋俘們很快就學(xué)會了在行路過程中隨時收集水和木柴，留到晚上做飯時用。隊伍中的女性，無論身份高低，都受到女真人的性侵和虐待，困苦萬狀?；兆诘拇蟛糠謰邋m女、女兒和兒媳都被犒賞給金人。轉(zhuǎn)年春天，徽宗的嬪妃在兩個月內(nèi)共生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但都相繼夭折了，也許是被殺死的。這幾名嬰兒有可能是被強(qiáng)奸之后生下來的，因為推算出來的受孕時間應(yīng)當(dāng)是在北行途中，有的史料則明確表示，這幾名嬰兒并非徽宗的親骨肉。

五月十三日，徽宗一行到達(dá)燕京，其他各隊也陸續(xù)到達(dá)。九月十三日，宋俘離開停留了四個月的這座漢人城市，被遷往更北邊的地區(qū)。十月十八日，徽宗到達(dá)金中京（在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赤峰市寧城縣境），進(jìn)入歷來由游牧民族占據(jù)的草原地區(qū)。在中京停留了不足一年，徽宗、欽宗與隨行人員再次被押往更北邊的地方，這一次是去離今哈爾濱不遠(yuǎn)的上京，那里是女真人的一座主要京城。他們于1128年八月二十一日到達(dá)上京，幾天后，被作為貢品帶到了在金太祖神廟舉行的祭祀儀式上。據(jù)記載，宋俘被“虜兵數(shù)千洶洶入逼至廟，肉袒于廟門外。二帝、二后但去袍服，余均袒裼，披羊裘及腰，系氈條于手。二帝引入幔殿，行牽羊禮?！酆笠韵陆院颉眱x式結(jié)束后，仍然半身袒露的婦女就被分賜給了金人，包括韋太后和邢皇后在內(nèi)的三百人被分到了洗衣院作為皇宮中的奴仆。其他人也被分別賞賜給不同的人。第二天，徽宗和欽宗被冊封了兩個極為屈辱的封號：昏德公和重昏侯。

到達(dá)上京僅僅兩個月，徽宗、欽宗和其他皇室就不得不再次向著更北的韓州行進(jìn)。這段旅程用了兩個月時間。在這里停留了一年半之后，宋俘再次被遷到別的地方。1130年七月，宋朝王室乘船遷往五國城（在今黑龍江依蘭縣境）。途中，二帝被迫與大部分宗室成員分開?；兆谠谖鍑怯直磺艚怂哪甓?。1135年四月二十一日，徽宗在五國城去世。1142年五月，宋高宗與金國議和，金國同意將徽宗、鄭太后和高宗第一位妻子邢皇后的靈柩，以及高宗的生母韋太后送回宋朝。在這之后，欽宗受到的待遇也多少有所改善，被遷往稍稍靠南的金國新都上京。他一直活到1161年。

在徽宗的家族成員中，幾乎所有能被女真人找到的人都與徽宗一起北行，包括開封府或附近的宋朝宗室，以及徽宗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和她們的丈夫。很多人在隨后幾年中死于虐待或輕怠，尤其是對女真人用處不大的宗室。到1128年七月，在被囚禁的宗室和婦女從燕京遷到韓州時，最初的5600名宗室中僅存活了900人，三年后，在宗室被遷到上京時，就只剩下500多人了。

徽宗的直系親屬境遇稍微好一些。1127年時，徽宗共有26個兒子在世，除了高宗之外，其余25人都被虜掠北行。6歲以下的皇子全部在途中去世，徽宗只有16個兒子活著到達(dá)五國城?；兆谌ナ罆r只剩下11個兒子在世?；兆诘呐畠簜冊?127年從開封被金人擄走后，就幾乎與徽宗失去了聯(lián)系。1127年，徽宗共有22個女兒在世，但有3個不久就死于開封府外金軍主將斡離不的軍營中。還有幾個在離開開封前被賜給了女真大將，而剩下的公主，尤其是比較年幼的，被帶到燕京成為宮中奴仆。被女真人擄走的還有徽宗諸子的34個妻妾和未婚妻，其中大部分被賞給了女真將軍，還有一些成為宮中的奴仆或嬪妃。1127年，徽宗已經(jīng)有了15個孫子和29個孫女，大都很年幼。他們的成活率很低，只有兩個男孩活著到達(dá)了五國城，而活下來的女孩則成了宮里的奴仆或?qū)m女。

在徽宗的嬪妃中，包括鄭皇后在內(nèi)的五人被女真人列為他的妻子。她們都在35歲以上，女真人不感興趣。最后她們都到達(dá)五國城。此外，女真人還擄掠了31位高級嬪妃、41位中級嬪妃、67位低級嬪妃，以及504名宮女。和公主的遭遇一樣，這些女人也有很多在離開開封前被賜給女真軍官。在燕京時，除了有5位交還給了徽宗外，其他人都被賞給女真軍官或送入宮中作奴仆。

宋徽宋的靈柩歸葬于紹興城外的“攢宮”，不過，學(xué)者普遍認(rèn)為內(nèi)中并無其遺骨?！皵€宮”意為臨時安放，浮土淺葬，日后將遷回北宋皇陵下葬。這與南宋都城被稱為“臨安”是一個意思。這個地方還有一個名稱是“宋六陵”，因其安葬了南宋9位皇帝中的6位，他們的在位時間總計達(dá)148年，而南宋的整個歷史只有153年。除6位皇帝外，宋六陵還安葬了大量后妃、皇子、公主及功勛大臣。

“宋六陵”與我個人有特別的關(guān)系，因我所讀的大學(xué)“紹興師范專科學(xué)?！碑?dāng)時校址正在此地。校門前面是一口水塘，周圍是重重疊疊的茶園，茶園之外青山四圍，確實是個好地方。我們上學(xué)時還有許多明代種植的松樹，標(biāo)示出陵墓的所在，相信我的所有同學(xué)，都與這些高大的松樹合過影?，F(xiàn)在許多人說此地風(fēng)水好，但一想起這是受盡苦難屈辱的宋徽宗的歸葬地（即使是衣冠冢），想起宋俘北行途中的悲劇遭遇，想起元蒙入侵之際宋六陵一百多座墳?zāi)乖馔诰蚴抢墙?，難免令人毛骨悚然，凄風(fēng)苦雨撲面而來，絕對不會想到什么“好風(fēng)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