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詩歌獎評委西渡：把詩歌獎還給詩歌

2月4日晚，鴻山-玉和祥杯首屆南方詩歌獎揭曉，朱朱、一行、劉國鵬、方少聰?shù)确肢@四項大獎，英年早逝的《里爾克詩全集》譯者陳寧被授予特別獎。

該詩歌獎在評選原則中，開篇就表明，將致力于打破目前國內(nèi)詩歌獎圈子化的不良風氣，引人注目。為此，澎湃新聞對評委會成員、詩人、詩歌批評家、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西渡進行了專訪。

西渡

詩歌獎圈子化的主要癥結在于利益的糾纏

“中國不缺少詩歌獎，但具有公信力的詩歌獎極為缺少。當下各種詩歌獎受到太多詩外因素的干擾，加上評委視野、見識乃至私念的限制，往往成為圈子獎，有的甚至自己給自己頒獎。這種評獎不但失去了遴選優(yōu)秀作品和優(yōu)秀作者的作用，而且敗壞、污染了詩人們生存其中的詩歌環(huán)境，也傷害了詩歌本身?！?/p>

由評委會共同擬定的《南方詩歌獎評選原則和評選標準》可謂十分犀利。那么，所謂的詩歌獎圈子化都有哪些表現(xiàn)，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圈子化，又如何保證南方詩歌獎的非圈子化呢？

西渡認為，詩歌獎圈子化的主要癥結在利益的糾纏。

“很多詩歌獎的出資方、評委各懷心思。出資方考慮出資方的利益，評委考慮評委的利益，詩歌獎里沒有詩歌的位置，詩歌只是道具。很多詩歌獎設立的目的或是旅游宣傳，或是企業(yè)宣傳，或是其他宣傳，有的出資方太主動，太積極，動不動就干預評選工作。有的評委會希望通過評獎給自己和自己人樹立權威，招攬名聲，維護關系?！?/p>

“南方詩歌獎立意破除詩歌獎的這種利益化、圈子化，把詩歌獎還給詩歌。”為此，西渡表示，南方詩歌獎在機制上的第一個優(yōu)勢就是評委會工作完全獨立，出資人、組委會完全信任評委會，對評選工作完全不干預。

詩人獎由朱朱獲得，獲獎作品為《我身上的海：朱朱詩選》（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21年5月出版）

第二個優(yōu)勢是具有公心的評委會。“在評委會人選的組成上，我們考慮幾個因素，首先是內(nèi)行，要精通詩藝，其次是視野廣闊，了解當代詩歌的現(xiàn)場，最后非常重要的是具有公心。這個公心一方面體現(xiàn)為對詩歌的一種虔敬態(tài)度，把詩歌看作高于詩人的一個事業(yè)，因此能夠擺脫自戀心態(tài)的限制，看到別人的詩歌，看到自己圈子以外的詩歌；另一方面在人際關系上具有開放、包容的胸懷、格局，可以做到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符合前兩條的候選人不少，但符合最后一條的并不多?！?/p>

之前，西渡曾經(jīng)批評過中國詩壇的市儈習氣，認為這種習氣對詩歌的破壞很大?！八裕诳紤]評委人選上，我們非常謹慎。最后選定的評委都是在考量這幾條之后慎重選擇的，現(xiàn)在的幾位評委都是杰出的詩人、批評家，同時又最具公心，為人品格無可挑剔。”

第三個優(yōu)勢是有明確的評選標準，就是經(jīng)典性、現(xiàn)場性、持續(xù)性。這個標準是評委會討論形成的共識，在評選工作中得到了有效的執(zhí)行。

第四個優(yōu)勢是評委會的工作方式。評選工作采取投票制，但是在充分交流基礎上的投票制。

在西渡看來，投票制有它公正的一面，但也有局限，有時候投票的勝出者可能是平庸，而不是卓越?！澳戏皆姼瑾勗u委會在投票之前有充分交流，評委坦誠發(fā)表意見，充分分析、討論候選作品的優(yōu)缺點，甚至有激烈的爭論。因為大家都有公心，這種坦誠的交流非常有效，在基本方面都可以達成共識。在此基礎上的投票，結果是令人滿意的。”

對民刊、自印作品的忽視是詩歌獎的失職

民刊、自印作品，在中國當代詩歌的發(fā)展歷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近些年，國內(nèi)詩歌獎往往將之拒之門外。這次南方詩歌獎將自印作品納入?yún)⒃u范圍，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大大增加了評審工作的困難，但同時也大大增加了詩歌獎的品質(zhì)。

西渡坦言，接受自印詩集確實大大增加了評委會的工作量，這也是今年的評獎結果推遲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但它卻是評委會立志獎掖、發(fā)現(xiàn)青年作者、無名者的一個決意，同時也是克服詩集出版瓶頸的一個努力。

批評獎由一行獲得，獲獎作品為《詩藝四論》（2022年8月）

西渡本人曾不止一次被陌生者所震驚?！拔易砸詾閷Ξ敶姼璧默F(xiàn)場相當熟悉，但近年來不斷有陌生者以其令人驚艷的作品打擊我的這種盲目自信。譬如，這次詩人獎的入圍者伽藍，三年前我第一次讀他的作品著實被震了一下，而那時候他幾乎沒有發(fā)表過作品，是一個完全的陌生者。這次參評詩人獎的作者中，也有不少優(yōu)秀的陌生者。他們的存在呼吁我們打破成見，擴大視野，關注公開發(fā)表、出版以外的作品?！?/p>

自朦朧詩以來，中國當代詩歌的發(fā)展與民刊、自印詩集的關系一直非常緊密。這種緊密性，在西渡看來，甚至可以說，當代詩歌發(fā)展的“發(fā)展”二字更多地體現(xiàn)在民刊和自印詩集中。

“當代詩歌的先鋒性、探索性、實驗性、嚴肅性，當代詩歌的活力，在民刊和自印詩集上有更集中、更及時的體現(xiàn)。正規(guī)刊物、出版社對當代詩歌的接受往往具有滯后性。朦朧詩就是以民刊和自印的方式為人所知的?！?/p>

但是當朦朧詩大量成為公開出版物的時候，朦朧詩的高潮已經(jīng)過去了，它的先鋒性、探索性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更年輕一代詩人身上，另一些民刊和自印詩集上。西渡認為，盡管在新世紀以后，公開出版物的滯后性有所改善，“但民刊、自印詩集所體現(xiàn)的活力仍然是重要的，對它們忽視不見對一個嚴肅的詩歌獎不僅是一種缺憾，也是一種失職?！?/p>

大量名家炒冷飯壓縮了青年人的出版機會

西渡介紹，這次投稿參加參評的作品超過150部，加上評委推薦的作品，總數(shù)達到200部以上。競爭最激烈的是詩人獎，數(shù)量上占參評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總體質(zhì)量也最高。其中不少作品是在評委既有視野之外的，但都展現(xiàn)了各自的亮色。西渡認為，這是當代詩歌總體水準不斷提升的一個有力證據(jù)。

詩歌翻譯獎由劉國鵬獲得，獲獎作品為《回聲之巢：帕索里尼詩選》（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22年8月出版）

本屆南方詩歌獎設立特別獎，授予英年早逝的《里爾克詩全集》譯者陳寧，以紀念這位杰出詩歌翻譯家逝世十周年

在詩歌翻譯方面，近年來譯詩集的出版形成了一個高潮，大量外國詩特別是外國現(xiàn)代重要詩人、重要詩集被譯成中文出版，翻譯質(zhì)量也有很大提升。很多優(yōu)秀的詩人、專業(yè)譯家（老中青都有）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詩歌翻譯工作中。這個情況也反映了讀者對外國現(xiàn)代詩的接受狀況有很大改善。西渡說，詩人獎、翻譯獎的入圍作品都非常出色，哪一部都具有獲獎的實力，這讓評委的取舍極為困難?，F(xiàn)在的獲獎作品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結果，其他入圍作品也應該獲得充分的敬意。

批評獎、青年詩人獎參評作品相對要少，但兩部獲獎作品都是自印，西渡認為，這正說明了詩歌批評著作、青年詩人詩集的出版仍然面臨較大困難。

“詩歌批評和詩歌創(chuàng)作是共生關系，任何一方的偏枯都會對詩歌的整體發(fā)展產(chǎn)生不利影響。從1980年代至今，詩歌批評一直屬于相對偏枯的一面，當代優(yōu)秀詩人很多，但優(yōu)秀的詩歌批評家很稀缺。這種情況下，更需要我們關注詩歌批評，發(fā)現(xiàn)優(yōu)秀的作者和作品。”

青年詩人獎由方少聰獲得，獲獎作品為詩集《哈孜的記事冊》（飛象界編輯部2021年1月出版）

“青年詩人獎五部入圍作品都是非正式出版物，可見青年詩人處境之一斑?！痹谖鞫煽磥恚嗄晔窃姼鑴?chuàng)作和閱讀的主體，青年詩人的這種困難處境對詩歌未來發(fā)展很不利。

“有眼光的出版家應該給青年詩人更多的機會，減少一些名家的重復出版。后者占用的出版資源太多。名家新作理應出版，但大量的炒冷飯實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