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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多少中國妖怪(三)

山精的情況與水虎一樣,主角是中國的妖怪,圖中文字節(jié)自《永嘉郡記》,原文為:“安國縣有山鬼,形體如人而一腳,才長一尺許。

山精

山精的情況與水虎一樣,主角是中國的妖怪,圖中文字節(jié)自《永嘉郡記》,原文為:“安國縣有山鬼,形體如人而一腳,才長一尺許。好噉鹽,伐木人鹽輒偷將去。不甚畏人,人亦不敢犯,犯之即不利也。喜于山澗中取石蟹。同伐木人眠息,便十十五五,出就火邊跂石炙噉之?!保ㄒ姟短接[》卷九百四十二引)請注意,《永嘉郡記》的原文是“山鬼”而不是“山精”,但圖中的形象及情節(jié)則與原文甚合?!堆执笕防锸沼小吧骄?,采用了鳥山的圖和文字。另有“山鬼”一則,寫的只是一個民間故事,并沒有對“山鬼”有所介紹。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山鬼是一足的,而日本山林中的妖怪里山鬼、山爺、山父、山男等也都是一足的,而且不僅一足,還是獨(dú)眼。柳田國男稱這一類妖怪為“一足神”,為多地山民所崇拜。柳田氏還提到甲斐那里有一個村莊祭祀著一個一足鬼的石像,上面用了中國山神“夔”作為“雅稱”。但這與中國的“如龍,一足”的“夔”毫無關(guān)系,不過是“少了一條腿的狛犬”,只能引起知識者的發(fā)笑?!@個事例可以看出一足山鬼在日本民間的野生存在,但民眾也希望為它們?nèi)〉靡粋€更正規(guī)些的神名,結(jié)果就是從遙遠(yuǎn)的中國移植了。

鳥山石燕雖然畫了《永嘉郡記》中的山鬼,并且在圖畫中詳細(xì)地描繪了這山鬼的形態(tài)和故事,而這些都不是日本一足鬼所有,可見他絲毫沒有把它當(dāng)成日本妖怪的意思。

玉藻前(九尾狐)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開,世間一片混沌,一團(tuán)上升的陰氣聚集到了一起,幻化成了一只妖狐。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后,妖狐擁有了不死之身,它全身長著金毛,長長的尾巴分成了九股。人們將其稱作“金毛九尾狐”。在中國的商朝,九尾狐幻化成一個絕世美女,魅惑商紂王,做盡壞事。周武王興兵推翻了商紂王。之后,妖狐去了印度,化身為摩竭佗國斑太子的王妃華陽天,惑亂朝政。后來,九尾狐幻化成少女,搭上了從中國返回日本的遣唐使吉備真?zhèn)涞拇?。到了日本后,它化為棄嬰,被一名武士收養(yǎng)。由于天資聰穎、美貌絕倫,不久便入了宮。九尾狐自稱玉藻前,企圖接近天皇,被著名的陰陽師安倍泰成識破。真面目被曝光后,它變回原形,飛到天上逃走。泰成利用神鏡的魔力,將它擊落在那須(栃木縣內(nèi))荒涼的原野上。九尾狐被趕來的軍隊包圍,最終被除掉。據(jù)傳,它的尸體化為了“殺生石”。殺生石會釋放硫化氫和二氧化碳等氣體,至今仍危害著人類和動物的安全。

以上采自《妖怪大全》對“九尾狐”的介紹,只要略動腦筋就知道,這故事是典型的倒敘或倒編歷史式的“甩鍋”。日本的這個玉藻前也和中國商朝時的妲己一樣,是個虛虛實(shí)實(shí)的傳說中的人物,但她的時代即鳥羽天皇在位的十二世紀(jì),要比中國的商代晚了差不多兩千年。盡管她是傳說中的人物,但她是日本本土所產(chǎn)則是不變的事實(shí)。而商朝的妲己,在腦袋被割下來之后如何能跑到印度再東渡日本,這故事可能中國沒有一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它不過是日本江戶時代的好事之徒借用《封神演義》編了個故事,為玉藻前做了個“前傳”。說編這故事的人是把妖狐“甩鍋”,其實(shí)是不確的,他可能并沒有什么惡意,也不過是炫耀一下自己的博學(xué),順便用文明上國的故事為自己的“名妖”貼貼金罷了。但也正如中國人不會讀了《說岳全傳》就真的以為岳鵬舉是印度的大鵬金翅鳥轉(zhuǎn)世一樣,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他們也同樣不會相信玉藻前就是妲己的變形。既然是先有了玉藻前而后才有的九尾狐妲己的附會,那么怎么也不能說玉藻前是中國傳過去的妖怪了吧。

陰摩羅鬼

我曾寫過一篇《避煞之謎》,專聊我國的喪俗中的避煞,其中自然要談到煞神或稱煞鬼這種東西。陰摩羅鬼就是對煞鬼的一個特殊稱呼。鳥山石燕的說明文字是中國南宋人廉布《清尊錄》中一段故事的節(jié)略,讓我把原書全文譯介如下:

鄭州進(jìn)士崔嗣復(fù)到京城(汴梁)去參加選官,在距京城一舍之地時,住宿在一座寺廟的法堂上。剛?cè)胨?,忽聽有叱逐自己的聲音。嗣?fù)驚起一看,見一物如鶴,色蒼黑,兩目炯炯如燈,鼓翅大呼,其聲甚厲。嗣復(fù)趕忙皇皇然下堂,避至廡廊下,那怪鳥方不再叱叫。次日嗣復(fù)把此事對寺僧說了,寺僧說:“本寺一向沒有此怪,只是幾天前有人把放有死人的靈柩厝置于法堂之上,大約是因此之故吧。”嗣復(fù)到都城之后,又對京師大剎開寶寺的一個和尚說起此事。和尚道:“藏經(jīng)中對此有記載,此怪為新死尸氣所變,名叫陰摩羅鬼?!保ㄔ囊娡鹞教帽尽墩f郛》卷三十四上)

與唐代大量動輒食人裂尸的煞鬼故事相比,《清尊錄》這故事遠(yuǎn)不算恐怖,但它自有其可取之處。其一,開寶寺僧指出煞鬼為尸氣所化,見地頗為高明。其二,陰摩羅鬼驅(qū)趕客人下堂,看似兇厲,其實(shí)是保護(hù)客人不被尸氣所中,這樣的煞鬼過去是沒有的。其三,開寶寺僧又為煞鬼創(chuàng)造了一個具體的稱呼。古代煞鬼故事雖多,但很少有具體的稱謂,一律是煞、殃、眚、煞鬼、煞神之類的泛稱,直到唐代才出現(xiàn)了一個“羅剎魅”(見張鷟《朝野僉載》),也易與惡鬼“羅剎”相混。而“陰摩羅鬼”卻要別致多了。但也要做一點(diǎn)說明。和尚說陰摩羅鬼見于藏經(jīng),雖然知道沒有人去查,但他真不是打誑語?,F(xiàn)在《大藏經(jīng)》可以檢索,在《俍亭和尚閱經(jīng)十二種》的《涅盤末后句》中就有如下一段:“拘尸那城阿耨達(dá)池,深一尺,闊一丈。東門西門,南門北門,靈棺自舉,陰摩羅鬼惑亂于人,不用大驚小怪?!边@里的陰摩羅鬼讓墓里的棺材都自動離地而起,似是夜叉惡鬼之類,和中國的煞鬼不像是一回事。而且印度次大陸的喪葬風(fēng)俗與中國大異,有沒有煞鬼的傳說都成問題。所以我們只能說中國的煞鬼從此有了個新名號,卻不能說這煞鬼和印度的“陰摩羅鬼”有什么血緣關(guān)系。

鳥山石燕所繪的陰摩羅鬼很是精彩,特別是除了云南神馬之外,中國至今沒有見到煞神的玉照,故而尤為可珍。但鳥山氏所畫此鬼,完全是根據(jù)中國傳說,唯一稍有日本特色的是背景,即寺院法堂內(nèi)靈柩前的供物。所以此圖之陰摩羅鬼是中國的而非日本的。但據(jù)水木茂《妖怪大全》中對陰摩羅鬼的解說,此鬼也曾日本化:

《太平百物語》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山城國(今日本京都府)的西京住著一個叫宅兵衛(wèi)的人。一個夏天的晚上,他在寺院里遇到了陰摩羅鬼。當(dāng)時,宅兵衛(wèi)正在寺院的走廊里打瞌睡,忽然聽到有個聲音在喊自己的名字:“宅兵衛(wèi),宅兵衛(wèi)……”他吃了一驚,睜開眼睛,只見一只形似鷺鷥,通體發(fā)黑,目光如炬,叫聲像人的鳥,正拍打著翅膀。宅兵衛(wèi)急忙離開了那里。他將此事告訴了寺里的長老。長老說:“最近有一些尸體被臨時安置在寺里,恐怕就是這些尸體的原因吧?!恫亟?jīng)》里說,新的尸體的尸氣會化成陰摩羅鬼?!?/p>

很明顯,《太平百物語》把《清尊錄》的故事做了一些改造,人名、地名都換成日本的,故事也就成了日本的了。那些認(rèn)為日本的妖怪來自于中國的朋友,似乎可以將此作為一個證據(jù)。但我只看到了日本引進(jìn)的是一個妖怪故事,雖然換成日本的背景,卻沒有讓這妖怪成為日本人的妖怪。如果說日本的妖怪中有了陰摩羅鬼,起碼也應(yīng)該再有一兩個本土故事才行。但這其實(shí)是很難做到的。因?yàn)橹袊年幠α_鬼有它借以產(chǎn)生的民俗和信仰。煞鬼為大鳥之說,最晚在中國漢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直到清代,煞鬼故事縷縷不絕,就是因?yàn)橹袊膯仕滓恢毖永m(xù)不變,長時間的停柩不葬,尸氣侵人,就需要人們用避煞的迷信喪俗讓人免為尸氣所中。日本如果沒有這樣的習(xí)俗,就沒有產(chǎn)生煞鬼的社會基礎(chǔ)。所以只靠引進(jìn)一個故事,是不會輕易生出一個妖怪的。

我的看法是,日本民間沒有真正的擁有陰摩羅鬼這個妖怪。

魍魎

這又是一個拼湊起來的妖怪。名是“魍魎”,圖是“弗述”,文字是“罔象”,仍然是一個名不符實(shí)的怪物。

讓我們先看圖,圖中是一個怪物,把新死不久的尸首從墓中拖出來,然后抱著腦袋啃。這不是魍魎。吃死人尸體的墓中怪物有兩種,一名罔象,好食死人之肝,一名弗述,好食死人之腦。

依此說,圖中應(yīng)是弗述了。宋人邢凱在《坦齋通編》中也說:“梁任昉曰:‘地中有獸,名弗述,好食亡者腦,畏柏而不畏銅鐵?!币簿褪谴苏f最早見于南朝梁任昉的《述異記》。但鳥山石燕畫的是啃腦袋,可是說明文字中卻說“好食死人之肝”。但好食死人之肝的也不是魍魎,而是罔象。罔象與魍魎字形和讀音有些相似,但卻不是一種東西。晉干寶《搜神記》卷十二引《夏鼎志》:“罔象,如三歲兒。赤目,黑色,大耳,長臂,赤爪。索縛則可得食?!兵B山的說明正是此物,只是省略了最后一句。

所以鳥山圖中的說明寫的不是魍魎,而是罔象。那么魍魎應(yīng)該是什么東西呢?

“魍魎”有時可與“罔兩”(不是罔象)相通,如《春秋左氏傳》宣公三年:“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爆F(xiàn)在就通寫成“魑魅魍魎”。罔兩這怪物有幾種說法,一是水神,當(dāng)然也可以說成是水怪。二是木石之怪,也被人看做山精之屬,好學(xué)人的聲音說話以迷惑人。這兩種罔兩不妨也可以作為魍魎來看,但魍魎還有一種晚近的說法,與罔兩無干,那就是“大鬼”,但此說只見于明清兩代,姑且不去管它了。無論是水怪還是木石之怪,顯然與圖及圖中的說明都沒有關(guān)系,所以我說鳥山石燕畫的魍魎是個拼湊之物。

那么日本有沒有魍魎這妖怪呢,據(jù)水木茂說是有的,請看他的介紹:

據(jù)櫻井德太郎所著的《魍魎信仰的基礎(chǔ)》記載,在土佐地區(qū)(今日本高知縣),人們將那些死于非命的人稱作“不意死者”。不意死者的靈會將在世的朋友或熟人引向死亡。因?yàn)檫@樣做會提升靈的地位,因此,這些不意死者的靈會趁機(jī)引誘人去死。另外,還有與不意死者“御次”有關(guān)的傳說。“御次婆”被洪水沖走后溺水而死,尸體被發(fā)現(xiàn)后,她開始在家中作祟。家人請來神職人員做法祈禱時,她的靈魂出現(xiàn)了,說:“我就是御次婆。如果不厚葬我,我就世代作祟?!庇谑牵藗儗⒗咸乃漓`作為魍魎祭祀,虔誠供養(yǎng),死靈就消失了。

原來日本的妖怪本來叫“御次”,后來把這個妖物供奉起來,又給了它一個進(jìn)口名稱“魍魎”,從而抬高了它的身份,就不再和人搗亂了。諸公試看,這個冒名“魍魎”和中國的魍魎、罔象還是弗述,可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

蜃氣樓

圖中的文字引自《史記·天官書》,云“海旁蜃氣象樓臺”(其下省略未引的一句是“廣野氣成宮闕”)。蜃為巨蚌,《月令》“雉入大水為蜃”,注“大蛤曰蜃”者即是。據(jù)云其吐氣能成樓閣城市,故稱“蜃氣樓臺”,簡稱“蜃樓”?!膀讱鈽恰奔础膀讱鈽桥_”,現(xiàn)在看來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就是在古代也只是看作一種少見的怪異現(xiàn)象。此現(xiàn)象在別處未必沒有,但以山東登州最為著名,正是因?yàn)榇说氐摹昂E则讱庀髽桥_”,所以戰(zhàn)國時才有了海上蓬萊仙山的傳說,惹動了秦皇、漢武“萬萬歲”的雄心,結(jié)果成了方士的玩物。其實(shí)方士到海上轉(zhuǎn)幾圈,心里也明白那仙山樓閣也不過是蜃氣作怪,轉(zhuǎn)瞬就會消失,沒有人認(rèn)為那是真的樓閣城市,更不用說是真的仙人所居的神山了。既是現(xiàn)象,那就頂多只能說是“異象”,卻不能說是妖怪。當(dāng)然日本的“妖怪”概念與我們的不同,他們中的有些人是把怪異現(xiàn)象也稱之為妖怪的,比如“鬼屋”。

但既然是中國發(fā)生的“現(xiàn)象”,就是傳到日本,也不會變成日本的“現(xiàn)象”。而如果日本本來就存在此類現(xiàn)象呢?我記得在江戶川亂步的某篇小說中,提到過在日本一個叫魚津的海邊上看海市蜃樓的事,而且那地方和中國的登州蓬萊一樣,是專門碰運(yùn)氣看海市蜃樓的勝地,甚至碰上的機(jī)遇比蓬萊還多一些。如此說來,鳥山氏畫的蜃氣樓,頂多就是用中國的“蜃氣”之說來為日本的異象做一種神話般的解釋,卻不能說魚津的海市是從中國蓬萊傳過去的。此理應(yīng)不費(fèi)解,所以蜃氣樓也不在“百分之七十”之列。

燭陰

《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fēng)。)身長千里。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贝藸T陰在《大荒北經(jīng)》作“燭龍”。所以鳥山石燕在說明中改做“人面龍身”,也自有根據(jù)。后面提到“北海之地”,是因?yàn)闋T陰生于東北至西北之海外,稱為“北海之地”也未嘗不可。這樣一來,燭陰所生之處尚在中國之外,與日本就更扯不到一起,鳥山不過向日本介紹了一個中國神話中的怪物而已。

人魚

鳥山石燕圖中說明見于《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氐人國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郭璞注:“盡胸以上人,胸以下魚也?!闭f是“人魚”,其實(shí)人家是“魚人”,“氐人國”的國民。連中國也把“氐人國”視為外國,那在日本看來就更為遙遠(yuǎn)了。

但《山海經(jīng)》另有人魚,如《西山經(jīng)》中丹水出人魚,據(jù)郭璞注,是“如?魚四腳”,還有《北山經(jīng)》的決決之水,《中山經(jīng)》的浮濠之水等都出人魚,這些人魚又叫鯢魚,就是我們平常說的娃娃魚。

《日本妖怪大全》中的人魚,圖是采用鳥山的,但文字說明卻是各國都有的娃娃魚之類,說它們“肉味鮮美”,吃了還可以長生不老云云。這些人魚當(dāng)然不是妖怪,我想,如果日本人魚像鳥山氏畫得那么可怕,那么日本人要考慮的就應(yīng)該是別讓自己上了人魚的餐桌了。

彭侯

彭侯在中國是木精,在中國也只存在于古籍中,你隨便問個知識人,也未必能知道的。不知道也不能說他不博學(xué),因?yàn)樗@名字太冷僻,而且?guī)浊曛宦读艘幻妫瑥拇藳]了下文,誰還去記它。

鳥山的說明采自晉干寶《搜神記》和《白澤圖》,大意是,彭侯為千歲木精,狀如黑狗,無尾,人面?!端焉裼洝返娜囊敿?xì)得多,說是吳大帝孫權(quán)時,建安太守陸敬叔為命人伐一棵大樟樹。才下數(shù)斧,樹中就冒出血來,及至樹斷,出來一個人面狗身的怪物。陸太守說:“此物名叫彭侯?!比缓缶椭笾粤?,說那味道和狗肉差不多。

這里有幾處與鳥山的說明不同。一,《搜神記》說彭侯狗身,但沒說它是“黑狗”,說“黑狗”的是《白澤圖》。二,《搜神記》只說彭侯從大樹里出來,沒有說它是“千年木精”,而《白澤圖》只說彭侯是“木精”,卻沒有說是“千年之木”。千年之木的精怪不是彭侯,而是“賈朏”,其狀如豬,吃起來味道卻如狗肉。此說也見于《白澤圖》,日本人抄書時有些馬虎,弄混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返魂香

這個返魂香更與“百分之七十”沒關(guān)系了。但也可以說說,文字說明寫的是漢武帝與寵姬李夫人的故事,其文見于《漢書·外戚列傳》。大意為,李夫人死后,漢武帝思念不置。齊方士少翁言能致其神魂,便在夜間點(diǎn)起燈燭,設(shè)一帷帳,請武帝另居一帳。武帝只見遠(yuǎn)遠(yuǎn) 來一美女,仿佛如李夫人之貌,坐于為她所設(shè)的帳中。武帝隔著兩重帷帳看不大清,可是又不能出帳就視,于是感而作詩:“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

這里只有一個招魂故事,或者說是一個降靈把戲,并沒有提到什么返魂香。但日本人并沒有錯,唐朝時白居易的詩集流行于扶桑,而白居易的《新樂府·李夫人》中就把上述故事引進(jìn)了“返魂香”:“又令方士合靈藥,玉釜煎煉金爐焚。九華帳中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夫人之魂在何許,香煙引到焚香處?!?/p>

漢武帝時倒是另有個返魂香的故事。月氏國使者來朝,獻(xiàn)返魂香四兩,大如雀卵,黑如桑椹。武帝以香非中國所有,頗為輕之。但使者說此香乃長生之神藥,因瘟疫而死者能起而還生。武帝當(dāng)然不肯以九五之尊充當(dāng)外國藥的試驗(yàn)品,就命人放到倉庫中,置而不用。后來長安大疫,死者大半。武帝突然想起此香,便把香分到各處焚燒,也是做個試驗(yàn)的意思,結(jié)果凡死未三日者全都活了過來。這時武帝才相信了月氏使者的話,可是香已經(jīng)燒完,所以就與這“長生之神藥”失之交臂了。又有說此香產(chǎn)于西海聚窟洲的。此故事見于《海內(nèi)十洲記》,當(dāng)然是后來的道士們編的。關(guān)于返魂香的故事還有一些,反正與中國、日本的妖怪都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就此省略。

但無論是方士的返魂香還是月氏國的返魂香,在中國都是偶爾一現(xiàn)的東西,日本國也只能當(dāng)成一個異國故事聽聽,怎么也不會進(jìn)入妖怪譜的。至于水木茂說日本國有個返魂冢,與中國本無關(guān)系,當(dāng)成妖怪還是故事,那是他們的事了。

方相氏

圖中的說明是引了《論語·鄉(xiāng)黨》的一句話:“鄉(xiāng)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階?!毖钥鬃用吭卩l(xiāng)人們舉行大儺時,都要身穿朝服而恭立于臺階之上。大儺就是由人裝扮成以方相為主導(dǎo)的諸種神道和以疫鬼為主的各種惡鬼,扮演一場神驅(qū)疫鬼的戲劇,但孔子可不是把它當(dāng)作戲來看,因?yàn)檫@是從周天子到各國諸侯以及城鄉(xiāng)都要舉行的一種禮儀,由此可見孔圣人對大儺之儀的重視。當(dāng)然這也同樣可以反過來看,在孔子以外的眾鄉(xiāng)黨眼里,大儺吸引人的主要是它的娛樂性。

方相氏在驅(qū)除疫鬼的大儺儀式中既是行儺的主持者,又是主神方相的扮演者。《周禮·夏官》中說:“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yáng)盾,帥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qū)疫?!彼庑蔚闹饕厣巧砼芷?,黃金四目,手持戈盾。而他的“黃金四目”,就是一個接近方形的大面具,我總覺得,“方相”之名就是由此面具而來。在眾多扮演者所戴的小面具中,這個木雕的大方面具是很突出的。我們小時候看戲,不知道什么角色和情節(jié),最注目的就是那個“大花臉”,總是喊著“大花臉又出來了”。方相就是這個“大花臉”。在大儺中,方相率領(lǐng)著一群由十幾歲的兒童裝扮的形如神獸的十二神,驅(qū)趕追殺各種鬼魅,這是一個場面宏大的群體表演。“游行”完畢,他們還要到各家居室中做做驅(qū)除疫鬼的樣子。

方相還有一個衍生功能,即由鎮(zhèn)壓邪鬼而派生的“導(dǎo)墓驅(qū)邪”。每臨大喪,就有人扮成方相,為送葬隊伍的開路神,可以讓一眾邪鬼回避。而到了棺槨入葬之時,方相先要持戈敲擊墓壙四隅,以驅(qū)除地下以死人為食的妖魅,即前面說的好食死人之腦的“弗述”、好食死人之肝的“罔象”等物。

中國的儺儀很早就傳到了日本,也一度成了日本驅(qū)疫、送葬中的一個角色。水木茂先生的《妖怪大全》沒有把方相氏歸入妖怪,而是按照中國的說法編進(jìn)“神明”中,并說中國的大儺儀式傳到日本后,“當(dāng)神社舉行追儺儀式時,有時會有方相氏登場”。由方相偶爾客串一下日本的儺儀,這大約是古代才有的事吧。因?yàn)榧幢闶侵袊?,方相作為儀式中戴著假面的固定角色,早就失去了信仰崇拜的內(nèi)在質(zhì)素。而隨著大儺逐漸為別的驅(qū)疫神明如張?zhí)鞄熤愃〈较嗑椭怀霈F(xiàn)在富貴人家的送葬隊伍中,一個紙糊彩繪的巨無霸似的開路神,顯示著喪家的闊綽和排場。在六朝以來的志怪小說中,說到某種神怪的相貌,往往就是一句“狀如方相”,那么方相是什么樣子呢?大家都知道:就是那個“面具”的樣子。在這一點(diǎn)上,水木茂的方相更接近面具的真實(shí)。

白澤

鳥山在圖中題了一個白澤贊:“黃帝東巡,白澤一見(現(xiàn)),避怪除害,靡所不遍。”概括了白澤神獸的故事。其事見于《瑞應(yīng)圖》,道:“黃帝巡于東海,白澤出,達(dá)知萬物之情,以戒于民,為除災(zāi)害?!薄盾庌@本紀(jì)》中說的更詳細(xì)些:“黃帝巡狩至海,登桓山,于海濱得神獸,能言,達(dá)于物之情。因部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黃帝令人圖寫,以示天下。”后世有《白澤圖》一書,就是假借白澤之名,介紹民間的各種精怪。此獸的尊容沒有任何記載,但有人說白澤其實(shí)就是貘,因?yàn)榘拙右椎摹鄂临潯分姓f“圖其形辟邪”,結(jié)果成了白澤即貘的證據(jù),其實(shí)這是不大靠得住的。而白居易說貘“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用上面的三幅白澤圖來對照,或者如牛,或者如獅子,或者如犬,看來也沒有人把白氏的話當(dāng)回事。

無論是鳥山石燕還是水木茂,都沒把白澤當(dāng)成日本的妖怪。至于日本的民間,恐怕如果不看鳥山的圖冊,都不知白澤為何物。所以我們也就沒必要自作多情地去做比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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