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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境與幽淵——明清文人的林屋洞天探險

太湖西洞庭山中的林屋洞是一處可以深入探查的天然洞穴,洞中景觀奇特,玄秘幽深。

太湖西洞庭山中的林屋洞是一處可以深入探查的天然洞穴,洞中景觀奇特,玄秘幽深。當(dāng)?shù)澜虨檫@座洞穴鋪述神話、并將之視作洞天仙域后,成為左神幽虛天的林屋洞立即獲得重要而特殊的人文價值,吸引修道人和“好事者”不畏艱險,一窺神境。

正如此前介紹的那樣,道教靈寶傳統(tǒng)中,大禹和龍威丈人是較早深入林屋洞天的兩個傳說人物,前者將《靈寶經(jīng)》藏入洞中,后者則幫助吳王闔閭暫時“竊”得禹書。根據(jù)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清理林屋洞所得梁代道士題名碑和《林屋館銘》等材料記載,最晚從南朝蕭梁時期開始,就有修道者入洞探查。事實上,那部鋪陳大禹、龍威丈人傳說的《靈寶五符序》大約成書于東晉前后,書中龍威丈人對林屋洞中景觀的描述與現(xiàn)實情況非常符合——這至少可將已知的帶有真實性的林屋洞探索上溯至《靈寶五符序》成書之時。時代下降,唐代開始游訪林屋洞的記述逐漸增多,如通過唐代詩人皮日休的《入林屋洞》,可知其與陸龜蒙林屋祈雨之旅,便曾進(jìn)入此洞深處。傳說中,唐代官員李公佐也跟著道士一同進(jìn)入過林屋洞,發(fā)現(xiàn)話及鎮(zhèn)壓無支祁的部分《古岳瀆經(jīng)》。有關(guān)這些情況,《太湖訪仙——蘇州西山林屋洞的神話、儀式與宮觀》中已做詳細(xì)介紹,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回顧。宋元時期,對林屋洞的探索依舊不減。宋代鄭虎臣(1219-1276)《吳都文粹》[1]和明代錢谷(1508-1572)《吳都文粹續(xù)集》[2]中收入一些相關(guān)詩歌和游記,使我們獲得部分明以前人物入洞探索的信息。然而,與明清文人有關(guān)林屋洞的游記文學(xué)相比,更早的記述顯得較為零散而簡略。究其原因,當(dāng)然與明清文人旅游風(fēng)潮的興起和吳中文學(xué)的興盛直接相關(guān)。[3]這些流傳至今的文學(xué)作品提供了考察道教林屋洞文化影響力的特殊視角,同時也為身為“后世游客”的我們提供了與古人跨時間交流的難得機會。有關(guān)文人、尤其明清江南文人旅游的研究已不算太少,[4]但對林屋洞相關(guān)游記文學(xué)的討論卻還非常罕見。頭緒紛繁,不妨從一起爭議性事件開始今天的話題。

引子、徐霞客到底進(jìn)沒進(jìn)林屋洞?

徐弘祖(1587-1641),號霞客,以著名旅行家和地理家的身份為今人銘記。其《徐霞客游記》自清朝開始獲得廣泛關(guān)注,成為炙手可熱的文化地理著作和旅行指導(dǎo)讀物。徐霞客與林屋洞的一段因緣,引起今人爭論。

明代焦竑(1540-1620)是徐霞客的同時代人,其在《玉堂叢語》中記載徐霞客游歷包山林屋洞的經(jīng)過。文稱林屋洞“深窈幽黑,久無游者”,平生好奇的徐霞客等人列炬而入,見鐘乳奇觀“金庭玉柱”,至題有“隔凡”二字處,為流水所阻不得前進(jìn),遂悵然而出,“自后更無往者”。[5]這則故事為同時代和稍晚的方志和游記不斷重復(fù),如明代王思任(1575-1646)在其《游洞庭山記》中稱:“天順中徐武功秉炬深入,署‘隔凡’二字而返?!盵6]陳函輝(1590-1646)所撰《徐霞客墓志銘》中轉(zhuǎn)引徐宏祖自述,萬歷丁未游太湖東西山,“訪靈威丈人遺跡。”[7]可知,徐霞客確曾造訪林屋洞,時間可能是萬歷三十五年(1607),而不會是王思任所述天順(1457-1464)年間——彼時徐霞客尚未出生。且明清之人基本認(rèn)為徐霞客此次造訪林屋洞時曾深入洞穴,而至于“隔凡”二字是否徐霞客所書或僅是他遇到的更早題字,則還需討論。當(dāng)代學(xué)者普遍接受上述記載,給予徐霞客的林屋之旅很高評價。[8]然而,也有學(xué)者從地質(zhì)學(xué)角度對此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1、徐霞客沒有“自述”進(jìn)入林屋洞的經(jīng)歷;2、根據(jù)林屋洞目前每天還要排水300m3的情況來看,古時林屋洞可能長期被水淹沒,只有大旱時節(jié)太湖水位下降,才有進(jìn)入林屋洞的可能。而根據(jù)《近500年我國特大旱災(zāi)的研究》等材料所述,1607年正是太湖豐水年,林屋洞中恐怕都是積水,徐霞客當(dāng)無從得入。[9]

那么徐霞客到底進(jìn)沒進(jìn)林屋洞呢?確實,徐霞客本身似乎沒有給出明確記述,其進(jìn)洞與否尚需分析。但上述質(zhì)疑的重點放在“地質(zhì)學(xué)”證據(jù)上,意在從根本上否定古人在旱年之外進(jìn)入林屋洞的可能。那么除旱年外,古人真的無法進(jìn)入林屋洞嗎?從目前所見的明清林屋洞游記來看,這一質(zhì)疑恐怕不易成立。明清文人的大量游記證明,他們確曾深入林屋洞,進(jìn)入林屋洞也不一定要等到天災(zāi)旱年。接下來,讓我們以這些游記為依據(jù),從入洞準(zhǔn)備工作和洞中見聞感受兩個方面,來考察明清文人的林屋洞探險。需要指出的是,現(xiàn)代開發(fā)前,林屋洞內(nèi)景觀變化不大,因此下文亦偶引唐宋記載以為佐證。

一、明清文人進(jìn)入林屋洞的準(zhǔn)備工作

林屋洞位于太湖西山島上,是古代西洞庭山或東西洞庭山游覽路線上最神秘、最獨特,可能也是“最可怕”的景點。要入林屋洞,得先舟行至西山島。入洞的準(zhǔn)備工作,需從坐船開始。

圖1:西山島石公山眺望太湖,白照杰攝于2023年1月12日


1、船家樂與舟行難

白霧漫空白浪深,舟行竹葉信浮沉。

科頭晏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宋代范成大(1126-1193)登臨西山游覽林屋洞等景觀時,寫下上面這首《十一月大霧中自胥口渡太湖》。[10]古人渡太湖,需從胥口乘船。良港碼頭在此,不分貴賤,就算康熙皇帝南巡太湖,也得如此。[11]太湖浩蕩百里,今人輪渡而行自然愜意,但古代舟船動力不足,風(fēng)伯好惡成為影響行程的重要因素。順風(fēng)順?biāo)馍缴?,心曠神怡。清代懷?yīng)聘(生卒年不詳)在《登洞庭兩山記》中,自述于庚寅年(可能是1650或1710)仲春由胥門出發(fā),經(jīng)胥口入太湖,“是日,天無風(fēng),湖平如鏡,下上遠(yuǎn)近,洞徹見底?!敝坌兴氖锏菛|山,次日渡西山訪林屋。于林屋山奇石之間,坐望江流,“湖水挾風(fēng)聲以驅(qū)人,愈遠(yuǎn)愈甚。”[12]真是春光旖旎,惠風(fēng)和暢,令人向往。好風(fēng)不常在,如果是遇到湖上風(fēng)波惡,那行舟赴林屋可就真是驚心動魄了。遇到大風(fēng),最理智的選擇就是暫時擱置飽覽盛景的野望。更早的史堯弼(1118-1157之后)在乙丑(1145)中秋游覽吳中美景時,便遭遇此般問題,“恨風(fēng)作,不能過西山睹林屋洞天之盛?!盵13]元末楊維楨(1296-1370)則是個灑脫睿智的人,其《游張公洞詩序》稱,至正丙戌(1346)立春,計劃游覽太湖洞庭諸峰,“風(fēng)水猝作,不可舟”,于是立馬改道宜興張公洞。[14]在這篇序文中,楊維楨記錄下張公山天申觀道士講述的一個故事,稱曾有長毛仙客進(jìn)入張公洞,東南行二百里從林屋洞中出穴。這個故事或許多少撫慰了楊維楨因風(fēng)阻斷的洞庭之行。宋元時人如此,明清時期的正常文人遭遇太湖狂風(fēng)時的選擇,普遍也不外如是。

但遇到大風(fēng)天,非要舟行西洞庭行不行?倒也不是不行……但就得做好各安天命的準(zhǔn)備。清代金之?。?593-1670)在康熙六年(1667)閏四月渡太湖時,感慨風(fēng)平浪靜,如履平地。但他回憶兩年前舟行同一水域時不禁后怕,當(dāng)時“波濤人立,咫尺汪洋,即常年未免恫心?!盵15]事實上,不光是從胥口去西山林屋,從林屋洞返程同樣得小心風(fēng)波摧折。但就有那膽大心狠的文化人,偏喜歡做大鬧龍宮的弄潮兒。清代趙懷玉(1747-1823)就是這樣一位猛人。據(jù)其《游洞庭兩山記》所述,他曾赴西山宿包山寺,游覽林屋洞、毛公壇。而后,遇大風(fēng)雨,但趙懷玉堅持從西山返回東山,“僧阻之勿顧”。“中流風(fēng)大作,衣袂皆濕,危甚”,于是暫登石公山。但后來繼續(xù)返程,“晨登莫釐峰,宿雨初霽”。莫釐峰位于東山,從“晨”“宿”二字來看,他應(yīng)該是夜半返程。[16]洪亮吉(1746-1809)對趙懷玉冒險行為的記述,更為驚心動魄。洪亮吉稱,游覽林屋洞完畢后,日已西斜,趙懷玉堅持去往莫釐峰,“茅蓬僧及柁工堅止之,不可,自掛帆幅以行。至湖心,則舟覆者已屢。茅蓬僧及柁工并哭。然勢不獲止,三鼓僅抵東山。舟眾人面已無色,惟主人尚談笑自若?!盵17]

圖2:東山莫釐峰。2023年3月10日,路人甲攝,“太湖訪仙3號行動”一行合影。我們的登山過程,顯然比趙懷玉安全很多。從左至右:徐莉、包曉彤、姬鑫洋、白照杰、栗翔宇、孔雁、孫梓鈞、馮志東


古代地志對太湖大風(fēng)的記述并不罕見,但對災(zāi)害和水文比較精確的記載還是得求助新方志。根據(jù)本世紀(jì)初出版的《西山鎮(zhèn)志》所述,太湖西山確實風(fēng)害比較嚴(yán)重,影響西山的臺風(fēng)每年平均1.5次。比較近的1948和1964年,還出現(xiàn)過因風(fēng)害船翻造成巨大人員傷亡的悲慘事件。1991年7月14日,突如其來的西南風(fēng),在一個半小時內(nèi)讓西山水位上漲了30多厘米。[18]筆者2023年1月下旬走訪西山時,親身體驗了一把西山烈風(fēng)。在禹王廟踏查古碼頭時,幾乎站立不穩(wěn),被吹下橋去——考慮到作者體重220多斤的情況,太湖風(fēng)烈毋庸置疑。如趙懷玉一般膽大命硬的人畢竟不多,因此,古時想要去西山林屋洞,還是得提前刷刷黃歷,挑個風(fēng)和日麗的黃道吉日,否則便有葬身魚腹,與屈原、子胥為徒的危險。現(xiàn)如今太湖大橋?qū)⑽魃綅u與蘇州連在一起,來往自然安全很多。

2、入洞時節(jié)

林屋洞洞口較低,常為水所淹,這一問題引起前文徐霞客是否能夠進(jìn)洞踏查的爭論。然而,根據(jù)古代游記文獻(xiàn)的記載,進(jìn)入林屋洞確實需要選擇時機,但所選擇的時機并不在于“旱年”與否,而是每年某幾個雨水較少的月份。

王鏊(1450-1524)《游林屋洞》對林屋洞里的小氣候有一段描述,說道青石深碧的林屋洞“夏則涼,冬則燠,雨入則晴,晴則陰森若欲雨者?!蓖貊酥赋觯治荻凑龞|有小道,“匍匐可入,入則豁然大明,行數(shù)里,有石床、石鉦、金庭玉柱,柱下有字曰‘隔凡’?!蓖貊私又Q,他的朋友們曾在弘治十三年(1500)三月進(jìn)入林屋洞。不少材料記載,春天確實是進(jìn)入林屋洞的最佳季節(jié)。明代《震澤編》便引《婁地記》記載稱,林屋洞“春夏可入”。[19]清人沈欽韓(1775-1831)的運氣實在不好,他選擇夏初訪林屋洞,果然“水潦不可行也”。但沈欽韓跟當(dāng)?shù)厝嗽儐柫巳攵吹暮线m時間,據(jù)“土人言,入此洞須冬春之際?!盵20]蔡羽(卒于1541)《游林屋洞記》顯示他是在五月間入洞,[21]前文提到的金之俊進(jìn)林屋洞是在康熙六年(1667)的閏四月初三,二者進(jìn)入林屋的時間確為春夏之交。明代曹學(xué)佺(1574-1646)記載他在春季去往林屋洞,但“苦潦不可入”。按理說春季是林屋洞內(nèi)水位比較低(當(dāng)然,還是有不少水)的時段,曹學(xué)佺到底是因為入洞會搞的狼狽不堪、有失風(fēng)度而踟躕不前,還是說那年林屋洞水位確實高到無法進(jìn)入,則還需考究。

除春天或春夏之際可以入洞外,有材料記載秋天似乎也是入洞探奇的備選季節(jié)。清代張霞房(活躍于十九世紀(jì)前期)《紅蘭逸乘》稱,“游林屋者,須俟秋深龍蟄,水落石出,始可入洞。”[22]然而,盡管秋高氣爽、雨水不多時林屋洞確實“可入”,但與陽春相比,秋季入洞有一個明顯的缺陷,那就是太冷。林屋洞即使在水位較低時依舊需要蹚水而行,春日尚可,秋冬之際寒浸雙足的滋味則絕不好受。前述趙懷玉就是在十月秋末進(jìn)入林屋洞,即使是這樣無懼風(fēng)浪的猛人,跟隨同游擁火入洞后,也受不了冷水侵襲——“余解衣跣足行泥潦中,水深滅跗,寒沁至骨?!盵23]最終,他沒能跟上同游者的腳步,只從其他人口中獲悉林屋深處有“金庭玉柱”的奇景。

與西洞庭包山、毛公壇、明月灣、縹緲峰等隨時可往的著名景點不同,古代的林屋洞因特殊的地勢和水文情況,成為偏向“季節(jié)性”的游覽景觀,只有春季(尤其春末)才是切身體驗較好的游觀對象。今天的林屋洞,得考慮門票收入和游客總量問題,在利益最大化的思考下被設(shè)計成每天都能待客的所在。而在不必(或者說沒辦法)考慮經(jīng)濟收入的古時,事實上,成為季節(jié)性盛景的林屋洞或許可以獲得更多關(guān)注——個中道理,有點類似“饑餓營銷”,不難理解??紤]到林屋洞是西洞庭游覽線上的重要景觀,游林屋常常是游西山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那么,進(jìn)入林屋洞最佳季節(jié)恰是春季這個江南地區(qū)燥濕冷暖都很宜人的時段,優(yōu)越的氣候條件無疑又增益了林屋探奇之旅的整體感受。

圖3:雨中太湖,白照杰攝于2023年1月13日。古時,這樣的季節(jié)和天氣不適于進(jìn)林屋洞。


3、導(dǎo)游和裝備

邀請熟悉洞中道路的導(dǎo)游并穿戴一些特殊裝備也是必要的準(zhǔn)備工作。林屋洞幽深昏暗,青石切割的道路縱橫交錯猶如迷宮。且此洞傳說可通龍宮,又有“詛咒”故事傳于鄉(xiāng)間(詳見《太湖訪仙——蘇州西山林屋洞的神話、儀式與宮觀》),令人神往之余,亦不免令人膽寒。因此,呼朋引伴,或與其他游人一同入洞才可達(dá)到保障安全、至少互相壯膽的作用。唐代皮日休(約838-約883)就是有人結(jié)伴方敢入洞,其《入林屋洞》稱:“顧余慕大道,不能惜微生。遂招放曠侶,同作幽憂行?!盵24]事實上,更晚的明清林屋洞游記不少都記載作者跟從其他人(多數(shù)情況是朋友)一同入洞,如前述趙懷玉便即如此——但從記述可知,他因水寒刺骨,中途掉隊而返。邀請熟悉洞中路徑的當(dāng)?shù)厝藷o疑是最能保障游觀感受的辦法。潘耒(1646-1708)《游西洞庭記》記載,一行人入林屋洞,邀請當(dāng)?shù)厝恕吧蛳壬鷮?dǎo)游”,得以興盡而反。[25]如果無人引路,即使同行數(shù)人也往往舉步維艱。如繆彤(1627-1697)“酒半酣,結(jié)伴游林屋洞,洞口不甚宏敞,中亦泥濘難行”,同行之中據(jù)信有身手矯捷“上山如飛”者,但也只能徘徊洞口,不能深入??娡貞浲舨瘢ɑ钴S于明萬歷時期)等前人游記所述入洞未盡但亦行甚遠(yuǎn)的經(jīng)歷,不免悵然若失,慨嘆“無乃虛此游乎?”最終只得折中補救,“林屋既不能深入,又欲窮林屋左右之勝矣。”[26]看來,對于古人而言,想要飽覽林屋洞中奇景,身手倒還是其次,對洞中環(huán)境的熟稔經(jīng)驗可能更為關(guān)鍵,導(dǎo)游的價值由此得以彰顯。

但即便有導(dǎo)游帶領(lǐng),在漆黑幽暗、泥濘難行的林屋洞中前行,也并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很難想象寬袍大袖、綾羅在身的明清文人,如何忍受洞中匍匐而行的狀態(tài)。事實上,想要在林屋洞中探險,最好還是提前準(zhǔn)備專業(yè)“游具”。與明清文人旅游時所要準(zhǔn)備的食盒、酒菜、甚至裝點品位的道袍、香具等一般而奢侈的游具不同,進(jìn)入林屋洞所需準(zhǔn)備的游具是更為實用的“戶外裝備”。具體來講,主要包括照明設(shè)備和專業(yè)服裝等。這些裝備出于實用考慮,各個時代應(yīng)該都差不太多。皮日休《入林屋洞》寫明是持“松炬”照明,宋人陳都官的《入林屋洞》稱其“解襪納芒履,然松命光燭?!盵27]明清游記對此記述更為詳細(xì),如前述繆彤回憶前人游記時,指出王世貞(1526-1590)等人更換衣衫、舉火而入——“決?去幘,單衫犢鼻,從者秉炬,身自徒跣?!盵28]潘耒的好友為其準(zhǔn)備好專業(yè)游具,早餐后,“詣洞口,脫常服,衣短后衣,著犢鼻裈,曳草履,秉燭而進(jìn)?!盵29]

除這些一般裝備外,明代蔡羽表示,與此洞綁定的靈佑觀道士還有另外的“高端設(shè)備”——橇和樂器。蔡羽的《游林屋洞記》記載,他與友人的西山島游覽,獲得靈佑觀道士接待和引導(dǎo),至林屋洞時,“靈佑觀道士習(xí)于乘橇,橇以先驅(qū)”。入洞后,道士介紹洞中奇景,并“內(nèi)鳴鉦,外奏樂”,以助游興。[30]蔡羽的記述,顯示此時的靈佑觀道士似乎已具備良好的接待能力,可以為社會身份較高者提供很好的入洞服務(wù)。學(xué)界對明清文人游具的研究指出,奢侈的游具帶有彰顯品位和身份的功能和意義。[31]對于生活在充斥著“小眾文化”環(huán)境中的我們而言,這一現(xiàn)象不難理解。但游覽林屋洞所需準(zhǔn)備的裝備與一般觀賞湖光山色所需的游具非常不同,相關(guān)器物偏向?qū)嵱?,盡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宣示個人的堅毅和膽識,但卻不容易成為彰顯文人“優(yōu)越身份”的物品。但靈佑觀道士為蔡羽等人提供的特殊裝備卻意外地奢華?!瓣懶谐塑?,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如果說古時林屋洞內(nèi)泥濘不堪,道士為迎合某些游客(尤其行動不便者)的切實需要準(zhǔn)備的橇還有一定實用考慮的話,洞中的音樂表演看上去就完全是為了營造氣氛、提升游觀感受的奢侈活動。但這一活動并非沒有深意,考慮到林屋洞是道教第九洞天,令人向往的洞天之中仙人宴飲無疑會使某些人產(chǎn)生模仿的意愿和沖動。由此,蔡羽的記述告訴我們,即使在“探險”味道濃厚的環(huán)境之中,有些做作的文化享受也未必會全然缺席。毫不意外地,文人雅趣,“雖遲但到”。

以上簡述了古人進(jìn)入林屋洞的幾種準(zhǔn)備工作,除這些肉眼可見的準(zhǔn)備外,對明清文人來說,還有一件隱藏式的必備工作要預(yù)先著手,那就是相關(guān)知識的儲備和鋪墊。與優(yōu)美的太湖自然山水不同,作為洞穴的林屋洞景觀并不以“美”見長,而是以“奇”為主要審美特征。如果對這座洞穴的神圣意義和傳說故事太過陌生,便很難生起對它的向往,尤其是考慮到未經(jīng)現(xiàn)代技術(shù)開發(fā)的洞穴內(nèi)部的切身感受與舒適幾乎毫不相關(guān)。因此,道教為林屋洞賦予的洞天身份和禹書、龍威丈人等傳說故事,成為增強文人林屋游觀感受的重要條件。而當(dāng)多少揣著一點信仰入洞探索時,所經(jīng)歷的苦難便會轉(zhuǎn)化為仙話中常見的尋仙途中的“試煉”。只有經(jīng)歷并戰(zhàn)勝這些試煉,才能獲得神仙的眷顧,獲得一份難得的仙緣?;蛟S更為有趣的是,游觀林屋洞的掌故和知識,還會因文人的造訪而不斷累加,后來者往往又抱有追尋前賢故事和痕跡的目的,并可能最終與更古之人形成某種“競爭關(guān)系”。這一點在林屋洞摩崖題刻文化方面表現(xiàn)尤其明顯,容稍后詳談。

二、明清文人林屋洞中的見聞與感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洞穴探險終于得以展開。

言及入洞見聞感受,讓我們再次回憶已提到多次的皮日休《入林屋洞》。皮日休和陸龜蒙(約卒于881)抱著祈雨任務(wù)的林屋洞之行,令二人心情復(fù)雜。林屋洞是神境不假,但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幽淵。皮日休言道,他在齋戒之后,身佩辟邪法器(“腰下佩金獸,手中持火鈴”)入洞,但還擔(dān)心“自非心至誠,必為神物烹”的危險。洞穴中的環(huán)境令人舉步維艱,“試足值坎窞,低頭避崢嶸”,“匍匐一百步,稍稍策可橫”、“有時若服匿,逼仄如見繃”?!昂鲅砂昨穑瑏頁渌删婷鳌?,皮日休面對種種“怪異”不免心驚膽戰(zhàn),“腳底龍蛇氣,頭上波浪聲”帶來的壓力令人難以承受。即使獲得據(jù)信有益養(yǎng)生的石髓液,也猶豫再三,不敢輕嘗——“漱之恐減算,勺之必延齡。愁為三官責(zé),不敢攜一罌?!盵32]直到身上沾染鐘乳的皮日休出洞后,依舊在感慨自身缺少仙緣,雖然有機會入洞探索,但卻無法獲得上朝上清的機會。[33]同行的陸龜蒙,情況大體類似,其和詩中“石角忽支頤,滕根時束肘。初為大恐怖,漸見微明誘”等語言,顯示這趟林屋洞探險,并不令人感到愜意。從皮、陸二人詩歌中不難發(fā)現(xiàn),林屋洞探險會給人帶來復(fù)雜的經(jīng)歷和感受,既有窺得仙境的驚喜,也有置身地底的恐懼,黑暗之中匍匐、蹚水、巖石擠壓、為枯藤所繞、為蝙蝠等動物所侵的情況,給身心帶來層次豐富的刺激。

較之唐宋,明清文人留下的游記在一定程度上復(fù)述著皮日休等人的遭遇,但又以更為具體的記述展示著他們仙洞之游的情況和心境。下面圍繞三個主題,對這些文人的林屋洞探險進(jìn)行細(xì)致觀察。

1、探洞淺深與見聞

即使是林屋洞的最主要入口雨洞也是相對逼仄的,需矮身、甚至匍匐前行一段路程后,才能看到所謂“金庭玉柱”等神奇景觀。入洞的深淺對見聞的影響非常直接,同時也對古代游人的心境產(chǎn)生明顯作用。正如前文強調(diào)的那樣,是否能夠深入林屋洞是水文、體力、膽識、經(jīng)驗、裝備等要素綜合決定的結(jié)果。因此,與經(jīng)現(xiàn)代設(shè)備開發(fā)過的林屋洞千人一面的游覽不同,古人對林屋洞的游覽經(jīng)歷雖然沒有“千人千面”那么夸張,但見聞確實各不相同。明清林屋洞游記對洞中探索進(jìn)程的描述不算罕見,下面具體來看。

林屋洞洞口逼仄,金之俊《游洞庭西山記》描寫到,洞口王鏊題字“天下第九洞天”,“洞如低檐覆額,須匍伏蛇行,然燈乃得進(jìn)?!盵34]潘耒給出類似描述,“旸谷洞如溝,丙洞如圭竇,皆道塞不可入。雨洞門如覆甑,不屬地者尺許,窺之,窅黑沮洳在中。”[35]對來訪者而言,逼仄低矮、令人踟躕的大門,就是一道下馬威。是望而生畏選擇退縮,還是夢寐以求勇猛前進(jìn),在這里就已成為需要捫心自問的問題。對于幽淵的天然恐懼幾乎人人都有,滿身泥濘的體驗亦可能令文人士夫斯文掃地。從手頭游記來看,確實有一些本計劃游覽林屋洞的明清文人,最終沒怎么入洞探查,同時還給出各種托詞和理由。猛人趙懷玉因深秋冷水“寒沁至骨”,沒能入洞太深。好在他比較豁達(dá),聽聞其他人出穴后講述洞中情形,也算一飽耳福,“而若已游也”。[36]這樣的胸襟并不是每個文人都有,不喜歡洞穴或者畏懼洞穴探索艱難而“必為之辭”者大有人在。明代王思任(1575-1646)《游洞庭山記》稱,其游覽林屋洞時,首先回憶靈威丈人和徐霞客的探險,但王思任本人對此卻有點不屑一顧,稱:“但洞不受肩,而中多沮洳,作幽腐氣。吾所游,貴奇正共曉,又何取于洞洞矚矚耶?”[37]不知王思任是真覺得林屋洞不足為奇,還是只是畏難的托詞。清代謝元淮(1792-1874)與王思任態(tài)度差不多。謝元淮《林屋洞》首先描寫孤帆太湖和林屋盛景,接著話鋒突然一轉(zhuǎn),給出下面一段自我寬慰:

我來適秋仲,峰巒翠如洗。

側(cè)帽瞰幽虛,昏黝石齒齒。

逼仄苦傴僂,沮洳兼泥水。

卻步心然疑,兢兢良有以。

浮世屬光明,周道平如砥。

白晝愁鬼蜮,轉(zhuǎn)盼生棘枳。

舉足偶不慎,動靜關(guān)生死。

況此黑暗中,萬古無星晷。

松炬異燭龍,薪盡更何恃?

縱曰神仙宅,分明入地底。

人言曷足徵,我心終不喜。

仰首視飛云,一笑吾歸矣。[38]

謝元淮的詩歌原本似乎是面對危險而選擇逃離的自我解嘲,但在一番自我勸慰后,他似乎真的相信幽深的林屋洞配不上他高超的自然審美要求,朗笑一聲,翩然而去——實在令人不知所措!清代黃安濤(1777-1848)看上去比王思任和謝元淮還要過分,《吳下尋山記》記載了他的林屋之游?;蛟S是由于他是十月初五游洞,當(dāng)時又剛下過雨,所以“洞口極泥濘,石棱觸首”。黃安濤自己沒能深入,但與他同行者則鼓足勇氣入洞,并請石工題刻洞中。兩相對比,黃安濤不僅對自己不能入洞的懦弱毫不慚愧,還對這位朋友的勇猛毫無贊嘆,甚至覺得他“狂不可及也”![39]

圖4:林屋洞內(nèi),2023年1月12日白照杰拍攝


戰(zhàn)勝恐懼,矮身進(jìn)入洞門后,游覽者需要繼續(xù)忍耐空間的壓迫和泥水的侵襲,這也絕非易事。姚希孟(1579-1636)表示,“游洞庭必探林屋,探林屋而窮厥奧者,徐武功而下寥寥。”姚希孟自稱愛好獵奇,抱著“不窮林屋之勝不休”的壯志,與山中僧道一同入洞。一行人先是“附地而趦?yōu)橄仯州o足而行為獼猴。繼而乃腹游為蛇”,瘦小者魚貫而入,但姚希孟身材稍偉,幾不得前。一番努力下,終于稍微開闊,煙熏火燎中看到題字“隔凡從此進(jìn)”的標(biāo)示。這則引路標(biāo)示為人注入力量,姚希孟等人終于抵達(dá)“隔凡”題字,在旁題名留念。待出洞后,姚希孟興奮異常,“清狂倍發(fā),歡呼不已,見者謂譫且病也?!盵40]林屋洞是否有“盡頭”,對古人而言是個不易確定的事。事實上,從道教洞天信仰而言,林屋洞可通峨眉等山,其中又有仙人圣境,那么所謂窮洞之游至少要從另一座山中出來才是——但這在現(xiàn)實中卻不能實現(xiàn)。于是,所有試圖窮盡林屋洞的人都是推石頭的西西弗斯,無法改變成為永恒失敗者的命運。但正如姚希孟文中顯示的那樣,對于凡人而言,“隔凡”題字已經(jīng)被視作洞穴盡頭的重要標(biāo)識。能夠企及這條凡圣分界線,便算是窮洞游之盛——“折中”為游人帶來“勝利”的可能。

圖5:今林屋洞內(nèi)游覽路線圖,引自《西山鎮(zhèn)志》,第64頁?!案舴病彼埔殉蔀橐粋€區(qū)域的名稱。


將“隔凡”題字作為重要標(biāo)示,既因為這個名稱象征著仙凡世界的界限,又因為據(jù)說大旅行家徐霞客也只是至此而返。林屋洞深處的一個區(qū)域在明代之前很久就被賦予“隔凡”的名稱,宋代葉廷珪(1115進(jìn)士)的《海錄碎事》引更早的《郡國志》稱,“林屋洞在太湖中,有一石門,名隔凡門,至此不容人入。”[41]為林屋洞中特定區(qū)域取名的現(xiàn)象,說明當(dāng)時對林屋洞的探索可能已深入到人類很難通過的區(qū)域。古時探洞技術(shù)和裝備進(jìn)步并不快,宋代以前人進(jìn)不去的洞穴空間,身為“探險票友”的明清文人同樣難以通行。大旅行家徐霞客在林屋洞中止步“隔凡”題字的故事,代表著當(dāng)時文人探林屋洞的最高成就。從前文舉例來看,徐霞客的事跡起到明顯的模范作用,在明清林屋洞游記中被反復(fù)提及。后來者則將企及這一成就,視作窮盡林屋之盛的壯舉。洪亮吉所作詩歌《錢少詹大昕林屋夜游圖》中“先生何事臨厓返,卻惹靈威笑不休”,自注“時同人皆至隔凡,惟先生以足力不及中止?!盵42]因體力問題沒能堅持到“隔凡”的錢大昕(1728-1804),收獲了一點來自勝利者的取笑。對此,錢大昕自己也深感遺憾,嘆息“懊惱泥深行不得,靈蹤留待后游看?!盵43]

最晚在明代開始,強調(diào)隔凡門位置的“隔凡”題字便已存在。如上文所述,有文獻(xiàn)記載徐霞客是“隔凡”的題寫者,但亦有材料稱徐霞客只是見到了前人題字。但不論如何,題字的存在毋庸置疑。前揭王鏊和姚希孟的游記中便指出目見“隔凡”題字,游者還會在“隔凡”旁題名,宣示自己“到此一游”的壯舉。清代潘耒入洞時,也看到“隔凡”,并指出“相傳為徐武功書,書帶篆體,‘凡’字下轉(zhuǎn)筆已漫滅矣?!盵44]繆彤的游記顯示出當(dāng)時文人對深入洞穴、直至“隔凡”的渴望。其本人和朋友們因林屋洞泥濘難行而無法進(jìn)入,于是回憶王世貞兄弟進(jìn)洞不盡,僅能題名石砥之間“以不及隔凡為悵然”;汪伯玉雖無法進(jìn)洞,但好歹還從其他游人處聽得洞中奇景一飽耳福??娡约簞t既不能進(jìn)洞,又無法聽聞,實在遺憾。繼而與友人周游林屋,閱讀題刻,并與無礙庵僧人交流。從老僧處又得知,姚現(xiàn)聞(即姚希孟)游林屋時,做一木筏臥其上,令從行者托曳,直到不可入處乃返??娡畬Υ速潎@不已,“前輩風(fēng)流好事如此!”[45]最后,值得指出的是,一些當(dāng)代研究和介紹性文章稱,林屋洞現(xiàn)存“隔凡”二字為“王文恪書”。王文恪就是王鏊。前揭王鏊《游林屋洞》自稱見到“隔凡”題字,但并未稱是自己的作品。筆者翻閱《西山鎮(zhèn)志》和《洞庭山金石》,未發(fā)現(xiàn)“隔凡”題刻及歸屬;近期親身入洞兩次,也未注意如今洞中有“隔凡”及宋以降題刻(如果不是燈光影響和作者粗心,就可能是已經(jīng)漫滅或損毀)。但清代趙翼(1727-1814)等人在著作中確曾指出“洞盡處有‘隔凡’二字,王鏊所書”。[46]到底是趙翼等人記載有誤,還是王鏊又題“隔凡”,還需進(jìn)一步推敲。

有些人在林屋洞門駐足不前,有些人卻排除萬難,心心念念只為窮盡洞中奇景。潘耒的西山洞庭之游,第一次路過林屋洞時,對三個洞口都進(jìn)行了觀察,但因“未備游具始舍去”游覽完島上其他景觀后,潘耒“決計入林屋洞”。在朋友幫忙置辦游具、沈先生領(lǐng)路的協(xié)助下,潘耒一行換上專業(yè)服侍,秉燭而入,“且預(yù)令具浴岳廟以待”——洞中泥濘,提前準(zhǔn)備好洗浴用具,實在用心周到。潘耒一行的洞穴探險無疑非常成功,他不僅得見前人題刻、行至“隔凡”,更是聽到據(jù)傳為波濤撞擊產(chǎn)生的轟隆之聲,并從朋友處獲悉西山島上流傳的奇異傳說——有村民從林屋洞中取走大士像和金龍,繼而受到詛咒生病。滿載而歸的潘耒一行,“出易衣,浴于岳廟,日未中也?!笔潞笈笋鐚Υ诵羞M(jìn)行總結(jié),心滿意足地言道:“隔凡深處,人所不能游;蟠龍石梁、龍門石壁,人或不得游,而余皆縱游之?!盵47]瞎眼可見的成就感躍然紙面!心心念念窮盡林屋洞的人當(dāng)然不止潘耒一個,清代沈彤(1688-1752)甚至在游洞之前做了一個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式的夢。沈彤在《游包山記》中記載道,他在探林屋洞天之勝前的某個夜晚,“焚膏披圖,悉識其名跡”,做足知識儲備?!耙拱雺舫孙L(fēng)往林屋洞,遂入洞,見銀房間廁深林,陰沉窈窱,幽光四耀。乃步金庭,附玉柱,戲珊瑚之窗,擊鼓考鐘,舞燕吟龍,洋洋融融。忽驚以覺,天亦已旦?!庇捎谟X醒之后連續(xù)數(shù)日降雨,探洞活動直到天氣轉(zhuǎn)晴方才付諸實現(xiàn)。短衣草履手舉火把的沈彤一行,并沒能行至“隔凡”。雨后林屋洞漲水難行,幾個火把又不甚掉入水中。無奈出洞的沈彤,“慊慊久之”。事后只得安慰自己:“是游也,雖未得申探洞穴而極山之諸勝,亦足以償所愿焉。古人嘗謂:‘進(jìn)止之節(jié),得失之?dāng)?shù),愁歡之時,莫之可強?!嵊诖擞我嫘??!盵48]比之于畏懼幽淵而在洞門外誹毀林屋不值一游者,沈彤要真誠許多。

2、林屋洞中的神藥與怪獸

缺少現(xiàn)代式開發(fā)的林屋洞畢竟是個幽深的洞穴,在道教洞天信仰的加持下,其既可以是發(fā)生奇跡的地方,同時也是一處危險的境地。對于明清文士而言,對洞中“神藥”的渴求與對洞中怪物的恐懼相伴而生。而恐懼感的消長,或許又與結(jié)伴而行者的數(shù)量存在關(guān)系——但這一點很難獲得統(tǒng)計支持,游記的作者們很少完整記錄好友外的同行者(或者其他“團隊”的游人),但結(jié)合下面給出的若干記述并以理推之,情況大抵如是。

林屋洞是一處石灰?guī)r溶洞。眾所周知,鐘乳是中國古代養(yǎng)生學(xué)中的重要藥物,生長在道教洞天里的鐘乳自然更被認(rèn)為充滿靈力。明代蔡羽(卒于1541)的記述,證實明清士人游洞時確有取食洞中鐘乳的現(xiàn)象。其《游林屋洞記》講道,他這次有靈佑觀道士伴游的林屋洞之旅,乘坐道士們的橇進(jìn)入洞穴,在道士的指引下來到“金庭玉柱”所在。而后“道士內(nèi)鳴鉦,外奏樂,客各據(jù)床屑石鐘,仰舐乳穴,暑月如盛寒?!背龆粗?,客人們又將削下的鐘乳進(jìn)行烹煮,飲訖,各自謝去。[49]為紀(jì)念此事,蔡羽還賦詩一首:

方丘茂草濕,五月入溪寒。

古洞仙媒引,丹床法火觀。

誰嫌靈跡隱,我愛石樓寬。

袖得長生術(shù),常將鐘乳餐。[50]

無獨有偶,胡纘宗(1480-1560)記游林屋洞的詩歌顯示,他也獲得餐食鐘乳的機會。詩稱:“改火欲烹山乳食,掃云初藉石床眠。”[51]縱觀明清林屋游記,像蔡羽這樣“仙道”意韻極其濃厚的林屋洞訪盛活動極端罕見。靈佑觀道士的深度參與可能是造成此次游覽特殊化的直接原因。唯不知靈佑觀道士是否將這種類似“游學(xué)”、“短期修行團”的招待活動變?yōu)槲齾侵形氖康某@?,如是,則會成為一個非常有趣的古代“道教旅游創(chuàng)業(yè)”案例。雖然缺少充分的直接記載,但考慮到林屋洞中確有鐘乳以及此洞與仙道的關(guān)系,古人游洞之余采鐘乳而食或許并非主流,但也應(yīng)當(dāng)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與對神藥的訴求相比,對林屋幽淵環(huán)境和可能存在的怪獸的恐懼似乎更為常見。清代顧圖河(1655-1706)的五言詩《游林屋洞》,非常貼切地表達(dá)了內(nèi)心的恐懼:“凜如盜古葬,防有棲魂哭?!盵52]蔣鐄(1609舉人)更是在探索林屋洞后留下心理陰影,后至九疑山旅游時,本有洞穴可以參觀,但他自陳:“余性畏深黑。憶昔年入林屋洞深處,至今念之毛悚?!庇谑窃诰乓缮缴蕉辞埃爸共粡?fù)入”。[53]對于很多人而言,置身林屋洞深處的切身感受,確實就像是在鬼域之中。對黑暗中蟄伏的怪獸,更是擔(dān)憂不已。清代趙翼描寫其林屋之游的詩歌顯示,一行人抵達(dá)“隔凡”題字,路上心驚膽戰(zhàn),言道:“恐有餓蛟藏,口讒奮舌舓。老膽亦生怯,路恰隔凡止?!盵54]

那么,古代深入林屋洞探險的文人們,到底遇沒遇到過“怪獸”呢?從明清林屋洞游記來看,這些游客確實遭遇了夜行動物蝙蝠的侵襲。很多材料記載林屋洞中曾寄居著大量蝙蝠,如此前多次提到的皮日休《如林屋洞》便稱:“忽然白蝙蝠,來撲松炬明?!彼未冻纱笸瑯佑涊d:“石燕翾飛遮炬火,金籠深阻護(hù)嵌根?!盵55]事實上,直到現(xiàn)代開發(fā)前,林屋洞中保持著蝙蝠長期聚集的情況。無數(shù)深入洞穴的游人,對這些飛撲而來的蝙蝠印象深刻。明清林屋游記的相關(guān)記載非常豐富,例如沈德潛《林屋洞》指出洞中既多蝙蝠,又有鐘乳靈藥:“石壁飜仙鼠,青泥產(chǎn)靈藥?!盵56]張霞房的《紅蘭逸乘》稱行至林屋洞盡頭,“即有白蝙蝠大入箕,來撲炬矣?!盵57]姚希孟《游林屋洞記》不僅指出洞中棲息數(shù)以千計的蝙蝠,更是描寫幽暗而相對封閉的空間,蝙蝠糞溺的味道也令人難以忍受——“洞中石燕千數(shù),遺糞蕕惡,與煙相和,令人涕唾交下。”[58]除蝙蝠外,蛇蟲自然也不會或缺。前述潘耒聽聞西山當(dāng)?shù)氐牧治荻丛{咒傳說,村民竊洞中金龍后再次入洞,“見蟲蛇諸惡物”,受驚奔逃。詛咒一事或出齊諧,但洞中有蟲蛇惡物理當(dāng)如是。對于誰也說不準(zhǔn)、恐怕也遇不上的洞中“蛟龍”,明清游人表現(xiàn)出很大程度的焦慮。除在詩文中含糊說起擔(dān)心隱伏的惡蛟暴起外,洪亮吉的一個“驚天發(fā)現(xiàn)”似乎更有趣味。洪亮吉自注詩云,癸巳年(1773)十月與趙懷玉同游西山,獨入林屋洞。[59]但實際上,根據(jù)洪亮吉的另一篇文章可知,他是與趙懷玉的仆人勝元一同入洞。洞中探索一段時間后,二人突然聽到石間巨響,此時勝元“又于沙水中蹍三爪巨跡,闊可徑尺!怖絕,始尋路回?!盵60]洪亮吉和勝元的遭遇令人驚異。今天的林屋洞,成立大鯢收容救助中心,有十?dāng)?shù)條大鯢棲息其中。據(jù)信上世紀(jì)末洞穴開發(fā)時,從中發(fā)現(xiàn)原生大鯢。那么,洪亮吉所見到的“三爪巨跡”是否可能是大娃娃魚留下的痕跡呢?

3、與前人的對話與競爭——題刻

在風(fēng)景名勝處題刻,是古代文人的一件雅事。名人佳跡與自然景觀相映生輝,提升了自然景觀的人文價值。題刻留名,自然是為了讓自己與景觀一同常存于世,為后人所銘記。當(dāng)后人瞻仰前人題記、心有所感時,便與前賢展開跨越時間長河的交流。今日在林屋洞正門和出口處仍能看到的大量摩崖題刻,便是數(shù)百年來游訪文人不斷創(chuàng)作累積的結(jié)果,人文與自然交相輝映,奪人眼目。除摩崖外,根據(jù)現(xiàn)有材料可知,古人有將林屋洞相關(guān)游記刻碑,樹立于洞口附近的行為,這種行為還并不罕見。例如此前提到多次、對洞庭東西山景觀開發(fā)貢獻(xiàn)突出的王鏊,便將其所撰《游林屋洞詩并序》立于林屋洞門口,建亭保存。[61]明代金有容(生卒不詳)也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游林屋洞記》立于林屋山旁的佛教無礙庵。據(jù)游記所述,嘉慶二十四年(1819)春二月,金有容“放舟洞下”,砥礪前行,“讀古今人勒碑,鮮有詳其實者。訪諸山僧樵牧,尤不足征?!碑?dāng)時恰逢春潦,未得入洞,稍后的一個清晨,金有容與友人換上行裝,舟子和小沙彌秉燭引導(dǎo)在前,仆人跟從護(hù)持在后,入洞探查,得窺“如天之覆”等題刻。出洞后,計劃刻石一事。[62]這里的無礙庵是臨近林屋洞的一座佛教庵堂,是明清士人游林屋洞時常常造訪的佛教寺院。金有容的記載非常有趣,其宣稱前人在林屋所刻碑文有一巨大缺陷,即記述都不夠詳實。與舊有的將簡短的贊美性語言勒石的做法不同,金有容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種“超越”前人、令自己名垂千古的辦法——即留下一篇記述性和知識性的文章,“補充”強調(diào)林屋洞的人文價值和景觀特色。將游記刻碑的情況,也發(fā)生在清代李柱思身上。據(jù)李根源在民國初年的實地調(diào)查可知,《林屋洞記》為嘉慶二年(1797)仲春李柱思撰書,原本立于林屋洞門口。但可惜的,李根源調(diào)查時碑石已仆斷兩截,似亦未進(jìn)行錄文。[63]盡管這方碑刻所述內(nèi)容已不得而知,但通過將私人游記立石的辦法,李柱思與金有容保持著同樣的與更早文人對話和競爭的意圖;二人的碑刻,將諸如李根源等后來者視作預(yù)期讀者,希望這些石刻能成為自己的化身,與后世產(chǎn)生交流。

圖6:林屋洞正門摩崖題刻,白照杰攝于2023年1月12日


以上“交流-競爭”的解釋模式并非全然是今人立場上的合理化猜想,而是結(jié)合明清時期造訪林屋洞的文士對前人題刻的格外重視,和對題刻留名的執(zhí)念總結(jié)出的判斷。如張霞房《紅蘭逸乘》格外關(guān)注林屋洞題刻,發(fā)現(xiàn)“其壁上提名,沈歸愚后又新續(xù)數(shù)十行,予友張解元曾游焉?!盵64]黃安濤也對林屋洞門口的題刻異常留心,指出洞口還立有嘉慶年間(1796-1820)太湖同知白福德所勒碑記、王鏊題字等等。而他自己,盡管厭惡林屋洞泥濘而并未進(jìn)洞,但還是“于洞左崖右題名”。與黃安濤結(jié)伴而行的朋友,則因堅持入洞而被前者判為“狂不可及”——這位朋友,更是帶著石工,在洞內(nèi)鐫刻下自己的名字![65]在洞內(nèi)題刻的位置,自然越深越能顯示題名者不畏艱險的探索精神。如此,“隔凡門”成為最佳的題名處之一。除前述案例外,明代袁袠(1502-1547)《游洞庭山記》記載,其與友人一同探索林屋洞,“余獨與文子探‘隔凡’而出。題其旁曰:‘通仙隔凡,洞之最深處?!盵66]類似現(xiàn)象在明清林屋游記中還有一些案例,大同小異,此不一一枚舉。

小結(jié)、古人的洞天探索與今人的跨時間交流

正如巫仁恕所述,明清江南文人旅游,通過對旅游點、旅游設(shè)備的選擇和“優(yōu)化”,來塑造文人區(qū)別于一般民眾以及普通豪紳的特殊社會身份。[67]對于為我們留下不少游記的古代文人而言,位于西山島上的林屋洞恰是一個非常合適的被游覽對象。相對蘇州城內(nèi)景觀而言,林屋洞較為偏遠(yuǎn),且需視天氣情況渡湖而行。而想要進(jìn)入洞穴、甚至抵達(dá)隔凡門,還需特定的季節(jié)和氣候以及一定的體力、膽魄、裝備,此外還要有同行人、甚至附近道觀寺院的協(xié)助。更為重要的是,文人們進(jìn)入林屋洞的“欲望”來源于專門的道教知識和人文掌故(包括對前人題刻的欣賞能力)。凡此種種,增加了成功游覽林屋洞所需的綜合成本。當(dāng)文人能夠接受這些挑戰(zhàn),一次次跨越阻礙,從林屋洞滿載而歸的他們確實會收獲值得自傲的成就——在仙境中的探險,證明了不凡的身份和不畏艱苦的意志。泥濘污穢、甚至有一點危險的山野,反而成為最具“人文”氣息的場域。

與距離蘇州城更近的上方山、虎丘等圣地的大眾朝圣不同,林屋洞盡管也是一處信仰勝境,但卻因路程較遠(yuǎn)和洞穴難入等原因很難化身大眾朝圣的對象,而主要對文人(可能也有不少修道者被吸引而來,但卻沒有留下詳細(xì)的游記文獻(xiàn))的信仰和獵奇需求形成吸引力。因此,或許可以說,明清林屋洞天的探險式旅游活動,是小眾的、偏高端的“洞天游”,能夠反映文人游覽文化的一個特別面向,具有特殊的研究價值和學(xué)術(shù)意義。

如前文所述,古人通過林屋洞題刻和感受而與更早和更晚游歷此方者展開交流,今天的我們在觀賞前人題刻時,自然無法再通過題刻的方式來參與“交流”。但本文所選擇的主要研究對象“游記”,也是一種相對有效的交流方式。通過對古人游記的閱讀和研究,以及我們的親自游歷和系列文章的寫作,筆者一行也參與到延續(xù)至今的林屋洞“文人(或者人文)游覽”的歷史脈絡(luò)之中——筆者在嘗試體會古代文人的心境和感受,而閱讀這篇文章的您則可以從中獲得我們的一段歷程。

言至于此,或許大家會對筆者一行“太湖訪仙”的完整經(jīng)過產(chǎn)生好奇,那么我們近期到底走訪了哪些仙家福地,又有怎樣的見聞經(jīng)歷呢?且聽下回分解。

圖7:西山落日,白照杰攝于2023年1月24日


注釋:

[1] 鄭虎臣編集:《吳都文粹》,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1358冊。

據(jù)谷維佳研究,鄭虎臣《吳都文粹》系“刺取”范成大《吳郡志》中詩文而成,實乃學(xué)術(shù)盜竊之舉。見谷維佳:《論范成大<吳郡志>與鄭虎臣<吳都文粹>之關(guān)系——一個從地志“變身”文集的典型個案》,《中國地方志》2022年第3期,第57-63頁。

[2] 錢谷:《吳都文粹續(xù)集》,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1385-1386冊。

[3] 參巫仁恕:《消費品位與身份區(qū)分——以旅游文化為例》,見其《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69-204頁;巫仁恕、狄雅斯(Imma Di Biase):《游道:明清旅游文化》,臺北:三民書局,2010年;巫仁?。骸堵糜慰臻g的演變與社會分層化》,見其《優(yōu)游坊廂:明清江南城市的休閑消費與空間變遷》,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193-234頁;等。

[4] 這類研究被包含進(jìn)江南文化研究的范圍內(nèi),比較典型的成果除前揭巫仁恕論著外,還有陳建清:《明清旅游活動研究:以長江三角洲為中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8年;等。

[5] 焦竑:《玉堂叢語》,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卷7,第261頁。

[6] 王思任:《游洞庭山記》,見蘇州市吳中區(qū)西山鎮(zhèn)志編纂委員會編:《西山鎮(zhèn)志》,蘇州: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3096頁。

[7] 陳函輝:《徐霞客墓志》,見徐弘祖撰,朱惠榮校注:《徐霞客游記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1433頁。

[8] 如呂錫生:《探析徐霞客首游太湖的意義》,《江南論壇》2010年第11期,第61-62頁。

[9] 鄒松梅、彭健怡、詹庚申:《也考徐霞客與太湖西山林屋洞》,《地質(zhì)學(xué)刊》2011年第2期,第219-221頁。

[10] 范成大:《十一月大霧中自胥口渡太湖》,見其《石湖詩集》,卷21,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冊1159,第747a頁。

[11] 金友理:《太湖備考》,藝蘭圃藏板,卷首巡幸,第2頁。

[12] 懷應(yīng)聘:《登洞庭兩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83頁。

[13] 史堯弼:《蓮峰集》,卷2,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1165冊,第677b頁。

[14] 楊維楨:《游張公洞詩序》,收陶宗儀:《游志續(xù)編》,清嘉慶宛委別藏本,卷2,第17-18頁。

[15] 金之?。骸队味赐ノ魃接洝?,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90頁。

[16] 趙懷玉:《游洞庭兩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85頁。

[17] 洪亮吉:《更生齋集》,清光緒三年洪氏授經(jīng)堂增修本,文乙集卷2,第6頁。

[18] 蘇州市吳中區(qū)西山鎮(zhèn)志編纂委員會編:《西山鎮(zhèn)志》,蘇州: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49頁。

[19] 王鏊:《震澤編》,明萬歷四十五年刻本,卷2,第6頁。

[20] 沈欽韓:《題林屋洞》,見其《幼學(xué)堂稿》,清嘉靖十八年刻道光八年增修本,詩稿卷11,第20頁。

[21] 蔡羽:《游林屋洞》,見何鏜輯:《古今游名山記》,明嘉靖四十四年廬陵吳炳刻本,卷4,第39頁。

[22] 張霞房:《紅蘭逸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125頁。

[23] 趙懷玉:《游洞庭兩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85頁。

[24] 皮日休:《入林屋洞》,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卷5,第99頁。

[25] 潘耒:《游西洞庭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503頁。

[26] 繆彤:《游洞庭西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96頁。

[27] 陳都官:《入林屋洞》,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卷5,第100頁。

[28] 繆彤:《游洞庭西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96頁。

[29] 潘耒:《游西洞庭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503頁。

[30] 蔡羽:《游林屋洞記》,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96-97頁。

[31] 巫仁?。骸断M品位與身份區(qū)分——以旅游文化為例》,見其《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95-200頁。

[32] 皮日休:《入林屋洞》,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卷5,第99頁。

[33] 值得注意的是,皮、陸二人入洞時正直大旱,洞內(nèi)積水相對較少,這無疑是深入探查可遇不可求的良機。

[34] 金之?。骸队味赐ノ魃接洝?,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91頁。

[35] 潘耒:《游西山洞庭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500頁。

[36] 趙懷玉:《游洞庭兩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85頁。

[37] 王思任:《游洞庭山記》,見蘇州市吳中區(qū)西山鎮(zhèn)志編纂委員會編:《西山鎮(zhèn)志》,蘇州: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309頁。

[38] 謝元淮:《林屋洞》,見其《養(yǎng)默山房詩稿》,清光緒元年刻本,卷17,第24頁。

[39] 黃安濤:《吳下尋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35頁。

[40] 姚希孟:《游林屋洞記》,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卷5,第97-98頁。

[41] 葉廷珪:《海錄碎事》,卷4下,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921冊,第163a頁。

[42] 洪亮吉:《錢少詹大昕林屋夜游圖》,見其《卷施閣集》,清光緒三年洪氏授經(jīng)堂刻洪北江全集增修本,詩卷19,第7頁。

[43] 錢大昕:《潛研堂詩續(xù)集》,卷3,見陳文和主編:《嘉定錢大昕全集》(增訂本),南京:鳳凰出版社,2016年,冊10,第273頁。

[44] 潘耒:《游洞庭西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503頁。

[45] 繆彤:《游洞庭西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95-496頁。

[46] 趙翼:《偕王仲瞿孝廉蔣于野秀才游洞庭東西兩山時吳縣湯明府為治裝》,見其《甌北集》,清嘉慶十七年湛貽堂刻本,卷45,第8頁。

[47] 潘耒:《游洞庭西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503頁。

[48] 沈彤:《游包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508。

[49] 蔡羽:《游林屋洞記》,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卷5,第97頁。

[50] 蔡羽:《與客至林屋洞》,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02頁。

[51] 胡纘宗:《游林屋洞》,見其《鳥鼠山人小集》,明嘉靖十八年刻本,卷6,第4頁。

[52] 顧圖河;《游林屋洞》,見其《熊雉齋選集》,清康熙刻本,卷5,第2頁。

[53] 蔣鐄:《游九疑記》,見蔣重輯:《九疑山志》,明萬歷刻本,卷6,第16頁。

[54] 趙翼:《偕王仲瞿孝廉蔣于野秀才游洞庭東西兩山時吳縣湯明府為治裝》,見其《甌北集》,清嘉慶十七年湛貽堂刻本,卷45,第8頁。

[55] 范成大:《林屋洞》,見其《石湖詩集》,卷21,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冊1159,第747b頁。

[56] 沈德潛:《林屋洞》,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04頁。

[57] 張霞房:《紅蘭逸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125頁。

[58] 姚希孟:《游林屋洞記》,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98頁。

[59] 洪亮吉:《七招》,見其《卷施閣集》,清光緒三年洪氏授經(jīng)堂刻洪北江全集增修本,文乙集卷2,第2頁。

[60] 洪亮吉:《更生齋集》,清光緒三年洪氏授經(jīng)堂增修本,文乙集卷2,第6頁。

[61] 馮桂芬:《蘇州金石志》,金石二,見《石刻史料新編》第3輯,臺北:新文豐,1986年,冊5,第543b頁。

[62] 李根源:《洞庭山金石》,卷1,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404頁。

[63] 李根源:《洞庭山金石》,卷1,見侯鵬點校:《林屋民風(fēng):外三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395頁。

[64] 張霞房,《紅蘭逸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125頁。

[65] 黃安濤:《吳下尋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35頁。

[66] 袁袠:《游洞庭山記》,見陳其弟點校:《吳中小志叢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第488-489頁。

[67] 巫仁?。骸断M品位與身份區(qū)分——以旅游文化為例》,見其《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69-204頁。

白照杰,澳門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研究所副研究員,道家古典學(xué)研究中心主任。致力于中國道教及佛道關(guān)系等領(lǐng)域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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