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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英國人在卡拉奇

英國駐外記者伊桑巴德威爾金森與巴基斯坦有著不解之緣。從19世紀開始,威爾金森外祖母的家族就從歐洲來到印度。

【編者按】

英國駐外記者伊桑巴德·威爾金森與巴基斯坦有著不解之緣。從19世紀開始,威爾金森外祖母的家族就從歐洲來到印度。后來雖然離開了,但無論生活還是社會關系,依然與次大陸息息相關。威爾金森十幾歲時首次拜訪巴基斯坦,之后更是作為駐外記者到這里工作,在他外祖母的朋友貝古姆的幫助下,他開始探索這個處于社會不穩(wěn)定和政治動蕩之中的國度。本文摘自其2006年至2009年間在巴基斯坦的旅行見聞《巴基斯坦尋根之旅》,由商務印書館“遠方譯叢”2023年3月出版。

在卡拉奇機場下了飛機,走在停機坪的柏油碎石路上,我就感受到這里的空氣厚重潮濕,還彌漫著一股腥味和硫黃味,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大海和工業(yè)污染。

卡拉奇是一座擁有約兩千萬人口的大城市,空氣常年污濁潮濕。這座港口城市充滿激情,也擁擠不堪,是巴基斯坦的商業(yè)中心。20世紀60年代,當時的軍事統(tǒng)治者阿尤布·汗將首都遷至更涼爽、更安全的伊斯蘭堡,那里距離旁遮普的地主集權中心和軍隊總部更近。至此,卡拉奇失去了國家首都的地位。

在卡拉奇,頻繁的“減載”或斷電引起了諸多騷亂;交通事故引發(fā)了種族暴力;季風帶來的暴雨淹沒了排水不暢的街道,致使人們觸電身亡;水電費幾乎無人支付;富人們通過幕后操縱來取水。街頭犯罪很猖獗,所以人們出門總是攜帶兩個錢包和兩部手機,一個用來交給劫匪,另一個藏起來。

由于受到恐怖主義襲擊的威脅,我住的國際酒店長期被混凝土防御工事包圍。我受到“夾道攻擊”——穿過幾個X光機,經過幾次安檢搜身,跨越好幾個柵欄——才終于回到了房間。查看手機,我發(fā)現(xiàn)一個聯(lián)絡人發(fā)了一條短信,邀請我當晚共進晚餐。

蘇非圣徒

我所在的報社想要刊登一篇關于“真實的巴基斯坦”的文章,其內容不涉及恐怖襲擊,談的是時裝展覽、中產階級的生活和娛樂活動。但我想先找到那位有權有勢的蘇非圣徒,然后再去考慮這篇文章。

我在童年時代第一次聽說皮爾·帕加拉——意指“戴頭巾的圣徒”的世襲頭銜。外祖母曾講過一個故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當時我的外祖父是一位年輕的軍官,他如何追捕現(xiàn)任皮爾的父親,他穿越沙漠和叢林,像其他祖先獵殺老虎和熊一樣。那些虎熊的皮毛被蟲蛀過,下巴敞開,放在愛爾蘭老塔樓的地板上作為裝飾。

外祖父曾參與追捕西卜加圖拉沙二世(Sibghatullah Shah II)的行動,此前,沙二世煽動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叛亂,反對英國對印度的統(tǒng)治,如今幾乎沒什么人記得了。

200年前,有一個預言說,信德省有個臉上有麻子的孩子,他是一個圣地的圣潔的守護者,將會奮起反抗那些“臉像猴子一樣紅”的敵人,并統(tǒng)治印度。受此鼓舞,臉上同樣有麻子的老皮爾·帕加拉在20世紀30年代奮起反抗英國的統(tǒng)治。他那成千上萬的狂熱的追隨者發(fā)動了一系列暴力活動,暗殺政治對手、搶劫、征稅。作為報復,英國人突襲了這位皮爾的據(jù)點,搶奪了武器、彈藥,還有“一個被錯誤地囚禁在箱子里的穆斯林男孩”,這是老皮爾·帕加拉的孌童。英國人聲稱:“也有證據(jù)表明老皮爾·帕加拉毫無節(jié)制地沉迷聲色,還虐待他人?!彼凰腿徟校▽徟兄校婕{為他辯護未果),被判有罪,并在孟加拉監(jiān)獄監(jiān)禁了7年。

老皮爾·帕加拉在監(jiān)獄里遇到了其他反英煽動者,變得更加激進,出獄后,他和自己的追隨者又開始進行煽動活動,1942年初,騷亂達到了“恐怖主義分子發(fā)動叛亂的程度”。他們讓拉合爾的一列郵政列車脫軌,用斧頭砍死了24名乘客和全體列車工作人員,隨后,拉合爾政府宣布戒嚴。

雙方都冷酷無情,不講情面。一種絕望的氣氛籠罩著英國政府和軍隊,他們執(zhí)行了幾十次絞刑和空襲,還有一次空投(第一次由印度軍隊執(zhí)行),以此來鎮(zhèn)壓追隨者。

在沙漠里,追隨者騎著駱駝智勝英軍;在叢林沼澤中,瘧疾肆虐,蛇和鱷魚時常出沒,氣溫高達48.9攝氏度,空氣潮濕,他們憑借對當?shù)芈窙r的了解,戰(zhàn)勝了英軍。然而,最后老皮爾·帕加拉被捕,被軍事法庭定罪,并于1943年處以絞刑。他的埋葬地點不對外公布,這樣他的墳墓就不會在他的追隨者中挑起更多的叛亂。

這位圣徒的生活以及他的追隨者發(fā)動的叛亂深深吸引了我?,F(xiàn)任皮爾·帕加拉,也就是被絞死的那位的兒子,也同樣具有魅力。他身材魁梧,長得胖乎乎的,灰白的胡須呈扇形在胸前散開。在當?shù)孛襟w拍攝的照片中,他經常披著一件飄逸的天鵝絨長袍,上面鑲著寶石,還戴著一頂圓錐形高帽,就是19世紀信德省統(tǒng)治者塔爾普爾家族喜歡的那種。他常常帶著一只寵物鸚鵡在身邊,還有一位仆人,手上拿著一個裝滿煙灰的煙灰缸。

現(xiàn)任皮爾·帕加拉充滿了神秘感。在1965年和1971年與印度的戰(zhàn)爭中,他指揮追隨者與巴基斯坦軍隊并肩作戰(zhàn)。2002年,當兩國因克什米爾問題幾乎再次開戰(zhàn)時,巴基斯坦動員了皮爾·帕加拉治下的追隨者穆賈希德軍營(Mujahid Battalions),據(jù)說一共有6000人。他對巴基斯坦未來的預言得到了極大的信任。

但他也有暗黑的一面。其家族成員被指控向其他政黨的支持者開槍,燒毀對圣徒不忠的佃戶的房子,在卡拉奇,還因土地糾紛謀殺了競爭對手,在那里,他的家族被稱為“野蠻一族”,我行我素。

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尤其想知道他是否了解英國人對他父親的遺體做了什么。當?shù)氐囊晃挥浾呓o了我他在卡拉奇的電話。我撥了號碼。

“哪位?”

我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和職業(yè)。

對方聲音低沉。我聽到有人用烏爾都語嘟囔著“英國記者”。隨即聽到有人沿著走廊走過去又走回來的聲音。然后電話掛斷了。

圣墓

遭到拒絕后,我乘出租車前往8世紀神秘主義者阿卜杜拉·沙阿·阿斯塔·加齊(Abdullah Shahal-Astar Ghazi)的陵墓,他是“能力最強的勇士”,是卡拉奇的守護神,人們認為他擋住了颶風,多次拯救了這座城市。我認為他的圣墓是個好地方,能讓我整理一下頭緒。

這座城市比平常更空曠。在這里,可以看到古老的部落標志:道路兩旁和廉租公寓區(qū)的上方飄揚著好幾個政黨的旗幟,墻上涂鴉噴濺。這些標志預示著種族沖突將刮起血雨腥風,而這種沖突偶爾也會讓卡拉奇陷入停滯狀態(tài)。在被罷免的那位首席大法官來訪之前,這座城市的穆哈吉人(Mohajir),也就是在印巴分治時期從印度移民到這里、講烏爾都語的人,他們和信德人以及帕坦人正在劃定著各自的地盤。穆哈吉人的政黨統(tǒng)一民族運動黨(MQM)控制著省政府和市政府,與穆沙拉夫結盟,并承諾要鎮(zhèn)壓任何挑戰(zhàn)其權威的行動。

這座圣墓位于種滿盆栽菊花的克利夫頓城區(qū),顯得格外突出。臟兮兮的吸毒者癱倒在門口兩旁破爛不堪的人行道上;這位圣徒的遺骨埋葬在一個土墩里,在通向土墩頂部的臺階上,成群的蒼蠅在上方盤旋。

這座圣墓被一棟丑陋的巨型現(xiàn)代大廈圍在里面,大廈正面鑲嵌著V字形的藍白瓷磚。圣墓上方有一個淺淺的鍍金圓頂,圓頂上有凸起的棱紋,像鯨魚的腹部一樣。圓頂上方,三角旗面向大海迎風飄揚,有種海盜的感覺。這位圣徒為妓女、易裝癖者和勞動階層的人們提供特別的幫助,顯然他們都來過圣墓,在繚繞的香霧中祈禱。

我站在擁擠的平臺上,望向大海。幾千年來,從阿富汗進口的青金石,從伊朗進口的綠松石,從印度進口的瑪瑙、玉髓、黃金和木材,以及當?shù)氐默旇Ф荚谶@個港口交易,所有貨物都運往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和波斯灣。公元8世紀,隨著阿拉伯人的到來,非洲奴隸成了交易物品,這些奴隸貧窮的后代至今大多仍散布在這片海岸。兩個世紀前,東印度公司在卡拉奇建立了一家貿易工廠,這是英國首次在信德省常駐。

大約十年前,這位圣徒曾幫助過我。當時我正在報道卡拉奇的一個故事,那件事與當今該城的緊張局勢有著莫大關系,而通過他的圣墓,我看到了這座城市隱藏的一面。這座墓讓我想起當年的記憶——了解到政治和犯罪是如何在這里交織融合的,愛情和平凡的生活又是如何輕易地陷入致命的陰謀之中。

十年前,一位名叫里法特的帕坦女子,私自嫁給一名穆哈吉男子阿赫桑。這對年輕男女的私奔在卡拉奇激起了帕坦人和穆哈吉人之間長久以來的敵意,引發(fā)了數(shù)天的暴亂,導致近50人喪生。帕坦人部落的一個委員會判處這對夫婦死刑。警察追蹤這對戀人并逮捕了他們,指控阿赫桑有婚外性行為;隨后,阿赫桑戴著手銬在警察押送下離開法院大樓時,遭到了槍擊,身受重傷,但幸存了下來。打傷他的是帕坦人,有一些還是里法特的親戚,他們被捕后又被釋放。

里法特被釋放之后躲了起來。在阿赫桑遭槍擊兩周后,我找到了他,他正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皮膚上還有數(shù)個黑色槍彈傷。關于槍擊,他只記得自己躺在地上,流著血,岳父那張布滿胡須的臉出現(xiàn)了,笑著歡呼:“你中槍了,死定了。去死吧!”

我花了幾天時間試圖追蹤里法特的藏身之所。最終,阿赫桑的一個兄弟暗示我說,如果去圣墓見他,也許會有辦法。那日的情境就像今天一樣,流浪狗在圣墓入口處散落的垃圾中徘徊覓食,吸食海洛因的癮君子則四腳朝天地躺在圣墓的陰影中。阿赫桑的兄弟告訴我,里法特在拉合爾,我飛奔過去,在一個藏身處見到了她。

剛開始她蒙著臉,沒一會兒就露出臉來,她涂著紅色口紅,結實的鼻子上方,一雙涂著黑色眼影的眼睛熠熠發(fā)光。她興致勃勃地聊著她的羅曼史。這對年輕的戀人互贈了香水和印度古典音樂,還互換了戒指。阿赫桑開始模仿帕坦人的言行舉止,挺直腰板走路,嘴里嚼著煙草,所有女孩都覺得他就像印度電影里的英雄。后來她的父親說,如果她繼續(xù)這段戀情,他會殺了他們兩個。但這一對無視她父親的警告。印度和巴基斯坦有關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故事特別多,里法特都喜歡,尤其喜歡關于優(yōu)素?!ず梗╕usuf Khan)和舍爾瓦尼(Sherbani)這個帕坦人版本的愛情故事,故事以兩個主人公被謀殺告終。

但這個故事的巴基斯坦版卻不那么簡單。阿赫桑的那位兄弟安排我再次與阿赫桑見面,那時他已經出院,搬到了一處藏身處。那房間沒有什么陳設,在一個受“卡拉奇教父”阿爾塔夫·侯賽因(Altaf Hussain)控制的貧民窟,阿爾塔夫·侯賽因是統(tǒng)一民族運動黨的領袖。那位兄弟告訴我,他們的一位堂兄是侯賽因的國會議員,帕坦人部落委員會對他曾有些敵意。他說,帕坦人煽動了這場兇殘的暴亂,并慫恿里法特父親射殺阿赫桑,在地方選舉之前挑起事端。阿赫桑之前曾被卷入這個“黑社會”中,擔任“教父”的打手。

卡拉奇街頭


富人晚餐

那天晚上,我與一位有錢的朋友共進晚餐,他是來自古吉拉特邦的麥蒙(Memon)商人,在享用一盤盤牡蠣(菜肴是他的兄弟從倫敦的“加夫羅契”餐廳空運過來的)時,他講述了一些腐敗故事。他說,那些放蕩的富人都有瑞士會計師,隨身帶著碎紙機去巴基斯坦旅行,以防他們在政變中被發(fā)現(xiàn)攜帶犯罪文件。他說,在拉合爾開保時捷沒什么問題,但如果你像在卡拉奇那樣炫富,可能會被劫車。拉合爾仍然是個封建傳統(tǒng)之地,但在卡拉奇,你的仆人可能會十分傲慢,還可能謀殺你。他有一個朋友,家里的餐廳有一個大玻璃柜,里面放了一堆老虎標本;另一位朋友在一個私人平臺舉行酒會,這個平臺十分氣派,一直延伸到了數(shù)公里外的阿拉伯海。

晚飯后,我離開他,前往殖民時代建立的、裝飾著鹿角的信德俱樂部,在這里遇到一群更年輕的人,這里叫“非斯之夜”(Fez Night),人們喝著金湯力雞尾酒,打著臺球。是一位年輕的世襲圣徒邀請的我,他穿著一件巴格西·馬龍(Bugsy Malone,英國喜劇片《龍蛇小霸王》的主人公)式的細條紋西服,眼睛大而無神,眼神遲鈍。在一群結實的、全副武裝的鄉(xiāng)村男孩組成的保鏢的陪同下,我們開著他的裝甲奔馳車前往俱樂部。保鏢中有一個高個子地主,留著英國前首相哈羅德·麥克米倫(Harold Macmillan)式的胡子,自稱是“種杧果的農學家”,身邊坐著他的一個情婦。他有兩個情婦,一個是法國人,一臉憔悴,愁容滿面;另一個是位嘴唇豐滿的拉合爾模特。我們坐在私人包間里,喝得酩酊大醉,傲視著外面那群跳舞的人。過了一會兒,那個拉合爾模特,因為自己的主人最近迷戀上了那個法國女人,鼻子都氣歪了,為了報復,頻頻向我送秋波。夜色漸深,她的殷勤也達到火候,那位地主變得越來越生氣。我路過男廁所,無意中聽到了英國口音,便往里看,一個英籍巴基斯坦人正在往水池里嘔吐,他的朋友則在旁邊笑——很有故鄉(xiāng)遺風。

我試圖登門拜訪皮爾·帕加拉,但沒有成功。我一直走到他的家門口,他家就在城市富人區(qū)一座有圍墻的大院子里。一個矮小結實的、帽子上有亮片的槍手打著手勢,堅決制止了我。他用無線電把我的名字傳到了主樓那邊;幾分鐘后,有噼里啪啦的聲音傳回來,然后他告訴我,皮爾·帕加拉不在家。我說那我就在屋子里等著吧——這是巴基斯坦的習俗——并準備向前走,但警衛(wèi)用他那支短管霰彈槍指著我的肚子,搖了搖頭,我猛然停下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追隨者。我把名片遞給他,他冷漠地接了過去,折了幾下塞進了上衣口袋。

郊外派對

阿德南·卡迪爾(Adnan Qadeer)的性虐服裝廠位于城市郊區(qū),它給我那篇關于“別樣的”巴基斯坦的文章提供了某種“素材”。在工廠里,婦女們制作了各種各樣的性虐用具——狗面具,有開口和垂蓋的衣服,還有看起來就很病態(tài)的裹尸袋??ǖ蠣栒f自己的員工認為她們在生產運動器材。

但我小心翼翼地查看那些“鞭子”(有的帶有軟毛,有的沒有)和一塊漆皮遮陰布時,其中一名工人低沉地咯咯笑了起來,很明顯員工并不是如卡迪爾說的那樣想。

卡迪爾說,毛拉們確定這些貨物只用于出口之后,他們就不再干涉他的生意了。“出口給誰?”我問?!翱频侠騺喰〗?,”他回答,“她在英國有一個地牢?!?/p>

幾天后,我參加了一場“狂歡晚會”。舞會組織者們封鎖了卡拉奇郊外的一小片海灘。大約有十幾對穿著西服的年輕夫婦在海灘上自發(fā)跳起了迷幻舞;旁邊,幾個身材魁梧、留著大卷曲八字胡的男人圍成一圈坐著喝酒。他們幾個是緝毒隊的人,但顯然他們?yōu)橥頃峁┝硕酒贰?/p>

天亮時,我、那位年輕的東道主(紀錄片制作人)和他女朋友一起坐在沙灘上。之后我和他騎上了海灘上兩匹瘦骨嶙峋的馬。他一手揮舞著威士忌酒瓶,一手握著韁繩,直接沖進人群中間。他神色漠然,這種漠視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巴基斯坦人對待貧窮的同胞時常常會有的。氣溫逐漸上升,曬得人有些刺痛,我們凝視海灘后面的石頭荒原,眼睛迷迷糊糊的,談話也變得有點奇怪。談到自己社交圈的貪圖享樂現(xiàn)象時,他的腔調越來越故弄玄虛,說話簡短又快速,越來越有上流社會的味道。

槍聲

整整一周,我與雇來的協(xié)調人霍斯納——一位粗暴的記者,在當?shù)睾苁腔斓瞄_——都在會見阿爾塔夫·侯賽因的代表們。他們竭盡全力表現(xiàn)出禮貌,想以此麻痹我們。侯賽因十多年前在家鄉(xiāng)卡拉奇遭遇暗殺,之后便移居到了倫敦,遠程管理著自己的政黨,事無巨細。侯賽因通過電話以及揚聲器轉播的方式進行慷慨激昂的政治演講,據(jù)說持續(xù)了四個小時。在給自己數(shù)千名信徒演講時,他扭曲自己的聲音,故意發(fā)出一種尖厲的、極具宗教色彩的鼻音,就像在穆哈蘭姆月(Mohurram,伊斯蘭教歷的一月)什葉派神職人員發(fā)出的聲音一樣。他的支持者稱他為“皮爾大人”(即“圣徒先生”),他的打手還從卡拉奇商人手中收取“古達”(goonda,即“暴徒稅”)。他有一句口號是:“不當領導,當工人?!毖葜v是按格林威治標準時間進行的,與巴基斯坦時間不同,因此侯賽因的那些部長驚慌失措,說他們整晚都在處理他的電話。

市長是個阿諛奉承的人,我問他,如果被廢黜的首席法官到市里來,這里的其他政治團體舉行集會以表支持,會發(fā)生什么?他又遞給我一塊餅干,陰森森地笑道:“如果他們敢亂來,我們就揍他們?!?/p>

被廢黜的首席大法官來訪的那個早晨,我剛吃完早飯,正躺在床上看報紙,因為空調在嗡嗡作響,只能勉強聽到下面街道上傳來噼里啪啦的沉悶的槍聲。

我有些疲憊,撲通一聲下了床,蹣跚著走到窗前,看到附近建筑物的上空濃煙滾滾。我抓起自己的記事本和相機就出門了。

我沿著空蕩蕩的街道,從酒店步行至高等法院,被罷黜的首席法官和各政黨計劃在那里會面。途中,拿著武器、戴著頭巾的槍手騎著摩托車呼嘯而過,該城市的地下力量已經顯露了。走到一個交叉路口時,看見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律師,他蹲在那里等槍聲消停一下。街道前面,噼里啪啦的槍聲不斷,看到這種情形,我們決定掉頭,重新找一條路過去。我們上方空蕩蕩的窗戶、路邊停著的汽車、成堆的垃圾里面都可能藏著敵人。沒能找著出去的路,我們很快就被困住了。

我打電話給我雇來的協(xié)調人霍斯納,幾分鐘之后他就找到了我們。他十分鎮(zhèn)定,眼睛四處掃視,搜尋著前進的路,帶領我們穿過一條條小巷。周圍一片混亂,我們走過的地方卻出奇地平靜:一排排國家安全部隊無所事事地站著;一小隊“教父”的武裝人員站在一排樹蔭下隨時待命。我們穿過警戒線來到法院的避難區(qū),里面有一些倒霉的律師,下巴和腦袋都被“教父”的人打破了。數(shù)百名律師喊著口號到處亂竄,用手機接收著暴力包圍的消息?;顒蛹覀兩碇谏餮b、打著領帶、穿著白襯衫,正在熱烈地討論“自主性”合法政權的利與弊。暴力無法阻止人們享用午餐,無法阻止人們打情罵俏,也無法阻止人們放聲大笑。

當天結束時,槍擊已經停止了。事件造成42人死亡,其中包括慈善機構的救護車司機,另外有數(shù)百人受傷。血跡斑斑的尸體,有的蜷在高速公路橋梁邊,有的掛在汽車外面,鮮血從袖子和頭上滴落下來。最后這些尸體被堆放在停尸房的手推車上。

策劃流血事件的人在哪里?他正在8000多公里之外的倫敦,通過電話跟他的追隨者說話。我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等著入睡。想到死亡是如此容易、如此貼近,劫后余生,我感到心神不寧,有些厭惡自己也是這其中的一部分。這一切結束時,前首席大法官都還沒走出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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