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詩歌一度成為嚴肅文學體裁中的邊緣化存在,以至于在2020年,美國詩人露易絲·梅麗克用詩作贏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芳心,讓不少還在堅持寫詩的人看到一絲曙光,或許這當中,就有這些在B站寫詩的網(wǎng)友們。今年年初,中信出版集團將B站網(wǎng)友的詩歌結(jié)集出版《不再努力成為另一個人——我在B站寫詩》(下文簡稱《我在B站寫詩》)。
《不再努力成為另一個人——我在B站寫詩》書影
“我在B站寫詩”最初并非有組織、有規(guī)模的活動,領頭人是B站文學UP主“有山先生”和“天真的和傷感的小說家”等人,前者更發(fā)起“B站詩詞大會”向網(wǎng)友征集詩歌,當中有不少投稿也入選《我在B站寫詩》一書。
中文詩歌這幾年曝光率和討論度有所提升,有一部分功勞,還得歸功于那些充滿爭議的“詩集”,前幾年有烏青的《天上的白云真白啊》,近年則有華楠的《有人寫詩》、肖水的《兩日晴,郁達夫》?!段以贐站寫詩》自打出版以來,也沒少面臨爭議和口誅筆伐。畢竟口語化的表達、日常化的意象和選材,都在挑戰(zhàn)我們對于詩歌的認知。
若真要討論《我在B站寫詩》的文學價值和審美高度,那的確不能太較真,但我認為這本書有其自身存在的意義——對于讀者而言,它是詩歌在賽博朋克的語境下被異化的典型樣本,可供研究和討論,并思考其背后的意義;對于寫詩的作者們而言,則是他們在被嚴苛的社交環(huán)境和輿論環(huán)境雙重綁架之下,逃離社交媒體進行自我表達的一個出口。
網(wǎng)友“ICEBERG”在《欠》一詩中寫道:“我欠父母一個女朋友/欠親人一場婚禮/欠所有人一雙兒女?!绷硪晃痪W(wǎng)友“黛玟毫”則在《出租屋》里說:“十幾平米的空間簡陋擁擠/盛著一個26歲的人/和他隱秘的夢想/北方的冬天既冷又長/他和他的夢/一起等春天?!?nbsp;
網(wǎng)友“挖山先生”的《社畜的旅行》則是這么寫的:“想買一張火車票/去泰山看一眼日出/想買一張汽車票/去八達嶺裝一回好漢/想買一張飛機票/去蘇州撐一把油紙傘/想買一張輪船票/去三亞沖一朵海浪/到最后/卻買了一張地鐵票/去生活里陪一臉苦笑?!彼麄兊睦Ь呈蔷哂衅者m性的,你我也曾是他們當中的一員?;蛟S某一刻,你也會從他們在彈幕上隨意敲下、卻妙手偶得的只言片語中,獲得些許溫暖和力量,而不會和這位名為“挖山先生”的網(wǎng)友較真,說蘇州根本沒有機場,想去蘇州,只能坐高鐵或者坐飛機到上海轉(zhuǎn)乘。
隨手翻開這本集子能發(fā)現(xiàn),作者中除了有B站粉絲只有個位數(shù)的素人網(wǎng)友,還有許多熟悉的名字如王菊、婁藝瀟、金廣發(fā)、姜思達、于貞、吳敏霞等等。在前《奇葩說》辯手姜思達的這首《很多東西找到了我》當中說:“這幾天/他們決定著我吃什么/我在他們的監(jiān)視下走動/洗澡/坐/吃飯/我像個電子寵物/但我不是電子寵物”。換成是以前,公眾人物大概是不敢這么公開表達自由被約束時所產(chǎn)生的抵觸情緒的,而現(xiàn)在,公眾人物摘掉明星光環(huán)后,與普通民眾的信息不對稱逐漸消弭,他們在網(wǎng)絡平臺上的創(chuàng)作趨于忠實自我的個性化表達,而非飯圈文化里常見的“立人設”。
作為在B站說唱節(jié)目《說唱新時代》出圈的歌手,于貞、江奈生等人有平臺引流的天然優(yōu)勢,并且他們的詩歌也自帶說唱節(jié)奏。比如于貞的這首《詩人說》,“我打電話問一個詩人/能不能把他的歌詞譜成歌文/他拒絕我的請求/說讓詩留在上層/我們關心詩歌嗎/多少的熱搜在沸騰/多的是信息肆流/詩歌不名一文”。對于熟悉于貞音樂風格的網(wǎng)友們來說,不難腦補出她用說唱的節(jié)奏唱出以上文字的畫面,而這首詩本身,也回應了詩歌在網(wǎng)絡洪流中的尷尬處境。
但在B站寫詩的網(wǎng)友們,并非完全脫離文學。演員婁藝瀟成為B站UP主之后,主打國風視頻,她的詩也頗有古風韻味:“徐徐涼風/兮兮月色/桃花未盛/凋零落/借問/正春微寒孰之過/漆漆秀絲/青青目色/琴女閣中依鏡坐/誰知/情深緣淺故事多”。網(wǎng)友安州牧則直接寫了一首《破陣子》。
作為發(fā)起人和文學UP主,“有山先生”和“天真的和傷感的小說家”,也加入在B站寫詩的行列?!坝猩较壬钡倪@首《夏天》,也被網(wǎng)友們所津津樂道:“春天和夏天相愛了/它們纏綿在一起/青蛙和蟬蟲便開始嫉妒地誹謗” 。
但作為以二次元文化出圈的平臺,B站的這本詩集,還是保守了些。這本集子里的詩,以純文字為主,其實我認為B站網(wǎng)友的詩歌語料庫還可以再更多元化一些,比如加入顏文字和表情包,或者直接用數(shù)字和標點符號寫一首詩,讓讀者來破譯。
最后,請讓我化用卞之琳的《斷章》聊表對在B站寫詩的網(wǎng)友們的敬意——
你在屏幕里的彈幕寫詩,
我在屏幕外面讀你。
你裝飾了B站的文化,
B站裝飾了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