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冕是新詩批評家、新詩史家、散文家,但他作為詩人的身份卻不太為人所知。
在1948年到1976年,謝冕寫了四百余首詩。而這些詩的寫作主要集中在兩個時期,其一是1948年至1949年8月,他在參軍之前的中學階段;其二是1968年到1974年的“文革”期間。這些詩歌曾散落在12卷本的《謝冕編年文集》中,謝冕的好友洪子誠教授覺得,為更好地呈現(xiàn)這些詩歌的面貌,應當將其整理與編撰成集,向這個時代的人展示彼時年輕詩人“透明的心”“熱烈的心”。
洪子誠介紹:“開始打算收錄他的全部詩作編為《謝冕詩集》。后來想法有了改變,決定只選取寫于1968年到1972年的部分作品。主要理由是,這是謝冕寫得最好的詩。有坦率、真誠、濃烈的‘真詩’的素質(zhì),顯示了作者捕捉和熔鑄山川、草木、民俗、歷史文化以構(gòu)造意象的想象力和抒情能力。這些詩也有并非預設的主題:在時代和個人遭受驚濤駭浪時,愛情的拯救力量。這里的愛情既是兒女之情,也拓展并聯(lián)結(jié)著關(guān)于時代歷史的承諾和責任的思考?!?/p>
《愛簡》書影
細讀時會發(fā)現(xiàn),《愛簡》中有純摯的青春:“紫色的花瓶,白色的小花/在靜靜的秋夜/伴隨著透明的思想噴吐幽香”“透明的是流水是我的心/綠色的是岸草如我青春”;也有沉靜的理想與思索:“真正的生活的主人,把生活看成/認真和誠實,他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毫不夸張地描述,喊出/它的不平和不合理,并且/堅持為改造生活而斗爭?!?/p>
評論家們認為,詩集顯示出了詩人構(gòu)造意象的想象力和抒情能力,個人在特定時期的情緒、思考與廣闊的時代相聯(lián)系,體現(xiàn)出獨具特色的詩的文化和思想品質(zhì)。
從左至右:李少君、劉福春、謝冕、張潔宇
值《愛簡》出版,謝冕與《詩刊》雜志主編、著名作家李少君,詩歌文獻研究家劉福春,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潔宇進行了分享。
謝冕
關(guān)于寫詩的那個時代,謝冕談道:“我寫詩大部分是深夜寫的,白天不屬于我,當時白天的公共活動主要就是斗爭被斗爭、批判被批判。只有夜晚是屬于我自己的,長夜漫漫,這時候想起自己追求的理想,想到因為追求理想所遇到的挫折,我就想到詩歌,詩歌讓生活有意義,詩歌給我自由,于是每天半夜四點多我寫下的詩歌,就匯集成大家看到的這本《愛簡》。《愛簡》寫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情詩,寫的是一個欲說還休的年代。”
李少君注意到,《愛簡》中,有很多首詩中都出現(xiàn)了“戰(zhàn)友”這兩個字,謝冕將自己的愛人稱為“戰(zhàn)友”,這也是特定時代與特定心境的產(chǎn)物:
《關(guān)于冬天的故事》寫:“只有走過冬天的風雪和黎明道路的情人/才懂得只有冬天才能考驗真正的愛情/也就是這個冬天,我知道/什么是愛,什么是戰(zhàn)斗的愛”;《愛簡》寫:“命運在惡浪里顛簸/風暴起時,你是安謐的船寨/你給了我燈火、溫暖以及恬靜的笑靄/我多么感激/感激你妻子的溫柔、更有戰(zhàn)友的情懷”;《告別》寫:“風雪烈陽之下,凄淡的月夜和霧晨中/如此廣漠的土地,如此寥闊的空間/妻子與我并肩站著/她是忠誠的持槍護衛(wèi)的戰(zhàn)友/只能有這么一個戰(zhàn)友了/只能有這么一個戰(zhàn)友了/只能有這么一個戰(zhàn)友了/我是多么幸福/我又是多么悲哀”。
李少君
李少君談道,謝冕與妻子構(gòu)成了一個小的堡壘,“是構(gòu)成愛的共產(chǎn)主義的聯(lián)盟,他們在這個聯(lián)盟里面是安全的、是幸福的?!?/p>
《愛簡》中的情感是非常豐沛的。李少君也談道,最近謝冕在一個訪談中談道,我們這個時代,寫作中情感的力量是非常重要的,“我覺得詩歌是一個最能表達情感的,儲存情感的容器,詩歌里有人類的情感史、精神史、心靈史。”
張潔宇談道:“《愛簡》寫作的那個時代可能人的很多情感都被壓抑了,但是謝冕在每一次的深夜寫作中都有著豐沛的情緒表達,這讓那個時代的一切終成歷史、成為虛無時,詩歌攜帶著彼時的時代力量,仍舊能頑強存在?!?/p>
洪子誠回憶了《愛簡》創(chuàng)作的年代與時代氛圍:20世紀四五十年代,向往新生活而投身革命的理想主義者,面對當代的歷史巨變和個人遭遇的挫折,普遍經(jīng)歷重新檢驗信仰的痛苦過程,普遍經(jīng)歷不同時間的“自我”之間的沖突和對話,在正視裂痕的情況下重建個體與時代的關(guān)系。謝冕這個時期的詩,特別是他長達一千二百多行的長詩《告別》,在對自我的“拷問”中,細膩地表達了這一過程?!案鎰e”在他那里,既是決絕的,又是依戀的。這為理解謝冕“新時期”之后的歷史觀和藝術(shù)觀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依據(jù)。另外,由于這些作品呈現(xiàn)的是當年寫作的原貌,沒有進行修改,以符合另一歷史時間的思想情感規(guī)范,摻入另一時間的體驗。因此,具有一種難得的“精神化石”的價值。